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暗-11~15

臨暗-11~15

臨暗(11)

(10)

懷抱跟他走進那間會所的時候,小愛忽然想起麗江的那家客棧,客棧的名字:一夜。

小愛第一次對自己有種陌生的感覺。好像不再認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麼。其實小愛心裏很清楚,這是一個危險的男人,也是小愛玩不起的遊戲,但是她對自己沒有辦法。然而,正是因為這種「沒有辦法」,又讓小愛對接下來的這一夜充滿了一種帶有恐懼感的幸福期盼。

這個世界,真是亂了套了。

可是,事實和小愛想像中的有些不同。這是一個小愛從沒來過的地方,也好像沒有那些「曖昧」的感覺。他把小愛帶到了一個「讀書俱樂部」。空間很大,書架是中式的,擺滿了各種各樣高檔的圖書,還有電腦,可以供你隨時上網,椅子很舒適,坐下去,就不想站起來,甚至還有VIP室,只供你一個人使用。

小愛摸著那些書,有些愛不釋手,並驚異地發現自己辦的雜誌居然也在其中。

「你常看這本雜誌?」小愛問。

「不。」他說,「我只是投資商之一。」

小愛吃驚,默默地把雜誌放回原處。社長以上的人,她幾乎是不認識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林森這號人物。

「這雜誌不錯。」林森說,「你做得很用心。」

小愛驚訝地回頭,他竟然知道她!

林森卻轉開話題說:「你看這裏也不錯吧,我常來這裏。」

小愛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挑挑眉說:「怎麼,不信我是愛書之人?」

「呵呵。」小愛笑,「怎麼會?」

「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喜歡書。」他說,「後來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小愛,你們周社長每次開會都會提到你。」

「是嗎?」小愛說。心裏卻在拚命地想,第一次?那應該是在夜裏,他為了離離而來,那夜月光如傾,他忽然而至,手裏握著給離離治病的葯。那時的他與她,肯定都沒想過會有今天的交集。

「你在想什麼?」他問小愛。

「沒。」小愛撫摸著一本攝影作品集,問他,「你喜歡攝影?」

「那是離離在胡說。」他說。

「你和離離認識多久了?」

「十幾年吧。」他說。

「愛情很累。」

「是。」他答。

「所以還是不要愛的好。」小愛把書拿着,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始翻看。

他在她對面坐下,有服務生過來,輕聲細語地問要喝什麼。他說:「冰咖啡。」小愛從書裏面把頭抬起來說:「我要橙汁。」

服務生點頭走開。小愛對他說:「喝咖啡對睡眠沒好處。」

他笑:「我要睡覺的時候,一盒咖啡豆倒進我嘴裏也沒用。」

小愛環顧四周:「這裏真好,我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好的地方。」

「這裏是私人會所,只接待一些朋友,基本上不對外開放。」

小愛豁然開朗:「這裏,又是你的地盤?」

「聰明。」他微笑。

「林先生。」小愛把書合起來說,「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給我?」

「那要看你肯給我多少時間。」林森狡猾地答。

「一夜。」小愛說,「一夜夠不夠?」

「哈哈。」他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極富殺傷力,所以小愛只好低下了頭去,低着頭的小愛聽到他在說:「不夠。」

「你知道我想多久嗎?」林森繼續問。

小愛不語。

「我想一輩子。」林森說。

小愛的心狂跳,她站起身來,有種要倉皇而逃的感覺。他卻一把拉住小愛的手臂,命令地說:「坐下!」

服務生正好端著飲料過來,小愛只好又倉皇地坐下了。

橙汁有些微苦,小愛皺着眉抿了一口,眼淚忽然就下來了,滴到杯子裏,橙汁於是變得更苦。過了一會兒,他坐到小愛的身邊來,一隻手抱住小愛的肩,另一隻手拿紙巾替小愛把眼淚細心地拭掉。他的懷抱溫暖,紮實,令小愛不想掙扎。

小愛對自己說,她只是想找一個可以療傷的地方,做一個關乎愛情的奢侈的夢,至於明天,小愛的日子還是小愛自己一個人過。

「累了,就休息吧。」他拍拍小愛的背。

「嗯。」小愛趴在他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

他只是抱着她。

牆上的鐘指向夜裏十一點整,整點的時候,那隻精緻的鐘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俱樂部里也再沒有第二個客人。四周安靜得像是到了天堂。這是小愛尋覓已久的天堂。

小愛就這樣睡著了。

臨暗(12)

(11)

誤會醒來的時候,小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小小的沙發床上,身上蓋着薄被。

茶几上有張紙條:「公司有急事,我去處理,等我午飯。」

一夜過去了,居然還有午飯。

小愛坐起身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睡了一夜的她看上去精神不錯,臉色也不錯。回想昨夜,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不可思議。

小愛到衛生間里把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拿着自己的包走出了會所。夜裏肯定又下過雨了,而且應該是剛剛才停,地面還是濕濕的,天藍得有些發皺,小愛打了一輛車回到家。

房東站在門口等她。

小愛說:「就這兩天,我一定交房租給你。」

「有人要租這房子。」房東說,「每月比你高出兩百塊的價格,你叫我怎麼辦?」

「我們有合約的。」小愛說,「一年,你不要忘了。」

「你不按時交房租,合約有什麼用。」房東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看上去有些傻,腦子還是挺夠用的。

「那好吧。」小愛說,「我今晚就搬走。」

「搬走也要把這個月房租補齊。」

「好。」小愛說,「你稍晚些來。」

小愛回到房間,把門關起來,給李進打電話,李進接了,小愛第一句話就是:「還錢。」

「黃世仁都沒你狠。」李進說,「等離離這事辦完,我肯定還你錢。」

「我要交房租。」小愛說。

「你不至於吧。」李進說,「這點錢都沒了?」

小愛忍住內心的悲憤:「你到底還不還?」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李進說,「行了,乖,自己想想辦法,我約了離離試鏡,時間馬上就到了。」

「在哪裏試鏡?」小愛說,「我來。」

「你別鬧了,」李進說,「你就不怕離離抽你?」

小愛一時不明白什麼意思。

李進就補充說:「你都有姓林的罩你了,怕什麼,別以為我真什麼都不知道。」

小愛氣得摔了電話。手機在地上裂成兩半,小愛的手抖著,怎麼也沒辦法讓它恢復原狀。這時又有人敲門,小愛從沙發上站起來,光着腳衝到門口,拉開門大喊一聲:「不就是房租嗎,你沒完沒了啦!」

站在門口的不是房東,是穿得像棵橘子樹的誇張的點點。她被小愛嚇了一大跳:「小愛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小愛一面說一面把她讓進來。

「社長大人讓我來請你回去。」點點說,「他說雜誌沒你不行。」

「別忽悠我了,這地球沒誰都照轉,您替我謝謝他的好意,我不回去了。」

「你真是個要面子的女人,這是你最大的弱點。」點點把臉靠近小愛說,「告訴我,是不是跟李進翻臉了?」

小愛點點頭。

「我早說過那小子不是個東西。你非不信。」點點拍拍小愛的頭說,「沒所謂啦,吃一塹長一智,下回遇到男人的時候當心些。」

「是。」小愛說。

「你低調得讓我不肯相信。」點點替小愛把手機裝好,拉起小愛說,「走吧,上班去,麗江的版也上了,社長大人還說給你加工資。」

「借我一千塊。」小愛說,「我還暫時不想搬家,書太多了,搬起來麻煩。」

「哦,好。」點點說。

「我餓了。」小愛說,「煮碗面吃了再上班去。」

「哦。好。」點點說,「替我也下一碗。」

吃完麵條,點點和小愛一起下樓,為了配合點點,小愛特意穿了一套綠色的裙子,兩人花枝招展地走到樓下,看到一輛漂亮的小跑車正好開進來,見到她們,停住了,先跳下車的是李進,然後是離離。

離離看着小愛,冷冷地說:「我有事問你。」

「問吧。」小愛說。

「你難道不知道,他是我的男人?」離離說,「你膽可真夠大的。」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小愛說。

「得了吧。」點點看着李進說,「就這樣的衰男人,你以為我們小愛想要,扔都來不及,你要撿儘管撿了去!」

不明情況的點點完全會錯了意。

李進聳聳肩,表示這事與他毫無關係。

小愛制止點點,拉着他往小區外面走。

離離一把攔住她:「我警告你,不許亂來,不然,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愛他嗎?」小愛問。

「當然。」離離說。

「那就珍惜他。」小愛說,「至於你擔心的事,完全不必擔心。」

「難道你不愛他?」離離問。

「是的。」小愛說,「不愛。」

「你敢當着他說這話嗎?」離離問。

「我不會。但不是不敢。」小愛說,「因為這樣很無聊。」

「哈哈哈。」離離笑起來,「你跟他共度良宵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無聊呢?」

「我不想解釋。」小愛說,「隨你怎麼想。」

「因為你解釋不了。」離離說,「我今天才明白,我們有緣原來是這麼回事。或許麗江之行就是個預謀吧,葉小愛,你真是有着十足心計的可怕的女人!」

「呵。」小愛本來很氣,卻又覺得可笑之極,實在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離離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小愛,然後她嘆口氣說:「如果你真的愛他,如果你不嫌他老,你就去愛吧,愛吧,愛吧,當我什麼都沒有說!」

點點捅捅小愛:「她在說誰,誰老?她到底嘰里咕嚕些啥呀!」

「走吧。」小愛拖着點點往前走。

點點一面走一面嘰里咕嚕地說:「我怎麼感覺,這事有些詭異呢。」

「葉小愛!」離離在她身後喊,「葉小愛你站住!」

小愛轉過身去,離離站在那裏,離小愛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聲音尖尖的:「葉小愛,我賭你會後悔的,不信你等著瞧!」

小愛不是怕,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臨暗(13)

(12)

要走了下午的改版會,差不多開了四個小時。好幾次,小愛都忍不住把IPOD拿出來,偷偷放在耳邊,點點給她發短消息:不聽歌要死人啦。

小愛喜歡聽歌是出了名的。

很多的時候,歌曲是不變的朋友,療傷的好葯。

社長忽然點名:「小愛,你來說說。」

小愛連忙把耳塞收收好:「其實我們雜誌在上升趨勢,又有穩定的讀者群,變來變去不一定是好事。」

「你這話一講,我們今天下午的會算是白開了?」社長的臉冷下來。

小愛說:「我確實是不贊成改版,要改也要等到明年。我們不要怕那些新雜誌,他們一時半會兒成不了氣候,我們應該以不變應萬變才對。」

「散會!」社長說。

小愛起身,社長又說:「葉小愛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點點沖小愛吐吐舌頭,小愛倒是一點兒不怕地跟着社長到了辦公室,社長大人很客氣地到飲水機前替小愛倒了一杯水,之後才說:「你年輕,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這麼意氣用事?」

「好。」小愛說。

「我決定升你為編輯部主任。」

「不會吧。」小愛說,「劉老師不是做得很不錯?」

「他的思想跟不上,你做雜誌是個天才,我們早就該升你了,只是你太年輕,必須要等到今天。所以,你不應該放棄,更不要跟我再說辭職的事。」

「社長!」小愛慌起來,「我辭職真不是為了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社長說,「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這個,這個決定我早就想宣佈了,集團那邊也是這個意思,你作好準備,下個月就正式上任。」

「這……」小愛說,「這……」

「別猶豫了。」社長說,「我們還等著看你的新舉措呢。說句實話,雜誌現在難辦,競爭又是這麼激烈,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夠使,我們這幫人,早該退休了。」

小愛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去吧。」社長說,「劉老師那邊你不必擔心,集團會安排好他,以後也不會妨礙你的工作,你就放手去做吧。」

小愛苦着一張臉出來,點點問:「啥事?」

「沒啥事。」小愛說,「你借我錢,我得過些時日再還你。」

「早準備好了。」點點遞給她兩千塊說,「樓下銀行取的,不急,慢慢還我。」

小愛的眼眶紅了。

「別哭啊。」點點說,「我們這麼好的朋友。」

「我要辭職了。」小愛對點點說,「這次是真的。」

「不會吧。」點點說,「被社長批評了?」

小愛搖搖頭,不願意多說。

「忍忍就過去了。」點點說,「你今天不該當眾頂撞他,人嘛,都是要點面子的,你別放在心上。」

「我真的要走了。」小愛說。

「你決定去哪裏?是不是有更好的雜誌要挖你?」

「不是。」小愛說,「我想回南京老家去。」

「不是吧!」點點還是不信。

「這兩千塊謝謝了。」小愛說,「我會儘快還你的。」

點點依然不信,茫然地看着小愛。在她忽然相信了的時候,她的眼淚涌了出來,小愛連忙找紙巾來替她擦拭。點點和小愛一樣,都是北漂一族,兩人常常一起加班一起購物,要說到分離,感情上肯定是過不去。

「不要走嘛。」點點嗚咽著,「留下我一個人好沒勁的。」

「對不起。」小愛只能這麼說。

兩人手挽着手走出雜誌社,天已近黃昏,小愛跟點點說自己最近喜歡上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臨暗》,點點說,啥意思啊,聽不懂。小愛說歌我也聽不懂,但就是好聽,不過我知道臨暗是什麼意思,在客家話里,是黃昏的意思。

點點說:噢。

小愛說:其實黃昏比夜晚還要可怕,因為黃昏就意味着黑夜將要來臨。

點點說:噢,有點懸。

小愛說:每個人的一生,也許都要遇到這種臨暗的時候,我總是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不要怕,等真正的黑暗過去,就會天亮了。

點點把小愛挽緊一點點說:噢,原來你還是一個詩人。

兩人說着,就看到林森的車開了過來,小愛下意識地想躲,但其實根本就無路可躲。

林森把車停下,搖下車窗,對小愛說:「我送你們。」

點點識趣地說:「不用了,我還有約會。」說完,附到小愛耳邊狠狠地說:「你對我隱瞞軍情,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說完,點點哈哈笑着,攔了一輛的士快速離開。

小愛遲疑了一下,決定去攔下一輛的士,林森已經從車上下來,他握住小愛的手腕說:「走吧。」

小愛只覺得自己不能夠呼吸。剎那間,她疑心自己是不是還在麗江的那場夢裏沒有醒來,於是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我們走吧。」林森看穿一切地說,「昨晚不是也沒發生什麼事嗎,你擔心什麼呢?」

小愛的臉一下就紅了。她掙脫林森說:「我真的要回去了,你不要攔着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林森說。

小愛紅著臉瞪着眼看着林森,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男人!

「五年前,我就不應該放你走。」林森說。

小愛完全陷入迷糊狀態。

「想知道的話,上車我就告訴你。」

小愛終是上了林森的車,人最可悲的就是這一點,永遠也敵不過對自己或是對別人的好奇心。

臨暗(14)

(13)

表白林森的車在夜的都市裏漫無目的地遊走。

車上坐着小愛。

林森問小愛:「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見過我?」

「不記得。」小愛說。

林森嘆氣:「你肯定是不記得。」

小愛說:「林先生,我想你可能是記錯了。在麗江之前,我真的不曾見過你,甚至,我都沒有聽說過你。」

「五年前的聖誕節。」林森說,「集團的聚會你參加沒?就在華僑大廈。」

小愛費勁地想,應該是參加了。那一年,她剛剛大學畢業,進入這一行,因為太喜歡做雜誌了,所以意氣風發,天真可愛,認定世界就在自己的手裏。

「那一夜我心情非常不好,喝醉了。」林森說,「我在去衛生間的路上吐了,你正好經過。」

「啊?」小愛真是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你扶我去了衛生間,替我找來了服務員。」

小愛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我跟你說謝謝,你沖着我笑,對我說,聖誕節快樂。然後離去,」林森說,「那微笑點亮了我。」

「林先生,你肯定記錯了。」小愛說,「我一丁點兒也不記得有此事。」

「我雖然老,但記性不壞。」林森說,「麗江那天晚上,我敲開門,你也是這樣沖我微笑,當時我還不能確定,後來,你跟我一班飛機回來的時候,我就肯定是你了。」

小愛說:「林先生,我真懷疑你是編劇。」

「呵呵。」林森笑,「你可以不用相信,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呢?」小愛雖然被打動,心裏的悲傷卻遠遠蓋過幸福,「林先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律,即便是玩遊戲,也不能超越這些規律的。」

「那你跟你一個世界的人又得到了什麼呢?」林森說,「十萬塊,對你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

小愛漲紅了臉:「你調查我?」

林森笑:「你錯了,調查你的不是我,是離離。」

「林先生。」小愛說,「請你停車,讓我下車。」

「我帶你去見離離。」林森說,「你坐好。」

「我誰也不想見!」小愛大喊大叫,「你停車,我要下車!」

林森急剎車,車停在路邊。

小愛拉開車門。聽見林森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幸福。」

小愛還是下了車,走得毅然決然。

和李進認識就是一個錯誤,小愛不想一錯再錯,一傷再傷,這簡直是肯定的。

回到家裏,小愛給媽媽打電話。

媽媽說:「你確定要回來,就回來吧,反正家裏的房間一直替你留着。」

「對不起,媽媽。」小愛說。

「回來吧。」媽媽說,「你在我身邊,我會安心一些,暫時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在家裏歇一歇。」

小愛的淚無聲地從臉頰上流下來,無論走到哪裏,還是媽媽最好。

房東又來敲門,小愛隔着防盜門把錢遞過去,跟她說:「最遲後天搬,我有一些書要整理一下。」

「好吧。」這回她挺寬宏大量的,「需要幫忙也跟我說一聲。」

「小愛!」李進忽然出現在門口,「小愛,我來了。」

一看他就是喝多了。

小愛趕緊把門關上。

可是半分鐘后,李進就站在了客廳里,他喝多了,卻並沒有忘記換上自己的拖鞋。

小愛倒是忘了,他也有這裏的鑰匙,不然,應該把門反鎖才對。

「小愛。」李進靠近她,在她的面前蹲下來,說:「小愛,我對不起你。」

小愛厭惡地推開他。

「我跟人投資公司,沒想到被人騙,我也是沒辦法,所以才會騙你。」

「是一開始就騙,還是後來才騙?」小愛單刀直入地問。

「一開始沒有。」李進舉起手發誓,「我發誓我是愛你的,我只是沒辦法。」

「算了。」小愛站起身來,「你走吧,那些錢,我不讓你還了。」

「可是我一定要還。」李進說,「你去跟林森說一聲,騙我錢的人不敢拿他怎麼樣,只要他一出面,錢肯定會還給我。」

「認識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恥辱。」小愛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這句話,指著門外說:「你走,永遠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李進撲上來,緊緊地抱住小愛不肯放。

小愛甩不開他。

「別離開我。」李進說,「小愛我是最愛你的,你要幫我,你要幫我。離離都說了,你跟林森說,比她跟林森說還要有用。」

「你滾開!」小愛拚命掙扎。李進卻越抱越緊,像是要讓小愛窒息,小愛掙扎不動了,內心的絕望像火一樣在熊熊地燃燒,卻無能為力。

李進終於鬆手,他的唇靠近小愛的,在小愛的唇邊說:「只要你答應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會給你幸福。」

一天之內,有兩個男人承諾要給小愛幸福。

小愛一句話都不想說,她終於掙脫他,爬到沙發上,把自己抱住,全身無力。

李進又靠過來:「小愛,你答應我。」

「走開!」小愛全身發抖地大聲喊叫着,「你走開,走開!」

李進卻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小愛。

小愛順手抓起茶几上的剪刀,那是剛才整理書時用來剪繩子的剪刀,它鋒利地扎進了李進的手臂,鮮血在瞬間冒了出來。

小愛尖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臨暗(15)

(14)

真走了當晚,小愛就搭乘火車回到了南京。

票買晚了,沒有卧鋪,小愛只好坐在硬座席里。

火車搖搖晃晃,小愛的耳朵里塞著IPOD,世事皆與自己無關。

累到極致的時候,人是絕對不知道累的。

李進這會兒應該在醫院裏,十萬元抵一個傷口,他的智商認定是值的。但小愛知道輸的還是自己,手臂的傷和心靈的傷怎麼可以同日而語呢。

敲開家門的時候,媽媽好像並不覺得驚喜,只是說:「噢,回來了。」

「回來了。」小愛說。

小愛在家裏睡了整整一星期。喝媽媽做的湯。媽媽也是一個人,小愛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總是說,男人不是好東西,所以小愛一直不曾談戀愛,第一場戀愛開始和結束都莫名其妙,第二場,更是莫名其妙。

很多年裏,小愛都曾覺得媽媽不可理喻,甚至心理上有問題,所以畢業后,死活也要留在北京不肯回家。經過這些事,她卻忽然懂得了媽媽。

自己是媽媽的女兒,看來有逃不脫的和她一樣的命運。

事到如今,媽媽卻沒什麼話可講,只是變着法兒煨湯給她喝。南京的秋天已經有些微涼。媽媽住的是老房子,窗戶不擋風,窗帘還是中學時代的那一幅,只是洗得有些發白。小愛在這裏長大,離開后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那是第一次戀愛吧,媽媽跟她說:不行,不可以。小愛從不和媽媽吵架,那一次也沒有,她只是對自己說不會再回來。

但最終還是回來了。

一個月後,小愛跟媽媽說準備去找工作。她把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接上網線上了網。信箱裏全都是信,最多的是點點的,點點在信里說:「你的書我給你全寄回去了,李進也沒事了,出院了。親愛的,我想你,一切都會過去的,你答應我你要快樂。」

再有就是一些作者的信,他們並不知道小愛已經離開,還在充滿熱情地給小愛投稿。

小愛給點點回信:親愛的,我沒事了。

回完這封信,小愛對自己說:是真的沒事了。

時間,的確是個好東西。

沒想到點點很快就回了信,她說:上Q.小愛上了Q,點點又堅持要視頻。

小愛跑到衛生間里洗了一把臉,塗了一點口紅,再用粉餅把腮撲亮一些,這才上線,沖着點點微笑。

點點說:「哇,越髮漂亮年輕。」

小愛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早說過我會沒事的。」

「哈哈哈。」點點笑,「我也辭職了。」

「怎麼呢?」

「雜誌要停辦了。我趕緊換了一家新的,好在我有經驗,不需太仰人鼻息。新雜誌給我很大的空間。」

「我還是不太明白,雜誌不是辦得好好的嗎?」

「上頭有上頭的想法。」點點說,「我們這些普通人,哪裏會弄得明白!」

「哎。」小愛嘆息。

「還有新聞你要不要聽?」點點說。

「說啊。」

「李進要結婚了。」點點說,「他娶了現在最紅的模特兒,叫離離。」

廚房裏,燒的水開了,壺在尖叫。

小愛說:「點點,就這樣吧,我要裝開水去啦。」

說完,小愛下了線。

開水壺一直在尖叫。媽媽買了菜正好開門進來,看着發獃的小愛,沒說什麼,匆匆換了鞋徑自走到廚房裏去了。

媽媽關了煤氣,周圍安靜了下來。

小愛的心,卻被什麼莫名的東西掀起了巨浪,排山倒海。她忽然憶起一個溫柔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她的身後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幸福。」

小愛不是不想要幸福,只是小愛要不起那樣的幸福。

幸福的背面,往往是傷痕。

所以,小愛寧願選擇什麼都不要,將心交付於一面平靜的湖水。

至於底下的波瀾壯闊,小愛想,與自己無關。

可是有一些明明跟自己無關的結局,還是敲痛了小愛的心。

「你沒事吧?」媽媽過來摸摸小愛的額頭說,「你不是說要出去找工作?」

「就去。」小愛說。

「你還年輕,又有經驗,肯定有人會要你。」媽媽很少說這麼讓人快慰的勸告的話,小愛由衷地沖着媽媽微笑。

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小愛忽然發現街頭有離離的廣告牌,她代言的是一個洗髮水的廣告,長發如瀑,巧笑嫣然。

記憶中的離離是短髮。怎麼只是短短的時刻,就變長發了呢?或許是記憶欺騙了自己,或許,這根本就不是離離。

不管如何,過去,它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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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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