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續

未完待續

李響岳站在自己家裏的客廳中央,一動不動,雙眼有些朦朧,陷入往事,早已經被遺忘在角落裏不堪的事實在被人逼迫下終於從心底翻湧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當初殺人的時候,他就極為平靜,雖然後來他也曾有過很長一段時間夜不安寢,每每午夜夢回時就看到邸保民殘缺不全的屍體站在他身邊,如影隨形,雖然做為一名人民警察,一直以保護人民、懲治罪惡為己任,他應該是救人而不殺人的那一個,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哪怕行為再有過錯,出發點都是好的,邸保民早已經不能算是人了,也許從選擇吸毒的那一天起,邸保民內心深處殘存不多的人性就在一天一天的毒癮與享樂中被剝離,一天比一天手沾血腥,一天比一天像個惡魔。

正義的殺人行為,是他一直以來給自己的辯護,是他一直以來仍然能讓自己堅守在公安民警的工作崗位上的內因動力。有些人,真的只適合死亡,可是因為那個人又與你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那個人,曾經是你的摯友,是你的良師,你不忍心,讓他站在審判台上被當成罪犯接受審判,你想要保留着他死後的名聲,你剝奪了他的生命,便不想讓他連死了之後都頂着吸毒者、殺人犯、警界敗類這樣的名頭被人鄙視。捨不得,見不得,多麼樸素的情感,卻最終支持着李響岳濫用了私刑。

直到他遇到了文沫。不管殺人動機有多麼地高尚,不管被害者有多該死,殺人的行為始終都是錯的,也許會有情有可原的殺人犯,但是那隻能交給法律去定奪,沒有人,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剝奪別人的生命,殺人的行為,從來都是最深重的罪惡,殺人的人,在殺了人之後,自己背負的十字架便是一條人命。作為人,可以有情感偏向,依照自己的好惡去評判一件事的對與錯是與非,但是作為警察,身上肩負着比普通群眾更多的使命與責任,便不能放縱地依照自己的本心去評判案件本身,被害者就是被害者,殺人犯就是殺人犯,法律面前,要求的是公平正義,每一位死者都有權利被平等看待,一條生命的消失永遠都是令人遺憾的,所以,實施殺人的犯罪行為,就必須要承擔由此產生的懲罰。

是的,他們是警察,身上的警服頭上的警徽代表着他們職業的神聖,他們的存在,讓普通百姓可以更好地生活,不用懼怕黑暗,因為他們擋在了黑暗面前,他們的存在,讓社會安定平靜,輕鬆發展,而他們,主動承擔了負擔前行的全部壓力。

就是他們這一群人,數量不多,壓力過重,總是時時刻刻站在最危險的第一線,接受來自各方的監督,承受着隨之而來的各種非議,卻依然無怨無悔,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肩上有個沉甸甸的擔子,叫做愛與責任。

為人民服務,為了百姓,為了打擊犯罪,為了維護社會治安,為了保護人民,聽起來像是假大空的口號,可是就是他們這群最可愛的人,一直默默踐行着。他們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只為了萬家燈火時,每個人都能平安到家。還有那麼多人不理解,為着一兩個老鼠屎便將整個行業的從業人員的工作全盤否定。不管是網絡上還是現實中,噴子與無腦盲從分子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們本身渴望着負面報道,才能有機會發泄出自己內心的陰暗情緒,不論事實真相如何,他們只願意選擇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無數的警察用生命與鮮血換來的榮譽,他們拿鍵盤就輕易地詆毀了。

李響岳對文沫說的那段話深以為然,他有過想要自首的衝動,可是他退卻了,懦弱了,淪為階下囚后他的警察身份會帶給他太多麻煩,他不想,也不敢。他也曾經有過不甘,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但出於對這份事業的熱愛,他堅持到了今天。

可是終於,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那場發生在近三十年前——確切地說,二十六年前的謀殺案終於還是要大白於天下了。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從他曾經熟悉的人眼中看到失望和鄙夷的神情。

但是他別無選擇,顯然對方根本沒有給他選的機會,無論如何,他的妻子絕對不因為他曾經的過錯付出生命的代價,他是那麼愛她,不知道她在得知他曾經殺過一個人後會不會嫌棄他,但願不要吧。

李響岳對曾經的過往回憶敘述得很慢,對方很有耐心,一句話也沒有插,只安心地等著李響岳全部說完。對他最後如何處理屍體那一部分尤其感興趣:「很好,總算你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沒想着說假話糊弄我。那麼,接下來,我希望在天亮之後正常去上班,當着全單位人的面,把你剛剛對我說的話再說一遍。你們不是自詡為最大公無私的警察嗎?我倒要看看,這一次,你們又要如何得大義滅親。記住,一個字都不要漏。呵呵。」對方低沉的聲線發出愉悅的笑,聽在李響岳的耳朵里,就像是地獄敲響了邀請他的喪鐘。

死,李響岳從來不怕,因公犧牲什麼的,他工作這麼多年,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同事,他也以為總有一天他是要死在工作崗位上的,但是角色反轉,這麼不光彩的走,卻不是他喜聞樂見的。

胸前的紅點驀得消失不見,李響岳行動自由后第一時間跑去卧室,看到老妻還面色平靜睡得正熟時才鬆了一口氣,然後他輕手輕腳地躺下,睜着眼睛到平常起床時間,笨手笨腳地進了廚房為老妻做了也許是這輩子唯一一頓早餐。

老妻喜出望外,笑得像個孩子,風雨同舟一輩子,他欠她良多,怕是沒有機會再彌補了,上班之前,他穿戴整齊,主動擁抱了在廚房中忙着洗碗的老妻,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謝謝,我愛你。」然後匆匆離家去上班了。

廚房裏的老妻,在李響岳離開后,怔在當場,半天沒動靜,然後她開始平靜地洗刷著今天早餐用過的餐具,眼角的淚水卻開始不停滑落,她知道,從今往後,她的生活不會再一樣了。夫妻這麼多年,她怎麼可能不了解李響岳,這是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訴她,他可能回不來了……

文沫自從聽說郝赫自首后便一直繃緊了神經,高度關注自己身邊為數並不多的熟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幕後的神秘人物這一次耐心十足,什麼動作都沒有,倒是讓文沫和程功覺得極為疲憊,堅持到今天,已經幾天幾夜沒怎麼合過眼的他們差點連上班都遲到了。

全單位的人,除了他們兩個人都到了,對上些帶着幾分揶揄表情的臉,文沫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這些人的思想,已經從頭到尾地溢出些黃色了,她明明是個很保守有些老處女情節的女人好不好,怎麼這幫人看她的樣子都像是她跟程功昨天晚上幹了些不可描述的事似的。

真是——沒眼光,真是——要是真的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嘛,程功長得很對得起觀眾,反正怎麼看吃虧的也不是她。

切,胡思亂想什麼,好好工作,背後背着個那麼明顯的靶子,她還有閑心談情說愛,真是人傻膽大。

大家各司其職,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忙忙碌碌間,進出李響岳辦公室的人也沒發現今天他們大領導的異樣。李響岳很仔細地在電腦上敲擊了一份長長的文件,他是老派做法,對電腦的熟悉程度不高,以前的彙報材料之類的,也基本上是由助理完成的,可是這一次,他一連拒絕了幾個進過他辦公室的下屬主動幫忙的要求,一個字一個字打完了。

這是他的認罪書,他今天來到辦公室,就沒想過要活着回去,等他向著外面這些他的下屬解釋完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他會沿着他想好的結局走向人生的最後旅途:死也要死在工作崗位上,就像他師傅那樣。

喬廣祿是什麼人,當年的時候,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是自己的徒弟做下的案子,他選擇死亡,大約有兩點原因吧,不捨得看着邸保民死,不願意自己的清名有損,邸保民墮落得太迅速,迅速到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多年的教導之情,喬廣祿最初會放棄他也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可是他的放棄,在邸保民眼中就是拋棄了,沒有了任何生存下去的意義又沒有尋死的勇氣,邸保民求助於毒品簡直不要太正常。所以喬廣祿覺得至少自己要承受一半責任,他太驕傲,寧願死。

李響岳不確定邸保民是搶劫殺人案的兇手,但是邸保民的太多特徵都太符合警方關於兇手的猜想了,然後他驗證了這些猜想,最後與邸保民對質的時候,他連否認都沒有,就那麼神情冷漠地望着李響岳,承認都是他乾的,並且毫無愧疚,直言不會停止,因為他需要錢,需要發泄。

邸保民死得沒有痛苦,李響岳確保了這一點,重度顱腦損傷,死亡會是個很短暫的過程。邸保民的屍體,從來沒有離開過檔案室,在他經常吸毒躲避的角落裏,翹起的地板磚下被翻動的泥土,埋藏了他罪惡的一生。

沒有人會找人找到那麼偏僻的地方,更沒有人會尋屍尋到公安局的地盤上,當年邸家動用了那麼多力量,也沒能找到邸保民的原因就在於此,而後來他們收手,是因為找到了邸保民經常去買毒口的上線,這樣一個有污點的人,邸家想找想救也沒有那個臉發聲。

李響岳將認罪書打印出來,簽上名,按了手印,緩緩站起來,拉開辦公室的門,拍了兩下手示意大家注意,然後開始認罪。

沒有人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德高望重、品行端方的領導,居然在二十六年前殺過人,而且直到現在,如果他不主動交代,也沒人能找到屍體,這怎麼可能?!!!!!

最震驚的當屬文沫,被她視為父親般尊重的人,所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不,不,不,她不相信,自己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李響岳是什麼樣的人她怎麼可能會看走眼,她是以觀察人、分析人混口飯吃的行家啊!這不科學!

然而當李響岳的目光與她在空中相遇時,她便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太熟悉,太熟悉了,以至於她完全明白,他剛剛堅定地告訴了她,他沒有騙她。

李響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交代了他的殺人過程以及藏屍地點,告之助理讓市局的人過來,然後他自顧自地回了自己辦公室。

沒有人阻止他,大家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杯子裏的水仍然冒着熱氣,看似一杯普通的水,只有李響岳自己知道,只要他喝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他會被人銘記成殺人犯,大概要被永遠釘在恥辱架上了吧。

離犯罪心理學研究室不遠的某咖啡店裏。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大早上的跑來咖啡店喝咖啡,而且一坐就是一上午,點了不少東西,卻一點也不吃,但是做為店員,最基本的素質就是服務周到,不去過問顧客的奇怪愛好,反正他是會付錢的,看他的衣着舉止就知道,這位不差錢。

原來四十多歲的男人也可以很迷人啊,一慣喜歡姐弟戀的店員對着這位紳士風度十足的老男人流口水了,唉呀唉呀,他居然笑了,笑得好迷人啊,唉呀,太讓人心水花痴了。不過笑過之後,顧客示意她過去結帳了。唉,店員內心哀嚎,面上卻掛着得體的笑:「謝謝,一共兩百三十七塊。」

男人付了帳,拉門離去,又在門口站了一會,然後朝着對面的一幢寫字樓走去。

崔志佳為什麼會在這?他出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崔志佳一閃進了犯罪心理學研究室所在的樓里,但願不要破壞自己的計劃,這個定時炸彈還真是無處不在,以後會是個大麻煩啊,他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冒險上去看看,如果有可能,出手除掉崔志佳。

不過這步棋他卻是走錯了,崔志佳這次來,目的很明確,那就是要文沫死,得不到,便一定要毀掉,如果他們兩個人能死在一起,便完美了,也成全了這麼久來對文沫的迷戀。

以前跟買合木提合作的時候,崔志佳很清楚這個瘋子在B市安放了三枚炸彈,被成功引爆的只有兩枚,這第三枚嘛,呵呵,正好為他所用。

那枚被秘密安進了犯罪心理學研究室屋頂上,一直安安靜靜等待履行它使命的炸彈,將是崔志佳送給文沫最後的禮物,因為崔志佳沒有遙控器,他逃跑后這段日子一直暗地裏找人重新定做,好在他知道炸彈接收信號的頻段,重做一個半不難,但是他不知道重新做的遙控器好不好用,所以他必須離得足夠近。

他的眼中閃著瘋狂的光芒,只要一想到馬上就可以拉着文沫下地獄了,他就莫名地興奮,死吧,死吧,都死了吧,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他不留戀,那個不能得到的女人,馬上就要不屬於任何人,哈哈,多美妙。

他猶豫的時候到底是花了些時間的,崔志佳求死之心又切,根本沒有給他太多反應時間,等到他剛剛踏上寫字樓時,爆炸已經發生了。

一聲巨響,之後火光衝天,他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不、不可以,文沫,你不可以死!我不允許你死!就這麼死,太便宜你了!

本書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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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心理: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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