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錄音帶的故事

9 錄音帶的故事

在西格爾提到他有談話錄音帶之前,我一直懷疑他講的故事是否可信。大部分內容像是他對於自己難以啟齒行為的辯解。告密者常說他們受騙、受威脅、甚至受拷打折磨,被逼與他們合作。更有甚者,我敢肯定即使西格爾未經證實的說法完全是事實,法院也不會相信,尤其是在一個警察和一個美國聯邦副檢察官作出相反的證詞之後。所以,當西格爾對我說,他有錄音帶,我立即表示,我想儘快地聽到錄音。西格爾告誡我,這些錄音帶也許聽不清,因為他把這些東西放在汽車后箱裏已有好幾個月了。我問他是否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些錄音帶。他說沒有。我要求他不要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謝爾頓給我拿來幾卷損壞不堪、受潮發霉的盒式錄音帶。我們戰戰兢兢地在機器里放上一卷。透過混雜着噪音、喉嚨里咕嚕咕嚕的聲音和髒話,我們聽到了對我們的耳朵猶如音樂般悅耳的談話。

這些錄音帶,既是獨一無二的收藏,又是寶貴的教學工具,現在都由我保存着。這些或許是絕無僅有用秘密手段獲取的錄音帶,披露政府工作人員如何千方百計地誘使猶豫不決的告密者泄露真情。20

談話開始時是關於幾星期前發生的槍擊蘇聯外交使團事件(在致命的胡魯克爆炸事件發生3個月以前)。西格爾知道談話已被錄音,他說話很少。

帕羅拉:只要告訴我那個狗操的叫什麼名字。他們不能把你怎麼樣。我不可能要你作證,我不會這麼做。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只講這一件事,別的都不用講,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西格爾:不知道。

帕羅拉:老天爺在上,要說就說真的,要麼什麼都別說,我自有公論。你聽見了嗎?我他媽要你幫個忙,只要幫幫忙就得。我告訴你我不會傷害那傢伙,我不會對參與此事的人怎麼樣。我可能會把他們抓起來,叫他們嚇得拉褲兜子,這也就是我要做的,因為我不能把你甩出來。我只能找到那些狗日的,叫他們不好過。我會知道究竟是誰幹的,我能逮着他,我會把那傢伙抓起來,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厲害,但我不會講是誰告訴我這些情況,我不能叫你出庭作證,我不可能這麼干。可是我只要用你提供的情況敲打敲打這傢伙,我不是說這一定是那傢伙,也可能是另外什麼狗日的蠢貨。

西格爾:唔,唔。

帕羅拉: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只要告訴我,我就能回城裏,嗯,那樣我沒準兒能陞官兒呢。

我也可能要抓人,我也可能把他弄得屁滾尿流,可我永遠也不能證明,一千年也證明不了,你應該做的是你應該幫我的,我也會承擔我的義務。

西格爾:如果我要你對我承擔義務,沒有辦法保證你能實現你的承諾,你怎麼辦?

帕羅拉:唔,你永遠沒法知道,謝爾頓,你永遠沒法知道。沒準有一天你想要我幫忙?5年以後,10年以後,你沒準極需我幫忙。你有事時,我敢擔保我會幫你。只要不是殺人,要不你告訴我要殺誰,誰跟你有仇。

帕羅拉懇求幫助,談話中充滿暴力威脅的調子,可總是間接的,有時像是半開玩笑。但總是帶着那種威脅的意味,就像在提醒西格爾,那把使西格爾鬆口的鐵鍬還在汽車行李廂里放着呢。

有一處,帕羅拉告訴西耶格爾他怎麼對付那些跟他玩花樣的人:

帕羅拉:我得扒那小狗日的一層皮,得讓他知道我的厲害,我可不是什麼老好人山姆,我得毀了那小狗日的。

有時這種威脅直截了當指向西格爾:

帕羅拉:不會為這些而坐牢。如果你揭發我說過這些,我就否認,我會在晚上等着你小狗日的,我要叫你在我車輪底下打滾。

你要是想坑我,小子,我就對你下手,我說到做到。如果你不幫我,你就是個廢物,下回看見你非把你輾了不可你聽見我說什麼啦,你小狗日的,別跟我耍花招。

可是,請求給點面子,或是用暴力相威脅看起來都不起作用。只要西格爾還認為他是安全的,不會因兩次爆炸事件而受到起訴,他就不認為他有必要犧牲他與朋友的友誼確實,甚至還有他的身家性命,去向帕羅拉再次提供情報。因此他有必要在腦子裏種下一顆疑問的種子,對給予他的豁免打個問號,對保證他有豁免的那封信表示疑問。

西格爾深感他自己需要法律諮詢,他就暗示帕羅拉,他可能得去跟律師談談。帕羅拉竭力主張他不要找律師,說他可以提供所需要的所有諮詢。以下是帕羅拉在西格爾一旦表示拒絕提供狙擊手的名字時給他提供的法律諮詢:

帕羅拉:你會被起訴,你成了同夥,只會使你情況更糟,因為他們會拿出證詞和你當堂對證。如果你被認定有罪,你會被判無期徒刑。別以為他們不敢收回和你達成的協議。

帕羅拉還提示如果西格爾不願意作為一個隱藏的卧底繼續提供重要情報的話,他可能會被迫在審判時出庭作證:

帕羅拉:你是不是告訴那傢伙,你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會出庭作證,說過沒有?

西格爾:可現在情況並非如此。

帕羅拉:你以為我說服不了聯邦陪審團認為你說的不是真話嗎?你不信我能擰斷狗日的陪審員的脖子嗎?嘿嘿,如果我作證的話,我就不是坐在車裏的那個人了,你心裏有數。

西格爾:我也一樣。

帕羅拉:我可不是逼你。

西格爾認識到他有可能在公審中被公開揭露他的真面目,他開始感到恐懼、顫慄。

西格爾:如果我出庭對法庭說,他答應給我豁免權,可他並沒有真的豁免我怎麼樣?

帕羅拉:我可不會為任何人的好處而改變我自己的證詞,只要我說真話,沒有人能把你怎麼樣。我可不想扯謊。我知道他大概會要我做什麼,可我不會這麼做。

西格爾隨後提醒帕羅拉那個他們以前商議好的計謀,即帕羅拉因為沒有預先警告西格爾他有權拒絕回答問題,所以他就不能引用西格爾對他講的內容作證:

西格爾:你告沒告訴帕特森你出庭時會說,呃,沒有,沒有,呃,沒有預先告訴我不講話的權利?

帕羅拉:我說沒說過?我當然說了。

西格爾:你已經告訴他了?

帕羅拉:我早已經把這些全告訴那一夥狗日的。我說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他的權利。

西格爾:你告訴他們了。

帕羅拉:你看是不是?

西格爾:是,是。

帕羅拉:你知道,我可以立刻就反過來說,當然,我告訴他了,當然我警告他

西格爾:你告訴他們如果是出庭的話,你也會那樣講?

帕羅拉:當然羅,嘿,謝爾頓,我可不跟人扯謊。

西格爾完全不清楚他的地位,他有什麼權利,他的弱點在什麼地方,以及那封給予他豁免的信的意義。他安排美國聯邦副檢察官帕特森和帕羅拉警長在他的沃爾沃車裏見面。帕特森勸西格爾應該對他已經得到豁免的那個罪行進行庭外討價還價,承認那項罪名。

帕特森:如果你承認有罪,那他們就會知道,他們甚至不能對你就這件事交叉質證。如果他們不能對你起訴,他們就可以徹底駁倒你,他們會說,這傢伙撒了個彌天大謊,因為這傢伙完全是白搭車,他甚至沒膽量承認他自己乾的事,而且這小子還指望你們相信他的胡言亂語,沒門兒!

西格爾:如果我在庭外預先承認有罪,我可能作為對他們不利的證人。

帕特森:不錯。還有,別忘了,他們會看到他們甚至連進行交叉質證的豁免也辦不到。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帕特森指出,如果給一個共犯正式豁免免費搭車的話,被告辯護律師就可以對陪審團辯解說便宜了這傢伙,沒有人能阻擋他想說什麼人,想說什麼事。他甚至可以作證反對他母親。可共犯沒有得到豁免的話,被告辯護律師就沒法這樣辯解了。

西格爾問,他怎麼能保證不被判刑。帕特森回答十分肯定:

照我的觀點,就這個問題來看,我到這兒來不止一次了,你可以信任我們,你可以依賴法官,把發生的事都告訴他,請他允許你重新做人搬到西海岸開始新生活。

帕特森已經向西格爾保證過,負責審判這兩個爆炸案子的馬克康斯坦丁諾法官,一般來說對他言聽計從。由於他已經對西格爾說過,如果他預先承認有罪,他就不會被判刑,他向西格爾解釋這個好處比有豁免權還大:

帕特森:所有有關人員都會對你表示敬意。儘管你犯了錯誤,但願意講出全部事實,哪怕這樣做的後果可能給你帶來麻煩,懂嗎?當然,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有了我們的介紹,就能幫助你去西部,明白我的意思嗎?

西格爾:唔,唔。

帕特森:你明白我說的關鍵了吧?

帕特森的關鍵十分微妙,在我看來,從法律角度和道德角度來說都有問題。他本質上是說,當政府保證西格爾不被判刑時,其他被告的律師並不知道這一事實。

有經驗的被告辯護律師早就懷疑公訴人有時會對可能出庭作證的被告保證他不被判刑,同時又叫他們在作證時否認有這種私下交易。一般來說,他們用一種模模糊糊的保證來保護自己,即用一種沒有承諾的應允,至少以後可以否認。在錄音談話中,帕特森從未明確向西格爾作出承諾,但他發出的信息卻是肯定無疑的。這裏面故意遺漏了承諾這個有魅力的字眼,目的是使西格爾在審判他的共同被告時可以否認他得到不判刑的承諾。這就可以使陪審團得出錯誤的推論,即西格爾實際上沒有以出庭作證反對其他被告為代價來換取免予判刑。

帕特森確實真心實意地希望這兩次炸彈爆炸案件不要開庭公審。他指望在西格爾庭外承認有罪,並願意出庭作證反對其他被告,那麼其他被告的律師就會建議他們也庭外預先認罪以換得減刑。他們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因為他們對西格爾獲得豁免,得到不被判刑的保證一無所知。如果律師們以後得知那封給予豁免的信及檢察官作出不判刑的保證,他們很可能不讓他們的委託人庭外預先認罪,相反,他們會要求進行陪審團審判,他們會以西格爾白搭車為理由來徹底擊敗他。

我得知檢察方面這類鬼把戲屢見不鮮。確實,在他與西格爾談話的過程中,帕特森把它稱作鬥爭方法。可我知道,沒有任何其他錄音帶或其他確鑿鐵證能像這些錄音那樣起著當場抓住犯罪團伙的那支冒煙的槍。

由於這些談話的作用,西格爾後來真的承認他在兩次爆炸事件中有罪。其他被告中有幾個也承認有罪,並相應地減輕了刑罰。

這期間,帕羅拉一直冷酷無情地繼續訊問西格爾。他想給西格爾錢,他答應逮捕西格爾的一個情敵。當這一切都失敗以後,他再一次以活埋西格爾相威脅:你已經浪費我們很多時間了,你現在該知道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了,我要把那把鐵鍬拿來,這回可是動真格的。

終於,帕羅拉百折不回的努力到頭來開花結果。西格爾告訴他,警方逮捕的那個人不是槍擊蘇聯使團駐地的人,他認為是一個叫加里的人乾的。一個叫加里施萊因的17歲的猶太同盟成員,在他登機前往特拉維夫之前被警方逮捕。警方拿出確鑿的證據對他進行起訴,卻沒有暴露他們的情報來源,西格爾坐探的角色至少在那時是安全無憂的。

西格爾希望用相同的方式處理兩次爆炸事件。可是政府希望得到更多的情報。帕羅拉接到指示,通知西格爾政府希望在這些案子裏保持他的秘密身份,只要他繼續提供有關猶太人同盟未來行動的重要情報即可。

正是在這個關頭,西格爾作為卧底的真正價值才顯示出來。接下來幾個星期,他告訴帕羅拉好幾個危及蘇聯外交人員和家屬生命的行動計劃,這些計劃如果付諸實現,肯定會破壞緩和的進程。

第一次計劃已經準備實施。猶太人同盟製造了一架翼展6英尺的遙控航模飛機。該飛機載有6塊TNT炸藥,可以安放在停駛着的汽車裏,用無線電裝置加以控制。他們將從汽車上把這架飛機引導到位於帕克大道的蘇聯使團屋頂上,然後用遙控裝置引爆強大的炸藥。

第二個計劃準備在蘇聯使團的地下室採取,而且具有更大的殺傷力,如果不是更遙遠的話。猶太人同盟監視跟蹤了一個蘇聯外交官,發現他在每星期差不多同一時間去會女朋友。每當他去見女朋友時,他就把車停在一個進出方便的地點。猶太人同盟計劃在他的車底下裝定時爆炸裝置,這樣,當車駛進蘇聯使團警備森嚴的地下車庫時,就會發生大爆炸。

其他行動還在策劃之中,包括用手攜式迫擊炮轟擊在格林庫夫的蘇聯使團駐地;在華盛頓蘇聯大使館門口台階上暗殺蘇聯大使阿納托利多勃雷寧。

當帕羅拉把這些行動計劃彙報給上司時,他們驚恐萬狀:如果安吉洛提供的情報屬實的話,猶太人保衛同盟似乎在策劃一場針對蘇聯的全面城市游擊戰爭。

在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喬治布希位於華道夫阿斯托里亞飯店塔樓的套間里,召開了一次高層會議。參加會議的有美國安全局、聯邦調查局、聯合國保衛處、美國財政部、司法部紐約地區檢察官、司法部及美國檢察長辦公室的代表。參加會議的還有紐約警察局局長西德曼和帕羅拉警長。

布希說,他現在正傳達理查德尼克遜總統親自下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猶太人同盟執行他們可能破壞美蘇關係的計劃。他提議派一個特別行動分隊去專門對付每一個已知的猶太同盟恐怖分子。這些特別分隊將扮演猶太同盟活躍分子道德監護人的角色。帕羅拉受命去繼續給西格爾施加壓力,他們接到指示,現在,安吉洛必須比以往更經常地送回情報。

作為西格爾提供情報的結果,這支聯邦和州的嬰兒看護大軍,以帕羅拉為第一線直接力量,終於在波洛公園區一幢房子的地下室里搜出那架電子遙控飛機,防止了這場殺人計劃。他們還挫敗了在華盛頓的暗殺、爆炸計劃及迫擊炮轟炸計劃。正像西德曼局長指出的:我們阻止猶太同盟實施其計劃的唯一有效警報裝置是一個和帕羅拉躲在汽車裏合作的安吉洛。

可是,告密者都是性格古怪變幻莫測的傢伙,特別是像謝爾頓西格爾這樣並非政府安插進該組織、而是從基層組織人員中招募的內部卧底。為了證明他仍然忠於該組織,告密者經常在政府授意或默認的情況下繼續參與犯罪活動。確實他有時也感到有必要生造出什麼暴力事件,以便他有重要情報可提供。

比方說,西格爾泄露的大部分行動計劃都需要用技術和想像力來完成,而他在這兩方面都很在行。他是否為了取得信任而噫造出這些秘密情報?甚至當他向帕羅拉密報在華盛頓暗殺蘇聯大使的詳細計劃時,他正在波洛公園區的猶太同盟總部加緊製造那兩顆後來放置到胡魯克辦公室和哥倫比亞藝術公司的燃燒彈。

1972年1月在胡魯克辦公室和哥倫比亞藝術公司的爆炸是在政府毫不知曉的情況下發生的。這些事件都清清楚楚地留有猶太同盟的印記,可西格爾卻沒有給帕羅拉絲毫警告。爆炸事件發生不久,帕羅拉跟西格爾見面,問他誰是肇事者。西格爾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否認同盟參與了此事。帕羅拉的上司要他拿錢買通西格爾他在西格爾的車座上放了5000美元。西格爾勃然大怒,說別想收買他。

西德曼局長終於授權帕羅拉答應西格爾最急切想要的東西如果他說出誰是艾麗絲康尼斯之死和哥倫比亞藝術公司爆炸案的肇事者,當局保證絕不在任何審判中揭露他的告密者身份。帕羅拉告訴西格爾,他被授權向西格爾作出保證,以換取胡魯克和哥倫比亞公司辦公室爆炸案件罪犯的姓名。以這個承諾為基礎,西格爾向帕羅拉告發了參與者的名字,並承認炸彈是他製造的。

當西格爾告訴我這些時,我問他,這些都錄下音來沒有?有了保證西格爾永遠不會被要求去在胡魯克和哥倫比亞藝術公司爆炸案中作證的錄音帶,一旦西格爾拒絕出庭作證反對其他被告,就有極大的好處。

西格爾悲哀地搖搖頭。那天錄音機正好壞了,所以這場至關重要的談話沒有錄下來。我叫西格爾別對別人聲張這件事。

就是沒有這盤錄音帶來證明,我也傾向於相信謝爾頓所說帕羅拉向他作的保證。這件事與以前錄了音的談話前後相符,並且它本身就相當可信。

然而,西格爾告訴我們,政府否認帕羅拉曾答應用這種承諾換取密告胡魯克和哥倫比亞藝術公司爆炸案肇事人姓名一事。政府計劃在胡魯克哥倫比亞爆炸案中把他當成一個關鍵證人來出庭作證,並且準備揭露他的坐探面目,披露他向當局密告有關猶太人同盟的情報已近1年歷史。

謝爾頓的末日即將來到。他怎麼辦?他必須出庭作證嗎?我們能幫他一把嗎?

20在法院放這些錄音帶時,法官曾說,西格爾應該教聯邦調查局如何錄音的秘密,因為西格爾錄的音比他聽過的任何聯邦調查局錄的帶子都清楚。這個秘密後來證明一點也不稀罕,只是一架售價29.95美元的西爾斯盒式錄音機。而聯邦調查局使用的是價格昂貴的凱爾牌錄音機,用電台頻率傳送談話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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