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森林裏的夜晚十分暗，月光無法穿透茂密的樹冠，涼風習習，吹得樹葉摩挲發出細碎聲響，小河邊沒有樹林的遮擋，月光傾瀉而下，帶來少許光亮。我沒有燒火堆，用了照明魔法，大小不一的光球點綴在樹枝上猶如螢火蟲，光芒柔和不刺眼，有些小光球彷彿懸浮的氣球一樣，沒風的時候靜靜的，風一吹，輕輕移動，分散時似夜空中的星星，匯聚時如同銀河一樣。

其實原本的照明魔法就是一個大光球，我給修改了一下，把大光球分割成許多個小光球，視覺效果更好，光線更加均勻，也不容易滅掉。這個修改版的照明魔法一出世便大受歡迎，戳中了妖精們吹毛求疵追求美麗的藝術家之魂。為了藝術節的時候能製造出霓虹燈的效果研究花式照明魔法，果然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奇犽想要躲避追殺在這裏休息一夜暫避風頭，我沒意見，但是既然要在我眼皮底下呆一晚上，有個問題不能忽視。

我一指小河邊用鵝卵石堆砌出來，正冒着熱氣，看起來像露天溫泉的浴池，對奇犽說：「那邊有熱水，你洗洗吧，渾身髒兮兮的，又是血又是泥巴，泡個澡放鬆一下。我可以重新引入水，加熱。」

奇犽臉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去，聞言整張臉跟煮熟了一樣，差點蹦起來，沖着我張牙舞爪喊，「笨、笨蛋！誰要在這裏洗澡，別開玩笑！」

「你才是跟我開玩笑，竟然打算頂着一身的血腥臭味跟汗味，還有這條破被單，在我眼皮底下呆一晚上？」看奇犽反應這麼激烈，我不可思議道，音量微微拔高，「快去洗澡！」

魔法變出一身衣服丟給奇犽，樣式跟之前他穿的那套一模一樣。

奇犽下意識接住衣服，還沒說話，我又催促，「趕緊的！你不能因為自己覺得這些臭味無所謂，就以為我也無所謂，臭死了！」

奇犽手裏捧着衣服，臉上神色微妙古怪，姿勢僵硬，突然，衣服里滑下一條內褲，他低頭一看，頓時臉色特別精彩，跟調色盤一樣輪了一遍，最後漲成豬肝色，「你你你你你……！」奇犽格外氣急敗壞，「你是笨蛋嗎？！」

我瞥一眼，大方的說：「不喜歡白內褲的話，可以加點花紋。」

「是這個問題嗎？！不是這個問題！！」奇犽已經徹底成了炸毛貓，氣急敗壞的暴躁中充滿濃濃的惱羞成怒，想說什麼表達此刻的心情，卻一片混亂語無倫次，最後化作一連串急促狼狽的笨蛋，飛一樣竄遠了，隔着黑漆漆的夜幕傳來一聲跳水的嘩啦聲。

看着奇犽一連串精彩絕倫的表情變化以及肢體動作，我不明所以，洗澡肯定要換衣服，不然不就白洗了嗎，我還特意變出完整的一套給他，款式和他之前那套一模一樣，避免不習慣或者不喜歡之類的問題。

我都這麼體貼了，不說聲謝謝，反而惱羞成怒？

「有熱水你幹嘛跳河，熱水泡澡舒服多了。」我想了一下，加一句，「不然你洗澡的時候我走遠一點？」

「不是這個問題！！」隔老遠都能聽出奇犽聲音中的抓狂，怕我又多嘴說一句一樣，緊接着一聲，「閉嘴！」

為何如此窘迫？我做了什麼傷害到青春期少年自尊心的事情了嗎？難道他覺得一身戰鬥后的痕迹更加帥，沉醉於勇士勳章的榮耀感中，被我點破了非主流以至於惱羞成怒？

我懂了，青春期嘛，總會有這樣那樣的自我意識過剩，但是不洗澡我是絕對不接受的！現在以為自己很帥，以後就知道這樣多邋遢，多蓬頭垢面，恨不得把黑歷史消滅掉。

奇犽跳到河裏后就沒什麼動靜了，大概因為比較遠，不高聲說話我這邊基本聽不到他那邊的聲響。

安靜了一會兒，我揚聲問，「要不要沐浴液？」

「……不用。」

「那好吧。」

青春少年的心思太難猜，不要就不要吧。

我梳好了頭髮，背靠着吊床的一端，仰望天空，微微使力讓吊床像鞦韆一樣左右搖晃。

「吶奇犽，講點有趣的事情吧。」

「沒有。」奇犽的聲音飄過來，無情拒絕。

「那隨便講點什麼吧，我好無聊。」我望天看星星，完全找不到熟悉的星域，就連月球的體積目測起來也不一樣。

「沒有。」

「好吧。」我撇撇嘴。

吊床規律的左右搖晃，就像搖籃一樣，我不知不覺閉上眼睛，昏昏入睡，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奇犽的聲音陡然響起。

「喂！你這樣睡會摔下去！」

我睜開眼睛，看向傳來聲音的方向，奇犽已經洗完澡，銀白色的柔軟短髮胡亂翹，照明魔法的光芒柔和不刺眼，剛洗過澡的皮膚自帶柔光效果，細嫩的彷彿能掐出水，他換上乾淨的新衣服，站在小光球分佈範圍的邊緣，背後是黑漆漆的森林，黑暗與光明在他身上劃開分界線。

看到我醒過來，奇犽收回目光，隨意往樹下一坐，靠着樹榦，一條腿膝蓋屈起，一隻手放在上面，似乎打算就這個姿勢休息一晚上。

「你離這麼遠幹什麼？」我納悶。

奇犽抿抿唇，扭頭看其他地方，「這樣就可以。」

我真的無奈了，之前好像沒有這麼彆扭啊，幹嘛呢，我舒服的睡吊床，讓他一個小朋友坐在冰冷的地面靠着樹榦睡？

「別任性，這樣睡覺，第二天會難受的。」

「過去也一樣，」奇犽頭也不回，望着前方，「難道你要我跟你擠一張吊床？我這樣沒有問題。」

「別傻氣，我怎麼可能會讓你跟我睡一張吊床。你在那邊也一樣，不過是一張吊床，眨下眼睛就有了。」

我抬手一彈，綠色的光芒打入奇犽休息靠着的那棵樹，藤蔓枝椏從樹上垂下來，彷彿魔鬼在張牙舞爪，奇犽噌一下站起來，緊張兮兮看，而這些枝椏在他面前迅速交纏出吊床的模樣。

「你就睡這個吧，哦對了，還有被子。」

然後我變出一條被子。

如果有床，誰樂意坐在冰冷的地面靠着樹榦睡呢，奇犽這次沒有拒絕。

我看着天空，無聊的數星星，一顆一顆又一顆，膩煩了數星星，便開始在心裏默默回憶魔法的咒語，回憶在妖精王國學習的知識，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了睡意，催眠效果立竿見影。

第二天，我是被突然嚇醒的，要知道我睡覺質量特別好，一旦睡下就不容易醒過來。粘稠深沉如同怨靈厲鬼一樣的氣息迅速逼近，硬生生把我從甜美的夢鄉給嚇醒了，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緊接着一聲哭叫石破天驚，森林裏的小鳥也被驚嚇到，翅膀撲騰的聲音跟着響起。

「奇犽！奇犽！嗚嗚嗚嗚……太好了！太好了！」

一個陌生的男孩緊緊抱着奇犽，滿臉淚痕，聲音哽咽，激動的不得了。他頭髮朝天翹，簡直像刺蝟，一身綠色的衣服，看起來跟奇犽差不多大年紀。

「好了好了，我不是沒事嗎，不要再哭了。」奇犽聲音里充滿無奈，被緊緊抱着也沒有掙扎。

「但是但是……！嗚嗚嗚嗚嗚……我太高興了嘛！」男孩哭得太厲害，眼淚鼻涕都蹭到奇犽衣服上，哭得太厲害，都打嗝了。

「不要再哭了，還有人在睡覺。」

「嗚嗚嗚……我知道了……」綠衣服的男孩鬆開手，擦擦眼淚。

沉浸在感人重逢氣場中的兩人轉身，對上我的目光。

「呃……你已經醒了……」奇犽尷尬。

「這麼大的聲音，我又不是聾子。」我坐起身，側過來，兩腳放下，「你說的同伴，就是這個小朋友？兩個小孩子跑到深山老林里是想幹嘛，探險嗎？吃到苦頭了就趕緊回去吧，實在沒膽量，我可以送一送，就當是給小朋友的特別關照。」

「不、不行，我們有事情要做！」一身綠色衣服的男孩打着嗝說，「很重要的事情！」

「比生命還要重要？」我不置可否。

綠衣服的男孩又哭了，他抱着奇犽鬼哭狼嚎，「奇犽奇犽！嗚嗚嗚……」

「別哭了，我不是沒事了嗎！」奇犽受不了大叫。

「可是可是……！」綠衣服男孩哭得涕泗橫流，「我看到奇犽的衣服在小河裏漂，沾滿了血液，破破爛爛的，我還以為奇犽被奇美拉蟻吃掉了！！」

「啊呃！！」奇犽噎住，目光飄向我。

「凱特變成那個樣子，好多獵人在這個國家遭了央，如果奇犽也出了事，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我沿着小河往上流走，也許能找到什麼線索嗚嗚嗚嗚……奇犽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裝作沒有看到奇犽飄過來的眼神，專心致志的給自己扎條小辮子。

「別這麼沒出息，我怎麼可能會有事！我們還要一起參與到決戰奇美拉蟻王的作戰中去，打敗彼多，讓她治好凱特，怎麼可能會在這裏出事！」奇犽的聲音陡然拔高，氣急敗壞的尖叫，「不要把鼻涕擦我身上！」

「對不起！」慌慌張張道歉。

「如果你有一絲猶豫的話，最好現在就退出，一旦真正開始決戰，一點點猶豫都可能讓你喪命，知道沒有？！」奇犽呵斥。

「我知道，蟻王的實力太強，不能有一絲差錯。已經有那麼多的獵人遭殃，獵人協會對蟻王的態度變得更加謹慎重視，好像除了已經選好的人，還要調集幾個高手過來。」

奇犽緊緊皺眉，好半晌才道，「是嗎。」

「哈——」我打個哈欠，抬手揉揉惺忪的睡眼，擦擦眼角滲出的淚水，「你們人類是沒有人了嗎，居然讓小孩子參與到這種事情中來，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我猜，是一個叫做獵人協會的組織打算集合一群人圍剿奇美拉蟻王？你們兩個小孩是湊數的嗎？」

「才不是，我們也是經過考驗，才得到同意的！」綠衣服的男孩斬釘截鐵鏗鏘有力反駁道。

「哦……」我興緻缺缺，往旁邊一倒，重新躺在吊床里，「大致是怎麼回事，我已經弄明白了，看在你們倆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們好了，前幾天奇美拉蟻王才被我打成重傷，現在應該還在療傷，具體多麼嚴重我不知道，既然彼多哭着求我，應該是真的非常嚴重。」

「……」

「……」

兩個小少年都石化了，回過神來，發出的驚叫又一次嚇飛了林子裏的小鳥。

「什麼！！！？？」

我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