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末代傳人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末代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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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轉眼的,這就來到了2009年,這一年,我整三十歲,強順二十九歲,奶奶九十一歲。

2009年二月份,剛開了春兒,我老婆在村裏孕檢的時候,孕檢的那些工作人員說,我老婆懷孕有一個月了。

一聽這消息,我們全家人都特別高興,九十一歲的奶奶開心的說,一定是個重孫子!

我父母跟我說,黃河,好好上班掙錢吧,別等孩子出生以後,連奶粉都買不起。

於是,我推掉所以這方面的事兒,一門心思上班,不過,強順說我,等將來張莉一生孩子,不能再上班了,就你一個人上班,就是一年干三百六十五天,也不夠家裏花的,看個病也得賒賬,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這個我當然知道,不過我這時候呢,啥也不想,就一門心思想把兒子的出生費用掙出來,聽說到醫院生個孩子得三四千,三四千呀,別說過去,就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不過,我老婆張莉卻一點也不着急,她跟我說,你別擔心,孩子出生的錢咱有。

咱有么?雖然我不管錢,但是家裏有多少錢我心裏還是有數的,家裏的錢夠孩子出生不假,但是,不夠擺酒席給孩子吃面的,擺酒席吃面也得兩三千呢。

這時候強順呢,還是不停接着活兒,電話不斷,張莉呢,就似有似無的催促我接那些活兒,有時候,有些人都上家裏來找了,實在躲不過去,就出門給他們解決一下。

時間呢,很快來到了陽曆四月份,有這麼一天,我跟強順上白班,強順電話又響了,強順接了以後,就來找我說,說是有人找咱辦事兒,問我去不去,我把頭一搖。

誰知道,強順頓時一下子蹲到了地上,手裏的手機也扔在了地上,我趕忙也蹲下問他咋了,強順皺着眉頭說,「我肚子有點兒疼,你別管我,已經疼好幾天了,沒事,疼一會兒就過去了。」

我就在邊上陪他蹲在,着急看着他皺着眉頭忍疼,卻一點忙都幫不上,也就在這時候,廠長不知道啥時候過來了,照着強順屁股上就是一腳,說了句,「設備出問題了你在這裏躲著!」

設備確實出了問題,強順忍着疼從地上站起來,勉勉強強把這個班上完了。

下班以後,我陪他到村上衛生所看了看,沒看出啥毛病,強順回了家,我也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我騎着摩托車來強順家找強順上班,不過他們家居然鎖著門沒人,當時我身上還是沒有手機,也沒法給強順打電話,滿肚子疑惑,最後只能自己去上班。

不過,剛出了村子口,小燕騎着一輛電動車打迎面過來了,根本就不看路似的,差點沒跟我的摩托車撞一塊兒。

我一看小燕的臉色,失魂落魄的,趕忙問她咋了,她沒說話,先哭了,哭着說:「哥,強順住院了,癌症晚期……」

我的腦袋當即「轟」了一聲,整個人都快傻了,嘴裏喃喃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眼淚跟着也下來了。

強打起精神問了問強順的情況,小燕說,腸癌,已經擴散到全身內髒了,她這時候回來,是來家裏拿錢的。

強順都成這樣兒了,我還上啥班兒呀上,等小燕拿過錢,陪着他一起去了醫院。

我們新鄉市中心醫院,強順當時在病床上坐着,正在輸液,王思河兩口子和強順的姐姐都在,小燕交代我,當着強順的面兒,不要說是癌症,怕強順心裏有壓力,影響病情。

我心裏難受,臉上還得露出笑容,哄強順,「咱沒病,就是個腸炎,住兩天院,輸輸液就沒事兒了。」

晚上,我讓他們都回去了,我留下來陪強順,兩個人一起到外面吃的飯,不讓他喝酒,非喝,兩個人喝了一小瓶白的。

回到病房以後,強順問我,「黃河,你給我說老實話,我到底得的啥病?」

我揪著心說:「啥病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么,腸炎唄。」

強順說:「你這輩子騙的我次數最多,以為我不識字呀,腸炎能住在腫瘤科的病房嗎,要是啥花錢的病,我就從這樓上跳下去!」(這是強順的原話,現在寫出來,我這心吶,就像狠狠給人揪了一下。)

聽強順這麼說,我差點兒沒哭出來,繼續對他撒謊:「人家醫院那邊不是沒病房了么,暫時把你安排到這兒的,你別亂想。」

強順說道:「你又騙咧,以後你要是再騙我,我真就不跟你玩兒了。」

至始至終,我咬着牙都沒告訴他他得的啥病。

從醫院回到家裏以後,我就問張莉,「家裏有錢嗎,強順得了癌症了……」說着說着,我就哭了。

張莉轉身到卧室給我拿出三千塊錢,張莉說:「這是準備到醫院生兒子的錢,你拿去吧。」

我拿着錢交給了小燕。

兩月後,時間來到了2009年陽曆六月份初,我這時候,該上班的時候上班,不上班了就往醫院裏跑。

這天,我下夜班,又來到了醫院。這時候,強順已經不成人樣兒了。僅僅兩個月呀,已經躺床上不會動了,大小便都沒知覺,別人跟他說話,他根本就沒反應,一張臉瘦的,跟骷髏一樣,就剩一層皮包骨頭,不過,肚子卻奇大無比,跟面鼓一樣,兩條腿也特別粗,看着分外嚇人。

小燕說,這都是輸液輸液的。

王思河兩口子把我拉到一邊兒跟我說:「黃河,你去勸勸你妹妹吧,強順現在已經不行了,在醫院裏躺着也是浪費錢,咱不如把他接回家裏吧。」

我點了點頭,是,王思河夫婦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在醫院花錢不說,還沒有在家裏舒服。

我去找小燕說,小燕死活不同意,小燕說:「強順在醫院裏還能多活兩天,到家裏恐怕一天都挨不了。」

我說,強順現在躺着就是受罪,還不如叫他痛痛快快的……

小燕哭了,我也哭了,小燕哭着說,你自己去問強順吧,強順要是同意回家,我就同意回家!

強順這時候都躺着快沒知覺了,我咋問呢?不過,我還是硬著頭皮走到強順病床前,大聲喊了強順一聲,「強順,我是黃河,我跟你說件事……你、你可得聽好了。」

強順根本就沒反應,我大聲又說道,「強順,咱回家吧。」

一句話下去,強順猛地把眼睛睜開了,看了我一眼說道:「黃河?黃河,中,回家,帶我回家……」

我眼淚頓時又下來了。

帶我回家,曾經多少回,我們一起出出辦事,他最後都是這麼跟我說的,帶我回家……

回家,雇了醫院一輛救護車,我在小燕眼淚之下,把強順帶回了家。

沒想到,也在意料之中的,回家第二天,小燕給我打電話,說強順清醒了,吵著要見我。

我當時正在廠里上班,班也不上了,騎上摩托車瘋了一樣來到強順家。

強順這時候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眼睛睜的老大,見我進門,沖我慘淡地笑了笑,我坐到他床邊拉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我,幾乎一字一頓說道:「黃河,我、我以後,可能、真的、真的再不能、跟你玩兒啦……」

當天夜裏,強順走了。

那是2009年的農曆五月初六,今天也是五月初六,強順七年前走的那天,就是今天!

我再一次不會笑了,整個人茫茫然好像失去了一切,我不知道這狗日的老天爺是怎麼了,為啥把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帶走,你他媽咋不把我帶走呢!

強順去世以後,王思河家裏並沒有就此太平,又出現了爭孩子撫養權的風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燕當時還年輕,才二十八歲,不說別人,就我這個當哥哥的,我也認為她肯定會再嫁人,她要是一嫁人,肯定會連孩子一起帶走。

王思河兩口子,還有我父母,都跟我說,無論如何得把孩子跟小燕要過來!

想想吧,他們說的沒錯,回頭看看我們這兩家,從我高祖開始,一直到我這輩兒,這是多少代的關係,這是多深厚的感情,無論怎麼樣,也不能眼睜睜看着王家到了我這一代,絕了后!

我一咬牙心一狠,去找小燕商量了,與其說商量,不如說是命令。我告訴小燕,以後不管你嫁到哪兒,嫁給誰,你把這孩子給我留下!

小燕這時候,在這世上,唯一親近人的,就是我了,我居然也說出了這樣絕情的話,小燕頓時傷心欲絕,跑到強順墳頭就哭上了,一邊哭一邊說,強順呀,沒人管我了呀,沒人站在我這邊了呀……

我說出了這樣的話,傷了我妹妹的心,但是,誰心裏是最矛盾又是最苦的呢?恐怕,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知道。

小燕隨後就離開了,帶着孩子悄悄離開的,後來,聽說到了延津縣小店鎮那裏,帶着孩子在那裏買了個二手房子。

當時她臨走的時候,讓我朋友把強順用的手機轉交給我了,我把手機帶身上帶了幾天,居然天天有電話找我辦事,我一概都給他們推了。

一轉眼的,時間來到了2009年的農曆六月底,除了再沒笑過,我整個人算是正常了吧。

這時候,張莉的肚子也已經很大了,預產期就在農曆八月份。

我那次,是去我老丈人家幹啥來着,剛巧碰上了我老婆的大也,我就問我老婆的大也,大也,您是不是看風水的時候,把我這個手機號告訴過別人,介紹他們找我辦邪事兒。

我老婆大也一聽就說,不是我想告訴他們的,是張莉專門過來找過我,張莉說,我接觸的人多,讓我給你做做宣傳。隨後,大也反問了我一句,這事兒你不知道么,我以為是你叫張莉來找我的呢。

我一聽,頓時就懵了,張莉咋會辦這種事兒呢。

回到家裏,我把挺著大肚子的張莉逼問了一頓,張莉給我逼問的沒辦法了,告訴我說,讓她大也給人家留電話號的主意,是強順想到的,後來小燕找張莉說的,每次我們給人家辦事,強順多多少少都要跟人家要一點兒錢。

我一聽,頓時吼張莉,「不知道我們家這些不能收人家錢嗎?」

張莉聽了也急了,爭辯道:「是你妹妹說沒事的,你妹妹來你們家的時間比我來的還早,她說她比我了解你們家這些事兒!」

我不說話了,因為我聽出張莉好像有股子醋意,再說下去,搞不好她會往別的方面想了。

等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以後,張莉解釋說:「後來你們每次給別人辦完事兒,小燕都要來咱們家一趟,就是來送錢的,兩家平分那些錢。」

我一聽立馬兒問道:「現在那些錢呢?」

張莉說道:「強順住院的時候,不是已經全都給你了嗎。」

我腦袋旋即「嗡」了一聲,從往身上兜里一摸,摸到那個手機,掏出來狠狠摔了個粉碎。至此,我劉黃河再沒用過手機。

2009年農曆八月初,張莉臨盆,因為生產困難,轉為剖腹產了,沒多久,一個男孩降生在了我們家。

我當時在醫院裏抱着那男孩兒呀,心裏五味陳雜,最後終於咧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兒子,是個兒子,強順你看見沒……我劉黃河,終於有后了!

自打強順去世,後來的兒子出世,我整個兒像是變了個人,雖然沉默寡言了,但是成熟了很多。

五年後,時間來到了2014年,過完年,我就跟人到山西去打工,不過,幹了還沒一個月,我爸打過來電話,「黃河,你趕緊回來吧,你奶奶不行了……」

我一聽,心都揪到了一塊兒,慌慌張張回到家裏,奶奶奄奄一息地在床上躺着,我直接給她跪倒了床邊,奶奶顫巍巍抬了抬手,我趕緊把自己的手送進了她手裏,奶奶拉着我的手有氣無力的說道:「黃河呀,奶奶要走了,以後呀,你自己多留點兒心,可別啥犯錯……」

我的眼睛頓時模糊了,狠狠點了點頭。

奶奶頓了頓接着說道:「你不是想把咱家裏這些事兒,寫成書么,奶奶過去不同意,現在呀……你寫吧,等寫好了,別忘了到墳頭兒,給奶奶燒上一本兒……」

奶奶說完,當即就咽了氣。

我頓時嚎啕起來,「奶奶!奶奶你走了,這世上,可就剩我一個了呀……」

奶娘走了,這世上,會我們家這些手藝的,孤苦伶仃的就剩我一個了……

2014年陽曆7月,我給自己鼓了幾次勇氣,於23日,開始着手書寫我們家這事兒,我的目的,就是出書,等出了書,好給奶奶墳頭燒上一本;等出了書,這手藝,我就不再往下傳了;等出了書,我就是斷了這手藝,百年之後,也有臉去見我的列祖列宗了!

想法是美好,現實,卻是殘酷的,一個初中沒畢業的山溝農民,有啥本事寫書呀,成績差的都想叫人去自殺。

書,寫到一百四十多章、三十多萬字的時候,我徹底絕望了,都寫了這麼多字了,咋就沒個出版社看上呢,這將來,我咋有臉去見老祖宗們呢?

一邊寫着,五歲大的兒子,還一邊過來搗亂,猛地拍你一下鍵盤,扭身就跑,他是想我跟他玩兒,但是我哪有心思跟他玩兒?

等他再次悄悄過來拍我鍵盤的時候,我猛地一把揪住他,狠狠抬起巴掌,把心裏的不快,全打在了他屁股上。

打完以後,我把他旁邊一扔,自己繼續來電腦跟前慪氣,誰知道沒一會兒,兒子又悄悄溜了過來,小聲對我說了句,「爸爸,你剛才打我,我沒哭呀……」

一聽兒子這話,我差點兒沒哭出來,轉身一把揪住他,緊緊摟在了懷裏,思來想去,最後嘆了口氣,輕聲對兒子說道:

兒子,從今天開始,爸教你點兒東西,你可得記住了……

末代捉鬼人,全書完。

(各位朋友,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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