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扒電車公司的黑底】

460【扒電車公司的黑底】

「聽廣播嘍!」

「聽廣播嘍!」

民國時期的老百姓,晚飯吃得很早,不等天色黑盡就已經吃完了。原因很簡單,天黑了需要點燈,要麼費電、要麼費油,早點吃飯能夠省下一筆可觀的支出。

每當到了天黑之際,天津的底層百姓就端著小板凳外出,來到附近的店鋪聽廣播。這是他們難得的休閑娛樂時光,帶着勞累一天的疲憊,聽幾段相聲、聽幾段京劇、聽幾首流行歌,就彷彿是享受了神仙日子。

袁三兒帶着去年剛娶的小媳婦,樂呵呵來到巷口的雜貨鋪,這裏門口坐滿了人,從台階一直延伸到街邊。兩邊則是賣麻花、糖堆兒、瓜子、糖水的攤位,經常有人買上些吃食,小攤生意還算不錯。

自從日本在天津挑動暴亂,天津的經濟大受打擊,底層百姓的生活更加艱難。袁三兒雖然捨不得花錢,但還是對老婆說:「鮮兒,你要吃瓜子兒還是麻花兒?」

鮮兒瞅著零食攤咽了咽口水,笑道:「費那個錢幹啥,聽聽廣播就得了。我現在懷着孕,留着錢給咱們的孩子,以後供他讀書不是更好?」

「就是懷孕了才要多補補,」袁三兒不等妻子反對,就走到瓜子攤前,掏出兩枚銅板說,「稱些瓜子兒。」

「好嘞!」

攤主也不嫌錢少,抓了一小把瓜子放在秤盤裏,挑挑揀揀,揚著秤桿說:「秤旺著呢!」

袁三兒連忙托着衣擺接瓜子,獻寶似的捧回去給媳婦兒:「鮮兒,快嘗嘗,這瓜子兒可好吃了。」

「嗯。三哥,你也吃。」鮮兒的俏臉笑開了花。

小市民有小市民的生活,一段廣播、一把瓜子,就足以讓他們對生活感到滿足。

「久大精鹽,中國馳名品牌,遠銷南洋的國貨驕傲!」

「一碗喉溫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程裕新茶號天津店隆重開業,正宗徽茶老字號,胡適先生喝了都說好。」

「……」

廣告足足播了三分鐘,有人抱怨道:「現在這廣播,廣告真是越來越多了!」

旁邊立即有人反駁:「人家周先生開廣播公司,免費給你聽曲兒聽相聲,還不許別人打廣告?」

「就是,這廣告多點才好。要是接不到廣告,廣播公司關門歇業了,大傢伙兒上哪兒聽節目去!」眾人紛紛附和。

如今天津的廣播公司主要有兩家,除了周赫煊的中華廣播外,上海那邊也來天津開了分公司。但老百姓還是更愛聽中華廣播,一來大家念舊,二來中華廣播的節目更有意思。

廣告結束后是一段京劇選段,袁三兒樂呵呵聽着,不時看看身邊的媳婦兒,感覺生活充滿了滋味。

突然,廣播里傳來陌生而熟悉的聲音:「聽眾朋友們,大家好,現在是《晚七點閑話》時間,我是主持人周赫煊……」

「嘩!」

店鋪前的人轟動起來,他們雖然只是小老百姓,卻也久仰周赫煊的大名。辦廣播且不說了,去年周赫煊運了好幾船的糧食來天津,發往北方的各大災區,那可是引起了大轟動,人人都說周先生是活菩薩。

「這回值了,周先生親自做廣播!」

「人家可是大學者、大人物,居然還來給咱們這些湊悶子。」

「周先生大善人啊,我聽山東的親戚說,那邊已經有人給周先生立長生牌位了。」

「衚衕口算命的劉瞎子說,周先生是文曲星轉世,那可了不得!」

「我侄子還在周先生的希望小學念書,每天中午有糙面饅頭吃。那小子不僅長得壯了,學問也見長,報紙上的字兒都認得。」

「……」

只聽周赫煊的聲音繼續從收音機里傳出:「從一月份開始,天津老百姓最關心的話題,無疑就是電車漲價的事情。今天我們專門請到幾位嘉賓,美國哈佛大學博士、清華法學院長陳岱蓀先生,歡迎陳博士來中華電台做客!」

陳岱蓀說道:「大家好,我是陳岱蓀。」

周赫煊又說:「還有英國倫敦大學博士、國際知名社會學家陶孟和先生,歡迎陶先生。」

陶孟和笑道:「聽眾朋友們好,我是陶孟和。」

周赫煊繼續說道:「最後一位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碩士,清華政治學系教授張奚若先生。張先生你好!」

張奚若說:「周先生好,大家好,我是張奚若。」

三位嘉賓介紹完畢,不管是普通老百姓,還是白領中產階級,都對這個節目肅然起敬。全是西方知名大學的博士、碩士啊,平時很難見到的,能聽他們聊天也是件幸事。

周赫煊開始說到正題:「陶先生,你對天津電車漲價風波怎麼看?」

陶孟和道:「這漲價漲得毫無道理,我長期研究中國社會問題。以天津普通人的經濟收入,跟電車公司漲價之後的票價,是完全不相符的。事實上,天津的電車票價,這十年來連續上漲好幾次,已經比北平的票價都搞出12%。」

周赫煊又問陳岱蓀:「天津電車公司這次漲價的理由,是說自身虧損嚴重,只有漲價才能維持運營。陳博士,你是研究經濟、金融和財政的專家,你來說說詳細情況吧。」

陳岱蓀侃侃而談:「天津電車公司成立於1904年,也就是28年前,電車在1906年正式運營。電車公司每年收益穩定,早在1912年就已經收回全部投資,剩下這20年的收入都屬於純利潤。到去年為止,天津電車電燈公司的毛利潤已經接近400萬元,他們不可能會虧本。」

周赫煊問道:「400萬元的毛利,那很多啊!這些錢都進了電車公司的口袋嗎?有沒有給天津政府上稅?」

陳岱蓀解釋道:「電車電燈公司繳納給天津市政府的錢,不叫稅,而叫報效費,去年的實際報效數大概為12萬元。但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電車經過租界時,需要支付給各租界一筆『通過費』。單是去年支付給法租界的『通過費』,就高達74萬元!」

周赫煊總結道:「也即是說,比利時人在天津開電車公司,只給天津市政府上稅12萬元,卻給法租界繳了74萬元的過路費?」

「是的,就是這樣,」陳岱蓀說,「電車公司交給各租界的過路費,加起來每年大概有160萬左右,但給天津市政府的報效費卻只有12萬元。」

周赫煊問張奚若:「張先生,這符合常理嗎?」

張奚若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惱怒道:「這完全是不講道理的做法!電車屬於公共事業,電車佔用了大量的街道空間,這些空間都是屬於全體天津市民的。不僅如此,電車還經常撞傷撞死百姓,給老百姓的出行帶來了人身危險。因此,電車公司作為補償,不能收取過高的票價,同時還應該給政府納稅,用來改善市政環境和市民生活。這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憑什麼在中國的土地上開公司,正常繳稅只有12萬元,卻給各國租界上交160萬元的過路費?純粹是欺負人!」

以前老百姓只覺得電車漲價不合理,但究竟怎麼不合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聽幾位學者教授講道理,瞬間明白其中的內情,一個個氣得破口大罵。

「太埋汰人了,哪有這樣的?」

「洋鬼子就不是人!」

「以後堅決不坐電車。」

「誰說不坐,老子就要坐,坐了還不給他們錢!」

「漲價,漲價,天天漲價。自打我記事起,電車公司已經漲了五回票價了。」

「……」

只聽周赫煊繼續說道:「難怪天津的各國領事,都支持電車公司漲價,原來他們是一夥的。電車公司漲價越凶,各國租界的收入就越多,這是合起伙來欺負天津老百姓。」

「可不是嗎?」張奚若道,「否則日法意三國領事,又怎麼會急沖沖地給政府發外交照會,都是利益使然。」

陳岱蓀還說:「我必須先講清楚一件事。當初清政府和電車公司簽訂的合同,確立了電車公司的經營範圍,電車公司只能在以鼓樓為中心6華里範圍內運行,剩下的電車路段都屬於非法經營。據我所知,後來擴建的電車路段,並沒有獲得中國政府的批准。也正因為如此,電車公司繳納給天津市政府的報效費才會那麼少。」

「呵呵,原來是非法運營的啊,」周赫煊笑道,「我聽說電車公司干這種違法的事,還不止這一出。」

張奚若說:「是的,由於乘坐電車必須用銅元買票,這就使電車公司成為天津最大的銅元兌換商和周轉商。由於大量銅元囤積,他們從1920年開始,就把這些銅元高價出售給日本三井洋行和三菱洋行,私運到日本製造軍火武器。」

周赫煊氣道:「也就是說,日本關東軍侵略東北所用的槍炮,很可能也有天津人使用的銅元製造的?」

陳岱蓀說:「確實如此。電車公司這種做法,不但在實質上支持了日本侵略中國,還致使大量銅元外流,擾亂了中國的金融市場。天津市政府雖然一再嚴禁銅元出口,但電車公司和日本洋行的交易卻沒停止,銅元走私一直在悄悄進行。」

說到這裏,正在聽廣播的天津百姓都氣炸了。

「原來電車公司這麼壞,跟日本人勾結在一起。」

「以後千萬不要坐電車,咱們投的每一枚銅元,都是在給日本製造槍炮啊。」

「再坐電車就是賣國賊!」

「咱們去把鼓樓周圍6里以外的電車軌道都扒了,那是非法建造的,沒有給政府上稅!」

「對,馬路是大家的,憑啥給電車公司用了還不交稅?」

「打倒電車公司,打倒賣國賊!」

「……」

天津的電車漲價風波,瞬間就提升到救國的高度。

當南京政府派來的專員抵達天津時,他面臨的是天津全行業罷工罷市,市民和學生紛紛走上街頭遊行,各大報紙把電車公司的黑底子抖得乾乾淨淨,老城區以鼓樓為中心6華裏外的電車軌道全部被扒除。

此事件,史稱「反電車救國運動」,或者叫「四四愛國風潮」、「四四天津大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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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之文豪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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