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三鞭之刑

第四十一章 三鞭之刑

撇下行動緩慢的南越車隊,所剩都是大夏與西烈的鐵騎精兵,腳程自然是快了許多,馬不停蹄穿過大夏內陸,直至都城天京。

除了投宿驛站,一路上秦驚羽幾乎連喘口氣的空閑都沒有,那封信箋已經被她揉成一團,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再無多話,任她腦袋想痛也想不出,到底母親會是什麼病,嚴重到何種程度。

急促的馬蹄聲叩擊著草木豐茂的曠野,四下的丘陵逐漸攏成一團團青色,人馬終於進入天京地界,比預想的行程快了好幾日。

城門。

宮門。

殿門。

幾乎是橫衝直闖,最終,止步於一扇儼然緊閉的朱紅木門。

「母妃!」

伸手就去推門,卻是紋絲不動,有人在裏面上了閂。

天子回京,這一路並未刻意隱瞞,宿的又是驛站,照理說早有消息傳回宮中,難道母妃竟不知自己今日回來?

還是,真出了什麼事……

「開門,快開門,是我回來了,母妃……」

秦驚羽又急又怕,啪啪拍打着門板,半晌,裏面才傳出冷冷一聲。

「你還捨得回來?」

秦驚羽腦袋一懵,沒錯,是她娘親的聲音,嗓音清冷,卻中氣十足,並非重病纏身之人。

「母妃你沒生病?」她下意識問道。

門裡冷笑聲響起:「是,我沒病,是我逼着你外公寫那封信,我倒要看看,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親!」

秦驚羽扶著門框,暗暗鬆了口氣。

原來是裝病。

轉念明白過來,停戰議和這等大事,她既下了詔書讓湯伯裴前往南越談判,朝中宮中豈有不知之理,至於此事的前因後果,種種糾葛,母妃應該也都知道了。

過去她和元熙被蕭冥害得那麼慘,受盡欺辱,九死一生,現在卻輕易放過仇人,還跟對方的弟弟糾纏不清,母妃生氣發火也是必然。

想到這裏,秦驚羽放柔了聲音:「母妃你開門,聽我跟你解釋……」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沒什麼好解釋的,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想怎樣就怎樣……」穆雲風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與厭惡,「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秦驚羽眼眶一紅,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一天不是長途奔波,勞累不堪,好不容易趕回天京,向來慈愛有加的母親卻是冷言相對,閉門不理。

撲通一聲,她曲膝跪下:「娘,孩兒知錯了,你開門好不好?」

門內一片靜寂。

呼吸聲細微而喘急,過得一會,話音悠悠響起,平靜無波:「要我開門可以,你去把牧歌找來,你們一起來見我。」

雷牧歌?

秦驚羽保持動作沒變,眼神投向不遠處的小太監汝兒,努嘴低道:「還愣著做什麼,去雷府把雷將軍找來!」

這一去就是大半個時辰,她跪得兩腿發麻,汝兒才滿頭是汗回來,喘著粗氣,茫然搖頭:「雷府回話說,雷將軍沒回家啊,不是跟陛下打南越去了嗎……」

「什麼?」秦驚羽蹙眉,心底不由得一沉,「他不是早回天京了嗎,怎麼會……」

雷牧歌當日負氣離開,沒回天京,又是去了哪裏?

揮手屏退了汝兒,秦驚羽直直跪在原地,腦子裏一片混亂,怎麼也想不明白。

背後腳步聲起,一隻手掌搭在她肩上,來人對着房門溫聲道:「好了,雲風,你早也盼晚也想的,好不容易把羽兒盼回來了,趕緊開門吧,羽兒一路趕回來,也累壞了,難道你這做娘的就不心疼?」

說話之人正是穆青,銀翼恭敬立在他身後。

許久,門內都沒一點迴音。

穆青嘆口氣,又轉頭對她道:「你娘也是擔心你,她現在心裏一時想不通,你先回你寢宮去,過陣再來。」

秦驚羽應了一聲,被穆青從地上拉起來,剛走兩步,又回頭道:「母妃你放心,我這趟回來就不再走了,好好陪着父皇和你。」

還是沒聽到回應,她暗嘆一聲,這才轉身,慢慢跟上前方兩人。

一回來就吃了個閉門羹,情緒難免低落,沒精打采聽着穆青與銀翼對話,聽着聽着,忽然覺得不對勁。

「你個傻小子,我當初從北涼把你撿回來,就是覺得你小子資質不壞,想着給羽兒做個伴兒,誰知你這麼多年還是沒長勁兒,當了皇帝又如何,哼,到頭來還是個跟班。」

「這怨得了我嗎,要怪也該怪您,沒再早些撿我回來,讓別人有機可趁。」

「你還說,都是你自己笨,這麼大一個人放你身邊,你都不看緊!」

「我看得緊她的人,可管不了她的心。」

「說來說去,終究還是你太笨……」

秦驚羽聽得哭笑不得,外公的醫術聞名天下,武功文采又是卓然不群,可這脾氣卻跟小孩子似的,還嫌自己不夠亂嗎,非還要把銀翼攙和進來?

「外公!」她疾步過去,挽住穆青的胳膊,轉移話題,「對了,你前一陣不是在煉什麼丹嗎?煉得怎麼樣了?」

穆青呵呵笑道:「這煉丹可是個長年累月的活計,哪有這麼容易就出成果?我年前在深山裏遇到個隱士,跟他探討了一番,深感獲益,等你父皇身體大好了,我就再進山尋他去。」

秦驚羽回宮就直奔明華宮,還沒見過秦毅,此時聽他這麼一說,趕緊問道:「不是說父皇醒了嗎,現在他在哪裏?恢復得如何?」

「醒倒是醒了,但精神還是不濟,身子也虛,我弄了個葯蒸房讓他獃著,你這會也別去打攪他,等再過半月就讓你們見面。」

祖孫倆又說了幾句,不知不覺就來到昊親王秦元熙的寢宮。

秦元熙此時已經兩歲半,由一大幫宮人哄著,在玩一隻木頭做的小馬。

「哥哥騎大馬,元熙騎小馬,駕——」

眾人正被那憨態可掬的動作逗得直笑,那離殿門最近的一人忽地瞥見來人的身影,倉惶跪倒:「陛下!」

「見過陛下。」屋子裏立時跪了一大片。

秦元熙困惑抬起頭來,朝她瞅著一會,眉開眼笑跑過來,脆生生叫道:「哥哥!」

聽得這一聲,再有疲憊,再是委屈,也全都消失在九霄雲外了。

*

在宮中一待就是好些日子,每日退朝後就是直奔明華宮,但不論她軟語溫言,甚至撒嬌告饒,穆雲風鐵了心一般,始終不肯見她,條件只有一個,就是要她與雷牧歌一同前往。

天大地大,卻教她去哪裏找他?

只得暫時作罷,將心思先放在政事上,等母妃氣過了這陣再說。

朝中秩序還算安穩,銀翼低調隨行也沒引起太大驚擾,而南越那邊,據湯伯裴傳回來的訊息,正與對方處於拉鋸戰,和談在短期內是不會有大的進展。

這一日,陽光燦爛,天氣晴好,被她急召而回的楊崢終於抵達天京城。

秦驚羽與銀翼早早換了便服,等在城外迎接,楊崢人還沒下馬,就跟着一路馳騁,翻山越嶺,來到那片熟悉的土地。

已經兩年過去,昔日焦黑寥落的廢墟上矗立着全新的莊園,紅牆灰瓦,綠樹環繞,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與周圍景緻格格不入的是,那庄外的小山上一塊塊整齊的石碑,矮矮的土包,泛著淡淡的青光,簡陋而冷清。

秦驚羽數了下,統共是四十四座。

楊崢見得她的動作,面露慚色:「當時只收斂到四十三具屍首,有的已經看不出容貌身形,所以碑上就沒有署名,形勢實在糟糕,又找不到主子,屬下就自行做主,將他們簡單下了葬……」

秦驚羽擺了擺手:「你做得很好。」

她走過去,手指撫過一塊又一塊石碑,就像是撫過那一道道年輕堅實的背脊,那都是一起飲酒高歌一起同甘共苦打天下的弟兄,如今卻長眠於冰冷的地下,她實在是愧疚在心,無顏面對。

最後一塊石碑,比之前的四十三座略微寬大一些,碑上刻着五個大字:「燕秀朝之墓」。

「燕……秀……朝……」她喃喃念著,只覺陌生中又帶着一絲說不出的感覺。

這就是那個燕主嗎?

她曾經喜歡過的那個人?

站在碑前,心底卻沒有太多的悸動。

一切都過去了。

轉過身去,卻見銀翼正盯着那石碑,嘴裏輕聲嘀咕著:「下回一定要帶着那傢伙過來,叫他看看他自己的……」

「你在念叨什麼?」秦驚羽挑眉發問。

「沒什麼。」銀翼撇撇嘴,再不說話。

秦驚羽在石碑叢中又立了一會,叫人取來準備好的香燭,給每一處碑前都上了香,擺上供品。

看着縈繞升騰的輕煙,秦驚羽輕吐一口氣,忽然道:「執法弟子何在?」

「屬下在。」一名面色肅然的高大男子出列,手上捧著只半人高的長形漆盒。

楊崢愣了下,訝異問道:「主子,這是……」

「楊崢,你還記得我在風離時跟你說的話嗎?」秦驚羽眼神投去,示意那男子當眾啟開漆盒,盒中乃是一根漆黑的長鞭,粗壯纏繞,森冷駭人,她看過一眼,隨即收回眸光,面向眾人朗聲道,「我曾當眾發誓要取蕭冥人頭血祭亡故的弟兄們,卻在緊要關頭違背誓言,對其手軟,放其生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規矩的制定,不在求永遠無人犯錯,在求事事按律懲處,一視同仁,我結交奸人,放任惡賊,置弟兄生死大仇於不顧,身為門主,罪罰加倍,當處以九鞭之刑,執法弟子謹守職責,不得徇私。」

說着跪伏在地,對着座座石碑,以背脊朝向眾人。

四周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她的真實身份早已不再遮掩,除開一些新入門的弟子,其餘眾人都是心知肚明,這一國之君當眾受刑,卻是想都不敢想的駭人之舉。

「主子,不可!」楊崢跳起來,伸手攔住那執法弟子,怒道,「我是禮部管事,所有刑罰都須得過我的手!」

「我才是門主。」秦驚羽沉聲道,「行刑!」

「不能——」

楊崢情急大叫,還要爭辯,卻被銀翼一把按住:「她心意已決,便由她吧。」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愛憎分明,敢作敢當,而那個人,何其有幸,能得她這般眷顧維護……

秦驚羽垂下眼睫,輕輕啟口:「行刑。」

「慢著!」銀翼上前一步,立在她身側,眸光掠過眾人,「當年滅門殺人的兩大惡人,風如岳已經左眼被挑,死於雪崩;蕭冥也是手足盡斷,形同廢人,門主只是基於一念之仁,才放他一條生路,於情於理都沒有大過錯,這九鞭之刑太重,我建議改為三鞭,大家意見如何?」

眾人齊聲高叫:「沒有意見!」

秦驚羽知他相護之意,暗嘆一聲,沉聲道:「執法弟子,還不用刑?」

「是!」

那執法弟子不敢有違,嘩啦一聲展開長鞭,隨着那一聲響動,遠遠地,天京城上空紫光一閃,劍氣龍吟。

是琅琊神劍!

她出門之前已有預見,刻意將劍放在寢宮之中,沒想到還是有所感應,意欲救主。

秦驚羽閉上眼,凝神相抵,過得一會,劍氣逐漸淡下去,回歸平靜。

「用刑。」她使出全身之力,吐出這兩個字。

執法弟子再無遲疑,掄鞭而起,毫不留情打將下去。

啪的一聲,秦驚羽只覺得後背劇痛,衣衫破裂,皮開肉綻。

她全部念力都在抵制神劍對行刑者的反擊上,身上沒有半分抗禦,這一擊之下,險些痛得昏死過去。

但神志卻是清醒,知道自己這口氣一散,以神劍的護主本性,必會對那執法弟子全力攻擊,於是生生忍住,喘著粗氣道:「繼續……行刑……」

執法弟子看着她背上已經滲出鮮紅血漬,停下動作,有絲遲疑。

「我命令你……行刑……」

秦驚羽雙手撐在地上,忍住喉間不斷翻湧的腥甜,正打算接受又一輪鞭打,忽覺腰間一麻,被人點了穴道。

恍惚間,聽得銀翼的聲音:「我是副門主,餘下的鞭數,由我來受!」

「我是禮部管事,又曾暫代門主之職,甘願代為受刑,最後一鞭是我的!」楊崢也在旁急道。

人群中有人叫出來:「屬下願代為受刑!」

「屬下願代為受刑——」

越來越多的聲音響起,一聲聲在耳邊回蕩。

這是她一手打造的暗夜門……

這是她福禍相依生死與共的好戰友,好兄弟……

秦驚羽又是感動,又是愧疚,一口氣梗在胸口,終是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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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闖皇上寢宮:朕本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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