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前世的糾葛
它和大灰長得很像，都有綠色幽深的眼珠,但是大灰看她的眼神里是溫柔的含情脈脈,而這頭狼王此刻的神情卻是如此陌生。
它趴着一動不動，帶着血腥味的呼吸噴到姜百靈身上,有點熱,叫她剛才還僵硬不已的鳥身緩解了些，她慢慢有知覺了，身體不再像石膏一樣。
「你不要咬我，我現在不好吃的。」姜百靈輕聲說着,發出來的是鳥兒的嘰嘰喳喳叫聲，她想掙扎著離這巨大的狼頭遠一點，卻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鳥爪,幾次吧唧一下摔倒在地上。
「呼-」狼王靜悄悄的瞅了她半天,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喟嘆,姜百靈用翅膀拱在地上,才剛哆哆嗦嗦的站起來,忽然一隻巨爪壓了下來，把她整個按在了地上。
「呼-呼-」它似乎很奇怪她一隻死鳥怎麼忽然能動了,巨大的爪子探過來,揉搓攆動告天鳥的身體，它用的力氣不算大，但是姜百靈這副破了大洞的鳥身可承受不住，沒一會就掉了一堆的毛。
「嗚-」它好像終於發現自己做了錯事，收回爪子一臉驚奇的看着她，幸好告天鳥已經處在詐屍狀態，她早已沒有了痛覺，姜百靈用翅膀擦了擦自己的喙，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看這頭狼王也不像是要吃了她的樣子，便不那麼害怕了。她小跳着撲騰了兩下翅膀，發現自己飛不起來了，就只能這麼站在地上，以極低的視角仰視面前巨大的狼王。
它和他太像了，在柔軟的月光下，眼睛都像是寶石一樣，「你是……」一句話哽在喉頭，她搖搖頭，它怎麼可能會是大灰。
它是萬里挑一的狼王之王，統領一整個族群的頭領，它身上有太多神秘的傳說，連王朝之帝都要借它的血來治病，它是這麼高貴的存在。而大灰，他再普通不過了，他又蠢又笨，怎麼可能會是這狼王的轉世呢，她該是想太多了吧。
她一個人糾結的時候，面前的灰狼也在看她，它歪著腦袋打量了這嘰嘰喳喳的鳥兒許久，然後忽然把頭低了下來，趴在了她面前。
姜百靈被眼前突然出現的狼腦袋嚇了一跳，她往後撲騰了兩下，然後被一雙爪子攏住了，她慌忙用翅膀捂住腦袋，小心翼翼的從羽毛縫隙里看過去，「你要幹什麼？」
狼聽不懂鳥語，也聽不懂人話，它把她抓在掌心裏，看起來是想要撥弄她的羽毛，但是後來發現自己的爪子太大了，就忽然湊了過來開始舔她。
動物們的舔舐方式都差不多，只是換成身材比例小了幾百倍的鳥兒來說，巨大獸類的親近就顯得那麼難以承受。姜百靈要用力從它舌頭中探出鳥頭才能勉強喘氣，啊，雖然她現在已經不用喘氣了。
「好了好了。」她抻著鳥爪踩在它爪子上，兩隻翅膀還抵着它的大鼻子，小百靈鳥渾身的毛都濕了，原本沾到的血液都被狼王舔乾淨，剩下的全是新鮮的口水。
等它舔到滿意了，才把她的鳥身放在自己鼻子上，兩隻眼睛近距離瞅着她，它露出這樣無害的神情的時候，姜百靈真的忽然有所覺，它就是大灰。
「你……」她還想和這頭狼說說話，它卻忽然驚了一下，猛地站起來往花圃里鑽了進去，它把自己整個埋在花叢下面，只露出一個腦袋。
姜百靈被它含在嘴裏，正好卡在兩顆長長的狼牙中間，她本該是害怕的，但卻不知道怎麼了，她感覺那頭黑暗小道明滅的火光才更可怕。
士兵們搜過來了，她已經能聽到他們的鞋子踩在石頭子小路上的聲音，隨身刀劍相撞的邦邦聲，還有嘈雜吆喝叫罵的聲音。
狼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邊，它從喉嚨里發出低低的鼓鳴，全身都小幅度顫抖起來，姜百靈能感覺到它的憤怒，還有無助的恐懼。
她想起之前夢見過的，它死時候的樣子，士兵們舉着它的毛皮招搖過市，人們只會嘖嘖驚奇這頭凶暴異常的猛獸，卻不會知道它在想什麼。
人們也不會在乎它想了什麼，只要能剝奪了它們的毛皮、爪牙，這一條命就算沒白殺了。
姜百靈雖然看到了未來，但她不想要它死。
「你們，去那邊看看！」一個將領打扮的男人走在隊伍最前面，他隨手抽出大刀刺了幾下黑魆魆的草叢，「它受傷了，走不多遠，給我仔細的搜。」
幾個小兵在隊伍後面小聲的討論著，「咱們這位皇後娘娘膽兒真大，這傳說的偏方也敢用，萬狼之王的血，誰知道有沒有毒啊！」
「可不是，我還記得先前劉太醫說若能好好將養著，皇上這病再拖個把月不成問題，誰知道這剛幾天……」
「都說最毒婦人心，名不虛傳呢。」
「瞎叨咕什麼呢！小心拉出去砍了你們的頭！」那將領大聲嚷嚷了兩句，士兵們立刻就不吱聲了。
他煩躁的撓了撓頭，這皇帝剛駕崩，各個宮裏都是雞飛狗跳的忙着哭喪掛白，這一夜都別想睡了，那麼大頭顯眼的畜生，哪個會瞎了眼看不見。
要他說，這被放了大半夜血的狼王，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裏了，哪還需要這黑燈瞎火連夜的找，趕明兒天一亮，可不就發現屍體了。
曾皇后這女人是破罐破摔要拿所有奴才撒火，畢竟皇帝一駕崩，她又沒有皇子，這地位可就是直線下降的了，冷宮裏那些老娘娘可不就是她的例子。
這將領也是存着糊弄了事的心思，帶着士兵溜達了一圈，楞是沒發現其實他們就躲藏在靠近水池的草叢裏。
灰狼王整個身體都趴的低低的，身上受傷的部位按在石頭上，它也好像完全沒有痛感一樣一聲不吭，一個士兵走了過來，罵罵咧咧的用長劍扎了幾下面前的矮灌木叢，眼看就要走了，忽然另一個人加了進來。
「那邊還沒搜呢。」他們二人朝這裏挪了過來，狼王努力朝下趴着，可是它這麼大，一旦士兵走近肯定會被發現的，姜百靈看着他們不緊不慢的腳步，忽然鳥爪一蹬從狼王口中跳了出去。
「嘰嘰！」她一下子竄到了石頭小路上，拚命撲棱著翅膀，那兩名士兵好像被她嚇住了，紛紛停下了腳步。
「哪來的怪鳥。」其中一個撓了撓頭，另一個恍然大悟，「哎，這不是曾后的那隻告天鳥嗎？」
她一看吸引敵方注意成功，連忙卯足了勁的往後跑，可是這麼小一隻鳥，還不能飛了，速度就和小雞仔亂跑差不多。不過她藉著嬌小的身體，可以穿梭在任何狹小的縫隙間，身後那兩個士兵踉蹌的追着，一時竟然還捉不住她。
在這段時間內，狼王如果可以逃過一劫的話，它的命就能保住了，姜百靈就是抱着拿自己擋槍的念頭，想要給狼王掙出一條活路來。
可是她小看人類了。
「什麼鬼東西。」她稍一不留神，忽然面前出現一張大網，她不會飛根本就逃不出去，沒一會就被人提在了手裏。那個將領放大的臉湊近了她，「這樣還不死，這告天鳥果然也是神跡。」
「拿去，交給皇後娘娘。」他隨手把姜百靈扔給身後一個小兵，他們手勁大，她的羽毛都被掙掉了不少，滴滴答答的殘血滲出來，卻一聲也不叫。
「奇怪，怎麼不會叫了？」那個小兵用手指捏了捏她的嘴，又拽了拽她的脖子，鳥身像玩具一樣被抻著拉着，姜百靈拚命躲避，她嘰嘰喳喳亂叫着，卻阻擋不了人類兇殘的大手。
軍隊們搜完了這一塊，已經準備轉移了，姜百靈被提着一隻爪倒吊著，她艱難的看向那處狼王躲藏的灌木叢，黑魆魆的什麼也發現不了。
太好了，它可以活下來。
她腦袋朝下一晃一晃的，小的可憐的鳥頭感覺也逐漸無法思考了，姜百靈閉上眼，她多想再一秒過去就能回到索沃森林大灰的身邊，那麼久沒見，他一定很着急了吧……
「啊！！」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提着她的那人被什麼東西給撞倒了，發出一聲驚悚的大叫，姜百靈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後被一下子接住。
「你怎麼出來了！」狼王把她含在嘴裏，瞪着眼睛和一眾持刀槍的士兵對峙，姜百靈用力拍拍它的嘴，「你快跑啊，別管我了！」
然而誰也無法聽懂對方說話，她眼睜睜看着它在鋒利的刀鋒劍陣中周旋，那些又長又硬的鐵槍刺它，扎它，把它弄的遍體鱗傷。狼的武器主要是爪子和牙齒，而現在為了保護她，它不得不以退為進。
「快，圍住它，不要叫它跑咯！」姜百靈看着那些面目猙獰的士兵，他們一個個像看到金銀財寶的乞丐一樣，貪婪又猶豫的望着他們，他們手裏舉著盾牌和刺，一步一步接近。
狼王一聲也沒吭，它左邊一條腿不停地流血，只能虛虛的踩在地上了，姜百靈已經感到它身體的搖搖欲墜，就算這樣，它還是沒有放下她。
「把它抓回去！」彷彿一聲號角，所有的人都像被啟動了閥門一樣，瘋吼狂叫着朝他們撲了過來，他們好像不怕死了，或者說是因為人多勢眾，這讓士兵們無所顧慮了。
但是狼王並不是會輕易妥協的，他的每一次撞擊，除了讓自己傷勢更重外，都會將幾名士兵狠狠擊飛，他的爪子總能折斷一人的骨頭。
饒是如此，那些殷紅的血也已經沾濕了它的皮毛。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姜百靈哭喊著，她被困在它口中，這能讓她更清楚的聽到那些鐵刀砍進肉里的聲音，銀槍扎破皮毛的聲音，是它身體逐漸崩潰的動靜。
她無力保護它，親眼目睹死亡是最叫人痛苦的事，「別打了！」她用力從它口中掙脫，在它犬齒中滾了出去，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那些士兵並不會發現一個小東西落到了哪裏，她感覺到一雙雙腳踩在自己身上，像踐踏泥土一樣毫不留情。明明她已經沒有痛覺了，為何還想要哭出來。
「嗷嗚！」大概是因為只有它還在為她拚命吧。
那聲狼嚎並沒有持續多久，像被卡住了脖子一樣戛然而止，又或者是姜百靈自己聽不到了，她感覺那些人聲吠聲都離她遠去，她的身體重新回歸到了一隻死鳥的狀態。
然而黑暗和冰冷中還留有一絲絲的光亮，她破碎了一半的瞳孔望着那個灰色的身影，看到它用盡渾身的力氣衝出重圍，一口叼住了她往外面跑去。
身後是逐漸亮起來的火光，喊殺的士兵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他們跑不掉了。
「呼呼-」姜百靈被放在草地上，黑暗中感覺到一點點熱氣噴在自己身上，她知道面前是狼王湊的極近的臉，但她看不到了，否則她就會看到它背上深深地扎著幾根鐵槍。
「呼呼-」一隻爪子壓了下來，把她按在了土裏，像剛才那樣，輕輕揉搓着她的身子。
「你是……大灰嗎？」它的溫柔叫她忽然心裏一動，可她身體已經僵硬，無法再給他回答了。
靈魂逐漸剝離告天鳥身體的時候，姜百靈還能感覺到它一點一點將泥土覆蓋在她身上，它給她壘了一個小墳包，小小的，只能容納一隻鳥的身體。
而她身上都是它的血跡，滲入地下，化作紅色的泥。
你我並不能交流，你活在你的世界，我有我的語言。
這一世，你為狼，我為鳥；
下一生，你一定要找到我，說定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