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好畫！當真是幅好畫！人物精緻美極，色彩明艷鮮麗……實屬上品！」聚賢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許掌柜，一展開手裏的畫卷，頓時被吸引住了，手情不自禁的摸向鬍髯，心中切切實實的暗贊一句。

看了半晌，輕點了點頭，又讓人打開了另一幅。

與剛才展開的一幅艷亮搶眼不同的是，第二卷顏色用的極為清淡文雅，細品起來，更加收色內斂，韻味十足。

色彩運法一途，相相組合，本就千變萬化，能自行調出這樣讓人過目不望的獨特顏色，實在難得的很，再見幅中美人，左面畫面唯美，華麗舒暢，右面細節處又透流着動感，一時間難分伯仲，皆美得讓人小心翼翼，氣韻生動，實在是美不勝收啊。

掌柜捏著鬍鬚左看右看，直到旁邊夥計暗自提醒，才猛然記起賣畫之人還站在旁邊，立即尷尬的咳嗽一聲，回過頭，對着一直靜靜站在旁邊，並未催促的兩位女子，語氣極是客氣的問道：「本店打算收下兩幅美人圖，只不知姑娘要價幾何？」

兩人不是別人，正是為銀子發愁的檀婉清與瑞珠，掌柜手裏的兩幅美人圖，正是兩日連夜趕畫出來裱背完的成品。

因檀婉清畫的時候心下存着焦急，趕製也匆忙，說起來，並不能算是什麼精雕細琢的精品。

可曾經也是拿來做飯碗討生活的技能，當初的她無論天賦或才能都曾是頂尖一列，天生對美的感受與觸覺不會因時間而改變，品味自是不俗。

雖說，她的畫技尚達不到當下文人才子揮毫潑墨的那般如有臂使，細勁流暢的程度，但卻有着極成熟的用色與佈局設計，和不局限於這個時代的思維。

不需要畫出照片一樣的人物風景，也不必順應畫風去一味摹古，她只需要稍稍的改動，就可改變整個畫面的層次與視覺。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如何畫可使人物眼晴更加顧盼生姿，充滿動人之色，怎樣簡單幾筆，能將衣服襯得更具有光澤質地，余白的應用，顏色層次的渲染，都只是需要增加那麼一點點的透視與光影，就能夠達到最驚艷的效果。

此時的文人筆墨，已意韻十足，獨缺寫實，而過於注重寫實會反失畫中意韻，只有這般意韻與寫實各取一些，合於一起，才會有這樣唯美的效果。

雖然，她知道自己取巧了，但對於從未見過如此畫法的掌柜來說，卻處處充滿著驚艷於新意，她也沒有催促，只站在那兒，看一眼畫兒，再細細觀察掌柜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對的，這樣不同於其它書畫的畫法，不著痕迹的小小改動，是可以被人接受的，見掌柜開口要收下畫，知道自己賭對了。

檀婉清雖打聽了一些畫的價錢，但鋪里賣的價錢不可考據，收上來要低上很多，她對這方面又沒什麼經驗，只得向掌柜請教道：「不知有無潤格可以參照？」

許掌柜看向面前輕盈柔婉，儀態萬方的女子，十分不敢怠慢，也不知為何，但能畫出絕美意境的畫作之人，多是長相低下平凡之輩，反而一些爛筆頭，無什麼畫技才能的，卻有不少面貌上佳的皮囊，這便是世間不能兩全的遺憾吧，他到了這個年紀，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如此真絕色的美人，畫工這般不凡。

美人畫美人，也是一番佳話美言。

沖着這樣的美人，這樣的才能，也讓人更生不出什麼欺瞞之意來，便如實相告道：「姑娘，聚賢坊收上來的字畫，一半是不按種類算錢，只算盡幅大小，越大，價錢越高，姑娘這兩幅圖的盡幅並不大，實在是有些吃虧了。」

檀婉清一聽，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賣字畫還會有如此一說。

「……名人字畫都有潤格，聚賢坊里稍有些名氣的，按的都是大幅五兩，中幅三兩，小幅一兩來算，姑娘這兩幅只能算是中幅，許某便作主，算姑娘一幅三兩，兩幅六兩銀，如何？

「不瞞姑娘誒，這價兒已是極高了，不信這一條坊隨您打聽，只有我們聚賢坊給的出這價碼。」

見檀婉清仍微微猶豫，那許掌柜臉拉了下來，低聲訴苦道：「姑娘誒，您的號實在沒有什麼名氣，一幅三兩便偷着樂吧，沒什麼名號的畫，賣的時候夥計都抬不上價兒，論起來，還是我們有些虧了，您說您還猶豫什麼呢……」

檀婉清見近五十的掌柜，苦着一張臉，哪有這般求人賣畫的，卻是有些好笑，不過，那話里也聽出幾分實意，便也不再糾纏，輕柔道：「好吧，就按剛才說的價錢，麻煩掌柜了。」

「哎呦，不麻煩不麻煩！姑娘請稍等。」許掌柜連道兩聲，回過頭見夥計抻著脖子望，直接給了他一巴掌，讓夥計將畫兒好好收了，這才取了銀兩交於瑞珠。

客氣話兒說了一大通，還叮囑了好好拿着銀兩，莫丟了之類的話，將人一路送出門。

瑞珠回頭望望掌柜，再回過頭，摸摸懷裏包着的八兩銀子，表情有些激動，剛要說點什麼，便聽到旁邊小姐道了句：「辛辛苦苦擺攤半個月，卻還不如兩張紙值錢。」

是啊，從早忙到晚，還不如兩張輕飄飄的紙，「那怎麼能一樣？」瑞珠道：「物以稀為貴，擺攤人人都可以去，可畫卻不是人人都能畫的。」其實她私下還覺得小姐的畫是賣虧了的，這畫兒要放在京城，一幅怎麼也能賣個百八十兩銀子的，但她不敢說出來，怕提起又惹得小姐想起京城時的事。

檀婉清不過隨口說說，聽到她回復，幾分驚奇的看了她一眼，「竟也知曉物以稀為貴了，不錯！」

瑞珠頓時不好意思的低低道：「奴婢再愚鈍，天天聽着老爺小姐咬文嚼字，也能學一點嘛……」

……

前腳送走了人，許掌柜進了鋪子，立即讓兩名夥計把收好的畫打開，細細端量片刻，臉上又露出了滿意之色，唯一可惜的是裝裱一般，三分畫七分裱，畫再好，沒好的門面也不行。

若是將木質捲軸換成玉質與象牙，素絹換成錦綾，再壓上錦條，那便能賣上個好價錢了。

不過，收的價兒，也是絕不止三兩的。

隨即，許掌柜便讓人將畫懸掛了鋪子顯眼的位置，集賢坊在這條街中，也是極有口碑名氣的，書畫風格質量都有保證，所以來來往往的人也是不少的。

前腳檀婉清與瑞珠二人離開不久，便有幾個紫狐披肩，粉綢羅裙，衣着富貴艷麗的女子，說說笑笑的進入到聚賢坊中。

一見幾人，正朝兩個夥計吹鼻子瞪眼的許掌柜，當即滿面堆笑起來，腳下輕了三分的迎了上去，哪還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樣子，不怪他精神抖擻，這幾位可是財神爺，這衛安城裏的富商，別人不知，豈能不知曲家。

出了名的富商，做的綢緞生意，連京城都有份子，如今定居在益州，而且衛安城內誰不知道曲家與衛安城守備謝大人的關係，出手豪爽不說，那是平日裏連巴結都巴結不上呢。

這幾個女子，顯然就是曲家的幾位女眷。

曲家富的流油，奢靡之風一時興盛，可這即使每日山珍海味，絲綢衣衫，也難免有人背後說其滿身銅味兒，臭不可聞，為此，曲家喜用文人風雅的字畫來裝置府邸，家中無論少爺女眷，皆喜逛書坊，遇到合心意的也是出手大方，毫不吝嗇。

這樣的好主顧豈有不殷勤之理。

這一進鋪子，其中一粉衫綢襖女子，第一眼便看中了正對面中堂掛着的一幅美人梳妝圖，不止是她，其它幾人也都走至那幅圖下面，細細打量。

自古美人最讓人動心，不但是男人，女人也一樣會怦然心動。

「還從未見過如此畫技，竟將美人頭髮都細細勾畫出來，這當是工筆畫吧，線條竟然能畫得如此柔軟自然，如真的一般。」

「我沒看錯吧，耳邊的璫珠竟然還有玉質的光澤。」

幾人一言一語的道，看的這一幅，正是午間小憩圖，圖中美人慵懶的坐於石台上，手拿着絹扇，百無聊賴的回首看着停在不遠樹枝上的鳥兒。

整個姿態畫得形象無比，將美人的閑暇慵懶之美完全展現出來，石台後面的芭蕉葉，一片蔥綠之色，美人坐於灰褐的石台之上，一身白色煙籠紗拖地百水裙，外面鬆鬆罩着一件藍色織錦外衫，紅色鑲邊。

如此簡單的白藍紅三色，將美人肌膚襯得明凈清澈，姿態嫵媚又慵懶，卻也不失嬌美，耳邊的一串明月珠，顆顆飽滿在潤，滿頭黑髮間的玉飾更是清透雅緻，連手腕間的一抹碧環，幾人也是細細端量，石台旁碟中三兩櫻桃，無不是顆顆點化，佈局美極。

那身紫狐披肩的女子，在端祥一遍畫中人的衣紋，手指，色調后，直接喚來許掌柜，「將這幅畫包好我要帶走。」

許掌柜早便候着呢，聽着眼晴一亮，立即精神抖擻的喚來夥計，將畫兒從牆下取下來，仔細包着。

幾人才看了一會兒，還未看好，便被紫狐披肩女子搶了去，誰也不敢有埋怨。

「姐姐，你怎也不問下價錢。」粉綢羅裙的女子向許掌柜道，「這一幅是個什麼價兒？哪個名號。」

許掌柜一臉賠笑道：「桃花屋主的號兒，號雖不響，但幾位姑娘看着了，畫技是頂頂好的，現在一幅才三十兩銀，待日後名號響了，沒有個五十兩銀，可是買不下來的，姑娘幾個先拿了，那可是賺著了……」

「喲，瞧你說的，我們買畫兒是為了賺銀子似的，不過三十兩，也確實不貴了。」粉綢羅裙女子便也是沒說什麼。

另一幅，是色彩艷麗的出塞圖，女子抱着琵琶，身披火紅披風，妝容艷麗，卻帶着一分寂寥，她似有留戀的回頭望去，風兒將她的髮絲吹起，衣衫飄動，便是看畫的幾人，都似感覺到了一股獵獵寒風，人物衣飾十分精美華麗，而背景，卻是滿天水墨雲彩，竟有種風雲變換之色。

水墨背景與鮮艷的人物，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大漠蒼涼之美，這幅同樣被紫狐披肩的女子拿，惹來其它幾人不依聲，只得再去看其它，

「好巧，都是桃花屋主？」紫狐披肩的女子看到落款，咦了一聲，隨後問道：「看這字跡雖內有柔勁，卻是纖柔委婉，難道畫作之人是女子？」

許掌柜道：「正是。」

紫狐披肩的女子驚奇了下，「這倒是少見，字好畫也好，當真是位才女了，有機會卻是要引見一番……」

其它幾人見鋪里的畫，都沒有之前兩幅畫的驚艷之感，看了半天，只得悻悻離去。

許掌柜嘴裏哼著小曲的在櫃枱整理帳面，店裏被罵的狗屎淋頭的兩個夥計，心下也不得不服氣，這老掌柜的眼力就是老道，這不，剛八兩銀子收的畫，轉眼屁股還沒調個個，轉手就賺了五十多兩，不服都不行！

而這邊，檀婉清與瑞珠回到宅子，去了身上的冷意，屋裏的暖炕又熱又燙，連着屋子裏都暖和好些，檀婉累了兩日，回了屋，便懶懶的卧於厚厚的棉褥上休息。

本不想花費，家裏糧米還充足，可瑞珠卻心疼她，還是趁她熟睡時，悄悄去坊市買了養身鰣魚和魚鴨，在廚房倒騰了一通，將做好的砂鍋鰣魚和鴨片湯，又熬了易消化的碧粳粥，與幾樣買回來的糕點端上桌子。

檀婉清揉了揉眼晴起身，因暖炕熱的關係，臉蛋緋紅，嘴唇更是有着鮮嫩之色，雖然不讓瑞珠亂花錢，但已經買了，責怪也無意，只是接過魚湯，白白的，竟然熬得像鮮奶一般，慢慢舀一勺放入口中，實在是鮮美，桌上的兩樣她喜歡的點心，龍鬚酥與雲片糕，輕輕挾一點口，竟然還是記憶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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