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17|第十七章

好在衣袖遮擋了一下,火屑只燙焦了布,沒有直接落在她手腕上,可檀婉清的注意卻絲毫不在於此,而是第一次抿唇抬首,目光帶着些許震驚的看向面前這一位,她從未仔細過面容的武官。

女子突然這麼一抬頭,站着的幾個軍士,竟是齊齊眼晴抖了一下。

人的氣勢真是個很奇特的東西,上一秒還唯唯諾諾,如普通平民般,卑躬屈膝的為他們大人洗碗端湯,可下一秒卻是昂直了脊背頸項,頭高高抬起無畏相視。

這讓幾個軍士微微一凜,心中竟生出了一種讓人難以輕侮,無法輕慢不恭對待之感,彷彿有着不被任何人褻瀆的高貴氣勢,只要抬起頭,就有着無法讓任何人忽視,比任何人都耀眼的光芒。

可這樣的女子斷不會存在於市井。

檀婉清看着對面的人,而對面的人,同樣看着她,目光漆黑如墨,望不到底,如潛在海底深處的暗涌,面上卻是淡淡,沒有一絲起伏,無論檀婉清如何打量,都從中看不出任何端倪。

直到對方抽身離開。

檀婉清才伸手重新握住了冰涼的鐵鉗,藉著這一股涼意,壓下內心深處的忐忑不安。

瑞珠顯然也聽見了剛才那個人的話,一時臉嚇得發了白,站在那兒半晌沒敢動彈。

直到檀婉清想到什麼,突然鬆開了拿鐵鉗的手,提過旁邊的木桶,一股惱將旁邊碗盤扔進了桶里,飛快的撥滅了火,對還在發獃的瑞珠低聲道:「瑞珠,我們可能被發現了,得回去,立刻,馬上。」一時不能停留!

檀婉清的聲音很低,瑞珠卻如被雷鳴驚醒,立即臉色煞白的跟着檀婉清手心腳亂的收拾,貨攤的東西掀的到處都是,許多零碎連揀都沒有揀,全都捨棄不要了,炭火旁甚至留下了半桶炭,如同逃一般從坊間離開。

返回的路上,檀婉清與瑞珠誰也沒有開口,瑞珠幾次欲言又止,但見到小姐凝重的臉色,想到小姐不讓她在外面提任何有關她們身份的事,就又將急於脫口而出的話兒,重新咽了回去。

平日只有短短半刻腳程的路,這一次竟然覺得漫長的像走不到頭一般,讓人恨不得能多生出兩條腿,直到進了院子,檀婉清將手裏的木桶匆匆扔到一邊,頭了不回的進了屋,然後蹲下身打開櫥櫃,從裏面摸出金葉子換得的剩餘的銀子。

「瑞珠,你去收拾衣服,我們馬上出城,其它多餘的東西都不要帶,快點!」檀婉清反手掀開壇蓋,從裏面倒出銅錢,用一塊帕子包住,邊包邊對瑞珠急聲催道。

瑞珠哪敢有半刻停頓,白著臉飛快的爬上暖炕,抖着手扯出一塊布巾,就將她和小衣的衣服取出來,也顧不得整理,三兩下系成包袱。

見小姐拿了錢就走,當真什麼都不要了,她只得趕緊抓緊了布包,跟在身後,出了宅子時,她忍不住回頭看,心裏難過的都不知是何滋味兒,米缸里存滿了的米,廚房推滿的柴,房檐上掛滿的魚,罈子裏裝滿的油,全是她們一點一滴積攢的家當,是她以為和小姐終於能安頓下來的地方,如今卻要全都捨棄不要了,小姐不心疼,她卻是心裏疼的直憋屈。

檀婉清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了,雖有幾分鎮定,可眼中的急燥卻是無法掩飾,她忍耐著。對一步三回頭不舍的瑞珠解釋道:「可笑我以為那位武官應是謝大人麾下的人,卻沒想到竟然是守備大人本人,瑞珠,你也聽到了他說的話,即日起,城內要徹查戶籍,雖然重點是棄耕從商,不交糧稅的人,但是那位大人將僧籍也劃在內,自古逃稅方法手段百出,入僧籍也是其中一種,若我們真是寺院裏出來倒也罷了,偏偏身份經不住查,若是再留在城內,恐怕要露馬腳,我們現在必須趕在守備大人這個命令實施之前,離開衛安城,這才能保得命,否則一旦被查出來,你我都要重犯入獄,所以我們能不能混出城,十分重要。」

她平靜快速的低聲交待着,而瑞珠聽着聽着,竟是嚇的嘴唇發起抖來,上至八十,下至三歲,沒有一個女人不是提獄色變,當初老爺獲罪檀府被抄時,檀府的女眷只被人看管起來,都未曾入獄,若真如小姐所說,她們逃不了進了大獄,那是比死還可怕的事。

「瑞珠。」檀婉清察覺到她的異樣,伸手握住她的手,堅定道:「你不要怕,現在還未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不能自亂手腳,事情現在還有轉圜的餘地,到了城門,要打起精神,不要讓人看出異樣來,只要出了城,我們就安全了。」

瑞珠眼圈發紅,眼晴里有些驚恐,要此時卻拚命點頭,往回憋:「小姐不用擔心,我不會露馬腳的,若是這次和小姐出了城,瑞珠想,就去尋一家寺廟,剃了發當和尚,拿一張真正的僧籍,也好過這樣天天提心弔膽,擔驚受怕。」

檀婉清被瑞珠的話說的沉重的心情竟是好了些,於是笑了笑點點頭。

而至於那謝大人為何故意說出那番,看似無意,卻似有意的話來,這城中有僧籍的人絕對少之又少,與商販相比,恐怕不足百分之一,可偏偏別的地方不說起,只兩個持有僧籍女子面前提及,如何不讓人心下惴惴不安。

可是檀婉清已經沒有時間去細想,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離開此城,越快越好。

待趕到來時的南城門,見到城門口長長的隊伍,檀婉清臉色一變,南城門竟然堵著許官兵,連出城都需要出示戶籍,連推薦信都不好用了。

瑞珠隨婉清遠遠停下腳步,越看越是心裏驚慌:「自么現在出城也要戶籍了,怎麼辦才好。」

檀婉清咬了咬牙,調頭穿近路向東城門走去,到了東城門,一樣是這般情景,便是那些高頭大馬的大員富賈,也都需停車出示腰牌,她們若要混在其中出城,恐怕更難做到。

待趕到運糧道谷城門時,連此城門也是嚴軍把守,她們趕到時,正有數個官兵將一個拿刀反抗的糧販子按倒在地,暴打一頓后,被官兵一路拖進城裏的兵獄司,路過她們身邊時,身後被拖成一條長長的血痕。

嚇得瑞珠直抓着檀婉清往後退,離得遠遠的。

檀婉清看到此景,心頭越發的沉重,北門是兵馬重地,自然更加過不去,心下知走城門一路是萬萬不可了,而包袱里的兩張僧碟,是萬萬不可拿出來的。

可若不能出去,便如同瓮中之鱉,早晚也要查到頭上來。

兩人已無處可去,沒了出城的希望,只得重新返回宅院。

昨日還覺得的溫暖的房間,此刻竟覺無邊黑暗,冷的如同冰窖,檀婉清臉色疲憊的閉目,內里已是身心俱累,沒什麼力氣的軟軟倚在棉墊上,腦子裏卻是反反覆復迴響着謝守備的那幾句話。

棄耕從商?糧稅?戶籍?僧籍?還有……各大坊市。

檀婉清突然腦中一清,終於注意到這句話,他提的是各大坊市,並未提及整座成,針對的只是棄耕從商不交糧稅的商販,僧籍也不過是隨口而已。

料想也是,定居於城中的百姓,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更不提每日外城進入的人數,若真要挨戶盤查,是需要極大的兵力精力與時間的,不是短短一時能做到。

她盡量以謝守備的思維,揣測其話中意思與想法,他的意思,是要回收糧稅,這個地方糧草之都,糧便是銀,缺銀便要收糧,怕是如今城庫銀錢不豐,謝在人才想到此舉的吧。

這般一想,她心下也就鬆了口氣,只要不是單單針對戶籍,便還有時間去爭取,坊市小販眾多,現在是查戶的重災區,所以連帶進入城門挑擔縛糧的都要嚴上三分。

她也確實是過度恐慌了,也許過些日子,待風聲一過,城門守衛鬆懈了,出城也便不那麼難,只要這段時間她們不出城,便也能捱上一段時間。

只是她與瑞珠短時間內,不能去擺攤了,也好,本就不是件能長遠做下去的事,心中也是微微鬆了口氣,這般一放鬆下來,竟是覺得肚子餓得貼了後背。

不由睜開眼晴,便見到瑞珠坐在暖炕邊,兩眼紅通通的看着她,似乎怕吵了她沒有作聲,可是眼淚卻是掉的歡,臉白的跟到了末日一般,見到檀婉清睜開眼晴,立即擠出些比哭還難看的笑,爬上暖炕,直道:「小姐,你想到辦法了嗎,我們要怎麼才能離開這裏……」

檀婉清並沒有回答滿含期待的瑞珠,只是啞著嗓子輕聲詢問道:「瑞珠,廚房有面嗎,弄碗面來吧,我真的餓壞了。」

一碗香噴噴白如雪的面放到桌上,瑞珠的手藝早已今昔非比,她急忙扶起倚在棉墊上檀婉清,小姐是容易疲累的體質,平日都是諸多休息的,這兩日確實累壞了,剛被剛才的事一驚,眉眼便露出很明顯的疲色,瑞珠也忍着不去再煩小姐的話,無什麼神採的坐在旁邊,她是半口都吃不下的。

檀婉清強打精神坐起來,見瑞珠不吃,也沒有強迫,拿起筷子挑起面放入口中,淡而無味,面里竟是忘記放鹽,她也沒有作聲,只一口口填進肚子裏。

吃飽了,她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順着窗戶正好看到坐立不安的瑞珠去關大門,大門外,似有一陣軍兵走過,回來時,瑞珠臉上竟又白了三分,已是嚇的沒什麼血色了。

怎麼能不怕呢,一想到隨時有軍兵衝進來,將她們押解入獄,先前更是親眼所見,那反抗的糧販被毆打的樣子與慘叫聲,這樣重的心理壓力之下,換成一般女子,早便昏倒了。

檀婉清手臂放在炕桌上,想了又想,才對到現在都沒有冷靜下來,一直驚魂未定如驚弓之鳥的瑞珠道:「我們早早離開坊市,躲過盤查,暫時不會有人找上門,不必害怕。」

隨即又道:「辦法暫時沒有想到,不過剛才我們走過三處大門,谷門與南門查看戶籍森嚴,只有東門出入只需憑藉腰牌,可見盤查嚴否也分區域,而城東大街多住官僚富賈,尋常的官兵極少直接闖入,查起來也並非那般嚴,若是能想辦法搬到城東,便可安全一些。」

可是這個勉強能安全點的辦法,沒有讓瑞珠心情好轉一點,反而眼圈一紅,委屈的擦着眼淚道:「小姐,那個什麼謝大人是不是跟我們有仇啊,本來擺着攤好好的,怎地他一來,我們就連坊市都去不了呢,小姐說要搬去城東,可就算我們去了,身上一無銀子傍身,二無舊人關照,買賣如今也做不成了,都不知道拿什麼餬口,怕是未等人找來,我們先要凍死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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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賒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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