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而生
她蘇明媞為晉王運籌幃幄，出謀劃策數十年，得來的卻是被迫滅絕滿門的下場。
「蘇姑娘，此處已被禁軍包圍，你還想往哪逃？」
尖利如刀刃的聲音傳來，隨着聲落，枯樹林內霎時被烏黑一片士兵團圍逼來。
好不容易使下手段逃出那陰暗腐爛的皇宮，卻在此地功虧一簣。
一身衣衫破碎，滿身狼狽的蘇明媞忍不住昂頭髮出凄然笑聲。
「陛下真是瞧得起我蘇明媞，為捉拿我一人，竟出動大規模的禁衛軍。」
領頭的太監指著被困於中央的蘇明媞，尖著嗓子說道，「陛下說了，蘇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捉拿的方式自然是特別一些。陛下還說，念在蘇姑娘數年來的勞苦，又是女兒之身，特別恩准不必傷及軀體，賜白綾勒死！」
無情的聲音方落，當即有一壯漢上前，蘇明媞臉色陰沉，半身狼狽靜立於中央，那銳利如刀的眼神正靜觀著向她而來的壯漢。
面對武功高強的禁衛軍，蘇明媞已無半絲反抗之勢。
「哈哈哈，」蘇明媞再次含恨長笑。
只是下一瞬，脖頸已被人狠狠勒住。
突然被這股大力勒住喉嚨，難以呼吸，蘇明媞掙扎著去抓那壯漢，尖利的指甲陷入壯漢的衣物里，壯漢卻半點無動於衷，臂力更是加大了一層，從身後半鉗制住蘇明媞的下身。
壯漢見其仍舊有餘力掙扎，突將白綾一交錯，兩手扯住兩邊，使力勒住了她的脖子。
蘇明媞眼眸微瞪，竟是被壯漢生生拉緊著白綾提起，身形微微掙扎便僵化，沒了氣息。
頭顱一歪，壯漢便將人甩飛出去，落在枯樹枝上，巧被枝枒掛住兩邊白帛，屍首隨着擺動。
那模樣就像是在樹上弔死般，那凄冷場景很是磣人！
方才下令的太監不由摸了摸發涼的脖子，抖動了下身子。
*
「啊——」
低啞叫聲撕破寧靜午後，被塌中，蘇明媞騰地坐直，手撫著腦口處，急喘息起來。
隔間傳來急促凌亂的腳步聲，一溫柔關切聲音從門坎後傳進來：「七姑娘？」
一聲『七姑娘』將蘇明媞喚得一驚一懵。
驚的是自己竟聽到熟悉的聲音，懵的是過了這麼多年了，竟還有人喚自己『七姑娘』。
光線明亮，室內擺設盡收眼底。
她瞪直了眼，目光中皆是不可置信。
熟悉的擺設，正是她在蘇家時的住處碧珠閣！
驚及於此，蘇明媞轉身走到几案前，對着銅鏡中的自己坐下。
鏡中，美麗帶着青澀的少女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正以同樣的表情回望着她。
是一張屬於十四歲的臉，只是這時還未長開，透著幾分明艷與青澀。
摸著自己的臉孔，蘇明媞心跳飛快加速。
她，回來了？
她記得此般樣子，那是自己年輕時的模樣，錯不了。
「七姑娘？」
門坎后的人得不到回應，關切中夾了幾許急切。
她深吸一氣，回道：「何事？」
這一開口，蘇明媞便發現自己聲音透著稚嫩和微微沙啞。
「方才可是做噩夢了？」
「嗯，」蘇明媞抿著唇，從鼻息發出一單音。
「姐姐！」
未等外頭婦人回應，一個清軟嬌脆的聲音夾着幾許埋怨由遠急近來。
這聲音……
蘇明媞剛下蹋穿好繡鞋，內室的門立即被人無禮的推開。
這等舉動令蘇明媞眉頭一皺，心中即有不悅。
如風而進的美麗少女約摸不過十二三歲，眉目如畫，姿態豐盈，玲瓏黑眸中有着他人女子所沒有的靈動，那未長開的稚嫩頗有童仙子的清靈。
少女撼着唇，一派天真嬌憨模樣，她進門便瞪着蘇明媞，嗔道：「姐姐作甚這般看我？姐姐可是忘了我們相約好了？好呀！姐姐莫不是真真忘了。」
看似沒心沒肺的少女，狀似天真的口吻，總是能在不知覺中博取人心，令人卸下該有的心防。
耳邊響過曾經過那人的話，蘇明媞銳利黑眸微眯。
「明媞，錦玉天真靈動，在這樣權斗中實屬難得，便留在我們身側搏個趣！」
「明媞，錦玉一直隨在我身側，於她名節早有損，我若不娶她，只怕授人話柄，於我奪嫡更是不利，如此便娶進王府做我的側妃以抵消傳聞，正妃之位永遠是你的，待謀得大業，你我攜手共治！」
那人的聲音並沒有因為隔了世，就從中消息，相反，在她腦中越發清晰。
蘇錦玉退了幾步，露出懼意，「姐姐，你，你今日可是怎麼了？為何這般看錦玉？可是錦玉哪兒做錯了？」言罷，少女面上露出委屈來。
真真是惹人憐愛啊，蘇明媞心中發出冷笑。
當初自己可不就是看不穿這偽裝嗎？並不是蘇錦玉裝得多好，因為有親情這層東西在，反而讓她忽略了很多。
如今以不同角度去看人，才真發現與前世所看到的大有不同。
片刻恍惚下，蘇明媞將一時表露出來的冷凝藏收起來，面上是溫婉淡淡笑容，話語清淺，「在我這裏你可放任真性情，到了人前，切莫如此，沒得又讓三叔三嬸頭疼了。」
蘇錦玉烏黑眼眸滴溜一轉，趕緊挽住蘇明媞的手腕。
這等親昵動作前世她並沒有少做，可現在的親昵卻讓蘇明媞覺得渾身不適，不著痕迹抽出手，轉身坐在了梳妝台前，蘇錦玉邊嘟著小嘴說話，人也自然走到蘇明媞身後。
「姐姐可別提，他們可不就是死腦筋，誰規定女孩子一定要規規矩矩的，那多沒趣呀！」
在蘇錦玉伸手替自己梳髻時，蘇明媞微微抬手，淡淡說道：「以後這些活兒就讓采冬來吧。」
采冬是蘇明媞身邊的大丫鬟，手技也極好，只是素日裏蘇明媞寵著蘇錦玉，總愛將一些事交由她，伺候着蘇明媞的眾人皆知蘇錦玉就是她的寶貝！
今日卻說出這樣的話，站在後面的采冬微愣一下，便沒多問上前佔去了蘇錦玉原本的位置。
蘇錦玉一副納納立在身後，雖有些難過，可面上仍保持着笑靨，嘴裏就沒停止過：「聽說這次連三殿下都來了，人人都說三殿下丰神俊朗，才品學識皆是在上品，若是此次做了皇子妃，那可得多少閨閣女子艷羨啊！」
就算沒有看少女眼眸，單從這狀似單純言語中可察覺到幾許酸味。
蘇明媞並未忘記，今日便是她與他相遇之日，正因那一眼，那言語，那談止，令她這顆少女心怦然而動，就此陷入了萬覆之境。
而她昔日好姐妹們竟是這場設陷者，在很多年之後，她才可知，原來一切皆是那人早早做好的準備。
待蘇明媞梳好頭，著了件簡單碎花素衣，慢慢轉過頭來靜靜地盯着正喋喋不休的少女。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凌厲，蘇錦玉漸停住話聲，目光躲閃著，結結巴巴問道：「姐姐？怎麼了？」
蘇明媞還盯着她。
在蘇錦玉額頭汗水悄悄沁出時，蘇明媞嘴角微扯，說道：「不是約好了？可別讓她們久等了。」
蘇錦玉強顏一笑，嘻嘻說道：「可忘了她們，姐姐可得快些呀！」
言罷，正要伸手去挽蘇明媞手臂，卻驀然收住，小心翼翼視着蘇明媞的神色。
蘇明媞彷彿是沒瞧見她動作，轉身跨出門坎。
蘇錦玉微微咬唇，瞅著蘇明媞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懵，怎覺得今日的姐姐與往日很是不同？
方才從噩夢中驚醒，回到她與他初遇這天，上天實在待她不薄。
蘇明媞掩下那沉重發酸的心境，對着熟悉又陌生的環境深吸一氣。
這下，她才真真覺得自己回來了。
老天給她重來機會，她定當不忘血恥。
奉葉城蘇家，雖如今無人在朝為官，又無皇室貴人。
卻有着非常悠久的歷史，蘇家也是名門望族，先祖以出謀劃策為生，是坊間極為出名的謀士者，曾名震一時，后又有數名謀士現世，蘇家是真真正正的謀士大家，人才倍出，卻從不參與朝政。
這點卻是他們自行的生存之道，只是到了後面幾輩中，突橫生一名宰相，壯大蘇家，為除朝廷忌憚，后蘇家便向文士名流發展。
說來也甚怪，如此後蘇家又出了不少文人雅士，常遊學於天下間，但凡學識再如何淵博，也未有一人考取過功名，皆不在朝堂遊走，待到年歲便回奉葉城蘇府安過。
自此，蘇家再無出世謀士，大家便稱蘇家為書香之所。
直到蘇明媞這女流之輩橫空出世，其謀雖不能與先祖相提並論，但在這樣數輩文士后出了一個蘇明媞，實在引人注目。
前世蘇明媞就是為那點兒女情，破了例，隨晉王左右。家族極力反對，如此無名無份跟隨，但凡是家中有長輩，便不會應允。
更何況蘇明媞隨去謀的是國事，而且家事，蘇家更是極力反對。
蘇家並不怕有人入朝堂，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過的事，他們反對的是晉王對蘇明媞的安排。
後來蘇明媞與蘇家破裂關係，成為晉王府中人，不再與蘇家有往來，后只有一個蘇錦玉緊隨。
如今想來，那確實是件極為愚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