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再也不見

驀雪終究還是離開了青雲，一去即是訣別，走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好似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如夢如幻。

而青雲對她思慕執念病入膏肓，痛如骨髓，只能日日以酒澆愁，隱居在這九黎仙境，帶着這最後一縷希冀與奢望，等待着那個女子歸來，他知道她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她的仙隱綾還穿在岸谷身上。

光陰擦過指縫，悄然流逝，在這漫長的等待里，岸谷一日日長大。

這一年岸谷六歲，青雲長髯虯須，形容憔悴，終於做完了一件事，他將那一方引入九黎斷劍殘軀的青石鐫刻成了一方劍匣，並在上面以指尖為劍，刻下四字『九黎劍匣』。

一轉眼，六年都已逝去，可是驀雪還沒有回來。

眼見着天邊絢麗如火，晚霞燦爛，青雲意興闌珊，飲一杯酒，念一個人，撫琴一曲，琴音哀怨凄涼，相思滿滿，遠處的敖天正在逗弄一個小丫頭。

這丫頭五六歲年紀，扎一雙小辮，裹一身白色紗裙，容貌清麗，傲然出塵，將來必是天界罕見的俊美仙子，敖天見小丫頭聽着琴曲出神，跟着笑道：「小岸谷，我跟你說得話，你可記下了」。

岸谷點頭，眨著大眼睛道：「記下了，龍爺爺，以後遇到敖海，我就讓他娶我」。

「嗯，真乖」，敖天心裏得意，岸谷又道：「龍爺爺，趕明兒你也給我做個琴好不好，我要跟着怪叔叔學琴」。

「那有什麼好學的，龍爺爺教你偷東西好不好，多有趣？」

岸谷搖頭，跟着道：「師傅說了，偷東西是壞事，不能讓岸谷學的，對了，龍爺爺，二師父什麼時候回來啊，岸谷還沒有見過二師父呢？」

「快了吧，誰知道呢，好，龍爺爺就給小岸谷做個古琴，保准比大舅哥彈得好聽」。

第二日，岸谷便抱着一個比自己還要高出幾分的古琴，眨著大眼睛，壯著膽子來到了古黎樹下，有模有樣的坐在青雲身後。

青雲微微瞥了一眼岸谷，隨即罕見的露出一抹笑容，輕聲道：「岸谷，你要學琴？」

聽見怪叔叔破天荒的開口講話，岸谷心裏暗道原來他不是啞巴，跟着使勁點了點頭，小臉紅彤彤的煞是可人。

「好，我教你」。

青雲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便兀自從最簡單的音律開始彈起，而岸谷自小便受青雲琴音影響，更是打仙胎中便就得了胎教，對於音律的捕捉異常敏銳，一點就通，幾乎無需青雲開口指點，便能跟上青雲的節奏。

如此又是三月，岸谷對於琴音音律已頗有幾分氣韻，雖不能說爐火純青，但也信手拈來，隨心所欲。

便在這三月之後，青雲得到了天庭徵召，黎天之戰已經接近尾聲，神族和九黎兩下里皆損傷慘重，兩方的戰鬥突兀減少了許多，但大家都知道真正決戰的時間快要到了。

青雲拒絕了徵召，然而天帝莫翊連發三道詔令，言辭愈發激烈，父命難為，不得已，青雲再度披甲上陣趕回黎天戰場，好在最近連番惡戰的戰場就在西離海，他還可以得空返回黎山，看一看岸谷，看一看滿山梨花。

青雲心神抑鬱，悲傷如泉涌，到了戰場上，這一腔悲痛之情便成了血淋淋的殺氣，連殺九黎強者，所向睥睨，最近一戰，更是將九黎八部氏族之一的蛇族族長老騰蛇打成重傷，與他對陣的九黎各大軍團幾乎都擋不住雲騎軍的鋒芒，給青雲率領雲騎軍殺得四散潰敗。

而這一幕幕，盡數被那個他深愛着的，卻註定再也不可能相守相依的女子驀雪盡收眼底，一身戰甲裹覆的驀雪站在天際親眼目睹了一場場廝殺，那個藍髮長須人劍下血流成河，死的全是她們的族人戰友。

驀雪眼中的淚水已經乾涸，經過連年惡戰，目睹九黎與神族的恩怨風暴，親人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族人們無助的眼神，當年的少女心已經蕩然無存，她在心裏說，再見了，雲兒，再見了，岸谷！

當日驀雪返回部落，黎族族長魔黎得償所願見到了驀雪最後一面便撒手人寰，而驀雪也被一眾長老臨危之下擁簇出來，奉為族長，將帶領黎族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尋找生機。

絕地逢生，若不是絕望到了極點，你絕對想不到自己會有多麼的強大，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扛起一個部落，一個氏族，那個曾天真爛漫的少女驀雪，一夜之間便已長大，她遺忘了該遺忘的，承接了該承接的，她是新一代的黎族族長，她要為部落而戰，為子民而戰，為九黎而戰。

從此她的臉上再沒有了笑容，所直面的便只有令人麻木的鮮血與戰火，驀雪帶領黎族響應魔狼號召，參加了一場場黎天惡戰，直到最近又轉戰到了西山離海，她再次看見了他，他已不再俊美如當初，長須虯髯，形容憔悴，他的劍徹骨的寒冷，殺意決然。

「族長，是青帝子，近來聽聞他殺了不少九黎強者，我們若是能將他擒下，必是大功一件」，有部下諫言。

「他已是天仙之下第一人，沒必要櫻其鋒芒，我們退走」，驀雪語氣平淡，面無表情。

驀雪帶領一眾部將退走，大部原路返回，只有少數戰力高絕的十幾人隨她悄無聲息到了離海之畔，西山界邊，而眼前，便是九黎仙境，黎山福地。

悠揚婉轉的琴音陣陣傳出，驀雪忽然心頭一顫，難道他在這裏？可是自己先前明明看見他在戰場上的，驀雪心中忐忑，周圍魔將卻是對此地好奇不已，而且琴音說不出的悅耳動聽，反叫人想要一探究竟。

「族長，這裏可真是個好地方，神族的雜碎果然懂得享受，要我看咱們去放一把大火，將這裏燒個乾淨才好」，有部下叫囂起來。

驀雪瞪了一眼，示意他閉嘴，這時突兀有一人叫出聲來，喊道：「族長，快去看看，彈琴的好像是個女子」。

這琴音明明就是他的音律，為何會別的女子會彈。

驀雪心裏一時訝異，便大著膽子向外走去，繞過梨花叢林，果然便在那一株參天古黎下見到了彈琴的小丫頭，而周圍魔將早已被眼前那參天古黎的形貌驚呆了，嘖嘖稱奇，驚嘆不已。

這時候，琴音突兀的停了下來，黎樹下的小姑娘警惕性極高，她首先護住了自己的古琴，將古琴抱在懷中，瞪着大眼睛望着一群容貌奇特的妖魔，怔聲道：「你們是誰？要幹什麼？！」

看見一個小女孩，一群魔將當即就笑了，驀雪卻褪去了身上鎧甲當下走了出去，望着小姑娘問道：「小妹妹，剛才是你在彈琴嗎？」

岸谷一見這些妖魔中居然有個漂亮的姐姐，頓時寬心了些，點頭道：「是岸谷呢，大姐姐，你長得可真漂亮」。

只此一句，彷如晴天霹靂一般，讓驀雪僵硬的站在原地，不可思議的望着那個小女孩，然後恍然大悟，光陰飛逝彈指間，一轉眼她都長這麼大了。

「大姐姐，你怎麼了？」岸谷見那女子失神忍不住問道。

驀雪這才回過神來，跟着問道：「小妹妹，你說你叫岸谷？」

岸穀道：「是啊，師傅說我飛到了離海深谷中着地，所以二師父給我取名叫岸谷」。

「二師父」，驀雪自言自語了一句，卻又問道：「那你二師父呢？」

岸谷搖頭道：「我也沒見過二師父，師傅說二師父對岸谷可好了，要岸谷這一生都要記着二師父的恩情，岸谷很想二師父」。

一句話，驀雪情不自禁眼圈一紅，她忍不住湊上前去摸了摸岸谷的頭髮，看着她清麗秀氣的容貌，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道：「好孩子，你二師父她對不起你，你可要好好的」。

「大姐姐，你認得我二師父嗎？她怎麼不回來看岸谷，龍爺爺說怪叔叔可一直在等二師父回來」，岸谷跟着道。

「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小妹妹，我教你幾樣法術好不好？」驀雪話鋒一轉道。

哪知岸谷搖頭道：「不好，師傅說岸谷只能學黎山的法術和二師父的法術」。

「真乖，你就當是你二師父教給你的好了」。

岸谷一陣猶豫，然後道：「那岸谷要不要回去告訴師傅啊」。

「你先學了，回去你師傅看了也不會怪你的」。

「哦，那好吧」。

驀雪說完，轉而令一眾魔將退在一邊，不得隨意走動，這才拉着岸穀道：「岸谷，你聽好了，姐姐要教你的法術，便與你的白色裙帶有很大關係，這法術的名字叫做仙隱術，講的便是你身上裙帶仙隱綾的使用方法」。

「哦」，岸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跟着驀雪便將仙隱術口訣先傳給岸谷，又開始給她指點最基本的步伐、動作，以及駕馭術法。

兩人有來有回的學着，不經意間時過正午，到了飯點，林子裏響起了敖天的叫聲：「小岸谷，上哪玩去了，該回去……」

然後敖天就呆住了，只見梨花林中，一大一小兩個仙子起舞，其中一人衣袂飄飛，體態婀娜，動作輕盈間讓人目不暇接，那不是驀雪是誰？

「驀雪……」

「雪兒……」

就在敖天喊出聲的剎那，又一人站在梨花林中，雙目間熱淚滾滾，心神悸動，話語在喉嚨間打轉，終究忍不住哽咽出聲來。

於此同時，驀雪飛身回落也望見了那藍髮長須的男子，一下子落到地上一動不動。

目光如流波在空中相遇，情絲如繭剝離糾纏。

「青帝子，納命來！」

梨花林中響起陣陣叫喝，一眾魔將自四面八方殺了出來直取青雲。

眼見着青雲無動於衷，驀雪陡然驚醒過來，大步流星光芒一閃到了青雲身旁斷喝道：「住手，都別過來！」

「雪兒，我是雲兒呀，你不認得我了嗎？」青雲熱淚不止，望着無動於衷的驀雪，忍不住叫嚷。

「雪兒，你要殺我是不是，我給你殺好了……」青雲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般，站在驀雪面前大聲叫着。

驀雪依舊神色平靜，她與他擦身而過，他便去拉她的手，她掙脫出來，然後對着一眾魔將道：「你們且先回去吧，今日之事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族長，他可是青帝子啊……」有魔將不甘心道。

「回去」，短短兩字自有一種不可回絕的氣勢，一眾魔將負氣而走。

「雪兒……你、當真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雲兒，雲兒……」

驀雪驟然回身火熱的朱唇封住了他的嘴，迎上了他的熱淚，一剎那，**遭遇，長舌纏繞，緊緊相依。

遠處岸谷眼睛睜的斗大，她有些想不明白，這兩人在幹什麼，玄龍敖天大急，猛地擋在岸谷面前，叫道：「少兒不宜，小岸谷，咱們走吧，該吃飯了」。

「不嘛，岸谷還要看看，那個漂亮的大姐姐也是在給怪叔叔教法術嗎？」

「誰知道呢？總之你暫時還不能學，回頭遇到敖海了，讓他也教你」，敖天說得煞有介事扛起岸谷就走，根本不給小岸谷偷學的機會。

玉雪梨花紛飛，他們相擁在一起很久很久方才分開，她沒說她去了哪裏，做了什麼，他也一句沒問，只是纏着她，拉着她的手，片刻也不得與她分離。

她為他洗了頭髮，換了衣衫，減去了鬍鬚亂髮，他終於心神爽朗，成了風度翩翩的天界帝子，獨一無二的美男子。

一夜溫存，萬般柔情，也僅僅在這一夜之後便再度化為夢幻，第二日，青雲慵懶的自床榻上醒來，暗香盈袖，卻再無佳人芳蹤。

他猛地自床榻上躍起，發現桌上便只有一封絕筆書信：青雲，我願此生再不見你，從今以後，你我即是死敵，各自珍重。

後來，從此就真的再也不見，歲月更迭，千萬載悠悠而過，黎天之戰落幕，魔狼焚體自爆，天魔八部遺落凡間，驀雪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