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孟婆

王伯當在天一閣門外剛剛站定身形，裏面便響起一聲叫喊：「是誰？！」

王伯當一聽這聲音竟還有幾分耳熟，卻又想不起是誰來，陡然一聲大叫：「何方小賊！」

呼喝間，王伯當一手推門而去，一手做掌便向著裏面的身影打了過去，哪知裏面那人反應奇快，幾乎同時一拳推至王伯當身前。

「砰！」

電光火石之間，一聲悶響，拳掌相接，王伯當後退一步，再看那人就此飛退出去，他不禁心中驚嘆，此人好強的力量，居然能與自己對一掌而不落下風。

便在這時，那人開口言道：「師尊，且慢，是我荊葉」。

「荊葉？」王伯當先是一愣，果然看清是個白衣青年，容貌和他印象中的那個少年吻合，隨即跟着道：「你來這裏作甚！」

荊葉道：「我說我是被人引來此處，您相信嗎？」

「還有人來？」王伯當眼神左右四顧，見四下無人，方才寬下心來，問道：「誰引你來的？」

荊葉道：「方才繼任大典結束，我便在測量廣場與杜師兄交談，哪知眼前忽的出現了一名陌生女子，這女子與我印象中一人似曾相識，我便追着她的身影趕了過來，卻見她一路輕車熟路，竟是十分蹊蹺的鑽過了劍閣守護大陣，我便跟着她的步子一路追到了這天一閣，偏偏我剛站好，她便消失了」。

「這女子是誰？她引你來此作甚？」王伯當追問道。

「說來好笑，那人曾於我夢中出現過，師尊或許不信，且過來看」，荊葉說着向著書架後走去，王伯當放眼望去也是一驚，只見那擺放《黎天劍經》的典籍盡數被打開來，長長的連成一卷擺在兩排書架的過道之間，在仔細看去，劍經上面的文字已悉數經過修改，更有詳細的修鍊註解。

王伯當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思忖道：「照你這麼說，那人引你到了此處，是為了教你修鍊這黎天劍經」。

荊葉點頭道：「不錯，而且她技法高超，直入玄奧，這種修鍊的法子我以前從來沒見過，所以方才看着也不禁有些入神」。

「那你便再次觀看，老夫還有要事，要整理《劍閣輯錄》與掌門交接」，王伯當說着一擺手便往外走去。

荊葉頓時一怔，忍不住喊道：「師尊，不敢我走？」

王伯當頭也不回道：「我又不是顧九陽，哪有那麼小氣，你小子精進神速，方才與我對了一掌，竟不落下乘，他日會當凌絕頂，還需記着蜀山的好，你也不要責怪你師傅，他畢竟是個榆木腦袋」。

荊葉怔在原地，心中莫名一暖，他隱隱記得雲主說過白衣神隱王伯當也曾是溫如玉的愛慕者之一，只是這位老人卻從來不曾表明心跡。

王伯當蕭瑟離去，荊葉便一心鑽研起《黎天劍經》來，有梅凌風黎天功法打下的基礎，荊葉再看黎天劍經當真是一目十行，除卻對於那詳細註解體味琢磨，下手演化意外，匆匆間便邁過了一排書架，向著下一排走去。

至於那個神秘女子，荊葉再不去追究，那人的的確確真真切切的在月牙印記中出現過，當時那個龍首老者稱她為『孟婆』，正是在月牙印記的末尾出現了幽冥幻象，當時孤舟逆流而來，那孟婆答應龍首老者送一雙人遁入輪迴，最為關鍵的是那孤舟上有一位藍發人，這個人荊葉已然隱隱可以確定，他便是雲主！

當日在月牙印記編織的幻象中，荊葉多有不解之處，而今漸漸霧散雲開，他也想的通透了些，雲主和那龍首老者進入幽冥界，藉助孟婆之力送一雙人轉入輪迴，投胎轉世，這其中一人當該就是自己了，也正如千變郎君狼蕭所言，自己來自天界，之後又入地府，再之後被那個傢伙送到了人間。

此前，夜策冷和乾薑道破浩土四域，五嶽封鎖大陣之上無字天碑的秘辛，其中言道『帝子臨塵，邪子亂世』，中荒智者為掩蓋邪子身世之謎，免得被金甲仙人追殺，所以故弄玄虛抹去了天碑一面的戱語，只留下『帝子臨塵』四字，由此將人間強者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帝子身上，左無邪、東神天機和一眾金甲仙無不在訪查帝子下落。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帝子已在這千年間於人間立足，成為當世第一高手妖帝雲主，妖帝乃是妖族魁首，妖族又是九黎遺族後代，任他們如何料想也決計不會想到雲主便是那天碑預言中的帝子。

當然，荊葉也是在不久前想通了此中蹊蹺，至於他和雲主在天界兩人的關係至今毫無線索，不過自雲主在厚石城替他斬殺二十六位聖人，又不惜將他自幽冥界送入輪迴而到人間，可見前世今生兩人關係非同一般。

是敵是友還不好說，畢竟雲主乃是天界帝子，而他是九黎後人，九黎和神族有着難以泯滅的仇恨，有一個人肯定知道這其中的所有厲害關係，這個人直到方才才悄然出現，她便是月牙印記中幽冥地府守候在三生石畔的那個美婦人『孟婆』。

自始至終，荊葉有一點百思不得其解，月牙印記即是月神留下的彌足珍貴的記憶，其中幻象因月神來到九黎開始，所記載是她和魔狼相知相戀的過程，本因在那大雪飄飛的雪國之夜中畫上句號，可偏偏到了最後月牙印記中卻突兀出現了幽冥地府碧落黃泉的景象，而那個名為『孟婆』的美婦更是不可思議的存在，荊葉真切記得最後就是這孟婆親口告訴自己，自己便是黎天之戰中遺落的那個嬰兒，魔狼和月神之子。

現在這個人終於出現了，她可以解決荊葉心中所有的謎團，可以告訴他當初和他一起輪迴轉生的另一人是誰，可偏偏的這人不願意見自己，卻又引自己來天一閣修習《黎天劍經》，好像故意要將九黎功法傳授給他。

荊葉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觀書演劍，時間如水溘然長逝，當荊葉看完了一卷卷《黎天劍經》之後，他又仔細體味那一行行註解中玄奧，兀自點頭髮笑，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又想起她說的一句話來，多讀書，總是好的。

「鐺……」

一聲聲悠揚洪亮的鐘聲，將荊葉從短暫的思緒中驚醒，蜀山再度鐘響，定是有大事發生！

「莫不是麒麟王墨天奇提前動手了」，荊葉心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此前，夜策冷曾托乾薑轉告於他，墨天奇所圖甚大，準備的也十分充分，魔鷹大軍中有名的高手，墨天奇的心腹影衛，足有千餘大強妖魔被他帶來了蜀山，以便在六月初六這一日與妖魔大軍裏應外合，將蜀山一舉攻破。

荊葉顧不上收拾《黎天劍經》的書卷，大步出了天一閣，他本就要下樓去，偏偏不巧此時，那天一閣一側狹長的樓道里在燈光下印着一雙影子，一左一右分立在丁字路口的兩邊。

荊葉瞧見那一雙印着的影子一動不動，便當先喊了句：「王伯當師尊，是你嗎？」

果然其中之一正是王伯當，荊葉還不曾走過去，便聽得王伯當高喊道：「蜀山劍閣重地，閑雜人等退避！」

這一聲叫喊鏗鏘有力，語氣堅決，似是命令一般，可聽在荊葉耳中便覺蹊蹺，明明方才王伯當師尊就見過自己，為何還要說閑雜人等退避。

退避！

這兩字讓荊葉恍然大悟，這是一種警示，或是王伯當在暗示自己速速離開，那麼意味着他遇到了強敵，生怕連累到自己。

「是誰？」

荊葉右手亮出了七星子，左手緊握陰冥輪迴鏡，到了王伯當這等修為還需謹慎對待的敵人，可想而知有多強大，而荊葉當下所能倚仗的便只有陰冥輪迴鏡這一件神器。

呼喊間，荊葉毫不猶豫大步向著丁字路口沖了過去，然後他就看見那神秘女子出現在了自己身前，黑衣張揚起舞，手掌之上泛起燦燦白光，那人的面容如此清晰，正是那月牙印記中出現過的那人，孟婆！

幾乎電石火花之間，荊葉毫無思考的餘地，便覺眼前濃烈的撕扯殺力鋪張開來，殺氣猶如狂風呼嘯，強大震撼的法則之力幾乎下一刻就能將他撕得粉碎！

而那女子護在自己身前，替他擋住凌空而來浩蕩殺氣，將荊葉牢牢護住，面授波及，也便在這一剎那，荊葉紅光閃爍的眼眸間，望見那女子身後的丁字路口，狹長的樓道間兩道身影，一左一右，錯身而過。

然後，鮮血猶如煙花綻放，凌空洋洋洒洒，隨着交戰的瞬間落幕，荊葉已經真真切切的看清了兩人樣貌，這兩人他都認得，一人藍發桀驁，臉龐妖異俊美，他懷中抱着一本殘破的葯集古書靜靜的站在原地，不是雲主是誰？

而另一人滿頭風霜，飆射鮮血正是出自他的身軀，此時緩緩跌倒，嘴角掛着血絲透著笑容，赫然是先前還與他一道說話的白衣神隱王伯當。

「師尊！」

荊葉大叫一聲，再不管眼前的孟婆，大步向著王伯當沖了過去，將老人瘦弱的身軀抱在懷中。

雲主看見荊葉也是微微一愣，疑惑道：「是你」。

王伯當的生機漸漸散去，元神微弱至極，這最後一刻，他望着雲主似祈求一般的說道：「放他走！」

雲主輕聲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會難為他的。」

「師尊，我這裏有丹藥，你不會死的」，荊葉急的大叫起來。

雲主冷不防道：「你救不了他的」。

荊葉不理，從懷中摸出一堆藥瓶子來，拉開一個，便要將丹藥送入王伯當口中，王伯當卻抬手阻止了他的動作，老人臉龐乾癟，卻有一分說不明的笑容，他喘息著道：「呵……終究是我王伯當先行赴死，走在了他們前頭，虧他們一個個還說仰慕如玉，他們卻不知道，他們喜歡的，我也偷偷的愛着，溫如玉，我王伯當今日甘願為你而死，無怨無悔……」

「還是說出來了，我以為你致死也不願意說得」，雲主輕聲念了一句，忽然將目光望向路口的另一端，那裏站着孟婆。

王伯當徹底閉上了眼睛，荊葉失魂落魄的守在他身邊，這時候方聽得雲主說道：「你是誰？從我一踏入劍閣，你便跟着我，我怎麼不知道，東土還有你這樣一號人物」。

那女子一言不發，回身輕輕瞥了一眼荊葉，一個縱躍間便出了劍閣，而眼前的牆壁都還整齊無比好端端的，荊葉眼神微顫，好似眼前發生了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