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忘川水靜靜流淌,奈何橋邊孟婆還是在照常發湯,只是旁邊工作的小鬼們有點心不在焉,有兩隻小鬼甚至偷了閑,躲在被圈起來做文物的三生石旁你一言我一語的嘀咕。

獨角鬼語帶憂愁:「你說這大魔頭要是來了咱們冥界不肯走了咋辦,從今往後,咱們還不得伺候着他啊,那又是個喜怒難辨動不動就打散鬼魂的性子,咱們要怎麼過喲……」

另一個獠牙鬼則好言寬慰:「不會的咱們冥府一窮二黑的,大魔頭留在這裏也沒什麼好處啊,他一定很快就走的。退一萬步說,就算大魔頭現在留在這裏也沒什麼,他來冥府時你可注意看了,這個魔頭啊……」獠牙鬼在胸前畫了畫,「受的傷可不淺呢。讓他留在這裏,戰神陌溪遲早來收了他。」

「聽說前段日子那魔頭把誅仙台給捅了,誅仙台下的戾氣翻湧致使整個天界一片混亂,現在都還沒好呢,戰神每天忙着那事兒,會來咱們冥府?」

「以前說不清楚,但你可忘了,三生姑姑可是咱們冥府出去的,戰神是出了名的心疼自家娘子,怎麼會不管她的故鄉。」

「噢?還有這事。」

「是呀!再有了,咱們三生姑姑現在可已經給戰神生了個小戰神,那地位可是不一樣的……」

「如此,這最是難收拾的人,倒也有了對付的法子。」

聽聞此聲,交談中的兩隻小鬼僵硬的回過頭,但見銀髮魔尊正在在他們身後,他倨傲的瞥了兩鬼一眼:「算你倆,給本座立了功。」

場面一時寂靜,旁邊鬼魂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倆小鬼徹底傻眼。

他……他們不想給魔尊立功啊!

但哪還由得他們說,東方青蒼一如來時一般,比鬼魅更神秘的不見了身影。徒留忘川河邊冥府的工作人員們一片面面相覷。

出了冥府,乘着大庾飛上雲端,東方青蒼並未讓大庾直接載他到九重天上,大庾到底是目標太大,他如今重傷在身,不宜引起太多關注,他讓大庾自行離去,自己拈了道隱身咒,眨眼間便成了一道長風直向九重天上而去。

看守南天門的將士威武的在門前站着,只感覺到了一陣風亂了頭盔上的紅纓,其餘便什麼也沒察覺到了。

天界雖又在短時間內迅速修好了誅仙台,暫壓住了台下戾氣,但仍有不少地方受煞氣侵蝕,四方天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但是這些喧鬧正在戰神所在的常勝天卻盡數被隔絕在外。

戰神府邸外永不衰敗的紅梅開成了一片海,隔了老遠便能嗅到迷人的紅梅花香。

院裏,穿着綉紅梅長裙的女子一邊搖著搖籃,一邊哼著曲,一邊悠閑的看着手中話本,末了還抽空瞥瞥嘴,針對劇情嘀咕兩句。

她雖然忙活的事情多,但動作都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慢悠,反而讓人感覺這小院的時日悠悠閑閑。

忽然之間,透窗落在搖籃上的陽光一閃,女子心裏剛起警惕之意,便覺喉間一熱,抬眼一看,正是黑袍銀髮的東方青蒼站在了她面前,血色眼瞳帶着天生的輕蔑從上而下的俯視着她:「戰神妻?」

三生瞥了一眼烈焰長劍,目光轉了一圈,又落在東方青蒼臉上:「如果我說你指錯人了,你會放過我嗎?」

東方青蒼眯了眼。

「看來不會。」三生將搖籃往後面拉了拉,讓東方青蒼的劍盡量離孩子遠一點,「沒錯,我就是戰神妻,魔尊來找我,有什麼貴幹啊?」

「做人質。」東方青蒼聲色冷淡,「起來。」

「哦,好。」三生乾脆的應了,然後將翻到的那頁話本折了一下,合上書,放到椅子上,隨即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又將搖籃推遠了點,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孩子,三生眨巴着眼盯着東方青蒼道,「你要我做人質,想來暫時是沒打算殺我了,可容我好奇的問你幾句,你若滿足了我的好奇心,接下來的一路,我都好好配合你,可成?」

見此人竟是如此的秉性,東方青蒼也不由得挑了挑眉,這樣不卑不亢的態度,倒是讓他不反感。

「本座從不回答他人疑問。」

「那就挑幾個你想回答的說唄。」三生態度很自然,「就算不說別的,可你要麻煩我做人質,總得告訴我,你要我做人質是為甚?你若是要去謀財害命,那這人質我是不做的,若有別的理由,能說的過去的話,說不定我會通融一下,認真配合配合你。」

做人質還來打商量?

東方青蒼覺得現在的戰神大概是娶了個腦子有毛病的夫人。

東方青蒼腳步一轉,烈焰長劍的劍尖轉至三生身後,抵住了她的脊梁骨,脅迫着三生往前走:「去萬天之墟入口。」

三生眨巴了兩下眼,一邊往前走着,一邊還轉頭來看東方青蒼:「你要去萬天之墟?去救人?還是去打算去救了人出來搗亂?」

東方青蒼不回答,三生自己琢磨著嘀咕,「說來,你之前還去誅仙台下救了小蘭花……小蘭花呢,怎不見她與你在一起?她現在那身份尷尬,若是被那天帝逮著了,可就活不出來了。你將她從誅仙台救走後,可有好好待她?那具身體也不是她的長留之地,你有給她找別的身體嗎?再不找可能就晚了……

「哦!」三生恍然醒悟的點點頭,「我懂了!你這可是要去萬天之墟找司命啊,是不是要看看她有沒有救小蘭花的辦法?對對對,雖然不想承認,但司命向來知道得比誰都多,問她是個好辦法。你不知小蘭花那日在誅仙台上被推下去時的絕望神情……」

「絕望?」

「是啊,像被丟下的小狗一樣。她這段時間離開天界,不知道的事太多,一回來便知道自己主子拋下她,選擇和愛人共赴萬天之墟,定是受了不小打擊,再後來全天界的人都要殺她……我看她掉下誅仙台時,眼裏都有了幾分輕生之意,約莫是實在傷透了心思。不過好在你救了她,只要有人待她好,小蘭花應該心裏都是高興的。」

東方青蒼忽然頓住了腳步。

一時間,腦海里忽然閃過那日,小蘭花問他:「大魔頭,你真的非要讓我為了你的願望死掉不可嗎?」她問他:「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可以戰勝你的執念呢?或者能不能放下你的執念?」

當時他怎麼回答的?

他一句話也沒說,沉默的否認了她的希望。

但即便如此,小蘭花也說他是溫暖的,說他是關心她而且對她好的……

東方青蒼忽然在這瞬間有些難以自抑的自我厭惡。同時還有更多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感,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如何控制。

他這一路來,他的所作所為,這個小花妖是沒有腦子明白不過來嗎?

哪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會建立在隨時想要取她性命的基礎上啊!

他明明……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像她平時痛罵的那樣,壞到骨子裏了。壞到……

讓她把命都給賠進去了。

三生往前走了許久,恍覺後面沒有烈焰長劍的殺氣抵著了,她轉頭一看,東方青蒼已不知何時停住了腳步,落後了她老遠,獃獃的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物什,神色頹然。

真是個不敬業的綁匪。三生嘀咕著,目光在他手中一轉,隨即呆住。

她是冥府出來的靈物,現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雖然已經不是冥府的人了,但是對於魂魄的探知能力還是要高過不少仙人的。

是以,三生一眼便瞅出來了東方青蒼手裏那東西的不對勁,她連忙行了過去,也不怕東方青蒼手裏拿着的長劍,只盯着骨蘭道:「這是……小蘭花的氣息怎麼在這上面?」

東方青蒼沉默不言,三生抬頭望他:「你沒保護好她?」

他並非沒保護好她,他是……根本就沒有保護她。

三生的這句話像針,扎得東方青蒼心尖一陣瑟縮。他冷了目光,盯着三生:「閉嘴。」

三生看着東方青蒼的神色愣了一會兒:「難不成……小蘭花是被你給玩死的?」

東方青蒼沒說話,默認。

三生想到了之前在大殿上聽過的小蘭花訴說的她那一段與東方青蒼一起走過的路。當時小蘭花每當說到東方青蒼時神色皆是奇怪,後來東方青蒼又奮不顧身的來救她,還遷怒天界眾人,結合這些事件,三生本以為他們這是一段被身份所隔閡的蕩氣迴腸的仙魔戀,但沒想到,現在卻好似是一段過程曲折的虐戀情深啊……

「好啊……你把小蘭花折騰死了,現在還要去找司命幫忙,司命可心疼寶貝她的蘭花了,現在看你給弄成這樣,不也得折騰你才怪……」

東方青蒼目光一凜:「若當真心疼寶貝,卻又如何拋下她,不告而別?」

聽得這話,三生一默,心裏瞭然,這位魔尊約莫是心裏在吃司命的醋,生司命的氣呢,但三生實在想不明白,生氣或許還有個說法,但吃醋?

司命的醋,到底有什麼好吃的……

「唔,你既然是為了救小蘭花的話,這倒是個無可厚非的理由。」三生點頭,「當初在誅仙台上沒能救得了小蘭花我也是心中愧疚,今日,我便領你去萬天之墟入口好了。」

東方青蒼眸光微動:「你知曉萬天之墟入口?」

三生點頭:「當然,當初司命入萬天之墟還是我去送的呢。走吧。」

東方青蒼沉默了一會兒,跟了上去。這個戰神妻的眼中,沒有算計。而且,就算有算計,他也無所畏懼。

三生倒是當真盡心儘力,領着東方青蒼一路走的人少的地兒,路上只遇到了一個小仙娥,還是三生自己動手將小仙娥給打暈了……

有了三生的幫助,東方青蒼倒是一路無阻的行至萬天之墟入口,黑色的漩渦立在空中,將所有的光與溫暖都吸走了一樣,裏面的天地,外人一絲一毫也看不見。

三生退開兩步:「這便是萬天之墟在天界的入口了。」她指了指東方青蒼手中的骨蘭,「裏面什麼狀況我也不知道,你且將她護好些。」頓了頓三生又道,「你到底是怎麼把小蘭花害成這樣的啊,我記得這小姑娘最過人的天賦就是有個強大的魂魄,一般事兒還不能把她傷成這樣的。」

東方青蒼目光微垂:「本座自有自己的打算。」他這話說得和平時沒有兩樣,但語調卻要低沉許多。

他有自己的打算,是他的打算一點一點的將小蘭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三生默了一瞬,然而便在這時,天邊倏爾閃過一道白光,三生一望:「哎呀,陌溪來了。」她道,「別的我不說,只且問問,魔尊,你知道你是怎麼害的她,那你可知如今你為何又要想法設法情願身陷敵營也要讓小蘭花活過來嗎?」

東方青蒼眸色冷淡:「本座行事,何需緣由。」

「但一定是有緣由的。」三生指了指天邊正向這邊急速而來的光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就像今天我被你綁了,陌溪一定會來救我一樣,如果有一天陌溪身臨陷境,就算是刀林劍雨,我也會到他身邊去。因為他喜歡我,我喜歡他,這不過是情之所至,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喜歡,所以情之所至,所以理所當然……

因為,他……喜歡小蘭花?

「你快走吧。」

隨着三生這話音剛落,白光行至眼前,陌溪攜著一臉冷怒,揮手便是對東方青蒼一劍斬去,東方青蒼揮劍來擋,但如今傷重的他堪堪受了戰神怒氣洶洶的一劍,臉色卻有幾分難看,胸前的冰晶如同春天的花一樣霎時又開了一片,有的冰晶甚至爬上了東方青蒼的臉頰,封住了他的耳朵,漫上了他的太陽穴。

東方青蒼咬牙,燒出烈焰,但聞他一聲低喝,爆裂的火焰徑直將陌溪逼開,再一轉身,在烈焰隔出的牆中,東方青蒼吟誦咒語,天生魔氣自額間鮮紅印記中溢出,與他魔氣一同溢出的,還有一滴滴的鮮血,從那眉心印記之中淌下,在他臉上滑出了一道道血痕。

咒語停罷,徑直讓萬天之墟的封印倏爾一抖,微微歇開一個縫隙,封印之中的風透漏出來。

東方青蒼身影一斜,消失在了萬天之墟的黑暗之中。

外面,陌溪轉頭着急又生氣的詢問三生的場面徹底消失在。

萬天之墟中,明月光正亮,正是深夜,司命倏爾睜開雙眼,一雙清澈漆黑的雙眸里映入了透過窗戶的月光。身側床榻上,共枕人已不見了身影。

司命坐起身來愣了一會兒,但聞門外有細微的想動,司命隨即披上外衣,起身出門,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她愣了一瞬。

銀白月光灑了滿園,門扉處,黑袍銀髮,一身魔氣的男子靜靜佇立,他眉心流下的血在過分美麗的臉上爬出蜿蜒而妖異的形狀,他手中的長劍撐在地上,手掌執握劍柄的地方都被藍色的冰晶徹底封死。

長淵正站東方青蒼對面,但見司命出門,長淵默不作聲的擋在了司命面前:「你先回房。」

東方青蒼邁出一步,他的口中呼出的白氣裊繞的形狀,在月光照耀下一如他的面容一樣透著邪氣的美。

他伸出另一隻手,相比另外一隻持劍的手,這個手掌乾淨而乾燥,掌中物什正散發着微微光亮,是他渾身上下看起來最完好的一樣東西了。

「司命。」他盯着長淵,血色眼瞳之中神色不明,「小花妖……」

東方青蒼唇色烏青,白霜已染上他的眉梢,他道:「救好了……還給本座。」冰霜封住了他的面容,冰晶像棺材一樣將他關在了裏面,連帶着他手中的長劍,一起在原地站成了一塊冰雕,唯有捧著骨蘭的手,還露在外面。

司命與長淵面面相覷。

司命看了看長淵:「這是……什麼情況?」

長淵摸了摸司命的腦袋:「別怕,我去看。」長淵上前,將東方青蒼細細一看,登時皺了眉頭:「魔尊?」

司命大驚:「難怪如此重的魔氣。長淵你看看他手中的東西,他剛說什麼花妖來着?」

長淵將骨蘭自東方青蒼掌心拿下,在骨蘭離開東方青蒼掌心的瞬間,遍佈他全身的冰晶便立時將他的手掌也覆蓋了。

長淵打量著骨蘭,隨即微微詫異的望向司命:「這裏,有魂魄的氣息。」

司命走上前來,細細一探,驚詫:「小……小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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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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