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其父其母】

袁素音抱着筆記本電腦走進教室，拍拍手說：「上周有好多同學說想聽葉誠的歌，那今天我們就來上一節音樂賞析課。大家最想聽那首？」

「《稻香》。」

「《青花瓷》。」

「《東風破》。」

「……」

學生們給出五花八門的答案，袁素音笑了笑說：「那我們就按順序播放，先來聽《稻香》。」

高中的學業很緊，音樂、體育、微機等課程，對學生來說是難得的休息時間。以前袁素音教樂理知識時，還有許多學生在下面寫其他課的作業，今天聽歌卻沒人開小差，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着前方的投影。

一首mv放完，袁素音說：「這首《稻香》同時帶有嘻哈和民謠的特色，葉誠給《稻香》的定位是嘻哈民謠，這種結合是一次非常有意思的嘗試。先來說說嘻哈，它的英文名叫hip－hop，是源自於街頭的一種黑人文化。廣義的嘻哈包括街舞、塗鴉、beat－box、rap、dj唱盤技巧等等……」

介紹嘻哈和民謠的同時，袁素音還播放了幾首國內外知名的嘻哈和民謠歌曲，以方便學生們理解。接下來就是重點分析《稻香》這首歌，可惜她說得太專業了，沒幾個學生能聽懂。

突然有一個學生舉手道：「袁老師，你還是聊聊葉子師兄吧，我們想聽故事。」

「是啊，聽說學長兩歲就能彈鋼琴，三歲就能唱歌，是不是真的？」

「袁老師，能不能幫我要個簽名？」

「袁老師，我們想看葉師兄小時候的照片。」

「……」

學生們顯然對葉誠更感興趣，因為葉誠專輯中有一大半的歌，其受眾都偏向於年輕人，特別是學生群體。比如《稻香》這首歌，它在社會上的流行度並不高，但在校園中卻有無數的擁躉。

對於中高校學生來說，《稻香》、《青花瓷》、《東風破》這種歌詞優美有內涵，又旋律動聽、曲風新穎的歌曲，能把那些天王天後的歌甩出十條街。

學生們的要求讓袁素音很受用，兒子的歌能有這麼多人喜歡，她這個做媽媽的感到非常自豪。袁素音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那好吧，給你們看幾張誠誠小時候的照片。」

袁素音前段時間把兒子從小到大的照片都整理了一下，配上音樂做成了一個視頻，此刻正好可以拿出來播放。最開頭是葉誠滿月時的照片，接着是三個月、六個月、周歲生日，等放映到葉誠兩歲騎木馬的照片時，教室里爆發出一陣驚嘆聲。

「哇，好可愛的葉師兄。」

「萌出血了都。」

「老師，這個視頻能拷給我嗎？」

「……」

教室外，校長陪着教育局的領導，指著裏面的講台說：「魏局，這就是袁素音老師。」

魏局雙手負在背後，挺著大肚子肯定道：「嗯，袁老師的課堂氣氛很活躍嘛。現在都提倡素質教育、創新教育，我看袁老師在這方面就做得非常好，你看學生們上課多積極。」

校長笑着附和道：「袁老師一直很受學生歡迎，她有時候還會教學生唱越劇。學校每年要舉辦藝術節，許多節目的策劃和排練，都是袁老師一手操持的。」

「這很好，我們的教育不僅要教文化知識，藝術興趣的培養也很重要。」魏局肯定讚揚一番，就舉步離開這間教室，低聲說道，「潘校長，下個月要評市先進教師，你把袁老師的先進材料準備好。」

潘校長心頭一喜，連忙點頭道：「保證完成任務。」

魏局又說：「潘校長，你看能不能把葉誠請回來。下個月華英商業街落成開幕慶典，允寶書記非常重視，到時候省里的領導和記者也要來……」

華英商業街是政績工程，關乎上級領導的面子，潘校長不敢怠慢，當下拍胸脯說：「葉誠是我們曲嶺走出去的孩子，他一定會支持家鄉建設發展的！」

魏局頷首道：「嗯，這件事你一定要辦好。」

……

……

袁素音從校長室走出，潘校長親自送她到門口，一臉笑容道：「袁老師，這事就拜託你了，上級領導非常重視。」

「潘校長你放心，我一定辦好領導交代的工作。」袁素音表態說，丈夫剛剛減了刑，於情於理她都沒辦法拒絕。

離開學校，袁素音便坐車前往曲嶺市第一監獄，又到了每個月探監的日子。

監獄外的小超市排起了購物長龍，這是探視犯人的潛規則，買東西都得在這家店裏買。袁素音足足排了20分鐘隊，才終於提着大袋小袋的生活用品進入監獄。

隔着鐵窗，葉平安微笑走來。他一米八三的身材，雖然穿着號服、理著寸頭，但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根本看不出一點沮喪自卑。如果給葉平安換上一身西裝，絕對瞬間變成公司高管，是走路上能騙小姑娘那種老帥比。

「又帶這麼多東西來，」葉平安沖妻子笑笑，問道，「你還好吧？」

兩人見面並沒有出現相顧痛哭的狗血劇情，就像是在茶座里聊家常，袁素音說：「上次帶的書看完了吧？這回給你帶了《舊唐書》和《嘉佑集》，還有兒子的專輯《追夢赤子心》。」

「誠誠發專輯了？」葉平安欣喜地問。監獄里是不能上網的，他只知道兒子成了歌星，而且似乎這次減刑也跟兒子有關。

「這個月剛發的專輯，」袁素音滿含柔情地凝視着丈夫，微笑道，「等你年底出獄，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葉平安嘆息道：「這幾年苦了你們。」

「再苦也熬過來了，」袁素音笑道，「誠誠說，等你出來要給你個驚喜。」

葉平安開玩笑道：「不會是直接讓我抱孫子吧。」

袁素音說：「當然不是。不過誠誠交了個明星女朋友，長得很漂亮，人品也很好。」

葉平安自豪地說：「那小子種我，天生有魅力。」

袁素音好笑道：「關你幾年也沒個正形。」

時間在閑聊中過去，葉平安被獄警催促着回去，袁素音揮手道：「去吧，在裏面好好表現。」

葉平安朝妻子揮手道別，然後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探視間。

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袁素音有時候回想起來，居然對當年的變故感到很慶幸。在入獄前，丈夫在外面是有小三的，她只不過裝不知道而已。那時葉平安要麼徹夜不歸，要麼喝得醉醺醺回來，夫妻關係冷到了極點，他們甚至打算等葉誠高考後就離婚。

葉平安入獄以後，夫妻倆見面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卻如同回到了熱戀時期，每次探視都有說不完的話。

幾年下來，葉平安的啤酒肚不見了，人也變得內斂平和。他在服刑勞動之餘，把諸子百家都看了個遍，二十四史也讀了近半，出獄后跑去中文系教書都夠格了。

用葉平安的話來說，監獄給了他第二次生命，讓他真正懂得了什麼是人生、什麼是家庭、什麼是責任。

回到牢房裏，一個獄友笑問：「老葉，又去見媳婦兒啦？」

另一個獄友說：「還是老葉你有好福氣，出去以後可要對弟妹好點。」

「一定，一定。」葉平安笑呵呵地整理著妻子帶來的東西，將《追夢赤子心》的光碟放入cd機。

獄友老劉說：「是嫂子帶來的新歌吧，別插耳機了，大家一起聽聽。」

葉平安把耳機拔掉，動聽的旋律立即在牢房裏回蕩，監牢裏幾個獄友都圍過來。

等把《青花瓷》放完，獄友老楊說：「這歌好聽，誰唱的啊？」

葉平安答道：「我兒子。」

獄友們頓時驚嘆連連：

「你兒子真當歌星了啊？」

「老葉你是真牛逼。」

「明星可賺錢得很，你就等著出去享福吧。」

「……」

在監獄里品文讀史、修身養性四年多，葉平安還是沒達到寵辱不驚的境界。至少聽到獄友稱讚兒子，他就不由地高興自豪起來，覺得倍兒有面子。

只不過，當葉平安聽到《海闊天空》這首歌的時候，他突然變得沉默了。

「我曾懷疑我走在沙漠中

從不結果無論種什麼夢

才張開翅膀風卻變沉默

習慣傷痛能不能算收穫

……」

誠誠這幾年到底吃了多少苦、經歷了多少辛酸，才會寫出這樣的歌詞？

明明是一首勵志歌，葉平安聽着卻有想哭的衝動。若不是他造的孽，兒子應該風風光光地去上名牌大學才對，而不是高中沒讀完就去北漂打工。

兒子的成功都是他自己闖出來的，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有什麼資格在獄友面前炫耀？

葉平安做了個深呼吸，翻開妻子帶來的《嘉佑集》，聽着音樂默默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