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4章 衣食足則知榮辱

第1264章 衣食足則知榮辱

思晴忽生一念,問她道,「不知大嫂看那位帳房先生人品如何?」

女子道,「倒是個敢說敢做的,看起來亦識些文字,但他不是隨陛下與娘娘一同來的?」

思晴笑着搖了搖頭,姑娘猜測道,「我知道了,陛下一定是隨意上街,恰巧碰到了這些行商,便臨時合演了這齣戲。」

她的娘不讓女兒亂猜,「一個女兒家,胡說什麼。」她想到自己家中頂樑柱已不在了,日子多有艱辛,忽然有些悲傷。

思晴說,「不如我們立去懷安縣衙,看一看縣中如何斷判此事。」

……

懷安縣治所,就在慶州城內,永福街上的這件行商與乞丐之間的糾紛,很快滿城皆知,城中的乞丐幾乎都跑來看熱鬧了。

這是一件大事,乞丐們個個興奮得紅光滿面,過節一般。

他們相互轉告,這可真是要變天了,前頭有同州刺史剛剛為個乞丐吃了掛落,刺史的烏紗當時摘掉,若非捐出上千畝的地出來,估計也就永遠栽了。

慶州不甘人後,一下子傷了四個!本地人是不會這麼傻的,也就遠來的販貨商人不知行情,覺著自己有兩個臭錢,敢一下捅出這麼大的婁子!

而和同州不同的是,聽說大唐金徽皇帝陛下正好在慶州,真有熱鬧看了!這可真是普天同慶。

乞丐們湧向懷安縣衙,當地居民也有不少來看的,人們不能進入堂上去,將堂口最有的位置讓予乞丐們,縣太爺升堂。

懷安縣令周弗遠,四十多歲,一聽這件案子連手都麻彈了,這可真是怕什麼便來什麼!

近日對於涉及到乞丐的案件,縣令也斷過幾起,縣令是能和便和,不能和便暗示事主破財免煩,倒沒出過什麼大毛病。

反正凡是鬧到縣衙來的糾紛,絕不會是事主同乞丐間的幾句口舌之爭,但凡發生過幾下推搡,那也就有了着手之處。

但今日顯然不會利索,三個乞丐一瘸一拐,聽說在驛館一個乞丐滿臉都是血污,這可不是推搡幾下的事。

城中乞丐居然大部分都到了,群情洶洶,弄不好真要鬧到皇帝那裏去。

那麼縣令便拿定了主意,嚇嚇乞丐見好就收、壓壓行商出些錢財,總之別將事情鬧到慶州刺史府去,更別讓皇帝知道。

周縣令腿打轉筋上了堂,往上一坐、再往下一看,臉上頓現驚懼之色,堂底下讓兩個乞丐揪扯得跟個小雞子似的人,他認得,是慶州刺史。

他慌忙起身離座,一串小碎步移過去,「大、大大……」

他本想說,「大人你怎麼來了,」猛然發現刺史大人眼角里,有惡狠狠一道凌厲的光芒射過來,顯然不想讓他道破身份。

縣令:「大、大大膽!什麼人吃飽了不好好過日子,凈給本縣惹事!」

一個乞丐:「太爺給我們作主,小人們在大街上正當行乞,讓餘杭郡來的貨販子一頓暴打,身上已無一點完整。」

縣令便知道了刺史此時的身份,暫不是刺史,而是餘杭郡貨商。他問刺史道,「可有此事?」

慶州刺史被人揪著,說道,「劉某讓人薅著脖領子,已說不出話來,太爺你只須問問這些人,只要他們能平息憤怒,我家老爺便出些錢也是捨得的,只求大事化小。」

於是縣令又知道,原來刺史也不是什麼行商,他身後還有個老爺。

縣令又問乞丐,「既然這位客官已認了事實,那你們閑話少說,只須講一講有何訴求,好讓本官看看合不合適。」

另一個乞丐說,「太爺,小人的胸口讓他的人給踹了,此時感覺彷彿有些內傷,絲絲作痛,恐怕小人一年也不能走動,更不能乞食。」

縣令瞥了一眼刺史,刺史朝他閉了閉眼睛,縣令道,「還有么?」

一個乞丐道,「太爺,小人不但挨了兩腳狠踹,衣服也在街面上跌破了,馬上天氣轉冷,小人恐怕不能禦寒,最好賠小人幾匹布。」

再一個乞丐道,「小人當時正咬着一塊面饃,被行商的手下打得,恰巧噎住,不上不下好懸噎死,小人想是傷了胃氣,」

縣令聽罷,去看「帳房先生」,慶州刺史道,「賠,全都賠!我家老爺富可敵國,不在乎打發幾個叫飯的花子。但他們也不能獅子大開口,總要有個人證。」

堂下有個乞丐是趕着來的,早就聽出了門道,「太爺,小的給作證,當時小人在場,他們說得一點無差!當時客商的惡仆在扔人時,正砸了小的肩頭,小人今後怕是不能吃重了!」

慶州刺史咬着后槽牙,「賠,老子作主,都賠,只要錄好了姓氏、何處籍貫,我家老爺沒個賠不起!」

堂下有個姑娘開口道,「我卻作證,這些人無理取鬧在先,尤其那個差點沒讓面饃噎死的,是你搶了我們母女的饃。」

旁邊有個乞丐威脅道,「你再敢胡說,晚上便到你家中理論!」姑娘不敢再說了。

堂下的乞丐又對堂上道,「太爺,小人亦是餘杭富商打人時被殃及的,而且小人作證,還有個兄弟讓人打得鼻樑骨都塌了,恐怕後半生娶不上老婆,他訴餘杭商人賠補小妾給他。」

刺史道,「太爺還不快快登記全面,我們也好去驛館賠補。」

底下有三五名乞丐爭先恐後道,「太爺,小人作證,小人作證……」

縣令遲疑,如所料不差,刺史大人身後的老爺來頭一定不小,弄不好是隨皇帝出行的某位重臣。他又偷偷去看慶州刺史,刺史示意他儘管登錄起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事主、證人都記錄在案,足足有十幾人之多。

「帳房先生」說,「太爺,我們還是速去驛館分斷吧,賠的賠了、補的補了,也好讓我們快些離開此地。」

周縣令尚未動,堂下乞丐們隨即又涌去慶州驛館,有人搖頭嘆息。

慶州驛館人滿為患,懷安縣令大駕親臨,處置餘杭客商毆傷乞丐的案子,沒人知道他此時只像個木偶,一舉一動必先看刺史的眼色。

後來,縣令又發現,原來他的刺史大人一舉一動也在看另一人的眼色,白袍摺扇,氣度不凡的一位年輕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邊還跟了一對母女。

懷安縣役在大門外警戒,凡願作證的乞丐全都可進去,聽縣令分斷:

「慶州,北方禮儀之郡。餘杭,南方首富之區。《管子—牧民篇》有言,『衣食足則知榮辱』,本官沒想到,一群得我朝憐恤、食方裹腹的慶州行乞之人,居然能如此申明大義,勇於證事!」

底下有乞丐道,「大人,全賴金徽皇帝陛下聖明,我等才知大義!」

縣令道,「閉嘴,天下乞丐既多,怎麼知大義的都在慶州!既知大義怎麼還在本官分斷時鼓噪!」

刺史不拿好眼看他,縣令假裝不知,分斷道,凡自願出證之乞丐,自去大車上拿一件貨物,到縣吏處登錄本人來處,縣府定有後續的詳細照顧。

呼啦一下又涌到驛館中二十幾個乞丐,手快的先去抱車上的布匹,隨後又進來幾個,拿麝香、蠟燭。

「再沒有了么?」縣令往驛館外問道。

最後有幾個乞丐遲疑,有人嘀咕道,「我未見,不能為點好處妄言。」

再沒有人了,被思晴和崔嫣踹過的乞丐提示道,「太爺,小人的終身大事還未說到呢!」

縣令哼了一聲,「這麼大的事本官可不能管,得須刺史大人親自發落。」

「啊!原來刺史大人也在,足見官府對我們的重視了,但刺史大人在哪裏呢?」一個乞丐問道。

縣令道,「這位仁兄,你可真是騎馬找馬,被你薅著領子、由縣衙揪到這裏來的便是。」

嚇得兩人連忙放手,刺史立着眉毛先問,「在大街上是誰偷踹本官?」

踹人的乞丐囁嚅道,「是小人,但刺史大人,小的不知……」

「哪裏人?」刺史問。

乞丐道,「回刺史大人,小人是延州金明縣人氏。」

「既然是延州人,不在延州行乞,因何跑到我慶州來?不要對本官說半句瞎話,不然你的賠補就地取消。」

乞丐道,「大人,小人一向有什麼說什麼,只因延州刺史高大人太不講情理,凡有似我等體格健壯的行乞,必捉去勒令墾荒,很沒自由。」

刺史問,「還有多少是延州來的?」

又有十幾個舉手道,「大人,我們都是,得知慶州好禮儀,官也不似延州蠻橫,這才結伴來的。果然慶州官府才是我們的父母,肯為我們作主。」

「要老婆的又是哪個?你且單站在人堆之外,省得一會有人冒充,」滿臉血痂的乞丐興奮難耐,幾步跳出來。

刺史道,「你這事情有些過分,能不能有些通融,哪怕多賠你些牛酥?」

乞丐哽噎道,「不必不必,牛酥就讓給別人吧。」

刺史道,「看看你,倒是受過多大的委屈!你莫哭,此事本官便不親下論斷了,請涉事的餘杭富商出來與你解釋。」

說罷,對着堂下一揖,「有請!」

此時,驛館外有個乞丐高喊,「大人,小人猛然想起來了!小人也親眼見到富商手下打人,不知此時還可不可作證?」

刺史道,「難得你踴躍,還不滾進來!」

餘杭郡白袍富商現身,先對刺史道,「刺史大人,李某認得洛陽宮有頭有臉的官員,我們無事不可談。李某知道,洛陽宮裏有的是美若天仙的宮女,個個強過李某小妾萬倍。刺史可問問這位要老婆的兄台,若想法娶個美貌宮女,李某定為其辦到。」

滿臉血跡的乞丐想了想,對富商道,「你可得想好了,官無戲言,你這話可是要做好口錄、簽字畫押的,就怕你辦不到。」

富商說,「誰敢胡說,只要兄台一句話,李某保管你天天都有美女可見,日子一定隨你的意。」

乞丐道,「那行,你可別反誨!」

富商哼道,「那便妥了,只要李某小妾不離,別的事都不在話下,刺史大人,這是在你的慶州地面,剩下的所有人全憑你任意發落,不要有李某什麼牽連!」

刺史知道,皇帝不想暴露身份,但給了他生殺予奪的大權。

崔嫣跑出來,親昵地對皇帝道,「峻,你到此時還敢編排我,」皇帝示意她莫出聲,聽刺史發落乞丐。

慶州刺史苦笑道,「本官萬萬沒有想到,在本官任職的慶州地面,有人敢踹本官一腳!而且踹本官的,卻是延州來的乞丐!」

他說得隨意,彷彿已經不再生氣,乞丐群中有人竅笑出聲。

刺史一轉語調又道,「本官實屬活該!大唐皇帝陛下體恤萬民,雖低賤如丐者,亦有所慮。但本官枉有滿腹文墨卻斷章取義,以致治下惡丐橫行,妄行不法。說到底是本官有同州刺史前車之鑒,一事當先,先顧及了頭上烏紗。」

「但陛下所言不差!陛下拿你們當人,你們可別拿自己不當人。似這等得隴望蜀、貪得無厭而不顧公理的,本官若早如延州高刺史那般處置,興許你們還有個命在,唉!只能怪本官不好了!」

最初挑事的乞丐一聽不對口風,驚疑地道,「大人,你,你可別忘了同州刺史的下場!連陛下的話也敢不聽!」

刺史哼道,「本官再不施行雷霆手段,恐怕天下的乞丐都擁到慶州來了!來人,將涉法乞丐五花大綁,即時押至城外削首示眾!」

驛館內一陣騷動,衙役們一闖而上,擒了四人。刺史道,「放過那個要老婆的,他還要去洛陽宮。」

另三人渾身癱軟,被衙役拖了出去。今日之事大起大落,完全不在預料,驛館外看熱鬧的人只盼這裏快些發落完畢,好奔去城外,只聽刺史道,

「你們剩下這三十幾個乞丐本可無事,只怪你們見了蠅頭大的便宜、便蜂擁而上,昧心出證,唯恐落於人後,也怪不得本官了!!!來人!每人重責五十杖……」

三十幾個乞丐一下子轉醒,手中拿的貨物不覺落地。

皇帝道,「刺史,能否聽李某一言?」

刺史一揖,「這位李老爺請吩咐,下官定會照辦。」

皇帝道,「李某行商正要去延州,聽說延州刺史高大人墾荒急缺人手,大人若能免了他們仗責、判這些人押去延州,著人監管着、無償助高刺史墾荒,豈不美哉!」

五十杖,以這些人之可恨,衙役註定賣力,打不死也要見殘。

這些免了打的乞丐紛紛趴到地下,誠惶誠恐地謝道,「多謝餘杭郡李老爺開恩,小人願意回延州墾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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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之絕版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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