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要做堅強泡沫

第十三章 要做堅強泡沫

清晨,莫北先醒了過來。他躡手躡腳下了床,站在床邊,端詳了一會兒莫向晚。

這幅情形似曾相識,多年之前亦有同景。但是,如今是景同境不同。他的目光流連在莫向晚熟睡的面孔上,不太想移開。

她一定睡得很好,莫北想,因為她的濃眉是舒展着的,唇角也是舒展着的,如同心靜神安的寧馨兒。他很想親親她,想着,就情不自禁地做了。他俯下身親了親莫向晚的額頭。莫向晚似有所感地嚶嚀了一聲,但並沒有醒過來。莫北放心地為她掖好了被褥。

他先去新村外的點心店買了早餐,照例是莫非愛吃的小籠包和莫向晚愛喝的皮蛋瘦肉粥。然後他在物業辦公室為莫向晚續訂了半年的牛奶。

管小區停車秩序的麻哥正坐在辦公室內看着手機屏,見莫北進來便站了起來,湊過來小聲問他:「莫先生,你看看這個說的是不是莫非媽媽?」

莫北看他神色有幾分顧忌,心裏莫名一震。他將麻哥的手機接過來,麻哥正在看新聞APP推送的一篇新聞,標題叫做《已故知名女星經紀人疑涉案遭警方傳喚》,下首配圖恰恰正是昨晚從派出所走出來的莫向晚和管弦,兩人雖然臉部被打了馬賽克,但熟人一見便知。

她二人本是分明涇渭分明,各走一方,但照片的角度卻看上去顯得驚惶,正配合下首內容。

記者直截了當曝光圈內暗設賭庄的違法活動,直指乃娛樂圈從業人員公關所用,並暗示某某娛樂公司藝人經紀部莫某某為此為公安系統拘留配合調查,被拘留的另個藝人正是在上升勢頭的葉某。

麻哥擔心地問:「是不是莫非媽媽單位出了事?」

莫北笑一笑,將報紙遞還給麻哥:「沒什麼事。」

他回到莫向晚家中,他們母子已經起床,莫非正跟著錄音磁帶背英文。他最近的英文課要開公開課,老師希望他和同桌上去說一段對話,他特別緊張。

莫向晚正在梳頭,見莫北進來,看他臉色不是很好,問:「怎麼了?」

莫北想了想,決定還是告訴莫向晚,「昨天的事情上報了。」

莫向晚正抬着手腕扎辮子,聞言手一頓。她本就有直覺,此事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問:「然後呢?」

「你和管弦的照片被登了出來。」

莫向晚頹然放下手,苦笑:「這些年我總是迴避媒體鏡頭,最後還是避不開,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莫北抱抱她的肩,「別急,你可以應付,早一點辭職,早一點脫離這個地方。」

莫向晚點點頭,又搖搖頭。

即將到來的一場混亂,是可以預見的。但無法避免的坎坷,自己總要橫跨過去。

莫北提醒她:「如果有更棘手和麻煩的情況,沉默是金固然很有職業操守,但是該說的還是要說。」

莫向晚幽幽嘆氣,「這些年,媒體都覺得我難纏,因為在我這兒基本探不到任何不能讓他們知道的消息。」

她笑笑,笑容很無奈。莫北吻一吻她。她貪戀着他的吻,尤其在自己心慌時刻。

以前凡是公事上面有棘手問題,她總是一個人面對,一個人對着鏡子給自己打氣,但現在有莫北在身邊,這點底氣可以支撐起她。

反正最後總是別無他法,就是靠自己一副肉身一關一關闖過去。而這個世界上傳遞速度最快的,總是壞消息。

莫向晚想,她進了這個行業,最大的覺悟就是壞消息總能最快聚攏鎂光燈。林湘的艷照、林湘的葬禮、還有這一次。

莫北仍是堅持在送了莫非上學后,將莫向晚直接送到了「奇麗」辦公樓底下。

果然如他所料,辦公樓大門前蜂擁著人群,向辦公樓內蠢蠢欲動。或許大樓的保安早得「奇麗」的指示,正在拚命阻擋。

此地是不能下車了,莫向晚乾淨利落說:「下停車場。」

莫北也明了,將車調個頭,開下停車場。可是那兒也不清凈,有三五個熟悉此樓地形的記者被保安抓到現行,正在昏暗的車庫裏鬧做一團。

莫向晚避無可避,莫北問她:「下去?」

她點點頭,打開門一步跨下去。

那邊天生警覺的記者立時間發現了莫向晚,他們手上的鎂光燈瞬間找到了焦點,全部對牢她一個目標。他們和她這位「奇麗」的藝人總監是老熟人,他們的目標就是在她這裏得到饜足,

「莫小姐,昨天被抓神秘女子是葉歆嗎?」

「貴公司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葉歆的新唱片會不會如期發表?」

「昨天的事情和林湘的死有關係嗎?」

有的人問得更加直接而狡猾,「莫小姐,你知道酒吧地下賭庄的事情嗎?聽說你和老闆娘是好朋友,你帶的藝人和老闆娘的關係怎麼樣?」

莫向晚統統不答,莫北抱着她,格開記者掃射的鏡頭,做她堅強臂膀,護她突破人群。但人群如浪潮,蜂擁住他們,他們步履艱難,走不出去。

記者們還在追問:「MOREBEAUTIFUL和奇麗到底什麼關係?貴司CEO於江先生是不是知道這件事?或者他早就知道這件事?」

莫向晚死死咬唇,不說話。他們奮力地走到電梯前,終於等到電梯停下來,衝出來幾個保安,幫助他們隔開人群,他們才能稍得解脫。

莫北一直沒有放開莫向晚,在電梯里還抱住她,替她順了順頭髮。

莫向晚看到他眼底有擔憂,她自己先笑了:「沒關係,以前林湘徐陵大紅的時候,我還遇到過更嚴重的記者追堵。」

他能理解,所以點頭,說:「我知道你總有辦法應付的。」

但是就是還想保護她,要一直護送她至辦公室。

莫向晚沒有拒絕莫北的陪同。今日早晨,確實混亂,對於她爭如冰火兩重天。昨晚濃情蜜意尚未散盡,今晨的現實瑣碎掃落不盡。

莫向晚心內不是沒有喟嘆,只期望一切儘快有個了結。

莫北攜着她一路走進辦公區。

第一個同他們照面的許淮敏,她正是預備開會的樣子,看見莫向晚和莫北居然同時出現,不自禁「啊」了一聲。倒是莫北先打招呼:「許姐,早。」

跟在許淮敏身後出現的是祝賀。

祝賀出現在此間,並不令莫向晚意外,但莫北出現在此間,令祝賀有些意外。他們也是舊識,莫北毫不客氣地同祝賀講:「送女朋友上班。」

祝賀微微驚訝了一下,很快收斂住,只微笑着說:「想不到。」望一眼莫向晚,「真是不錯。」

莫向晚禮貌地回報以微笑。

祝賀通知她:「馬上開個會,討論這個事情。」說完便利利索索走進會議室。倒還留許淮敏驚疑不定打量他們。

莫向晚才想起來,莫北還陪在身邊,不太是個事情,她催他:「你先去上班吧!」

他說:「開完會給我電話。」

莫向晚點點頭,推了推莫北,要他快走。

再接着出來的是史晶,沒看見莫北的正面,只見是有男人送莫向晚上來的,就開了一個玩笑:「向晚,桃花開了啊?」

莫向晚沒接腔,許淮敏倒不咸不淡講一句:「莫總,看不出來。看來於老總當初還間接做了媒人。」

她話音剛落,於江就出現了,身後照例跟着張彬和宋謙。見到莫向晚她們,頷首算作招呼,只是宋謙反覆看她好幾眼。

莫向晚當作未曾注意。

這天的會議,進程也非常簡單,還是有於江主持,祝賀坐在他的下手。

於江下的指示是全體先行沉默,靜觀其變。祝賀問:「今早那篇報導是誰寫的?」

史晶答:「報娛樂類新聞的大V金菁。」

祝賀笑:「著名憤青小娛記,行,晚上約她吃頓飯。」

史晶記下來。

但莫向晚心中暗忖,原來竟是這位金菁小姐。她同她打過交道好多次,此人素來心細如髮,善於發掘新聞點,先前林湘事件,亦是她發問最刨根問底,且那時候就與葉歆有了溝通。

她心裏略名明白些許,記者最怕沒新聞,葉歆這一條線不知金菁花了多少氣力來跟,如今一舉踏破,正是大功告成之時。

說起來江湖上頭,隔了門派,有些關係也未必用得其盡。任何行業都有其立足根本,怕是這樣的人根本不好動搖。祝賀未必能擺平此人。

方想到祝賀,祝賀就點到莫向晚的名字,客客氣氣地講了一句,「向晚,昨天的事情你辛苦了。」

她這樣一個態度,這樣一個口吻,倒教莫向晚刮目相看。

祝賀在「奇麗」掛職副總經理,從不干涉經營事務,一概由於江處理。之前莫向晚就隱隱感覺組織架構會產生變化,不想已迅速發生實際轉變。祝賀如此亮相人前,不驕不躁,不偏不倚,有禮有節。在這樣的關口,氣度這樣沉穩,實屬不易。

抑或,這本來就是祝賀的實力,只是一直未曾公諸於眾罷了。

莫向晚如實將昨日在派出所發生的一切做了簡短的彙報,最後講道:「我和律師這裏會保持好溝通,有什麼問題也會第一時間告訴公司。」

她講完以後,才看了看於江。剛才她陳述昨晚發生的種種之時,最終還是繞開了管弦的名字,她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朋友的名字招供出來。但在座諸位的表情,明確地告訴她,他們心中的意味深長。

這太難堪了。管弦也許從未和祝賀正面交鋒,僅這一次的間接交鋒,已全然敗下陣來。

莫向晚看了看於江,於江的眼睛正朝着窗外看去,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在事外的一副狀態。她想一想,在心裏暗笑了笑自己,這些已經不關她的事了。

會議十分簡短,於江全程沒有開口,是祝賀在主持全局,諸位員工也沒有任何異議,心內都應該明白這是公司權力交接的訊號。

會後,史晶對莫向晚說:「昨天還好吧?大家都沒有想到記者會盯得這麼緊。」

莫向晚正自內疚,無論如何,被記者拍到在今早上了新聞,這是她的疏忽。她抱歉道:「我大意了。」

史晶安慰她:「事以至此,我們一起儘力解決吧!你自己肯定也不想碰到那樣的事。不過,別的都是假的,自己的心情才最重要。」

這讓莫向晚如何答?

史晶用這般好心的話語在指點她交友不慎。她唯有苦笑。

管弦,竟成她同於江的命門和笑話。

莫向晚扭頭看向CEO辦公室,於江和祝賀正站着說話,兩人都是軒昂的,不相讓的,又有一種奇異的和諧。

史晶忽然在她耳邊說道:「你知道嗎?於總和於太協議離婚了。」

莫向晚駭一跳,這該是預料的到的,但不曾想到這麼快。

史晶補充一句:「有一陣了。」

一切的一切,早已暗度陳倉,就待新一朝天子駕臨。玩轉這出職場遊戲的,從不會是碌碌打工仔。她也不過是局內一部棋子,之於管弦、之于于江,或者還有祝賀。

一切轟然以後,莫向晚反而心思靜定下來。

豈料鄒楠慌慌張張跑過來,叫她:「老大。」

鄒楠這幾天是最後任職時間了,但還能恪守職業規範,站好最後一班崗。這令莫向晚安慰,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女孩,畢竟不再讓自己失望。

失望,確實是這樣的情緒。從昨天下午開始,反覆侵蝕她的心。

她以為莫北的情愛能夠溫潤她的煩躁的心,不再想到這個讓她腦殼「錚錚」痛的辭彙。但一不留神,它就鑽出來。

她想,她怎麼再同管弦求同存異?怎麼做?怎麼做?

鄒楠這一叫,將她神思扯回來。女孩的臉上有驚慌和恐懼,不知是什麼嚇到她。她問:「又出什麼事了?記者打電話過來,你不理就是了。」

鄒楠搖搖頭,她說:「老大,你上網。」

她說完,是太焦急了,就自說自話將莫向晚桌面上電腦打開,再打開ie,進入國內最有名的論壇。這裏每日有幾十萬人乃至上百萬人在線,是所有爆炸性新聞的孵化基地。

鄒楠打開一張帖子,這張帖子看的人已經很多,因為標題上有大大的「曝光」兩字。鄒楠點進去,莫向晚看過去。

時間彷彿倒流,一切就此靜止。

莫向晚又回到十六歲的年代,她穿單薄的弔帶,遊盪在迪廳、酒吧、遊戲機房,她擠在一群妖形怪狀的男男女女中間,擺出撩人的POSE,面對着傻瓜機。

那時候大家拍照用的還是傻瓜機,所以掃描到電腦里的照片,會有那麼些糊,看上去好像一段從不曾經歷過的夢境。

莫向晚瞪着屏幕看了好久,她將自己回溯進這段糊掉的記憶里,才找回那個已經忘記掉的一個瞬間。

照片上的女孩,染成亞麻色的頭髮,零零散散,貼在頭皮上,像不知哪個洞裏鑽出來的妖精,眼睛迷離地望住方向不明的前方。簇擁在妖精身邊的當然也是一群妖精,姿態各有各的放蕩,或許因為酗酒、或許因為嗑藥。

他們都是誰?記憶太遙遠了,莫向晚想不起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她甚至想不起來照片的中心的那個女孩,就是她自己。

她那時候是那樣子的嗎?莫向晚仔細辨認著。這個屏幕上的這個人,亦猖亦痴亦嬌,胡天胡地,放任妄為。照片只要一張就夠了,把那一刻釘起來,說明那時那刻永遠永遠都在。

莫向晚的手和足逐漸冰涼。

帖子中寫「原來娛樂圈的從業人員同樣不幹凈」。「不幹凈」三個字,就是閃電,將她腦殼劈開。

這麼多年,她拚命擦拭,以為可以翻身,原來只要一張照片,她就原形畢露了。

莫向晚絞緊手指頭。

鄒楠擔心地問:「老大?」

莫向晚擺擺手:「你去吧。」

鄒楠去了,還有人來,許淮敏一驚一乍跑來她身邊講:「向晚,你可以找網站查IP,這一類曝人私隱的,現在是可以起訴的。」

壞消息真的傳的比什麼都快,莫向晚無法嘆出這口氣。她說:「多謝你的好意。」

許淮敏還說:「莫北大約是有辦法的。」

莫向晚忽而就笑出來:「是的,他是個好律師,這種問題交給他解決,總會有個好結果,是不是?」

她把許淮敏說得訕訕地,原本懷着的那點壞意思灑到地上,彈回一半。她討了個沒趣。那頭有同事喚她,說祝副總請她去一次派出所,許淮敏正好藉機體面地離開。

這令莫向晚有了舒口氣的感覺,但心內還「勃勃」地跳動。

有多少惶恐,還有多少惆悵?

她決心斷絕過往,奮勇向前之時,已把那些前塵往事相關的物件扔一個精光,全部隨着黃浦江的滔滔江水不見了。但仍有漏網之魚,有人能比自己更記得自己以前扎錯的小辮子。

舊夢就這樣被牽回來,她感覺落在深淵裏頭,兀自發抖。

她想要打個電話給莫北,可是看了看錶,這是午飯時分,她不忍心去打攪他,或者怕打攪他。

是的,她在怕。

她怕什麼?

都說無欲則剛。若在以前,恐怕還沒有現今的這許多怕。

許淮敏知道了,祝賀也會知道,她們和莫北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和莫北的家庭是一個圈子裏的。想到這個,她就心涼,涼到昨夜的甜蜜都灰飛湮滅了。

有人拿了一杯熱茶到她身邊。

莫向晚抬頭道謝,來人是宋謙。

宋謙的面色端和,他說:「向晚,你要休息一下。」

莫向晚給他一個笑容,還有一聲「謝謝」。她領情地喝一口茶。

宋謙順勢坐到她的對面,說:「我最近也會提辭呈,這裏的事情是管不了也不能管了。」

這是莫向晚預想的到的,她點點頭。

「你一直做人清白,和我們有界限,也是好事。」

這是莫向晚心內的底線,她自己清楚,但宋謙居然也清楚,她不禁抬目。這是她今日要刮目相看的第二人了。

宋謙繼續說:「但這件事情來的實在不巧,人倒霉喝水也會塞牙縫,就怕危機公關用到轉移焦點這一招。你自己當心。」

莫向晚聽宋謙這樣說,她不禁要問:「他們做什麼,你一直是知道的是不是?」

宋謙沉吟半晌,問她:「用不作為當作一種作為,是不是在你心裏同樣是犯罪?」

「管姐在這個事情上,到底有沒有主動作為?」

宋謙再沉吟,他說:「人在江湖,有的事情——有的事情不是逼良為娼。你知道這行里有個詞叫『潛規則』。我至少可以肯定跟你說,管弦的酒吧沒有進行過不法交易。」

「可是酒吧外的,你們管不著?」

宋謙不說話了,他面孔微微漲紅,也許是好意的提點被咄咄逼人的提問哽住。

莫向晚向他抱歉:「對不起,你是好意。」

宋謙深深看她一眼:「向晚,你辭職是最好的選擇。既然適應不了這行,就遠遠走開。這種曝光對於普通人來說,不過是睡一個禮拜大頭覺,全天下就把她忘了。」

莫向晚由衷講道:「謝謝你。」

宋謙領下來,對她講:「這份謝我不推辭,向晚,對你我只有遺憾。個人有個人的運氣和際遇,你遇到了我祝福你,別放低身價。」他指指電腦屏幕,「誰都不如意過,沒理由因為昨天毀掉明天。」

是的,他講的不錯。

宋謙選擇和於江共同進退,亦是依照這個道理。每個人有他的運氣和際遇,旁的人旁的事,如有足夠氣力抵抗,為何要介懷?

因為今天這番話,莫向晚會一直感激宋謙。

宋謙臨轉身時候說:「於總花了點功夫,管姐早上被公安找回去交罰款了,一切都會沒問題。但是我們也怕那邊記者難纏。」

莫向晚喝了一口茶,不得不為管弦再擔一回的心。

另一個擔心的人也趕了過來。葉歆的經紀人郝邁一進門就急三火四,好好的大男人嘴角冒出兩個大泡,進門就罵娘,連祝賀都驚動了。

他唾道:「小娘崽子人沒紅,惹出的是非倒是有大堆,我算是看走了眼。」

史晶勸他:「先把人接回來,一切事情以後再說。」

郝邁拍桌子:「若要我去接她這麼個人,我是拉不下這個老臉的,今天早上的電話都被記者打爆了,我自認眼神忒好,就沒看走眼過人,這一下栽在這個急功近利的小娘崽子手裏,算是什麼事兒?」

史晶笑着給他倒杯茶:「去還是要去的,自己家裏的孩子還是要疼些。許姐已經在派出所那兒了,她說我們可以把葉歆接出來了,不過外面記者太多。」

祝賀聽后吩咐:「你們一起去吧,許姐和葉歆多半擋不住記者。」

史晶不知為何,偏看着莫向晚:「向晚,你去不去?」

郝邁聞言頓悟,灼灼望住莫向晚,要捉牢她有難同當。

莫向晚只是想苦笑,想,真是這叫什麼事兒?葉歆如今的出頭,也算是她手裏捧過一份的,自是平白生出了些許責任,且她尚在職,有些事情,確需跟進。這是一份職業操守。

她站起來,說:「一道去吧!」

祝賀很滿意,微微點點頭,還派了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搭公司的吉普同往,這樣興師動眾。祝賀不是沒有顧慮的。

在路上時候,史晶對莫向晚說:「向晚,你確實是一等一的好職工。」

莫向晚聽得這話,在心裏回了一個爐,想出應對的辭彙:「有個作家說過,老闆要我站着死,我絕不會坐着亡,不是嗎?」

史晶笑:「說的對。」

聽得郝邁極為不耐煩:「你們好興緻,可就偏那些小騷貨沒這種職業覺悟,撈偏門也不把屁股擦乾淨。」

到了現場,確實是一樁沒有被擦乾淨後續的麻煩事情。派出所已不復昨晚寂靜,被記者們圍了一個全,幾名警察出來充當保安,要記者群眾安靜。

她們停好了車,遠遠就看見許淮敏摟着葉歆躲在派出所行政大樓房檐下,捂著臉沒敢出來,又撤了回去。情形似乎失控,他們當即決定先行在車內觀察一陣再說。

但派出所內有個女人從葉歆和許淮敏身邊施施然走了出來。是管弦,她神情淡漠,或說是坦蕩。走出來的時候,記者們呼啦啦就圍攏了上去。

其實有一半的媒體是不認得管弦的,但也有認得的,也許是經常去MOREBEAUTIFUL玩耍的人。

有記者叫:「管小姐,請問葉歆是在你們酒吧被抓的嗎?你們酒吧是否有違法經營的情況?」

管弦先自不答,有民警在她身邊開路,鎂光燈在她身邊閃個不停。她走了出來,一抬眼,看見這廂要走過去的這幾個人。

史晶低聲說:「真是不巧,我們還是等一等再過去。」

他們就隱在車內,看着管弦一路走出來,一路被記者追問,她不得不立定做回答。

她說:「我們酒吧很無辜的,打開大門做生意,迎來的客人三教九流,並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鄰居是什麼樣的人,我們也是不清楚的。大家離得這麼近,我們難免會被一起誤會,也只好啞巴吃悶虧,不知道找誰訴冤情。」

管弦是說話口齒清晰的人,普通話相當標準,尤其是眾記者等不到葉歆出來,看到管弦答覆,也覺可多寫一筆,因此在她說話時,竟然鴉雀無聲,讓這邊躲在車裏的眾人也聽了一個清楚。

莫向晚從茶色車窗里努力要看清楚她。這麼一個管弦,熟悉又陌生,她站在記者之中,侃侃而談,態度自若,是一個無辜者的姿態,如此老練。

她想,真的,奧斯卡影后在民間。想一想,就不自在不舒服,是快要感冒時的那種不通透。

有記者接着發問,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今天網站上有人曝料,『奇麗』的工作人員早年也混跡酒吧等不良場所,可能存在違法犯罪的行為。你是不是聽說過這件事?」

車外的鎂光燈都對牢管弦,車裏的目光都對牢莫向晚。

管弦笑了一笑,莫向晚抿一下唇,也笑了一笑。但她的笑是苦笑。

她不知道管弦會怎麼答,她站在那裏,因為這個問題,彷彿得到了些主導權。個個記者都翹首以盼,這邊車裏的幾個人也神色古怪。

她的私隱在他們的面前,隨時會被扯去遮羞布。

莫向晚不禁搓了一搓手心,才發覺手心全部都是汗漬。原來她這麼緊張,離過去這麼近,她這麼緊張,緊張管弦不知道會說出些什麼來。這時候她才頓悟,原來她竟然已經不再信任管弦。

管弦在這個問題提出來以後,第一句答的是:「我不太清楚。」

沒有人繼續發問,只聽到鎂光燈仍舊「噼噼啪啪」響着。

莫向晚吊在心頭的一口氣,無法鬆懈。她有一種蒼茫的預感,這句話之後,還沒有結束。

果真是沒有結束。

管弦繼續講了一句:「但你們要說酒吧是不良場所,我是不同意的。還是那句話,我們打開門做生意,管不了進來的客人想幹什麼。」她攤了攤手,「你們不是都已經聽說小道了嗎?還問我幹什麼呢?我也是被那家公司牽連的,他們公司的人,我也是不太信任的。」

莫向晚狠狠閉一閉眼,窗外鎂光燈「噼噼啪啪」的聲音漸漸響成了炸雷,把她頭頂上的晴空一把劈開。

此時已近年尾,正正是收成的日子,好的壞的,全部揭底,且做一個年終總結。

莫向晚念書最怕的是聽考試成績,因為她在念書上並不是強項,雖然有很努力念書,最後的成績總不盡如人意。這就是一個終結,終結掉她之前全部的努力。

結果會沒有人相信她真的努力過。

她靜定地坐着,心口「別別」跳着,自己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聲,她真想一直聽到自己的聲音,而不是其他一切嘈雜。

可是嘈雜沒有結束。

有記者分明這樣問管弦:「有人懷疑『奇麗』的藝人總監早年混跡的圈子成分複雜,你和她一直有接觸,你對這個事情怎麼看?」

管弦答:「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只是一個做小本生意無辜受牽連的,請各位小姐先生高抬貴手。」她還作了一個揖,滿臉堆上笑容。笑得如同春花一般誠懇且燦爛,「我和她真的不太熟。」

莫向晚的唇動了動,她是想說話的,她想叫一聲「管閑事姐姐」,但是這個辭彙到了喉嚨口,發不出來,被阻塞了,要滾到舌尖,相當艱難。

怎麼這麼艱難?

她的手機響起來,還是史晶推了一下她,她才反應過來。手機接通后,就有人尖牙利齒地問:「莫小姐,請問今天早上發在論壇上的太妹照片是不是你本人?你對葉歆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她麻木地聽着,沒有動唇,正如當年面對測驗卷上令她羞恥的分數時,無法及時反應。

她從來是個反應快的人,才能擔當好經紀人這個職務,但是這時候她的反應卻慢了一拍,聽着對方的問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在身邊的人反應足夠快,在她身邊的史晶把電話接過來,講:「莫小姐手機沒有帶出去,您是哪位,我可以留口訊。」

郝邁問:「我們回去?」

莫向晚吸一口氣,揚起了頭,她已經鎮定下來,不讓自己陷入無邊磨難的臆想,她說:「我們回去吧!如果留在這裏,我會影響到正常工作。」

史晶應付好她手機那頭的人,替她關了手機,她說:「向晚說的對,我們先走,晚些時候再來帶葉歆出來。」

回到公司里,好幾個同事看見莫向晚,都神色怪異。只有鄒楠面露擔憂。

但是相同的,他們全部都沒有講話,無聲地看她一眼,又一眼,再低頭做自己的事情。這才叫無聲勝有聲。

史晶拍拍莫向晚的手,她說:「沒什麼的,你要不要先回去?」

或許這也是祝賀的指示,她留在此地,又多一宗麻煩,他們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她了。

莫向晚點點頭,不為他人留麻煩,也是自己的尊嚴。她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又囑咐了鄒楠幾句。鄒楠臨末,還是擔心,又不知道如何去說這樣的話。她只好說一句:「老大,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她說完點一點頭,莫向晚也點一點頭。彼此都希望得到些力量。

宋謙走過來,講:「我送送你?」

莫向晚婉言謝絕:「不用了,我從大廈後門走,那些小路我熟,記者也不一定追得上我。」

宋謙誠懇說:「向晚,相信我的預測。」

莫向晚笑一笑,才發覺麵皮僵硬,笑不出來。她說:「宋謙,希望以後你和於總,你們求仁得仁吧!」可是又忍不住問,「於總會不會和管姐結婚?」

宋謙茫然地笑:「希望能夠求仁得仁,但是你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於總昨晚還和於太過生日。有些事情我們是看不懂的。」

莫向晚伸出手,同他握了一握:「看不懂我們就不要看了。宋謙,再見。」

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還看見祝賀和於江就坐在他們的辦公室內,兩個人相對着,不知道在說什麼。隔着這麼一層玻璃,就如隔山隔水,從來沒能看清晰過。

莫向晚摸了一條小路走,左轉右轉,她知道從哪處出去最安全。走出這裏,外面便是熙攘的馬路,緊鄰商業街,人流熙攘而匆忙,誰都不會注意別人面上的狼狽神色是為哪般。

她掏出手機,本能地想要撥電話給莫北,此刻她只能想到他。但是手機拿出來,卻發現是關機狀態,剛才史晶為她關了手機,她一直沒有開。

或許開下來並不是一件好事,但莫向晚還是忍不住開了手機,許多人打電話打不通,便發了微信和短訊,都在問同一個問題——「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

她的過去赤裸裸暴露在人前,引起了廣泛的好奇和關注,他們把好奇和關注變成一條條信息數碼編織的短訊,丟到她的手機里,如同一隻只小爪子,要撕裂她身上的衣衫,非要她裸露觀眾面前才算甘心。

莫向晚在路邊百貨樓的櫥窗前駐足,撫摸自己的面頰。

這是一副何其咬牙切齒的面孔?她想,她的過去,關他們什麼事?這是她的人生,不同任何人有關係,他們為什麼要關注?

可是移到最近的一條短訊,上面寫「莫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經過我司人事部的商議,您的條件相對我司的要求有一定差異,故原定的複試只得取消,希望您能諒解。」

莫向晚細細念了一遍,心頭起的萬緒被這一條消息一下一下涼到池底,還是冰冷的池底。

她尷里尷尬地站在此間,就像站在一個偏離人群的岔口。往後一步是大馬路,車子飛馳,相當危險,往前一步是這通透又剛硬的玻璃。她就垂直於這正常的人流動線。

往事一列一列,呈現到眼前,不是她能甩頭就真的能夠忘記,也不是昨晚莫北的親吻和擁抱可以化解。終於被拋了出來,捉她回到起點,她跑了這麼久,全部不作數了。

莫向晚緩緩轉動着腳尖,想要選擇一個適合的角度,再一步跨出去。

手機再度響起,她如同捻著燙手的山芋,下一個動作就是關機。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再想想。

莫向晚知道今天會很糟糕,但是沒想到會這麼糟糕。抑或可以說,許多年前的最糟糕終於到了這一天來報應。

她無力地扶著櫥窗的玻璃,不願意再看自己的倒影。

莫向晚在馬路上小心翼翼地兜兜轉轉了很久,不知道要去哪裏。手機握在手裏,金屬的外殼冰冰冷,在這十二月的天,越握越冷。她想也沒多想,又手機關掉了,彷彿又能關閉一切嘈雜。

但大光天下的大馬路上,如何不嘈雜?她站在其間,怎可逃避?可莫向晚還是逃也似地轉了又轉,迷迷糊糊地,想找一個出路。

待她意識清晰起來,發現自己走在一處窄漏的小弄堂里,疏疏落落的老平房不安全地矗立在弄堂兩旁,這裏的陽光也很零落,照不進來一絲完整的溫暖。她小心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怕走錯了,可是又想快步跑過這段路,這段曾經的路——

這就是她的起點,她竟然被迫般地,又回到這裏來,還硬著頭皮走過這條長路。

有一扇積聚了灰塵的大門是她熟悉的,她下意識就走到這邊來。很多年前,她拿起單薄的包裹,從這裏跨出去,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莫向晚又回到這個起點,自己浮蕩無依的心,又開始在起點無奈和彷徨。

這裏已經沒了人,她知道,她的親人們從來不曾回來過。但這裏的房子都還在,飽經風霜地搖搖欲墜。莫向晚靜下來看一看,四周都是拆遷戶,這裏也即將不見了。

她想,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是可以消失不見的,為什麼她還甩不掉?是她種的因,她必要承受這個果,人生真是無奈又悲哀。

忽而有人叫了她一聲。

「莫向晚?」詢問的聲音帶着不確定。

莫向晚循聲望過去,來人佝僂著背,一臉的和善,正略帶激動地看着她。她辨認了一下,驚訝地喚了一聲:「吳老師?」

這一位她當年的高中班主任,如今半白了發,可眉眼之間依舊留着她所熟悉的關切神情。他認出十年前的學生,連名字都沒有叫錯。這已經可以讓莫向晚激動。

她走到老師的跟前,就像舊日的學生一樣鞠躬,叫一聲:「吳老師好。」

吳老師乍見舊學生,心頭滿懷意外重逢的喜悅,不禁笑容滿面:「好多年不見了,你看起來很不錯。」

是的,吳老師會以為她很好,因為她一身白領的標準衣着,淡妝得體,盤發一絲不苟,再無當年的混跡社會的痕迹。

莫向晚很想說:「老師我錯了,我現在不太好。」但是不能夠說出口,她只是拉着吳老師在這條老舊弄堂里簡略說了一說她這些年的工作情況,她想她對待工作一向付出甚多,得到的成績也堪可為人認可,這是一個有好分數的試卷,值得向舊日的好老師彙報。

吳老師一邊聽一邊點頭,是甚滿意的,末了,他講:「莫向晚,你做的很好了,所以說自己的人生還是要自己把握,你想做好的事情,最後一定能做好。老師是一直相信你的。」

莫向晚喃喃道:「老師,我真的——」

吳老師微笑:「你的生活是刮過大風的,但那不要緊,看到你現在這麼好,就好了,一份付出一份收穫,我以前常常說。現在看到你做的這麼好,我相信這句話不會錯的。」

莫向晚又感激又慚愧,也許過了今天,她又要遭逢世途的艱難,當年的行差踏錯被公之於眾,她又要被打回原型。她還是喃喃道:「老師,我以前——」

吳老師這樣對她說:「許多事情不親歷其境,是不能夠了解路該怎麼走。人要經歷挫折才能成長,以前我教育過你們,跌倒一次沒關係,如果一輩子都跌倒,才是最大的不幸。莫向晚,你一直是個好學生,你現在是不是已經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了?」

她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曾經的吳老師問她:「你到底想要什麼?」

彼時,她很迷惘地望着老師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可如今,吳老師曾經的這個問題,她是可以回答的。她一直這樣努力這樣做,做到她想要的東西。這是不能夠被摧毀的。

她對着老師點頭,要做到當年沒有在老師面前做到的承諾,她講:「吳老師,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在努力做。」

吳老師慈靄地笑:「那麼就不要再想以前,莫向晚,你現在是進了一個新的學校,念的是新學期,以前不及格的分數可以全部忘掉嘍!」

這是一位幽默的老師,他的話讓莫向晚發笑,笑容在臉孔上散開,她想讓心裏積聚的煩悶一同散開。

她問吳老師:「您怎麼會來這裏?」

吳老師答:「做學生家訪,這是我退休前最後一次家訪咯。」說着看一看莫向晚身邊斑駁的陳舊的大門,「你家裏人在國外還好吧?」

莫向晚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她才恍然,自己隔着這麼多年,真的是把過往摒棄,不再理睬。但過往對她是如影隨形,並不是隨隨便便避開就永世不再相見的。

她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表達自己並不清楚。

盡職的老班主任沒有再多問什麼,就此先告辭,臨別前拍了拍莫向晚的肩膀,囑咐了一聲,「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保重自己。」

莫向晚重重點頭,目送著吳老師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他。這位老師長,一直引領着她走向最光明的前途去,從未曾放棄過她。

她轉首看向陳舊的大門,很多年前她從這裏走出來,就沒有想過再回來。如今這裏經過歲月的洗禮,塵埃已將舊跡掩蓋。她又何必再為了回去,沾惹上一手灰跡?

莫向晚深吸口氣,不再望向這扇老門,她面向剛才吳老師離開的前方,前方有一束陽光,鋪在前進的道路上。

身後有人叫她「向晚」,莫向晚回頭,竟是莫北。

莫向晚眼睛一熱,因為他竟然來到了這裏,因為她來得這樣及時。她扭頭望着他,他從那一頭彼端走過來,跨過坑窪的水泥地水塘,避過頭頂橫七豎八的「萬國旗」,走到她的面前來。這麼冷的天,他還走出一頭汗,但是看到了她,眼底浮出笑意,還有安心。

莫北過來托住她的手,說:「原來你在這裏。」

莫向晚怔怔地看着他:「你怎麼來了這裏?」

「你的手機關機了,我只能絞盡腦汁想你會去的地方。」莫北看到了她停留之處的舊門,問她,「要進去嗎?」

莫向晚又看一眼舊門,遲疑地搖了搖頭,然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莫北伸手將她的手握住,說:「不進去也好,這裏都要拆了,舊房子沒什麼看的必要了。」

他牽好她的手:「我們出去走走。」

莫向晚便隨着莫北走出了老弄堂,復又回到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

坐在莫北的車裏,莫北握緊了她的手,緊緊的,不放開。莫向晚感覺出來了,她側面看他,他緊抿牢唇,也許是在不高興。

她不禁就會這樣說:「莫北,我不想瞞你什麼,能夠有個人讓我把心裏想的全部說出來,是我的福氣。莫北,我很害怕。」

莫北鬆開了她的手,輕聲輕氣告訴她:「沒辦法聯絡到你的時候,我也很害怕。」

「莫北,我氣量不大的,所以我關了手機。」

「向晚,放不開就不要放,你只要讓我知道就好。」

「我會不會影響到你?」她擔憂地問他。

莫北笑:「我這麼容易被影響,都不用過日子了。」他正色同她說,「向晚,有時候是你把一切想的太糟糕了。」

莫向晚挽住莫北的手臂:「莫北,帶我走吧!」

莫北說:「遵命。」

在莫北的車上,莫向晚蜷縮在副駕座中,但她的身體本能地靠向駕駛座,莫北坐在那兒穩穩地開着車。

莫向晚貪戀地望着認真開車的莫北的側臉,想,他是怎麼找着她的?可過程和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這個男人就在她的身邊,在她彷徨不知去何處時,突然出現拉了她一把。

他讓她安心,這才是現在的她最需要的。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可以全賴信賴他了。

所以,莫北說:「向晚,我帶你去另一個老地方。」

莫向晚點頭,「好的。」

他們的車,向另一個莫向晚在陳舊的記憶里熟悉的方向馳去。

遠遠的,莫向晚先看到了一棟老樓,是有些年份的古舊建築,矗立在江邊。這是過去。

老建築上掛了霓虹廣告牌,新鮮艷麗而又現代的色彩張揚在高處,這是現在。

莫北把車停到了停車庫裏,他們從地底走上來,進這扇門的剎那,她捉緊他的手臂。

他說:「向晚,想不想看看以前的房間?」

她問他:「哪一間?」

莫北說:「一個起點。」

莫向晚是記得這裏的大堂里有乳白色的天頂,瑪麗蓮吊燈的光輝在午後是看不到的,但金箔的玻璃吊燈隨處可見,盈盈的,掠過她的記憶。她當時醉了,但她當時也看清了的。

莫北帶着她踏到軟而且厚的地毯上,一步步接近最初的那個開始。

這裏一切都是舊物,重新修復,重新開放。好像一切又變新了。八十年前的馬賽克,還留着手工拼接的痕迹,但是經過篩新,她步入其間,又有不一樣的感覺。

他們進入到一間房間內,這裏也不太一樣了。

莫向晚放開莫北,走到窗前。這個位置沒有了睡榻,空留一處鮮紅地毯,踩在上面如同踏入浮雲,感覺終是不太一樣的。

她感慨萬千,趴在窗台上,眺望正午陽光普照下的黃浦江。

莫北從她的身後擁抱她,莫向晚忍不住輕輕顫抖。

她記得的,當年著著浴袍似凍雞的少年,冰涼的擁抱,她心甘情願豁出去的下墜。但此時身後的他氣息溫暖柔軟,就像腳下的地毯,看似不受力的,卻將她穩穩托住。

莫北只是箍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說:「你不是草草,你是莫向晚。」他將她面前的窗戶推開,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她深深嗅兩口。

窗戶上面畫着「聖誕快樂」四個字,還有聖誕老人在微笑。她指著聖誕老人:「我記得以前這裏寫英文字。」

「所以時代在變化,現在是中國人過聖誕節,當然要寫中國字。」

「是不是一切變化了,就是真的改變?過去的痕迹全部都不在了?」

莫北嘆氣,他與她一起眺望江的對面。

那頭現代建築高聳入雲,如同銀筆立地,暮色之下都有錚錚光輝。

他說:「你小時候一定逛過外灘,還記得這裏看對面的感覺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

「誰都想不到蘆葦盪變成金融區,只要我們想。」

「這是有人在努力。」

「向晚,因為努力,所以一些東西改變了。」

莫北親吻她的耳垂,讓她微微泛起癢,可是捨不得躲避,由他的體溫傳導到她的身上。

「我就要失業了,在這麼一個糟糕的時候,新的公司也不要我,現在的我很失敗。也許以前犯的錯現在來和我清算老賬。」

「你會再接再厲,天道酬勤,你一直都相信你自己的,不是嗎?」

莫向晚轉過身:「是的,我要相信自己。莫北,一切會好的,明天我們仍有勇氣迎接朝陽,是不是?」

莫北笑:「我愛這樣的你。」

他低頭親她的唇。親吻的方式也不一樣了,明明和當年是在同一個地方。

莫向晚想,這不該是過去,而是現在。同一個地方不應該是同一段心情。

「向晚,找不到你的時候,我真的害怕了。我不希望你回到過去,你是應該往前走的。」

莫向晚喃喃叫他:「莫北。」

他的吻漸漸深了,勾引她的舌頭,與她交纏。

如果繼續,將會擦槍走火。但此刻莫向晚是多麼不想遠離他,只想與他親密到天長地久。

莫北的手在她的身體上引燃一簇火焰,將她的意識燒至昏沉。

但他想,這樣不行,這裏不行。這裏有莫向晚最壞的回憶,關於他和她,他們最初的慘淡,記憶力的沉痾,抹不掉的失落。

他帶她回來,是想讓她看到這裏的改變。他強自克制着,本要稍稍遠離她,可又捨不得放開她。最後沉住聲音喚:「向晚?」

他不知是想進,還是想退,這麼小心翼翼。

莫向晚靠在莫北的懷內,她感受得到他的一份小心,小心珍惜到要將她呵護在掌心。他的擁抱也和九年前不一樣,他帶她來到這裏,從這裏看外面的世界,看外面一個翻新的天地。

不知為何,她能體味,然後感動。她主動去吻他,每一刻的交纏,都化解她心中一刻的倉皇。她攀附着他,兩個人再也分不開。

莫向晚在他的懷裏問:「這裏,是不是重新裝修過了?」

莫北笑了起來:「不,水龍頭還是銀的。」

她問他:「莫北,我真的能另找一個新起點嗎?」

莫北沒有答,他也沒有等。他告誡自己不該唐突,但她如烈火,燒灼到了他的身上。他抱緊了她。

莫向晚輕輕喘息。她握住莫北的手,望着他。望着他,在想,他也許將不僅僅是她孩子的父親,還是她所愛上的那個男人。她與他之間的障礙,早就轟然倒塌。

莫北看着懷裏的莫向晚,她的眼內,迷惘燃燒成了熱情。她能夠接受他所帶來的溫暖,他希望能給予她所渴望的。

如今的他和她,不再是Mace和草草,他是莫北,她是莫向晚,這樣親密地擁抱在一起,作為彼此心情的表達。

於是,他們不再等待。他們彼此親吻,這樣的吻,就像橡皮擦,一寸一寸擦去過往,那個第一次在這裏的不愉快,也將煙消雲散。

莫向晚一點一點丟開那一年的蒼涼,一心一意感受莫北的力量,和他的愛護。親密的歡悅爆裂開來,炸得她四肢百骸都如同脫胎換骨。

就這樣吧,她想,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給這個男人,全心全意地交付。

在最後的那一刻,莫北親吻著莫向晚的心口,隨着她的心跳,說:「我真高興,在這裏終於有了位置。就在非非旁邊。」

莫向晚抱緊了莫北,她好像在歲月之中睡了醒,醒了又睡,有彷彿是蕩漾在江面之上,浮浮沉沉,但總能被這一雙臂膀摟住,他溫暖的體溫始終沒有稍微遠離。

當一切平靜下來,莫向晚滿足地、安然地窩在屬於她的溫暖里。這是前所未有的,她心靈的虛盪有了依託。

她對莫北說:「你還記得嗎?我們當年的事情。」

莫北親吻着他的發,喉嚨沙啞,「那不重要。」

莫向晚說:「是的,那不重要,但是我想你知道,當年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莫北將莫向晚抱摟得更緊了一點,「好吧,你說。」

莫向晚閉上了雙眼,她再一次回到過去,往事歷歷,但沒有了先前的驚悸,她坦然地想着她的過去,坦然地從那年父親的糊塗情賬說開來,她從十六歲后,生命里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錯誤的選擇、每一個衝動的決定,還有她少女的憤懣和誤會,彷徨和渴望。一件一件抖落下來,就是現在完整的她。

在夕陽落山之前,莫向晚已將這近十年的人生曆數。莫北靜靜聽着,沒有發表任何的評論。直到她把一切講完,有一些些感切,「原來當年你碰到的事情是這樣的。」他抱她又抱得更緊了點,「原來當年你是想向我道歉的。」笑了笑,「方法不太對。」

莫向晚點點頭,「我也覺得方法不太對。」

莫北吻了吻她的額頭,「但是我覺得很幸運,很幸運你選了這個方式。」他問她,「那麼你想知道那時候我這邊的情況嗎?」

莫向晚坦然地說:「你說吧。」

莫北開始講了起來,他的過去,他總結得比較簡潔。在那個當年,他的家庭遇到的變故,他在學校里遇到的變故,他的沉墮和他的覺悟,他的痛悔和他自新。他很快便全部敘述完畢了。

莫向晚久久不語,只是撫摩著莫北的發。軟軟的,這個好脾氣的男人,她想。幸好當年遇到的是他,她又想。

莫北喟嘆,「我在二十歲生日之前,以為改正我犯下全部錯誤為時未晚。可是——」他一手再度摟緊了她,一手撫摸着她軟乎乎的小腹,動作輕柔而謹慎,「你生非非的時候是不是很辛苦?」

這是往事了,是剛才莫向晚回顧往昔時,都沒有回憶過的往事。也許對於自己來說,這並不算辛苦、或者說是痛苦的往事了。莫向晚回想着,從自己決定生下非非的那一刻,她的那些不堪的前塵才正式成為前塵,她開始走上了對她的今生來說,更為重要的路途。

所以,再一次回想到這段往事,莫向晚忽而感覺到了溫馨。也許是因為她即將將這段往事分享給給予她孩子的男人。她和莫北,他們各自分出一半骨血,創造了莫非這個孩子。

莫向晚說:「當時疼了八個小時,最後還是捱了一刀。非非這孩子在我肚子裏的時候沒怎麼折騰我,出來后也沒怎麼折騰我,最痛的時候不過是那八個小時。」

莫北翻起身,看到了莫向晚腹部上的舊傷痕,已經快要淡入不見了。他抱歉道:「我當時不在。」

「你在也沒什麼用。」

「至少我可以陪在你身邊。」

莫向晚在莫北的懷裏調整了一個角度,窩好了,才對他講:「莫北,最近我有時候會想,也許在現在這個時候遇到你,對我和非非來說,是最幸運的。那時候如果我去找你們,你和我面對的是彼此最不堪的時候,我們也許會憎恨對方為什麼會踏進自己的生活。就像我們第一次知道對方的存在那樣。」

莫北沉默不語。莫向晚說的「也許」,也是他剛才聽她說着往事時,心裏閃過的念頭。他同她想的一樣,如果她假設的那一刻真的發生,她應該還是會負重前行,而他未必有勇氣承擔一切。

愧疚由此而起,莫北再一次說:「對不起。」

莫向晚溫柔地望向莫北,「莫北,我很高興遇見的是現在的你,你待我該做的不該做的,一件不落都做了。」

莫北執起莫向晚的手,輕輕吻著,「現在你還會恨我嗎?以前對你們家做的那些事情。」

莫向晚搖搖頭,「不,那些事情已經不重要了。」

莫北說:「那麼,向晚,讓我再給你建一個家。」

莫向晚溫柔地笑了笑,用力點了點頭。

莫北看她終於能笑得燦爛,心裏鬆快下來,把心頭陰霾暫掃片刻。

他在早晨看到論壇上的消息的時候,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莫太太在電話里問:「北北,那些是不是真的?」

莫北先沒有做聲,他思考了一下,用平緩的語氣問母親:「媽媽,你不是已經查過了嗎?」

莫太太講:「我一直希望你們是早戀,她人好,我什麼都不計較。但你們不是早戀啊!那種事情被人說出來可真是臊死了我,有多丟人你知道不知道?而且她還是祝賀他們公司里的人,這得在多少人面前丟人?」

莫北說:「媽媽,那時候是我犯了錯誤。犯了錯誤的人,你就不准他改一改?不要總想着丟人行不行?」

莫太太聽出莫北急於辯護的意思,愣了愣,她沒有想到兒子的口氣會強硬起來。她的兒子從來脾氣溫和,對父母恭敬有禮,她不禁就急了,命令道:「北北,我建議你去查一下孩子的DNA。」

莫北立刻駁她:「媽,你不是見過孩子嗎?他和我小時候長的不像嗎?如果長的不像,你怎麼又三番四次去見孩子?」

莫太太被駁倒。

「媽,我一直以為你是通情達理的。」

莫太太語重心長:「那時候我還不是不知道她以前是混酒吧的小太妹,現在知道了,嚇得我魂都沒有了!」

「我以前做的更差勁,您不是都知道嗎?」

莫太太差點氣結,但莫北連着問:「媽,你要我怎麼樣呢?查好孩子的DNA,是我的兒子我就搶過來,不再管孩子的媽?媽媽,你記得不記得當初你帶我去看了一部叫《媽媽再愛我一次》的台灣電影,把你哭慘了,你直說孩子的爹不是東西,怎麼這麼待孩子的媽。媽,我不想做這種爹。」

莫太太語塞,緩了好半會,賭氣講:「你別跟我扯了,去跟你爸說吧!」

莫北放下電話,一骨碌站起來,向江主任請假。他想事情不宜遲,該說的是應當說一個清楚。

回到家裏,母親也在,保姆說上午母親急匆匆從外面回來,一回來就氣急敗壞和父親說了好許多的話,此刻閉門關自己在房裏。父親一直在書房練字。

莫北先去了書房。

他走進書房,正對着那幅掛在牆上的書法。莫皓然背對着他,正在寫字。從莫北這個角度看過去,父親頭上一半的頭髮是花白的,原來高大矯健的身體也佝僂了。

他叫一聲:「爸爸。」

莫皓然「嗯」了一聲。

莫北走過去,平靜地為他磨墨。他本來想着等父親先開口,但父親揮動着毛筆,一筆一劃專心致志,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莫北便決定先開口。

「爸,我重新遇到她的時候,她是一個認真工作的單身媽媽。晚上在師大念夜大,經常加班。和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不一樣。」

莫皓然又「嗯」了一聲。

「我不知道八九年前她為什麼會那樣,但那時候我也是一個混蛋,我沒認真。但她生了我的孩子,認真生活了這麼多年。爸,你說人最重要的就是『認真』二字。所以她給我教出了一個好兒子。」

莫皓然只管自己寫完了一幅字,莫北看過去,父親寫的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不禁失笑。

莫皓然扳著面孔講:「我肯定不如你了解孩子的媽媽。」

「爸,這幾天媒體可能還會有各種添油加醋的消息,不過我還是能遵照您的吩咐,過年帶了兒子回來。只要您答應。」

莫皓然背着手凝視着自己寫的大字,忽而嘆氣:「我老了,筆力是不足了,你瞧這一個『采』字就軟弱,哪裏還能悠然見南山。」

莫北聽住了。

莫皓然說:「我一向自詡清白,你是了解的。」

莫北看住父親,謹慎而恭謹。

「如果我不同意,你會怎麼做?」莫皓然沉聲問道。

莫北慢慢走到寫字枱的外沿,他用一個更加恭敬的站立姿勢,對着父親說:「爸爸,這幾年我正職副業都賺了一定的積蓄,我會在這裏附近買一戶三室兩廳過一家三口的小夫妻生活。我的兒子過兩年要考中學了,我希望讓他讀我們區的學校。爸爸,只要你和媽媽一個電話,我立刻回來綵衣娛親。你們也可以隨時來看我的非非。」

莫皓然也站着,也望着眼前的兒子。他眼色澄清,不氣不餒,不卑不亢,立定在這裏,表明他的心跡。

莫北還說:「孩子的媽媽因為工作上的事情被牽連,我建議她離開這個行業。她正在找工作,她找工作的事情我不會插手。這幾年她念了文憑,英語也還行,工作能力在行業里有口皆碑。我相信就算金融危機了,也有她的用武之地,她會找到更適合的工作。」

莫北說完,坦誠地看着父親,期待着他的答覆。

莫皓然只是背着手,冥思著,然後瞭然笑一笑:「莫北,你這是在威脅你的老父親?」

莫北頷首:「爸,我從不敢這樣做。」

「你媽建議驗一驗孩子的DNA。」

莫北反問:「您覺得有這個必要嗎?」

莫皓然沒有回答兒子的反問,對他暗藏的機鋒也毫不在乎,只說:「你不是已經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嗎?從頭到尾,你的老父老母只能跟着你的計劃走。」

莫北對父親說:「爸,我現在也是當爸的人,我想給我兒子一個完整的家。我兒子的母親,也是世界上偉大母親的一員,你兒子我,比不上她。」

莫皓然指了指桌面上的橫幅:「這幅寫差了,你幫我扔了吧!心靜不下來,就沒辦法寫好。」

莫北應了一聲,把字幅拿出來,終究是想了想,卷好了放進自己的房裏。

保姆過來問他:「要不要看看你媽媽去?」

莫北望一眼母親的房間,裏頭傳出放電視劇的聲音。他搖搖頭,想,給予他們時間,才能讓他們接受。

出了家門之後,莫北沒有趕回事務所,而是撥電話給莫向晚,但她一直在關機狀態中。他打到她的公司,她的助理說她請假回家了。他又打電話回家,沒有人接電話。

莫北想了一下,理出一點頭緒,他頗費了些周折,查到了莫向晚的戶口地址,然後直趨莫家老宅。

果不其然,莫向晚正站在在舊宅門口發悶。她看上去那樣脆弱的,一個人一隻影,頂着烈日,不知所措。

莫北走過去,他不想再讓她一個人面對,他在她需要的時候一定要在她的身邊,領她走過這些坑窪。

莫北想着下午找不到莫向晚時的揪心斷腸,能在此時將她擁抱入懷,每一時每一刻都是值得珍惜的幸福時光。

二人又耳鬢廝磨一陣,天色漸漸暗下來。莫向晚推莫北起床,講:「非非要吃晚飯了。」

莫北笑着說:「我託了於雷爸爸接他去了。今天於雷過生日,非非有應酬。」

莫向晚也笑了:「非非大了,也會應酬了。」

莫北攬住她:「所以我們老公老婆的只能自己尋樂子。」說着又想要親她,被莫向晚避開,她的臉紅紅的,還殘留着剛才的激情痕迹。

莫北只好不情不願地起身穿衣服,一邊還盯着莫向晚看她穿衣服。

莫向晚這些年來從不在第二個人面前裸露身體,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扣胸衣帶子的時候幾次沒扣好,最後還是莫北幫着系好了。

莫北在她耳邊輕聲說:「向晚,我會告訴我爸媽,我們準備領證了。」

莫向晚一怔。

莫北幫她穿回衣服:「我們一家三口已經過得很和諧了,就是有那麼點美中不足的是我還差個合法身份,我可不想和你非法同居。」

莫向晚回過神,推他一推:「別胡扯。」

他非要說:「誰胡扯了?難道你要等到有了老二才肯跟我扯結婚證?」

被他這麼突兀地一講,莫向晚兀地臉一紅,罵一句:「不要面孔。」

莫北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戴回眼鏡,又變回斯文模樣。莫向晚看着這樣的他,想起剛才兩個人相擁時候的瘋狂,又一陣面紅耳熱。

可是心裏暖烘烘的。她不再怕了,有這麼個人站在身邊,扶着她擁着她。她不應該再彷徨的。

走出這裏,外面的天空上只剩最後一絲紅霞,又是一個新的黑夜,黑夜之後會是一個嶄新的明天。

莫北去車庫拿車,這時正在下班高峰,車庫裏的車要開上馬路都要緩慢地排著隊。

莫北說:「要不你在外面等我,這時候車多,車庫悶得很。」

莫向晚便順從地候在路邊等着她的良人。

她刷着手機,打開微信,金菁的公眾號又更新了,新的跟蹤報道把矛頭直接指向了娛樂公司的從業人員。雖然沒有直接寫出莫向晚的名字,但是對莫向晚早年的事迹寫的十分清楚。

莫向晚平靜但認真地把報道看完了,連她的良人已經把車開到了她的面前都恍然不覺。

坐上車后,莫北問:「剛才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莫向晚沒有瞞他,「看後續報道。」

莫北有些擔心地看着她,但莫向晚只是平靜地笑了笑。她對莫北說:「這個叫金菁的大V,真不愧是紙媒出身的,許多話說得很對。」

莫北問她:「什麼話?」

她指著屏幕上的一句話:「金菁說,娛樂經紀行業需要根據行業發展,做能夠讓藝人更加可持續的功能轉型,讓演戲的人好好演戲,唱歌的人好好唱歌,做偶像的人好好做偶像。」

莫北建議道:「你應該再下一個求職APP。」

莫向晚拍拍腦門:「哦,對哦,我真是沒有自覺。」

兩人都笑起來。

月亮升高了,光輝灑下來,莫向晚把手機放進包內。毒辣太陽過去,明月疏星是喜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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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要做堅強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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