第三百九十三章 殤 下

第三百九十三章 殤 下

「為,何。」

極盡人間豪華的皇宮,在雨水的洗刷下,顯現出少有的寂涼感,平時無時無刻不穿行宮中的太監都不知了去向,只餘下之前短暫混亂產生的鮮血屍體。

朱允炆臉色木然,這一天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大到褪去了他一身九五至尊的龍氣,彷彿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怯弱迷茫的少年。

他看着沒入徐如意背部的君子劍,有些驚訝,又有些釋然和仇恨,最沉重的是眼底那一抹痛苦。

馬三寶三人先是一愣,然後盡露出喜色。

「哈...哈哈!」馬三寶捂住臉,彷彿怕自己的大笑撕裂了嘴角的角質層。化鵬飛撫摸著產生了裂紋的指虎,臉色有些複雜,想笑,又不知為何感覺心裏頭空虛得緊。只有鷹眼老者冷喝道:「別掉以輕心!他可是徐如意,不摘下來他的腦袋,我都不放心!」

說罷其餘兩人頓時醒悟,再度擺開了架勢。

至於徐如意,他覺得很冷,不只是因為帶着溫度的血液離他而去,那來自心頭的涼意在熱血流出之前早已傳遍全身。瞬息間,眼前景物如走馬燈般變換,人、雨、皇宮都消散了。

徐如意看見了一個人,他自己,徐如意看見了自己,盤腿而坐,雙目閉瞌,寶相莊嚴。心頭那一抹涼意化作蝕身之毒,消解了眼前「徐如意」一身血肉,變作了一具溫潤玉色的白骨。

徐如意冷冷道:「是你!」眼前白骨隨着徐如意意動做出「皺眉」的動作,頜骨開合,契合著徐如意的話語,白骨無皮無肉卻能讓人清晰的感覺到「他」在皺眉,詭異非常。

隨即白骨又變作一副詭異笑相:「痴兒,累了吧?放下吧,歇一歇......讓我來幫你。」

「何須你幫?」

「那你如何不躲?如何不閉脈鎖血?你要尋死?」

「死又何妨?」

「痴兒!人之七情,汝犯哀寂,所以敗之,無情無欲便無敗。你不是不舍主僕之情嗎?讓我來,我能幫你。畢竟,你這身子,可是八百年來我最滿意的了。」

指虎碎心脈,角刺裂丹田,鐵臂斷頸椎。

朱允炆毫無反應,靜靜地看着徐如意被虐殺,劍還握在手中,就那麼看着。

這一瞬,朱允炆只是一具空殼了,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有什麼下場,反正他的世界已經塌陷,他不在乎被掩埋其中。

「終於......終於!王爺的偉業完成了!不對!以後該叫陛下了。」馬寶三猙獰地看着朱允炆,卻不急着動手,反正朱允炆在他眼中已是待宰羔羊,他要好好享受一下勝利者的快感。

化鵬飛隨手丟掉指虎,就在這時他還覺得有些不真實,殺了徐如意,自己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啊,既然舅爺大仇已報,自己就回去給他守孝三年吧。

鷹眼老者雙臂暗淡下去,看着徐如意屍體,感慨良多,徐如意在天門歷史上所有門主中也算第一的奇人,可惜胳膊肘往外伸,自己留他不得。接下來還有一步謀划,自己得先把這化鵬飛送上天門門主的位置,給接下來北平的那個皇帝來個交代,然後......天門就得交給自己這乖徒弟手上了,鷹眼老者略帶慈祥的看向興奮的馬三寶。

馬三寶深呼一口氣,對着朱允炆說道:「看在您是王爺侄子的份上,給您一個痛快。」

朱允炆不理睬他,馬三寶也不以為意,樂呵呵的將手掐向了朱允炆的脖子。

一朵潔白的花朵閃過,馬三寶的手臂掉在了地上,馬三寶愣了一下,痛苦才傳來。

徐如意的屍體掛在劍上,垂著頭,聖潔的火焰熊熊燃起,舞動間彷彿一朵盛世白蓮,恍惚間,馬三寶幾人看見一具白骨在對他們拈花而笑。

「這。。。這是什麼!」

泥土和砂石在莫名的顫動,一股濃稠的殺意降臨,威壓這整個皇宮紫禁。輕輕的一聲嘆息過後,九天雷霆狂然而落。

整個南京城被這恐怖的殺機震懾,人人閉目,小兒止啼。

千萬個聲音有老又少,有男有女,出自一口,齊聲喝問:「此片天地,何者可信?何者不可殺?縱情為我,放浪形骸,方為世尊我佛。你自千般阻我,終為天地所棄,今當如何?」

「當。。。。殺!」

鷹眼的老者、馬三寶、華鵬飛眼見得徐如意一番詭異的自問自答后,火焰不見,轉而蒙蒙的黑煙自其三百六十竅彌散而出,黑煙中隱隱有萬千張怨毒的面孔溢散,尺長的豪光柔和而溫暖,透漏著無限的慈悲,而慈悲的極至便是冷漠與無情。

馬三寶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渾身戰慄不已,必死的覺悟讓他與徐如意一戰,可那是面對着一個人,而現在,眼前的存在,是佛,也是魔。

餘光偷看,老者和化鵬飛與自己也是一般的模樣,如砧板魚肉,戰戰而不能自已。

「逃!!!」老者一聲爆喝,三人不管不顧的轉身,再無一絲對抗的念頭,縱起全身功力,足下連點,恨不得肋生雙翅。

兩隻素白的手臂從黑霧中探出,成爪,輕輕一攝。馬三寶三人只覺得身後一陣強大的吸力襲來,百川歸海,無可抗拒。華鵬飛輕功最高,身子已經躍上了牆頭,也一樣的無力,似籠中鳥,任他如何煽動翅膀,也不能擺脫腳上鐵鏈的拉扯。

馬三寶學着老者的樣子,以一個千斤墜,頓馬樁的架子將雙腳深深陷在泥土之中,最後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地上多了四趟四寸深淺的溝壑而已。

「逃不能逃,那便拼了!」鷹眼老者怒吼一聲,在三人被黑霧籠罩的瞬間狂吼。

「拼了!」

黑霧將四人的齊齊的籠罩,一陣激烈的翻湧過後,忽然歸於平淡。一個骷髏頭被扔了出來,接着又是第二個,又是第三個,咕嚕嚕的滾動,停在了一個泥坑之中。

「陛下。奴婢和您說過,奴婢剿滅完這些反叛罪人再與陛下詳談。」黑霧向著中心涌去,最後如一道虹吸,盡數被徐如意吞進了口中:「怎麼就不能等一等呢?」

腳下,零落着幾百根慘白的骨頭,血肉與那三個骷髏頭一般,不知去了何處。

「你。。。你。。。」朱允炆被眼前的一幕驚的不知何言,握著劍柄的手下意識的又送了一下,徐如意低頭,微微一笑,伸手如迦葉拈花,右手食指和中指夾在劍尖,緩緩地向外拔,墨劍帶着殷紅的血,離開了朱允炆的掌握,從徐如意的胸前透體而過。

「真是好劍,可惜弒主不祥。」徐如意輕輕念了這一句,左手抓在劍柄上雙臂一震,「咔啦啦」墨劍化作實數碎片落下。

胸前的傷口還在滴著血,徐如意轉過了身,溫和的看着朱允炆:「陛下,為何如此?」

「因為你騙了朕,朕拿你作骨肉兄弟,你卻騙了朕!朕便殺你!」朱允炆雙手緊緊地攥著拳,血從掌心落下,放生怒吼:「你是什麼天門的門主,你為何瞞朕!你專權自用,屠戮滿朝文武,結黨營私,攬功於己身,卻將罵名放在朕的身上,你當朕不知道嗎!你再看這宮中,朕只是想用你一個手下警告你一番,你卻舉兵謀反,血染宮廷,朕難道看不見嗎!

廠公,督主。好一個廠公,好一個督主!你不是朕的奴婢嗎?你不是朕的兄弟嗎?朕給了所有,你的本分呢?你的忠義呢?一聲令下,宮中宦官具反,好威風,好煞氣!那朕呢?朕這個天子又算的什麼?算的什麼!!!!」

雙拳連打,吼聲中,百十拳瘋狂的打在徐如意的胸前,毫不留手,勁氣縱橫間將二人腳下的零落白骨都迫在了一旁。

滂沱的雨水嘩啦啦的落下,雷聲卻悄然而止。

徐如意不擋,也不避,甚至也不回話,只是那麼看着朱允炆,雙目中激射的白光令人猜不透他的情緒,但嘴角那抹微笑卻透漏著諷刺。

「你算什麼!你的一切都是朕給的!朕給的!朕能給你,便能拿回來!能拿回來!」

朱允炆喘息著,用盡了身上最後的一絲力氣,攤坐在地上,臉上的雨水落入口中,有些淡淡的苦澀:「皇爺爺,孫兒無能,孫兒不孝,沒能守住您給孫兒的江山。孫兒這便去向您賠罪了。」抬起頭,怒視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或者仇敵,朱允炆閉上了眼睛:「你動手吧!」

「好啊。」點點頭,抬手如龍騰,落掌似山崩。轟然一聲,掌心貼在了朱允炆的天靈頂門。

「嗯?」朱允炆身子一震,片刻,卻又茫然的睜開了眼睛:「你在羞辱朕嗎?」

「他要殺你,你。。。還要攔我!」徐如意微微顫抖著,沒心攢起一個大疙瘩,滿臉的青筋,似乎在掙扎。

「這是我的身體,只有我能做出決定。」

「他要殺你!」

「我。。。高興!」

「你會死!」

「我說了,我高興!」身形猛然的一定,緊接着,徐如意雙膝一曲,跪倒在了朱允炆的面前,眼中那詭異的白光消散,一雙眸子溫婉的看着朱允炆:「奴婢,參見陛下。」

「你。。。總歸是我的!你逃不了的。」

「陛下,奴婢或許便要去了,有幾句話想和陛下說說。」頓了頓,徐如意微笑着道:「有些事不是奴婢能選的,奴婢沒有辦法解釋,也不想解釋。但有一點奴婢希望陛下知道。」徐如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奴婢從不曾辜負陛下。奴婢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陛下能夠過得開心。陛下珍惜這片江山,奴婢自無所不用其極,也要為陛下守住。陛下待奴婢如兄弟,奴婢便以性命報答。陛下既然倦了,那奴婢,便把這條性命給陛下吧。」

「如意,你?」朱允炆看到無數黑色絲線一樣的東西在徐如意的身上蔓延,先是薄薄的一層,然後又一層,然後有一層。。。

「陛下,太監這輩子,其實就是守着陛下過得。不忠不義的其實就是幾個,今晚這一切,只是偏巧讓這幾個不忠義的佔了先機而已。

奴婢說這些也不知陛下能聽進幾分,不過東廠。。。是忠的,宮裏的,也不是人人該死。

陛下,算是奴婢最後的一點請求吧,給他們一條生路,將來北邊兒打來了,您可能還用得上他們呢。」

掌心一涼,一個晶瑩剔透的扳指被放到了朱允炆的手中。黑色的絲線徹底的覆蓋了徐如意的面容以及周身上下,卻還未停歇。

「陛下,下一面或許便是來生,我們。。。便不要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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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公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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