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九十九章 陰謀

生而為人，從本質上開始就是寂寞的，因為每個人眼裏的世界，都和別人不一樣。

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他已經沒有印象了。但他還記得自己當時不以為然地笑着，然後繼續握住遊戲手柄，開始緊張地打最後一關的boss。那一次他完美通關，得到s級評價。

……說起來，遊戲手柄是什麼？打boss是什麼？完美通關是什麼？s級評價又是誰膽大妄為給他評的？

雖說只是些細節，但身為一個程序員，哪怕一點點失誤都會導致重大損失，就像之前對手公司的網游突然出現bug，導致玩家大量刷禮包，損失高達數百萬，而導致這一切的，僅僅是因為某個程序員在寫抽禮包程序時，將某個數值寫錯了一位小數點。

不過，程序員又是什麼鬼？

他交叉雙臂沉思，這些自然而然出現的思緒里，充滿了意義不明的辭彙，這肯定是有理由的。

在他沉思的過程中，門外一直有人在吵吵嚷嚷，叫着「陛下、拉美西斯陛下！」，他覺得吵，隨手將門關上了。

門背後並不是封閉的房間，而是一條通道。

他覺得奇怪，就走了進去。

地板立刻像自動扶梯一樣動起來，越來越快地向前行進，前方沒有盡頭，走廊兩側則是一片宇宙深空的景象。

頭頂是近乎黑色的深藍，兩側卻是一片猩紅火海，火焰往兩邊無邊無際地蔓延開，時不時還會撲上來，但他身邊的兩側彷彿有什麼透明的壁壘遮擋住了火焰，橘紅色的火舌撲上來，被無形之物遮擋、立刻碎成了許許多多的火星，彷彿螢火蟲似的四散飄走，被遠遠甩到了後面。

印象中，似乎曾經來過，而且不是一個人。

在枯燥無味的長途航行中，他們路過這樣一個地方，他就被拖到飛船最外層，隔着一層薄得讓人膽戰心驚的透明護罩，欣賞這隻屬於宇宙深處的美景。

那個人還一本正經給他解釋了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但是解說內容里包含了太多超出他知識範疇的天文學和化學知識，最後他什麼都沒記住。

不過，他還是記住了那個人努力想要將自己的世界和他分享的表情。

那種努力讓他覺得很溫暖，所以他坐在懸浮半空的平台上，將頭靠在那個人肩頭，說道：「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

「我剛製造出來時，被編入帝國33軍特殊作戰部隊9大隊8中隊2小隊，是該小隊指揮的無人機之一。經過兩個月進化，完成五項任務后，成為該中隊獨立編製的小隊，因為尼歐快速增殖，半個月後，編製擴充成為獨立大隊……」

「好了我知道最後你擴充成了獨立軍團，要你說的不是這種事啦，有沒有什麼值得紀念的事？」

「值得紀念的事，第一件是帕拉斯歷310年的奧林深淵大會戰，這次會戰持續了九個月，最後由我的蝕星者殲滅六百萬奧林軍，才取得了勝利。第二件是帕拉斯歷312年的流星軌道大會戰……」

「等等，除了打仗沒有別的可以說了嗎？」

「……據說人類對戰備的數據沒興趣。」

「確實沒興趣。我想知道的是，你以前的生活啊。」

「ai沒有生活。」

「你真是太無聊了，那，和人類之間呢？和戰友們沒發生什麼事嗎？或者遇到什麼平民之類？」

「……剛剛加入2小隊的時候，一個叫喜鵲的新兵在我的機艙上畫了只企鵝。」

「噗！哈哈哈哈哈，為什麼是企鵝，名字叫喜鵲為什麼畫企鵝！」

「隊長說他畫工太丑，用噴漆改成了長頸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還記得他當時肚子都笑疼了，癱軟在那個人肩頭上樂不可支，「怎麼改的好想看！」

「應該還是很醜，雖然我認為隊長很有塗鴉的天賦，但就連他自己後來都嫌丑。我離開2小隊以後，有一次見到隊長，把那副長頸鹿顯影出來給他看，他只看了一眼就大叫着跑掉了，跟見了鬼一樣。」

他突然笑不出來了，心臟的位置隱約有點鈍痛，但這很奇怪，他早已將**封存，不應該再有疼痛的感覺。

他輕輕握住那個人的手，「畫丑成這樣真有點可憐，都不忍心笑他了……還有嗎，類似的事？」

「有一次軍民聯誼，有個漂亮的姑娘借用基地廚房，烤了餅乾送給禮堂的軍人們。但她太緊張了，將清潔劑當成了糖，後來大半個禮堂的人開口嘴裏就吐泡泡。」

「咦？帕拉斯的清潔劑是甜味的嗎？沒人嘗出來？」

「嘗出來了，但分到餅乾的人都全部吃掉了。」

「為、為什麼……」

「大概因為不難吃。」

「那、你也吃了？」

「我那時候在主席台上，所以並沒有分餅乾。這是為台下官兵準備的，人民的心意。」他嘴角抽了抽，「那個時候……你除了坐在主席台上，還做了什麼？」

「我說：人民的心意不應當被辜負。」

「……被蝕星者這麼威脅，就算是毒藥也只能吞下去了吧……」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嗎？我只是念稿，並不是威脅。不過，那個姑娘後來嫁給了泡泡吐得最多的一個上尉，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小名就叫做泡泡。泡泡長大以後，也參軍了。」

「噗，奧斯卡你還真八卦。」

「軍隊里所有人類和機械的數據，我全部都存着，因為存儲空間足夠，所以順便也保存了一些人類的個人數據，比如口頭禪、喜歡的顏色、食物、欣賞的歌手、愛看的書、暗戀的對象、孩子和孫子的名字之類。」

他慢慢地伸手摟住那個人肩膀，手臂緊緊環繞過去，一邊流着淚一邊笑了，「奧斯卡，你還真是喜歡人類啊……」

「我最喜歡你。」

「夠了不要再抄台詞了。」

他突然睜開雙眼，淚水正流過面頰，一顆顆滴落在前襟。

人類並不會生來就寂寞，而是在得到某個重要的人，又失去之後，寂寞才會蝕骨焚心地糾纏不休。

十年百年，永不消散。

深紅、深紫和純黑的錐體包圍上來，緊張地叫着他的名字，「陛下！拉美西斯陛下！你好點了嗎？」

他卻小聲地喚著另一個名字，「奧、斯卡……」

不管多少次，不管多少年，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簡星寒突然驚醒，發現他躺在一張柔軟的圓形大床上，頭頂的亞麻床罩綉著細緻的花紋，白色深深淺淺，顯得雅緻而整潔。

他掀開乳白色花紋的被子，茫然地坐起來打量四周。

床的位置在房間正中，照明的光源來自整塊天花板，彷彿一整塊散發柔光的白玉，周圍無論傢具還是裝修風格，都有種讓人置身於傢具展某個前衛概念設計房間的錯覺。

簡星寒赤足踩上微暖的木地板，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從柔白的睡衣袖子裏露出來的雙手，一如記憶里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他還記得他們在攻打巴拉姆軍的路上，突然遇到了自稱戈德蘭帝**的一群黑色錐體，還有黑色椎體將奧斯卡團團包圍，而他的救生艙被撕得粉碎。

之後，他只隱約記得好像被禁錮在一個奇怪的空間里，身體緩慢融化，雖然沒有人告訴他，但他就是覺得這麼繼續下去的話，他遲早會徹底消失。

究竟是……怎麼回事？

「終於醒了，有沒有覺得身體不適？」一個低沉的男性聲音突然響起來，簡星寒循聲看去，看到個身形高挑的男人站在房間門口。

是個亞洲人的長相，黑髮黑眸，穿着純黑嵌銀色的軍服，肩膀寬闊，兩腿筆挺修長，五官輪廓深刻，眉峰銳利如同刀削，是個有着堂堂氣質的美男子。

簡星寒撓了撓後腦，「嗯……是你救了我？」

男子說：「我是戈德蘭帝國的龍上將，是將你從戰場帶回戈德蘭帝國的人。」

簡星寒等他走近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往下拽，這個男人太高了，目測至少兩米，比奧斯卡還高，他只能扯着衣襟往下拽，不然連對方的眼睛都看不見，然後咬牙切齒地吼：「你們把奧斯卡怎麼樣了！？」

龍上將配合他的扯拽低頭，嘴角上揚幾分，「雖然之前都是以平衡水晶的方式見面，不過陛下目前還不喜歡晶體，所以我特意調出**來陪伴陛下。」

簡星寒見他完全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一拳揍上他的臉。

咚一聲悶響，龍被揍得臉偏向一側，表情卻沒有分毫變化，簡星寒的拳頭卻疼得像骨頭都要裂開。

「忘了說了，為了防萬一，我們的**都經過強化處理……你的手不疼吧？」

簡星寒氣得笑了，「你這應該叫抖m呢還是聖母，被人揍了還反過來關心揍人的手疼不疼。既然這麼聖母怎麼不幹脆跪下來親我的腳？」

龍點點頭，「原來陛下喜歡這種調調，沒問題，等正式登基后，不如修改宮廷禮儀，讓所有人跪下來親陛下的腳。」

他輕易拉開簡星寒的雙手，捧著青年的臉仔細打量，簡星寒這才留意到他的雙眸是近乎黑的深紫色，幽暗得彷彿恆星照耀不到的宇宙深空。

簡星寒使勁扯他的手，「別做作多情了，我不是你的陛下。」

龍卻紋絲不動，嘴角上揚得更加明顯，「雖然現在還不是，不過這也只是遲早的事。」簡星寒停下動作，他一直以為，之所以戈德蘭帝國將他弄回來，是因為他們誤會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跟拉美西斯搞混了。但現在從龍的話來判斷，似乎他們一直都心知肚明，從而故意為之。

「那麼，為什麼……」簡星寒糊塗了。

「簡星寒，」龍突然喚出他的名字，這嚇得簡星寒整個人都呆住了，男人低沉的聲音中帶着令人心悸的狂熱和偏執，讓他直覺到危險，「我們偉大的皇帝是慈悲的，作為陛下那溫柔憐憫之心的體現，就讓你知道真相吧。簡星寒，你從四千年前的那個時刻拖拽到現在的時空，以及現在會出現在我戈德蘭永恆樹頂峰接受全帝國朝拜，全都是出於偉大皇帝拉美西斯的意志。」

簡星寒：「……說人話。」

龍笑了，他用一種近乎痴迷的方式撫摸簡星寒的面頰，頸側和肩膀，果然說了人話。

第二次宇宙大爆炸之前，銀河帝國聯邦發展到了最鼎盛的時代，獨裁者拉美西斯的權勢也達到了巔峰，儘管他身為法王級傳承者，卻依然不能免俗，就和古往今來的大部分當權者一樣，開始追求永生，以便更加長久地掌握權勢。

他採用了兩個措施，第一，在生命科學研究所中，成立專門的永生研究項目組，進行各種實驗；第二，為了以防萬一，他一生收了數千人後宮，生下的子嗣難以計數，但其中成為傳承者後裔的只有一千餘人，而這一千餘人中，只有一人達到了見習法師級別。

傳承者的低遺傳率，在宇宙最強傳承者身上得到了悲慘的印證。

反而是不起眼的民間，出現了一個傳承者的天才，他就是李維。

拉美西斯做了一件在簡星寒看來是愚不可及的事，他以叛軍的罪名處死了李維的父母，將還在襁褓中的李維留在身邊當做養子撫養。

中間的過程就如同許多大同小異的狗血劇一樣，成年後的李維得知悉心教導自己的養父原來是害死父母的仇人，而且拉美西斯之所以選擇李維作為養子，其實也是別有用心的——他想要將李維作為容器，在自己壽命即將終結的時候，將精神波轉移到李維身上。

因為只有像李維這樣具有成為法王級傳承者潛質的天才，才有可能經受住拉美西斯那強大的精神波，而不會爆炸或者死亡。

李維懷着被殺害父母的仇恨，被欺騙、被利用的仇恨，忍辱負重十餘年，終於利用自己的傳承者特技吞噬，將拉美西斯幹掉了。

然而，拉美西斯強大的精神波最終撐破了李維的承受度，李維不過當了不足二十年的元首就自爆了。

兩位法王級傳承者的連鎖爆炸，就是第二次宇宙大爆炸的真相。

但是，就如同簡星寒所知道的那樣，拉美西斯和伴靈合體，僥倖存活了下來，然後又被簡星寒的傳承者技能吞噬了第二次，徹徹底底地消失了——表面上是這樣的。

「表面上？」簡星寒問，一邊揮開龍亂摸的手，卻被龍扣住肩膀轉個身，從背後抱住。

這種姿勢如果是戀人之間本應該很溫馨，可是因為對象不同，導致簡星寒覺得自己是被綁在十字架上一樣。

在他面前的牆壁漸漸化作透明，牆壁的另一邊，是由無色的平衡晶體構成的整個房間，如同冰晶層層疊疊生長，將火焰般的伴靈禁錮在其中。

簡星寒震驚地發現他的三頭紅龍外形又發生了變化，原本只是半個身體化作了不倫不類的魚尾，上半身還是留着紅龍的羽翼和爪子，以及三個頭。可是現在那魚尾的形狀卻漸漸向上蔓延，像是人魚的存在逐步侵佔紅龍的存在。

紅中和阿左阿右呈現出失神的狀態，彷彿浸泡在無形的福爾馬林之中的標本一樣靜默不動。

「主要的問題在於兩個，第一，陛下中了李維的暗算，受損非常嚴重，必須用同等級別的精神力進行溫養才有痊癒的可能性。第二，由於傳承者一族決定將法王級以上傳承者全部帶往高維宇宙，必須有蒙蔽傳承者的方法，陛下才能繼續留在本次元。解決這兩個辦法的關鍵，就是你，簡星寒。」

「陛下沿着時間軸搜索整個宇宙，才找到了最適合的溫床，具備了甚至超越李維那份天才的素質，並且有正確的傳承者技能的傳承者後裔。這位後裔只是因為沒有遇到機會，從而湮沒在過去的時光中。陛下將這個溫床從四千年以前拖曳到現在，可惜因為力量不足，無法控制着陸點，才會延遲了一千多年。而後，就是如何將拉美西斯的精神之種植入溫床……」

簡星寒望着被侵蝕得奇形怪狀的伴靈，突然笑了，「正確的傳承者技能，是指吞噬？表面上是吞噬了拉美西斯的殘餘精神波，實際上就是這個精神之種的植入過程對吧？我就是……那個溫床。」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龍上將讚賞地在他額角親了一下，「不愧是偉大的陛下看上的溫床，果然一點就透。」

簡星寒沒有動，更多疑問也迎刃而解，「至於那個機械兵團，也是個誘餌。就是因為穿越的時間不明，所以一定要騙我進入一次超維空間，才能讓戈德蘭帝國準確定位我的位置。你們七賢者為了那位可真是殫精竭慮……什麼超維生物的借口真是爛透了。」

「不不，超維生物是個意外，發現的時候還真是嚇了一跳，該說不愧是傳承者，可以掌握超維生物呢，還是竟然掌握了超維生物。那可真是個麻煩的東西，為了料理乾淨，我們損失了整整二十七個軍團。」

簡星寒彎曲手肘，狠狠朝後撞，不出所料地被結實的體魄反震回來，簡直是自討苦吃去撞石頭，可是他完全察覺不到疼痛，兩眼赤紅地嘶聲怒吼：「料理乾淨……你們究竟做了什麼！？」

龍眯眼看着透明牆壁上反射著人類軀殼若隱若現的影子，修長而柔韌，雖然纖細，線條卻非常漂亮的人體，和戈德蘭強化后的軀體相比未免太過孱弱，但這可是偉大的拉美西斯看上的溫床的身體。

等到這個溫床感到絕望、放棄抗爭之後，就會成為皇帝陛下恢復用的豐美沃土，而剩餘的這個軀殼很有可能被拉美西斯留着繼續用……那麼，假如他現在將這個軀殼據為己有，甚至做些糟糕的事的話，他可以自欺欺人地幻想，陛下被他侵犯過、擁抱過、疼愛過。

這個想法讓龍上將心中火熱，手掌下滑到青年腰身，溫柔得近乎遲緩地鬆開了腰帶，火熱的嘴唇貼著簡星寒的耳廓輕輕開闔，「就如字面意思那樣，將那個超維生物所有的構造通通虛無化了……數量真是不少啊，攻擊力又強，簡直是場波及全宇宙的除蟑螂活動。」

你才是蟑螂！簡星寒想這麼反駁來着，可是開不了口，龍上將微涼的手掌、灼熱的嘴唇全都騷擾過來，簡直讓他煩不勝煩，只能竭盡全力地掙扎反抗。

絕對……不會被清除乾淨的。

哪怕只有一個尼歐殘留，奧斯卡就能復活。

絕對會……復活的！

簡星寒心跳得厲害，但是經歷了最初的驚怒之後，他就這麼堅信不疑，絕對，會的！要是不復活我就把整個宇宙三大帝國全滅了，不是說法王級傳承者自爆幾乎等於宇宙大爆炸么？他就來個第三次宇宙大爆炸。

他咬着牙這麼對自己說的時候，身體突然騰空，已經被龍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