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售：沒有回頭路
驚天消息
在7月8日這一天，起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比阿特麗斯和我剛剛在洛杉磯慶祝完獨立日周末回到家裏。我對稍後加入101號公路上慢吞吞的堵車隊伍感到無比的恐懼。沖完澡出來后，我的思緒又飄回到節日煙花和燒烤派對上，儘可能地把正在辦公室等着我的關於潛在危機的想法拋諸腦後。突然，一陣電話鈴聲把我拽回到現實中來，在這個現實中，世界將被顛倒過來。
「你為什麼這樣做？」保羅·馬丁質問我。
「保羅，我做什麼了？」我回答道，聽到這個問題我很驚訝，竭力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把公司出售給eBay！我剛剛看到了這個消息的新聞稿，這裏到處都是這條新聞。」他大聲喊道，聲音里混合了憤怒和沮喪的情緒。
我猶豫了一下，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答覆。根據上一周戴維·薩克斯的指示，我們在部署秘密武器之前等他發話，我已經猜到了公司的高層正在討論一些事情。但是這次談判的速度和結果讓我目瞪口呆。「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們正在跟他們會談，但是我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也就是說，連你也不知道這事兒？」保羅·馬丁接着問，不過這一次，他不經意間給了我一份恭維，同時也降低了調門，「新聞稿是這麼說的——『eBay以15億美元收購PayPal』，還說eBay將要關閉Billpoint，並將PayPal作為一個獨立的品牌運營。」
我驚呆了，迷迷糊糊地走到廚房的餐桌旁，跌坐到椅子裏。這怎麼可能？我問自己。如此之快地達成收購協議，這怎麼可能？我對於這次會談唯一的認知還來自上周末的時候。在此之前，我們都在猜測，Billpoint會在幾天之內被出售給願意購買它的銀行。
隨着我對此消息的消化，我本能地試圖證實保羅·馬丁跟我說的那些話。我拿出公司的筆記本電腦，重重放在餐桌上，告訴保羅當天下午稍晚一些我會給他回電話。等待開機並且連上網這段時間，就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連網之後，我馬上就直奔PayPal的頭條。果然，已經有一堆的新聞標題，說的內容跟保羅·馬丁電話里說的一樣。
新聞列表中的第一條是一個商業媒體的新聞稿，證實了保羅·馬丁所描述的詳細信息：
全球網上購物市場龍頭eBay公司今天宣佈，它已同意收購全球支付平台PayPal公司，此舉將幫助數百萬網民進行在線購買和銷售。此次收購受到了雙方股東、政府和監管部門的批准，預計將於2002年底完成……
PayPal將繼續作為一個獨立的品牌運營，是業界領先的在線支付方式。eBay目前的支付服務，即eBay的Billpoint支付，將在收購結束後退出。
PayPal將繼續提供各種消費性服務，包括其流行的WebAccept產品，這款產品使獨立的網上商家可以直接在他們的網站接受付款。鑒於在線博彩業尚不明朗的監管環境，eBay計劃在收購完成後售出PayPal的博彩業務。1
這是真的！顯然，在剛剛過去的獨立日周末，他們進行了一些創紀錄的談判。管理層已經簽署了一份全股份收購協議，兩家的股票兌換比率是按照之前4月份就已經協商一致的數字。Billpoint將很快成為歷史，而eBay已經開始制訂戰略計劃，一旦交易完成，就開始運行PayPal。
我打開電視，映入眼帘的是相同的新聞，財經頻道CNBC將其作為頭條新聞播出。我搖搖頭，依然覺得難以置信。儘管eBay收購PayPal的可能性在大約3個月前已經傳了一段時間，可是自那之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讓雙方實現任何和解都是不可能的。
我仍然處在將信將疑的狀態。
確定收購
穿行在水泄不通的馬路上開車前往辦公室的時候，我的心劇烈地跳着。我焦急地換著收音機頻道，想捕捉到有關交易的一些新消息。有幾個電台重述了我已經在網上讀到的短訊，沒有提供任何新的細節，更多消息只能等我到了辦公室才能知道了。
那些尚未得知消息的員工，早上來到公司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應該已經能看出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在八點五十的時候，停車場就幾乎全滿了。對於一家僱用了數十名工程師的矽谷公司來說，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告訴人們非同一般的事情正在發生。
我與另一位對此感到震驚的同事一起乘電梯上樓，在交換了我們對此事共同的驚訝之情后，他用鬆了一口氣的語氣說，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件事終於發生了。就是在這個時刻，一切塵埃落定：PayPal的競爭大戰已經結束。我們面對的無休止的衝突狀態、猜測eBay接下來會對我們採取什麼行動的這種狀態已經結束了，但是同時，我們的獨立性也結束了。
幾分鐘后，我來到一樓的大會議室，加入了PayPal的員工隊伍。這個會議室的綽號是「北極圈」（為了紀念我們以前的那個溫控器壞了的辦公室），供全員大會所用。彼得·蒂爾站在大門邊上，正在與一些行政人員交談，與此同時，很多員工吵吵嚷嚷地陸續走進來。整個會議室里的氣氛就如同初中的數學課上，學生們發現走進教室的是代課老師時的那種喧鬧。
彼得·蒂爾慢步到講台前，穿着他特有的PayPal的T恤衫和牛仔褲。「好吧，讓我們趕快開始。」他扭了一下麥克風，擺到自己面前，然後開始說話，「我猜你們現在都已經聽到了消息。」
第一排有人在竊笑，還用手指著主席台。彼得·蒂爾俯身朝前面瞥了一眼，看見一個臨時豎在那裏的標語牌上寫着「梅格·惠特曼」，是用eBay風格的多種顏色字母拼出來的。「大家看見我平常都得忍受些什麼了吧？這才是我出售公司的真正原因。」彼得·蒂爾開玩笑的時候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大家也都笑了。
「正如你們所知，我們今天宣佈了一項協議，把公司出售給eBay。這個交易將完全通過股票轉換進行——0.39股eBay的股票兌換1股PayPal的股票，可能需要大約6個月時間實現正式的收購。直到那時之前，一切都將保持不變，兩家公司將繼續獨立運行。出售完成後，PayPal將會是eBay的一個獨立單位，完整保留現有管理團隊。所以，大家都不要擔心，這並不意味着有人會失去自己的工作。兩家公司之間不存在任何功能重疊，我們的專業是支付，而eBay的專業是拍賣，所以沒有任何職位會被砍掉，除了Billpoint之外。一旦交易完成，Billpoint將會關閉，PayPal將被集成到eBay的網站。」會議室里爆發出笑聲和掌聲。
「這樣做有很大的意義，這是因為，我們有很多共同的客戶。」彼得·蒂爾繼續說。他提醒大家，在這之前，我們與eBay的關係一直是戰了和，和了戰，這導致我們浪費了許多精力，不斷擔心eBay下一步會有什麼行動，他說這種擔心使我們無法專註於為我們的用戶建立新的工具和服務。
「他們給了我們一個相當不錯的報價，使我們獲得了當前股價18％的溢價。」他說這話是回應有關收購價的評論，「對於這種類型的交易是否有意義，人們總會提出質疑，但鑒於我們得到了很好的估值，並且為公司除去了一個巨大的風險，我認為這麼做是值得的。」
會議結束后，員工們從會議室魚貫而出，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我在二樓的工作區召集了我的營銷同事開會。
「我想我們贏了，是不是？」他們中的一個說道，「雖然，我們是被收購了，但是感覺並不像。」我點頭表示同意。在企業戰爭的最前線戰鬥了這麼久之後，事實證明，人們很難因為各自都不再開槍，就把以前的敵人視作新盟友。而且，在我們所面臨的情形下，以前的對手還不僅僅是成了夥伴，而且還要成為PayPal的新主人。
梅格·惠特曼的演講
中午，梅格·惠特曼慢步走到了彼得·蒂爾3小時前曾站過的講台。跟彼得·蒂爾的休閑裝扮相反，她一身矽谷標準的正裝，旁邊站着彼得·蒂爾、馬克斯·列夫琴、戴維·薩克斯，還有eBay美國網站的負責人傑夫·喬丹。
「歡迎大家，我是梅格·惠特曼，eBay的首席執行官。」她這麼說其實完全多餘，因為大多數PayPal的員工已經知道她是誰了，也許是她意識到需要傳遞一些和解的信息，她戴了一頂PayPal的帽子，還往人群里拋了幾件eBay的T恤衫。「來到這裏真是太棒了，」她繼續說，「對了，這裏有多少人曾經在eBay上買賣過東西？」房間里的絕大多數員工都舉了手。「那太好了！現在，有多少人獲得了超過100條反饋？」喬安妮·羅克奧厄和其他幾個同事舉起了手。梅格·惠特曼笑了：「你知道，今天早上我們在eBay的辦公室開了一個會，我問了我們的員工，有多少人曾使用過PayPal，其中有98%的人舉了手。」
暖場之後，梅格·惠特曼熱情地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幻燈片，概述了eBay的情況。其中的大部分信息，我們已經在幾個星期前的「eBayLive」活動中看過了。在eBay上，每兩分鐘就有一台電腦賣出，每半小時就有一輛有收藏價值的車交易成功。她還略有些幸災樂禍地指出，eBay在書籍、電影和電視分類中的銷售額，比去年同期增長了50%以上，而相比之下，在西雅圖那裏，「增長只有9％」——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亞馬遜。
梅格·惠特曼結束幻燈片的放映，然後跟一位PayPal的員工交談起來，還附上讚美之詞。她說：「你應該為自己參與建立的公司感到自豪，儘管我們有時會給你們設置一些障礙。」我心裏不由得暗笑，心想，她所謂的障礙，對於我們年輕的公司來說，有很多都是生死攸關的危機。
說到這裏，梅格·惠特曼停下來，開始感謝戴維·薩克斯和傑夫·喬丹，她說這兩個人是兩個公司達成協議背後的推動者，是在「eBayLive」之後率先恢復會談的人，她說這個活動幫助雙方充分了解了兩家公司的相互依賴性，我們共同的客戶是那些希望這筆交易能夠實現的人。她說看到上千人身着PayPalT恤衫，並要求我們和解，她認為是他們的願望促使事情走到了這一步。
梅格·惠特曼還笑着指出，儘管事實上這兩家公司的首席執行官都在休假，但是交易還是完成了。這期間她去了加州南部，而彼得則去了夏威夷度假。我後來發現，她對這起令人不可思議的收購所做的描述都是準確的。就在一周之前，在Billpoint出售傳言甚囂塵上的時候，戴維·薩克斯曾經私底下打電話給傑夫·喬丹。雙方認為，在出售Billpoint時會先簽訂一個協議，確保Billpoint在eBay上有優先整合的權利，這將標誌着eBay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它與PayPal在未來再也無法達成任何妥協。如果要阻止出售Billpoint的交易，這是最後的機會。
當戴維·薩克斯把這一信息告訴彼得·蒂爾之後，彼得·蒂爾指示他與首席財務官魯洛夫·博塔以及我們的投資銀行家一起，率先起草一份協議。由於這兩家公司僅僅在兩個月前已經完成了深入嚴格的評估，因此協議主要是圍繞雙方達成相互可接受條件的問題。彼得·蒂爾擔心他在先前流產的收購討論中過於直言不諱，可能給eBay的高管帶來不信任感，於是憤憤地跳上飛機，到夏威夷度假去了，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根本不接投資銀行家的電話。他放手賭一把的做法奏效了。
即使在彼得·蒂爾和梅格·惠特曼之間有任何揮之不去的緊張感存在，在梅格·惠特曼輕描淡寫的講話中也絲毫感覺不到。後來，她呼籲大家提出自己的問題，而第一個問題大家完全可以猜到：「Billpoint會怎樣？」
「Billpoint將被關閉，但我們會盡量在公司里給那些人安排工作。」她回答道，「除了珍妮特·克蘭（Billpoint的首席執行官），在今天早上之前Billpoint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她補充說，意在強調自己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的時候有多麼艱難，「Billpoint的每個人都辛勤工作，他們只有50個人，卻試圖在做你們500個人做的事情，只不過支付不是我們的核心競爭力。」但其實她這樣做人員對比並不準確，因為Billpoint把客戶服務和反欺詐功能都外包了，不過此刻沒有人去糾正她這一點。
梅格·惠特曼稱讚了PayPal的成就，同時強調說，eBay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公司，它將是一個強大的合作夥伴。她的表現很得體，既對PayPal讚美有加，又對未來充滿樂觀，這正是員工們需要聽到的。她的這種講話方式，讓大家想起了我們公司在2000年10月領導層變更之後，彼得·蒂爾所做的令人難忘的講話。惠特曼還傳達了她的興奮之情，對於將一流的支付服務加入領先的網絡市場后的前景充滿期待。
梅格·惠特曼的講話讓PayPal的大多數員工都吃了定心丸，覺得此次收購將是一個平穩的過程。在她結束講話的時候，大家給了她熱烈的掌聲。散會時，很多人都在出口附近的一個箱子裏搶eBay的T恤衫。
而我自己的反應是更加清醒了，即使PayPal與eBay的衝突趨於結束，大多數同事所抱有的擔心已經緩解了，也還是有什麼東西，讓我的直覺告訴我該對其予以關注。這與梅格·惠特曼的講話當然沒有什麼關係——她說的都對，但我就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巨大的變化即將展現在年輕的公司面前，幾年前，我和彼得在三藩市的海邊散步時，我天真地決定加入的創業冒險，現在正接近尾聲。我從會議室的後門走了出去，沒有碰T恤衫。
戴維·薩克斯的解釋
3點鐘，這一天的馬拉松會議在戴維·薩克斯的辦公室繼續進行。營銷、設計以及國際團隊，一共有20多人，都擠了進去。
戴維·薩克斯一開場，先緊張地笑了一下，然後閑聊了幾句，最後就自己之所以在背後推動恢復與eBay談判的原因做了一些解釋，將其描述為是對公司內部反饋所做的響應。他說：「在『eBayLive』活動之後，許多員工曾私底下跟我談，鼓勵我跟eBay討論新的方案，因為他們親眼看到了eBay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社區和市場。」
「我們必須打破這種惡性循環。」他說。他認為現在達成這項交易，而不是繼續前兩年以來的鬥爭路線非常重要。他強調，我們的產品和營銷戰役，加上我們幕後的政治遊說，很快就會導致雙方走上不歸路，使得未來不可能出現任何的折中或是妥協。
「我們不能永遠忍受戰爭般的環境，合併使我們無須再面臨下一個衝擊。不過也還是存在一些問題，即我們這樣做是否意味着放棄自身的利益？」他補充說，「其實我覺得，到底誰贏誰輸還不明朗。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輸贏那麼清晰的話，通常也就達不成交易了。勝利者不希望被收購，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會贏，而輸家也將無法說服任何人來收購他們。」
他對於雙方同意的估價也迅速進行了解釋，他說，關於eBay放棄支付服務，他曾見過eBay的內部評估：「我們已經得到了他們所能做出的最高出價了。」
會話一直都是非正式的，他還徵求了大家的意見。我問他，在別的會談都失敗之後，為何本輪會談成功了，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回答說：「以前雙方都不願意做這樣的交易，可是，當雙方全力以赴，走到了企業戰爭的邊緣之後，重新評估局勢就勢在必行。」
在回答有關就業保障的問題時，戴維·薩克斯平靜地說：「他們要想動大家，首先必須得通過彼得·蒂爾，然後通過我，最後通過你的領導，所以大家不要為工作而擔心。讓每個人都快樂，讓我們所有的員工都留在公司，當然也符合他們的利益，他們只是支付了15億美元收購我們的公司，而我們公司就是我們這些人。」
戴維·薩克斯自信滿滿，信誓旦旦，這說明PayPal在被收購之後還會跟以前一樣。但我還是很懷疑——就算高管團隊無意去任何地方，那也保證不了eBay會允許PayPal以獨立實體的身份繼續存在下去，但我也意識到這件事我根本管不著。
日常工作似乎都很瑣碎，所以那天晚上我決定早點回家。自從dotBank和X.com出現，對康菲尼迪造成挑戰後，這是我第一次不用擔心競爭對手的行動，輕鬆地走出辦公室。無論擺在PayPal面前的是什麼路，至少我們與eBay競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彼得·蒂爾的出售動機
PayPal的大部分員工似乎都鬆了口氣，但是我們最重要的支持者，也就是我們的客戶，卻百感交集。有些人期待PayPal和eBay的網站融合在一起，但也有人擔心eBay會把PayPal變得面目全非。很多客戶在OTWA留言板上留言，抱怨很多功能會在交易完成後被慢慢取消，比如借記卡。網友「dblumenfeld」謹慎地說：「合併后PayPal的某些功能就沒有太大的意義了，如『PayPal首選』項目。當然還有PayPal是否將改名的問題，如果不改名的話，那麼PayPal這個名字能用多久？」2名為「ShelbyBoy」的網友在TheMotleyFool的網站上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PayPal能推出簡單易懂、方便易用的新功能，而且這些功能的加入不會激怒很多用戶。而eBay無法一直實現這些新功能，我的擔憂是收購之後eBay的文化會佔上風，這樣就把PayPal這個好東西毀了。」3
媒體的報道一向價值不大且毫無新意，而且每次都批判我們，這次出於各種不同的原因，媒體開始公開指責這一交易。雖然這不是媒體第一次批評PayPal，但是這次媒體專家們推斷eBay與PayPal的交易另有隱情。網絡版的《華爾街日報》刊登了一篇題為「eBay競標PayPal，背後大有文章」的報道。4該報道援引了一位曾預測PYPL股價為32美元的證券分析師的話：「公平地說，我們很多人都認為PYPL股價還有較大的上漲空間。」另一位觀點被援引的分析師說：「把PayPal出售給eBay也許是最簡單的出路。」路透社在一篇題為「PayPal及其創始人如1999年般狂歡」的報道中暗指彼得·蒂爾和馬克斯·列夫琴沒有經受住eBay1.11億美元股票的誘惑，決定出售PayPal。5《CBS市場觀察》（CBSMarketWatch）的一個專欄稱eBay收購PayPal意味着「只有少數人會致富，也就是早期投資者、管理層和投資銀行家」。6
同時，少數股東提起了集體訴訟，試圖阻止公司出售給eBay。他們說收購價格太低，還說董事會接受eBay的收購提議違背了誠信與責任原則。7公司在宣佈收購交易的前一天，PYPL的股價是20美元，而eBay是60.54美元，這意味着eBay收購PayPal有18％的溢價，但這些股東稱eBay應該向公司支付更多的溢價。
我自己也是感慨萬千，試圖理解彼得·蒂爾為什麼會接受eBay的這一最新提議。一周后的一天在吃午餐時，我問他是什麼動機讓他最後決定接受這一交易，他回答說，「覺得這種持久的戰爭狀態讓每個人都精疲力竭」。他說公司與eBay的衝突，再加上我們業已動蕩的股票價格，有可能使員工因過度勞累或因股價的下降而離職。但是，他急忙又說與eBay聯合也能創造價值。
「我們希望PayPal成為互聯網上的貨幣，」他說，「要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因素就是PayPal的用戶數量，而eBay擁有4600萬用戶，這麼大的客戶群給了我們巨大的增長空間。一旦我們在eBay上蓬勃發展，我們在eBay之外的業務也會擴大。無論是eBay內部還是外部，我確實認為這麼做可以讓我們處於最佳位置以統治世界。」
顯然，我們結束與Billpoint的鬥爭有很大好處。過去幾年中PayPal取得了那麼多的既得利益，公司已經樹敵眾多。我們與信用卡組織、銀行遊說團、各州的監管者、外國黑手黨成員，以及以訴訟為樂的律師都有過衝突，我們已經夠累的了，還得擔心會不會被拒絕在我們的主要市場之外。在我們IPO之後，這些衝突愈演愈烈，而我們本來的意圖是穩固公司的地位，這真是事與願違。這些敵人加起來給我們業務造成的威脅要遠遠大於Billpoint。eBay這邊的風險解決了，彼得·蒂爾就大大降低了PayPal和股東們面臨的風險。
交易之後的一個事件很快證實了這一點，紐約州的總檢察長艾略特·斯皮策總能登上媒體頭條，他再次出現，並給PayPal帶來了傳票。2002年，艾略特·斯皮策花了大把時間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上，率先檢控了一批涉嫌會計醜聞的上市公司，而現在他又盯上了一家高知名度的企業。他要求我們提供PayPal關於在線博彩業的使用信息，這暗示着我們的這一業務可能違反了紐約州的博彩法，而那天正是我們公開宣佈eBay收購PayPal的日子。8
我們的律師認為，艾略特·斯皮策對於紐約州博彩法的解讀缺乏法律依據，好在eBay決定收購PayPal並且慢慢退出在線博彩業讓他的質詢失去了意義。不過，在彼得·蒂爾看來，如果公司不賣給eBay的話，艾略特·斯皮策的這一調查也許會使我們的股價一落千丈。博彩業佔PayPal支付總額的8％，並持續快速增長，如果艾略特·斯皮策最終找到與他持相同意見的法院，那麼PayPal就必須放棄一個最成功的非拍賣業務，這可能將投資者嚇跑，不再買我們的股票。
艾略特·斯皮策是第一個正式調查我們的人，但不是最後一個。幾個月後，美國密蘇里州東區的律師聲稱，我們的博彩業務違反了《愛國者法案》（PATRIOTAct），該法案是紐約和華盛頓在恐怖襲擊之後頒佈的反恐怖主義的聯邦法律。9雖然國會通過這一法案不是為了管理PayPal的博彩業務——國會議員吉姆·利奇對這一問題的議案從來沒得到國會的通過——但是美國檢察官辦公室卻不這麼看，檢察官辦公室稱該法案禁止向恐怖分子轉賬的規定也同樣適用於在線博彩業。
無論美國檢察官辦公室有沒有法律依據，當我們把他們的指責與艾略特·斯皮策的傳票放到一起考慮時，很明顯越來越多的監管者想插手這一問題，儘管關於在線博彩的法律模稜兩可。這個問題會像滾雪球那樣越來越嚴重，可能會引發路易斯安那州等各個州重新考慮要不要給PayPal辦轉賬許可。
聽到彼得·蒂爾的說法，再看看艾略特·斯皮策做的事，就連我這個支持支付市場增長的營銷人員也知道PayPal現在面臨很多支付市場之外的挑戰。創業家的敏銳也許可以幫助我們挺過與X.com合併后公司的內部動亂及Billpoint的激烈競爭，但是解決這些新的威脅需要全然不同的方法。PayPal歸eBay所有后，就可以免受股市動蕩，我們就可以花更多的精力來解決這些問題。雖然不能保證我們所有的管理難題都會解決，但是這一收購確實意味着我們公司將更好地解決一直存在的業務上的監管風險。
PayPal靜思會
7月末，公司員工在聖克魯斯山腳下的葡萄酒釀酒廠聚集。PayPal每年的外出靜思會都在那裏召開，金色的山脈從矽谷西邊一直綿延至此，高管團隊選擇這個地方就是為了在這個遠離辦公室繁忙的休閑之地討論重大業務問題。
對於像我們這種業績不俗的互聯網公司而言，這裏是一個很合適的場所。PayPal頂住了納斯達克崩盤，挫敗了無數競爭對手，一路跌跌撞撞地獲得了利潤，還有數百萬名註冊客戶，成為「9·11」事件后第一家成功IPO的互聯網公司，而且，我們剛剛與一家知名公司達成了一個重量級的交易。從各方面來看，PayPal都已經登上了矽谷成功的頂峰，現在我們暫停腳步慶祝成就，也是時候好好想想公司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馬克斯·列夫琴、魯洛夫·博塔和戴維·薩克斯做了好幾個關於業務狀況的報告，之後員工們就到戶外享受美酒、品嘗冷盤、玩相撲去了。相撲場像是擴大版的小孩子用的充氣淺水池，而厚實的、從頭裹到腳的緊身衣看起來就像卡通版的相撲選手。許多個頭小的員工也套上衣服，想模仿一下相撲比賽，可是他們一旦被打倒后很難站起來。喝過酒後，再加上我們的哄騙，彼得、馬克斯、薩克斯和魯洛夫穿上了厚重的「相撲」服進入場地，開始自由混戰。馬克斯頭朝前，把彼得拱倒在地，員工們歡呼起來。
最後，大家在聖克魯斯山山邊的庭院裏享受自助餐。葡萄酒廠的員工開始給我們端來飯後咖啡，彼得·蒂爾拿起麥克風發表總結性演說，在觥籌交錯中向大家表達謝意，感謝大家的努力工作，然後他為第二季度我們取得的優良業績而鼓掌。但是，當談到收購問題時，他突然轉移了話題：
「我們已經說過，有時候感覺全世界都與我們為敵。」他頓了一下，等著大家的反應，然後接着說，「沒錯，確實是與我們為敵！首先，很多人都認為銀行業會把我們排擠出去。看到這一幕沒有發生，他們又說我們的客戶不會再使用我們的服務。這一幕也沒有發生，所以，他們就慫恿全世界的人一起來反對我們。」
「在此，請允許我讀一下2001年2月一篇題為『人們對PayPal大失所望』的文章。」說着他拿出一份報紙，「文章說『欺詐、客戶抨擊、新的競爭對手以及行業不斷遭遇失敗，都凸顯出PayPal的主導地位岌岌可危，需要給客戶提供更多的保護』。10還有這篇《從地球到帕洛阿爾托》是這麼說的，『這家剛剛成立3年的公司，從來沒有盈利過，正走在虧損2.5億美元的道路上。該公司最近向證券交易委員會申請上市，這就是說該公司的服務可能用於洗錢及滋生金融腐敗。對於這麼一家公司，你會怎麼做？』」11
這時大部分同事都笑了，而彼得·蒂爾則滿意地點點頭。他說這些專家並不是試圖攻擊PayPal，他們只是目光太短淺，理解不了我們做的事情。PayPal的使命一直是改變人們的轉賬方式，他稱要把這個意義重大的目標放在時代的大背景下考慮。
「21世紀有兩大趨勢，首先是經濟全球化。經濟增長越來越國際化，世界各地的人們聯繫得日益密切。10億人離開家鄉，去別處生活。其次是追求安全性。在這個全球化、分散化的世界裏，暴力和恐怖主義廣泛存在，難以控制。恐怖主義已遍佈全球，而且很難遏制，我們面臨的挑戰就是在這麼一個開放的全球性經濟中找到打擊暴力的方法。過去6個月我去了很多次華盛頓，見了眾多監管者和政界人士，我試圖說服他們不要給我們公司強加新的法規。經過這些會議，我確信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關鍵問題。
「華盛頓的大多數保守人士不理解我們正處在一個瞬息萬變的世界中，這個世界正變得越來越複雜，人們的聯繫日益密切。但那些自由主義者就更差勁了——他們總是想依靠監管使一切變好。無論是保守人士還是自由主義者，他們都沒有把握住當今的迫切需要。
「而在PayPal，我們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滿足當今的需要，我們一直在建立一個系統，可以使每個人進行國際貿易，也一直在打擊那些會對我們及用戶不利的人。這是一個漸進的、反覆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我們犯了很多錯，但是我們沿着正確的方向繼續前行，來解決這些被全世界都忽視的重大問題。
「所以，我想向地球傳達來自帕洛阿爾托的聲音，我們可以改變你們的很多行事方式。來帕洛阿爾托看看吧，學習些新東西。我想，你們會看到這裏要比地球上的許多地方都好得多。」
文化衝突
彼得·蒂爾在酒廠的演說原來是告別演說，32個月之前，他向康菲尼迪的員工發表了「統治世界」的演講，而現在在酒廠的演講就是關於「統治世界」的最後發言。在與eBay達成協議之後，他在辦公室露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並讓戴維·薩克斯來處理PayPal的產品與eBay網站融合的具體事宜。員工們開始猜測在收購完成後，彼得·蒂爾會離開，重返對沖基金業——在他與馬克斯·列夫琴相遇之前，對沖基金是他的老本行。
雖然他否認離職傳聞，但是在加入PayPal之前我們就認識他，我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在他的領導下，PayPal挺過了多次危機，但他似乎更擅長處理金融事務。很多人畢生的目標就是成為一家上市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但是他只是將這看作他投資生涯中一個短暫的插曲而已。而且，實事求是地說，一旦PayPal成為eBay的子公司，PayPal就再也不需要他在高級戰略業務上的才華及應對金融市場的能力了。
而戴維·薩克斯似乎將繼續留在公司里。彼得·蒂爾讓他負責PayPal產品與eBay網站的整合，其實就是將這位首席運營官視為繼任者。在去海外與PayPal的大投資者見面之前，彼得·蒂爾在內部發出公告，宣佈在他出差時，高管們將向戴維·薩克斯彙報工作，這顯然是想向員工表達他的期望。作為首席執行官候選人，戴維·薩克斯似乎得心應手。他與馬克斯·列夫琴、魯洛夫·博塔建立了緊密的工作關係，這樣公司就不會像之前在權力更迭時發生高管們不和的現象。當公司被之前的競爭者收購之後，戴維·薩克斯的掌權可以給人一種延續感。
8月末發生的事情使得正式的收購交易時間變緊，所以我們加快了步伐，為收購事宜做準備。司法部讓每一個相關人士都大吃一驚，因為它第二次要求兩家公司提交信息的最後期限過了之後，它卻沒有發表任何評論，這表明聯邦政府不會發起妨礙併購的調查。12PayPal之前向政府抗議eBay採取了一系列露骨措施，偏愛Billpoint，政府沒有因為PayPal的抗議而使我們的收購複雜化，得知這一消息后兩家公司的法律團隊都鬆了一口氣。小布希政府人員普遍支持自由市場，這顯然影響了司法部，讓司法部不再插手我們之前對eBay的抗議及現在我們將公司賣給eBay的決定。
這一障礙掃除后，PYPL的股票開始以近0.39的兌換比率交易，因為股市認為eBay收購PayPal是板上釘釘的事情。PayPal的董事會確定了一個日期，10月時股東們就收購提議進行投票，而兩家公司的員工都在為了兩家網站的整合而瘋狂地準備。
我負責處理PayPal這邊與收購相關的營銷事務，我與未來的同事們參加了很多當面會議與電話會議。在這一緊張過程的初期，PayPal和eBay的文化差異越來越明顯。在PayPal這邊，決策很民主而且很迅速，通常通過一封郵件就可以了解關鍵同事對某個問題的看法。如果某個員工提出了一個建議但未達成共識，那麼所有人都有機會陳述自己的理由，然後相關的決策者再制定行動方針。這個過程通常有些混亂，但是卻能鼓勵員工提出大膽的想法，如果這一想法通過了同事們的評審，那麼我們就可以很快付諸實踐。隨着公司日益成熟，我們的決策過程不可避免地變慢了，但是PayPal近800名員工在一個靈活的系統中仍然享有很大的權力，並且公司鼓勵他們像創業家那樣行動。
但eBay就不一樣了，在這個拍賣巨頭內部，似乎一切事情都要面對面地開會才能解決，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可能要開好幾次會。而且開會絕不僅僅是發送一個「會議邀請」的日程安排郵件，然後與會議相關人員坐下來談那麼簡單。eBay的員工似乎習慣於給每個人打電話，邀請他們參加尚未確定的會議，哪怕這個人與會議要討論的事情八竿子也打不著。給至少二十幾個人發出會議邀請后，eBay會提前一周確定會議時間和地點，而第二天，會議可能就會被重新安排，因為某個無關緊要的股東的日程安排與會議產生了衝突——這就是eBay的行事作風。經過幾輪重新安排之後，與會者會拿到一摞厚厚的PPT講義，裏面是各種重點、表格，講義的封面下方整齊地印着一兩句格言，封面上是eBay的吉祥物——一個長著八字鬍的卡通蘋果人，與薯頭先生極為相似。而整個會議就是艱難地看大量的幻燈片，結果一般是大家同意安排一次後續的會議，這樣就可以進一步討論幻燈片提出的問題。
這種走馬燈式的會議模式很快激怒了PayPal的員工，我們公司以電子郵件為中心的文化可以使我們花大量的、計劃外的時間來回復郵件，開會的時候只提出新的觀點或者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而eBay的會議邀請很快就把我們的日程排滿了，我們要驅車半個小時從PayPal的辦公室到eBay的辦公室（幸運的是，eBay有一個消息傳開，說PayPal的辦公室有小廚房，可以提供免費的零食，所以越來越多的eBay員工同意到我們這裏來開會）。
兩家公司之間的文化差異並不僅僅限於eBay錯綜複雜的會議模式，eBay的員工一般都比PayPal的員工大兩三歲，而且一般都有商學院的學位。雖然eBay員工的教育水平更高，經驗更多，但是他們公司就連主管級的員工似乎也不願意做決策，無論事情多麼微不足道，他們都要召開閃電式的會議，或者至少也要徵詢上司的同意。有一次，我們的營銷代表團建議給用戶發一封簡單的電子郵件，讓他們知道兩家公司要合併了，而eBay的營銷代表團很緊張，認為這樣做不符合公司的營銷做法，堅持讓我們暫緩發送郵件，他們要徵詢高層的決定。最後，我們的營銷團隊氣急敗壞地放棄了這個小方案。
不幸的是，很快我們就發現兩家公司的差異還不僅僅體現在中層經理和普通員工上，就連高管層也不一樣。PayPal的高管們不拘禮節，願意將權力下放給下屬，而另一邊的eBay高管們就不一樣了。他們的行事風格跟宣佈收購那天梅格·惠特曼演說時的舉止很像。雖然梅格·惠特曼很能鼓舞士氣，也沒有居高臨下的態度，但是與隨和、平易近人的彼得·蒂爾相比，她顯得很正式，幾乎是一本正經。
代溝是造成這一差距的一部分原因，eBay的高層管理人員，包括當時45歲的梅格·惠特曼、46歲的首席技術官梅納德·韋伯和43歲的美國區總負責人傑夫·喬丹都出生在嬰兒潮時代的後期，平均比他們的同行彼得·蒂爾、馬克斯·列夫琴和戴維·薩克斯要大15歲。
作為嬰兒潮一代（指「二戰」結束后，1946年初至1964年底出生的人），eBay的高管們當然會把持公司文化，他們手下X一代（指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員工被管得死死的。嬰兒潮一代和X一代往往很難在現代職場並存，民意調查顯示，嬰兒潮一代人中的很大一部分認為年輕的同行不值得信任，也不如他們有知識。13不同時代的人產生對立並不是個新現象，但是在商界，這會導致自私自利的現象。當嬰兒潮那一代人終於取代他們的父母爬上公司的最高位置后，他們會看不起那些精通技術的年青一代。當然了，嬰兒潮一代的eBay經理們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這樣管理公司只是一個猜測，但是兩家公司之間的代溝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問題，我們只能希望在未來這不會引發衝突。
eBay玩弄手腕
隨着合併過程的推進，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意識到了PayPal和eBay之間的文化差異。PayPal的同事肯定意識到了，eBay那邊的很多同事也對此發表了評論。就連梅格·惠特曼本人後來也公開承認，要將兩家文化不一樣的公司整合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14梅格·惠特曼對於文化的重要性心知肚明，我並不感到驚奇——想想2000年初eBay因為文化差異而拒絕雅虎的收購提議就明白了。
在這一差異下，雙方仍然奮力前行。艾略特·斯皮策無法再阻礙我們，PayPal很想與eBay達成交易，我們的管理團隊堅信在收購完成後我們也會享有很大的自治權。之前雅虎提議收購eBay，eBay很關心文化差異，但是這次eBay似乎不那麼在意這個問題了（當然了，這一次eBay是收購者而不是被收購者）。
總體上說，了解了eBay的內部運營之後，我們理解了為什麼多年以來Billpoint在創新方面都無法與PayPal匹敵——我們更加快速，而且我們鼓勵才華橫溢的員工們大膽提出意見。這已經成為我們公司的競爭優勢，這些特點體現在我們的產品開發周期更短、推廣活動更同步上。
儘管eBay的文化阻礙了eBay與PayPal競爭的能力，但是如果堅持皮埃爾·奧米迪亞的引導，eBay顯然會是一個更高效、更具有創業精神的地方。當梅格·惠特曼上任時，她聘用了工商管理碩士和政府的前顧問，所以eBay開始變了。15eBay早期的書面記載讓我相信了這一猜測，我與許多eBay同行的談話也證實了這一點。無論這是不是對的，皮埃爾·奧米迪亞這一絕妙的在線服務因為其行動快速而獲益，像滾雪球般繼續加速發展，卻沒有注意公司管理層在推進公司發展時也使得公司越來越官僚化。
eBay有壟斷者特有的優勢，也就是說不用再依靠創新來促進增長——eBay對外收購使得公司的觸角綿延到世界各地，但是美國國內的業務就處於一种放任自由的狀態。因此，當PayPal意外出現時，eBay在奧米迪亞設計的平台上打造自己的支付服務的計劃就被打亂了，eBay發現自己難以應對與PayPal的競爭。eBay並沒有努力學習PayPal的迅速敏捷，也沒有將重點放在功能開發上，這個拍賣巨頭只是動不動就利用其市場主導的優勢來達到同樣的目的。
幾年前eBay還是一家分權的、有創業精神的公司，那麼，PayPal會不會也慢慢變成eBay這樣呢？這次收購將導致這種可能，但隨着我對eBay新同事的了解加深，我明白如果讓PayPal管理自己的話，我們就不會變成eBay那樣。隨着進一步發展，PayPal變得更加公司化也更加由流程驅動，雖然已經到了把盧克·諾塞克和保羅·馬丁這種自由奔放的創新者逼走的地步，但是我們公司還沒有拋棄核心文化。公司仍然保持着主人翁精神，並願意鼓勵員工爭論。程序上的繁文縟節可能會減慢我們的創新腳步，但是我們與eBay不同，我們的決策並沒有變成「一言堂」，我們的員工也沒有感到必須對管理層畢恭畢敬。似乎，時間對於一家公司的文化產生的影響不如公司領導人產生的影響大。
9月初，eBay的管理團隊又讓我們大吃一驚，讓我們想起了之前的Billpoint活動。梅格·惠特曼通過媒體宣佈，她已經重組了公司的高層，並且讓eBay的國際業務總裁馬特·班尼克（MattBannick）擔任全球在線支付業的高級副總裁。馬特·班尼克說話溫和，之前是麥肯錫諮詢公司的顧問，還擔任過美國的外交官。eBay的媒體聲明表明馬特·班尼克將負責關閉Billpoint，並且與彼得·蒂爾一道把PayPal與eBay整合在一起。16
消息傳來，我們如夢初醒。彼得·蒂爾事先沒有收到通知，撇開公開聲明不說，顯然馬特·班尼克不會卸任國際業務總裁這麼一個重要的職位去監管一個需要6個月之內完成、與兩個支付服務相關的項目。馬特·班尼克極有可能一直擔任這一職位，而矽谷有傳言稱馬特·班尼克是傑夫·喬丹的主要競爭對手，有可能成為梅格·惠特曼的繼任者。
這一舉動震驚了戴維·薩克斯，他以為自己能坐穩PayPal的頭把交椅，但是現在半路殺出個意想不到的對手，而且這個對手是梅格·惠特曼的左膀右臂。雖然梅格·惠特曼和馬特·班尼克都堅稱這一職位調整的背後沒有什麼不良意圖，但是我們辦公室的所有人都知道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我們的許多管理者開始想辦法為戴維·薩克斯造勢，一些管理者甚至在最後一刻散發請願書，想讓梅格·惠特曼知道他們支持誰。但是這一行動太微弱了，而且為時已晚——eBay在最後一刻耍手腕，那時收購過程已經進行了很久，就算我們的管理團隊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這對我的朋友兼導師戴維·薩克斯來說真是飛來橫禍。
曲終人散
「現在我們討論一下今天會議的一個正式議題，本次會議之前收到的唯一正當提議就是，批准並採納eBay公司和PayPal公司之間的合併協議和計劃。既然通知已正式發出，並且會議達到了法定人數，那麼現在我們就這一提議進行投票。」彼得·蒂爾說。我們在內河碼頭路上PayPal的舊辦公室開會，幾排股東坐在摺疊椅上，而彼得·蒂爾坐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
我舉起手，回答說：「我同意。」我率先表態，然後大家投票，PayPal作為一家獨立公司的歷史結束了。
會議前一天，文思·索利托把我安排在與會者中做內線，在股東大會上行動。10月3日的股東會議只是走個過場而已——投票結果早就知道了，因為早在梅格·惠特曼宣佈震驚的人事安排之前，我們就收到了代理投票的郵件。計數器最後記錄了「同意」票數，65%的總流通股，或者說壓倒性的99%的股份投了支持票。17
當董事會的檢查員公佈投票結果時，彼得·蒂爾敲下木槌，宣佈PayPal不復存在：「我在此宣佈，批准及採納合併協議與計劃的提議。」
那天下午，我得知了彼得·蒂爾辭職的消息，而馬特·班尼克成為PayPal的首席執行官。聽到這一預料之中的消息，我撇了撇嘴，不願去深思。雖然我不願意，但是作為PayPal的營銷整合負責人，我還是會履行自己的職責。我拖着沉重的腳步上樓，告訴設計團隊把彼得·蒂爾的名字從網站上「關於我們」的部分刪掉，在每個頁面的下面插入一個「eBay子公司」的標識。我慎重地低聲說着這一指示，此時我們的內容管理員哭了，我明白她的感受。
交易結束后沒幾天，戴維·薩克斯宣佈離職。他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跟我說了這件事。他坐在幾乎已清空的辦公桌后，身邊全是打包好的箱子。一向自信滿滿的戴維·薩克斯低着頭，含糊地說了幾句話，鼓勵我繼續留在公司里。我們憂傷地回憶起過去3年裏曾有過的美好時光，我想讓他打起精神，所以我說也許另一次美妙的冒險正等着我們呢。他笑了，但是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並不這麼認為。
戴維·薩克斯的離職引發了員工的辭職潮，在短短几個月內，很多人跟着他離開了公司，其中最重要的有高管團隊的馬克斯·列夫琴、魯洛夫·博塔和里德·霍夫曼。他們的離開僅僅是個開始，頭髮花白的人事總監文思·索利托、我的斯坦福校友肯尼·豪厄里、彼得·蒂爾的籌款專家馬克·伍爾維和傑克·塞爾比（JackSelby）、業務開發副總裁基思·拉布瓦，還有十幾個才華橫溢的員工都跟着他們一起離開了eBay的子公司PayPal，去尋找更好的職位。
對於這一次大規模的人才外流，eBay幾乎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相反，就在我們許多優秀的員工和有創業精神的人離開之時，馬特·班尼克就從eBay調來一大批員工彌補空缺。這一次的人事更迭之後，公司頒佈了一系列新的規定，修改了組織結構圖，並且實行了eBay的PPT文化——也就是說我們以後要開無數次會，看無數張幻燈片。整個發展就好像早已計劃好的劇本一樣。梅格·惠特曼一直等到合併的最後一刻才讓馬特·班尼克擔任全球支付業務負責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她也知道一個小小的逆轉就可以讓PayPal的文化迅速再次出現在eBay。
看到公司之前的創業文化變得越來越像安達信而不是像康菲尼迪，而且看到這麼多優秀的人才離開，我輕鬆地做出了決定。2003年6月，在擔任了一段時間重組后新公司的臨時全球營銷副總裁后，我離開了PayPal。在新的高管團隊下我的任期很成功，而且我與可愛親切的馬特·班尼克建立了良好的工作關係，但是我放棄了終身副總裁的職位。在加入PayPal之前，我職業生涯的最終目標就是成為一家大公司的高薪管理者，但是現在我已經不這麼想了。
一旦你成為一名創業者，就沒有回頭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