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二爺的擔心

第038章 二爺的擔心

前程往事,難道只是一場大夢?如今夢醒了,便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知道的那些,因為是夢,所以都不能作數么?可記憶里的痛是那般真切,眼淚,鮮血,生離死別的痛苦和絕望,都有如刀刻般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里,怎麼會是假的?

若生揣著滿腹困惑,在「噠噠」的馬蹄聲進了平康坊。馬車往東再行一刻鐘,就到了連家大宅門前。

馬兒打着響鼻,門口有人在說話。綠蕉剛一將帘子撩起,馬車外就有人急急迎了上來,話也不說半句就直接要往車裏鑽,唬得綠蕉磕磕絆絆喊人:「二爺,姑、姑娘正要下車呢!」

連二爺卻恍若未聞,一把抓住了帘子探頭往裏看,高喊:「阿九,你磨蹭什麼呢?」

「爹爹,這馬車也不過才剛剛停下……」若生聞言又是好笑又是無奈,起身往車外去。

到了邊上,綠蕉伸手要來攙她卻被連二爺給阻了一阻,他自己抬手來扶了若生,一邊道:「段家人欺負你了?」

垂花門旁候着的婆子聽見這話,皆立刻垂下了頭去,只盯着鞋面,裝作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連二爺掃她們一眼,像是知道自己不該在大庭廣眾下這般問,眼神微微變了變,可嘴上仍忍不住嘟噥著:「我原想着那是小祺的娘家,你能時常回去走動走動多看看,小祺知道了也定然高興,可他們要是欺負你,那往後就是你外祖母親自來請,咱們也不去!」

「您怎麼知道他們欺負我了?」若生不動聲色地領着他往裏頭走去。

連二爺走在抄手游廊下,大步邁開,嗤笑了聲:「好端端的不客客氣氣派人送你回家,反倒差人送了句莫名其妙的口信來,我就想,你八成是在那受欺負了,你大舅母幾個怕你回來告狀所以困着你不叫你回來!」頓了頓,他忽然問,「是不是你在春宴上看中了人,轉頭卻叫你幾個表姐妹搶了?又或是她們笑話你?」

「……」若生聽着她爹信誓旦旦說着他的猜測,驚得半天不知如何應答,「您回頭少看些話本子……」

「我晨起看一會,午覺前看一會,夜裏睡不着才再看一會,一天還看不了一本呢,多嗎?」連二爺眨眨眼。

若生點頭:「略多。」

連二爺輕哼一聲別過臉去,低低嘀咕:「一點不像小祺,小祺往前從來也不嫌我看得多……」

「好了好了,您別惱我,回頭我使人再給您搜羅幾本?」若生見狀趕忙上前討好地笑了笑。

連二爺這才滿意了。

若生就問:「姑姑今兒個不在府里?」

「你怎麼知道?」連二爺吃驚地道。

若生抬腳越過面前的黑金大理石屏風,笑道:「我知道哪還能問您啊,這就是不知道才問的。」口裏如是說着,但她心裏其實是知曉的。姑母若在府中,這消息無論如何也送不到二房,送到她爹手裏。

唯有姑姑不在,消息又急,才會被人一氣送到二房。

又因而今是繼母朱氏主事,她嫁進連家的日子尚短,段家的人她更不會認得,是以這遇上段家的事,繼母自然省不得要同她爹商議,不管他拿什麼主意,瞞着他總是不對的。所以消息一旦遞進明月堂,她爹也就知道了。

「你前腳出的門,千重園那邊說阿姐後腳就入宮去了,這會還沒回來呢。」連二爺道。

姑姑進宮了?

若生微怔,再問她爹,卻也問不出什麼。

須臾,父女倆說着話隨風穿堂而過,進了上房。

一路上,連二爺追着問她在段家究竟遇上了什麼事,若生不敢告訴他是四表妹喪了命又正巧被自己撞見,只得胡亂將話頭東扯西扯,說些不打緊的事與他聽。

朱氏在旁聽着,倒似乎聽出了些端倪來,面露憂色。

若生髮覺,就揚聲吩咐人上茶,一面推說要去換衣裳,又請朱氏幫她,想法子先從她爹眼前退了下去。

待到四下無人,她便同朱氏直言說了今日在段家遇上的事。

朱氏起先還慌,聽到後面卻漸漸鎮定下來,想着二房只自己一個能做主的大人,這等時候萬不可自亂陣腳,就對若生道:「如果段家那邊仍不放心,回頭我陪你一道去說。」

她是連二爺的續弦,在段家人跟前身份其實頗為尷尬,可讓若生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朱氏卻放不下心來。

若生聞言,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除了感激在無二話,心頭暖意融融如在仲春。

換過了衣裳,她同朱氏一齊回去見她爹。

恰巧有人送了只剔紅牡丹紋盤上來,上頭整整齊齊碼了幾排劈曬雛雞脯翅兒。

她爹就一手拿一塊,笑眯眯遞給她二人,口中說:「金嬤嬤親手做的,極美味,非尋常人做的可比,一定要嘗嘗!」

若生笑着接過他右手拿着的那塊,眼角餘光則瞄着他的左手,心道她爹性子單純,旁人對他好,他就對旁人更好,朱氏真心待他,他如今待朱氏也就漸漸開始好起來,不由心情鬆快許多。

不曾想,她才剛剛張嘴小口咬了塊肉吃,就聽到她爹笑着在邊上問:「春宴上可有瞧中的人?」

若生低着頭,含糊不清地道:「沒有。」

別說瞧中不瞧中了,她攏共連人也沒看見幾個,能記住的更是寥寥。何況四表妹的事,還歷歷在目……想起四表妹,她心裏亂糟糟的,可當着她爹的面又不便表露,若生的腦袋就低得愈發下了。

連二爺見狀,更是不信,撇撇嘴轉頭去招呼綠蕉上前,問:「你家姑娘在那逛了一圈可有瞧中的?」

「奴婢……不知……」綠蕉連忙搖頭,休說她不知道,就算知道沒自家姑娘的吩咐也斷不敢說。

連二爺盯着她看了會,擺擺手打發了人下去,而後忽然唉聲嘆氣起來,雞脯翅兒也不吃了,只看着若生連嘆好幾聲。

若生被他看得發毛,小聲問:「爹爹,您怎麼了?」

連二爺癟著嘴,「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房歇會。」

說完,他起身就走。

若生想了想,到底沒追上去,繼續慢條斯理地就著吃食喝茶,新沏的碧螺春,香氣四溢。

朱氏道:「我還是去看一看吧。」

「您別去,他過會就出來了。」若生輕輕攔了一攔,笑着輕聲說道。

果然,她話音才落,連二爺的腦袋就從一扇屏風后探了出來,不滿地道:「你們怎麼也不來看看我做什麼去了?」

若生微笑:「您不是說回房歇著去了?」

連二爺語塞,腦袋慢吞吞地又縮了回去,一陣簌簌聲響,他這才真的回房去了。

若生過了約莫一刻鐘才去尋他,進去一看,他竟和衣倒在那打起了盹,身前炕几上筆啊墨的,散作一片。一不留神打翻了,八成得淋一身的墨。她失笑,親自上前去收拾,低頭往小几上一看,卻瞧見了本紙張微微泛黃的簿子。

掃了兩句,似是本手札。

若生愣了下,看見翻開的那一頁上墨跡新鮮,寫着:丁卯年二月廿三,阿九春宴歸來,竟沒瞧中一人,她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若生嘴角抽抽,發現下面還有一句潦草許多的字——可放眼京城,似乎也沒有人配得上阿九,我好像也不想她出閣……阿九嫁了人,我就不能日日看見她了……我若是想她了,恐怕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傷心……她嫁了人,會不會就不要我這個爹爹了呢……

越到後面,字跡越是虛浮模糊,下筆之人的鬱郁矛盾之情,頓時盡顯無疑。

若生看着,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言表。

她做了他兩輩子的女兒,竟直到今日才知他還寫手札。

她暗暗嘆了口氣,偷偷將手札往前翻了翻,突然翻到一頁上頭還畫了圖,指間動作不覺一頓。

上頭赫然寫着:五月初七,天光極好,荼蘼花盡數開了,小祺腹痛進了屋子不讓我瞧,金嬤嬤說她要生孩子了。我心中大喜,匆匆去摘花,回來孩子便生了。阿姐為她取名若生,小字阿九,我想了想,還是不如小寶好聽。過得片刻,金嬤嬤就抱着她來與我看,我湊近了一瞧,哎呀,奇醜無比,不想要……

「不想要」三個字后,還被他用墨塗了個歪七扭八的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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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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