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平地驚雷

1.001 平地驚雷

月朗星疏,燥熱的氣息隱去,空氣清涼,聒噪的蟬鳴消弭於耳,周圍,如死一般沉寂。

昏暗的街道上,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惹起幾聲狗吠,漸漸,狗吠聲隱去,巷子又恢復了靜謐,硃紅色大門前,驟然亮起了燈籠,於清明夜色下,散著森森涼意。

一名竹青色長衫的男子大步穿過弄堂,到了一處雕花門前,毫不猶豫的破門而出,門口打盹的丫鬟尖叫一聲,看清來人,怔忡的忘記攔下他。

男子入室,褪下自己的衣衫,裹住床榻上的女子,極為粗魯的將她拉扯起來,「你得離開了,快醒醒。」

丫鬟聽着聲兒,猛地回過神,戰戰巍巍進屋掌燈。

屋裏亮起了光,丫鬟望着二人,蹙了蹙眉,面色踟躕的退下。

床榻上,女子睜開眼,一臉迷茫,如黑曜石的眸子還帶着幾分初醒時的惺忪,不明所以的望着來人。

陸春撿起地上的繡花鞋,一把將女子扛在肩頭走了出去,霧寧想起掙扎時,她已被陸春扛到了偏院的側門,守門的是年過半百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覷,狐疑的望着她,霧寧腦子迷迷糊糊,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把鞋子穿上趕緊走,想法子離開京城,往後別回來了。」男子有些氣喘,將懷裏的包袱綁在霧寧身上,聲音略微嚴肅,「你眼光好,找個男人嫁了,安安穩穩過日子吧。」

霧寧蔥白般的手輕輕抱着包袱,心突突跳得厲害,眼神落在燈火通明的閣樓上,霧眉微攏,「陸琛是不是遇着麻煩了,他......」

陸春搖頭,默不作聲,霧寧拽着他的衣衫,如花兒的臉上,儘是一絲討好。

陸春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擰眉討好的神色更如月中仙子,他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抹笑來,輕聲道,「沒有的事兒,他說你年紀到了,拘着你不太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該嫁人了。」

這話早先陸琛說過,霧寧沒有懷疑,她瞅了瞅天色,可是這會兒深更半夜的,她能去什麼地方?

陸春望着她,隨即挪開眼,眼神諱莫如深,「你今晚一定得離開京城,走遠些,記得別嫁給年過半百的老男人,老男人靠不住,還有,若有人娶你定要他明媒正娶,不然的話萬萬不可答應,走吧,得空了回來看我們。」

霧寧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會離開,她沒料到是如此的猝不及防,不由得紅了眼眶,望着遠處燈火通明的閣樓,她遲疑的走了兩步,被陸春拉住了,霧寧動了動唇,祈求道,「我和陸琛道別。」

「他忙,我會與他說的,你走吧。」陸春用力的抿著下巴,臉色有些冷,語氣卻極為溫柔,「霧寧,你好好保重自己,有緣會再見的。」

陸春眉目間帶了幾分凌厲,霧寧嚇了一跳,目光不舍的盯着遠處,片刻,她收回了目光,聽話的點了點頭,她套上鞋子,渾身顫抖的朝外邊走,霧寧身上穿的是陸春的衣服,烏黑的秀髮如瀑布散落於肩頭,白嫩的手趴在門框上,一步一步朝外走,粉色繡花鞋面輕輕落於青石磚上,沒有一絲聲響,走出去幾步,她轉身往回看,門前的燈籠熄滅了,依稀有個人影在朝她揮手。

她呼吸一緩,嘴角揚起清淺的笑,揮揮手,門前的人影沒了,只傳來聲關門的吱呀聲,黑漆漆的街道,她踽踽獨行。

街道上空無一人,她不知該往哪兒去,裹緊包袱,識別好方向,朝南跑,陸春說出了城門離開京城,她素來最是懂事,他們說什麼,她定會做好。

她的身後,陡然起了喧鬧聲,緊接着響起細碎的腳步,想來是追她來了,霧寧心咚咚直跳,左右看了兩眼,街道兩側的鋪子關門了,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她木然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快追,老爺發話,不能讓她逃了。」

男子聲音粗噶,不自主的讓霧寧打了個寒戰,她想起了風芸,風芸是偷偷跑出宅子被人抓回去沒了命的,如花似玉的人,身上的肉被一塊塊割下來餵了池子裏的烏龜,血淋淋的,瓢潑大雨也沖刷不掉池水的血色,念及此,霧寧身子一哆嗦,掉頭準備回去。

這時,北邊駛來一輛馬車,車軲轆的聲音於寂靜的夜裏分外沉重,她抬起頭,望向緩緩駛來的平頂馬車,車前的燈籠隨風搖曳,光若隱若滅,忽然,巷子裏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隨着馬車駛來,巷子裏沒有一點動靜,好像,方才只是她的錯覺,霧寧側耳傾聽,腳步聲的確沒了,望着快到跟前的馬車,她皺起了眉頭。

寬敞的馬車裏,坐着兩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穿了身鵝黃色長裙,梳着雙丫髻,一瞧就是丫鬟打扮,她正喜滋滋的和自家主子說話,「老夫人應承您和世子爺的親事了,早給世子爺去了信,這會兒世子爺約莫等著您呢,現如今,您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另一名女子靠在軟墊上,柳葉眉,瓜子臉,眉目如畫,聞言,她嬌羞的臉頰漾起了笑意,「是老夫人開明,世子爺這些年身邊沒個人伺候,老夫人費了許多功夫才把世子爺弄回京城,如果不能成事,再等,只怕又是一個十年了。」

丁婉柔撫著髮髻上的玉釵,世子謝池墨丰神俊朗,氣度儼然,早些年,京中小姐誰不想嫁給他,不只是嫁,便是進府做妾都心甘情願,可時間不等人,謝池墨去邊關,一走就是十年,女子青春不過短短几年,誰敢孤注一擲等待他歸來,她不過保持一顆愛慕,非卿不嫁的心思罷了。

城內已宵禁,進出需要令牌,丁婉柔摸索着手中令牌,臉上升起勢在必得的心思,她將雕有符文的令牌遞給丫鬟,垂下手,輕輕掏出袖子裏隱藏的鏡子,對鏡梳妝,從眉毛到嘴唇,務必精緻動人。

士兵看是國公府的令牌,不敢多加阻攔,近日義安國公府世子謝池墨回京,動靜不小,馬車裏人深夜出門,免不了讓士兵們多想,義安國公府世子身份尊貴,祖母和太后是親姐妹,其父是受皇上重用的大將軍,母親出身於百年武將世家,謝池墨含着金鑰匙長大,出生當日,國公爺謝正均就向皇上請封了世子,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拋去身份,謝池墨本人更有本事,十三歲去兵部任職,不到三天便彈劾兵部吃空餉,濫竽充數,皇上下令徹查,當年兵部一干人等全部被免職,三年後,謝池墨之身去邊關,一走就是十年,立下赫赫軍功,在京城更是聲名鵲起,但不知怎地,謝池墨一直沒有娶親,這可愁壞了國公府上下許多人,十年期間,國公爺上奏皇上,求皇上讓謝池墨回京,奈何謝池墨抗旨不尊,皇上失了顏面便不管謝池墨之事了。

如今謝池墨回來,親事約莫是重中之重了。

最近,京城都在傳謝家之事,守城士兵多少聽到些風聲,眼下馬車裏坐的多半是謝家為世子挑的兒媳了,聽說這位小姐對世子矢志不渝,謝池墨離京十年,她等了十年,雖然,這位小姐如今才十六歲,剛好是說親的年紀,但她說等了十年,誰能反駁?

霧寧牢牢趴着馬車底座,開城門得費會兒功夫,她靜靜等著,掉頭回去,即使免了活罪可死罪難逃,她想賭一賭,出了這道門,她就安全了。

然而,方才消失的腳步聲重新由遠及近,暈紅的光下,青石磚的路面上投下一抹抹黑影,她一顆心卡在了嗓子眼,屏氣凝神,聽男子說道,「奴才是城西柳家的,兩刻鐘之前,府里進了小偷,老爺讓奴才過來問問幾位官爺,可有遇到嫌犯?」

聽到老爺二字,霧寧渾身一顫,手差點鬆開掉了下去,她繾綣身子,嘴裏咬着身上的衣衫,陸春的衣衫寬厚,恐會引起對方的注意,她只得用嘴銜著。

一人回答道,「都宵禁了,街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哪兒來的人?」官兵收了錢袋子,滿意的掂了掂,重量足,他不由得多問了句,「城西哪個柳家?」

他們常年在城裏巡邏,城裏稍微有名氣的人家都認識,拿人手短,他在京兆尹府有人,說不定能幫上門。

男子一怔,從善如流道,「柳家剛搬來京城不久,說實話吧......」男子湊到官兵耳朵邊,壓低聲音道,「是我家老爺前兩日買回來的小妾跑了,那小妾有個青梅竹馬,約莫二人是私奔了,夜黑風高,可不就是出城最好的時辰嗎?我家老爺讓我來問問。」

官兵一副瞭然的姿態,京城繁華,小地方來的人沒幾人能不受誘惑,看小廝的模樣四十齣頭,他口中的老爺,約莫五十幾了吧,官兵看在銀子的份上,出言提醒道,「告訴你家老爺,京城魚龍混雜,有些人家專門以騙婚為生,別花了銀子,連女人的手都沒摸到。」

男子連連點頭,將目光瞥向一側馬車,小心翼翼試探的問道,「不知馬車裏是何人,我家老爺找不到人,正發脾氣呢,這馬車不會有什麼貓膩吧?」

聽到這話,霧寧的心提了起來,眼角瞥到一雙黑色的靴子徐徐靠近,步伐沉穩有力,在車輪前停下,霧寧渾身綳直,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她想自己難逃一死了,她後悔了,她不該聽陸春的話離開,待在宅子裏,天塌下來也壓不到她身上,哪像現在?

電光火石間,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站出來去老爺跟前求求情,老爺心情好,會饒了她的。

老爺更多的時候溫和儒雅,平易近人,不像陸琛說的恐怖,她甚至麻痹自己,關於喂烏龜,說不定是陸琛故意說來嚇唬她的,她微微斜着眼,男子的身形映在青石磚的地面上,挺直的雙腿漸漸彎曲。

她的臉,在頃刻間蒼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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