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頌銀轉頭看讓玉,「瞧見沒有,這就是咱們旗主子。」

讓玉揪著心口說:「一個王爺就這麼厲害,回頭進了內務府可怎麼辦?」

怎麼辦?熬著吧!頌銀也想過撂挑子,可她不幹就得落到讓玉肩上。讓玉的脾氣不那麼揪細,辦事顧前不顧後,恐怕不能稱阿瑪的意。桐卿呢,年紀不大,膽子小得像芝麻,一有風吹草動就蹲地不起,進了大內只有掉腦袋的份兒。恁大的一家子,表面上和和氣氣,其實私底下也各自使勁兒。她知道家傳的職務不能落進別人手裏,這事開了先例,往後就收勢不住了,所以無論如何得繃住。

讓玉糾結了半天又開解她,「我瞧著,人家不過是給個下馬威,將來未必不重用你。那位王爺和皇上是一個媽生的,聽說當初皇位該當他繼,被紫禁城裏那位搶先一步罷了。」

頌銀忙來捂她的嘴,「姑奶奶,還嫌事兒不夠大嗎?快別裹亂了!」

妄議朝政是死罪,尤其還是這樣揭不得短的事兒。本來一位王爺,不能叫她這麼害怕,可知道他是豫親王后,不怕也不成了。豫親王聽上去是個尋常封號,其實認真來說應該是皇太弟。皇上即位十年無所出,子嗣上不興旺,乾坤不能沒有準心。太后又偏疼豫王,可能還有些不為人知的內情吧,總之太后的意思是傳弟。但因為本朝沒有冊封太弟的習慣,況且皇帝心裏也有些不情願,因此儲君之位算是內定,具體得看後宮主兒們的表現。要是誰能生出位阿哥來,那太弟的位置是不穩的,將來皇子長大,和這位皇叔之間必起爭端。通常皇帝更偏向自己的兒子,所以太弟地位岌岌可危。不過不知是怎麼回事,皇帝越急越生不齣兒子,膝下只有兩位公主。如果皇帝命里無子,那麼剛才那位王爺就是下任皇帝,得罪了他,可不叫人害怕嗎。

姐妹兩個哆嗦了一陣兒,你瞧我我瞧你,一臉茫然。

「還是告訴阿瑪吧,事兒可大可小。」讓玉說,「阿瑪管着內務府,和豫親王肯定相熟,討阿瑪個主意,再不濟讓他心裏有數,往後出了岔子,好知道打哪兒發作。」

頌銀想了想,也有道理,讓她在前面看着,自己上後邊找阿瑪去。

述明那裏還要忙送三后的婚禮,這個忌諱那個忌諱,弄得一個頭兩個大。見頌銀來了,愁眉苦臉道:「你去問問陰陽生,回頭牌位送過去,影亭怎麼妝點?是用白還是用紅?還有陪嫁,你得操點兒心,讓人糊四季衣裳和箱子,回頭要燒化的。」

頌銀接了丫頭送的參茶遞給他,「阿瑪別急,這些事兒我一個人全能辦好,就是剛才出了點紕漏,得和阿瑪回稟。」

述明嗯了聲,「什麼事?」

頌銀把經過說了,末了眼巴巴看著述明,「我怕進了內務府,豫親王要找我的茬。您看這可怎麼好?要不再晚兩年吧,等他淡忘了,我再跟您當值。」

述明聽了一笑,「我當多大的事兒,不定人家是逗你玩兒呢!放心吧,咱們跟他牽搭多了去了,他尋你的晦氣,給自己找不自在?」

頌銀聽他這麼說,才把心放回肚子裏。也是的,內務府掌管着宮禁事務,再了不得的人,也離不開吃喝拉撒。誰和帝后嬪妃們走得最近?自然是內務府。秤砣雖小壓千斤,豫親王又不是傻子,不好好拉攏,還真讓佟家誓死效忠皇帝么?

她抬頭看阿瑪,「萬歲爺信不信任阿瑪?咱們是鑲黃旗的人,這會兒在豫親王手上呢!」

述明摸了摸下巴,「佟家的內務總管就跟那鐵帽子王似的,是世襲。當初皇上御極之前哥兒倆爭旗,皇上贏了,得了正黃旗,鑲黃旗可不落到豫親王手裏了嘛。這也算棋差一招吧,讓別人的包衣給自己當家……不過你阿瑪可不笨,刀切豆腐兩面光,內外都要做得漂亮,要不皇上能留我?你呀,太年輕,路還長著呢,且走且學吧!」

頌銀長出一口氣,有這麼個阿瑪在前頭開道,她應該是沒什麼可憂心的了。不過女孩家好奇心重,壓着聲問:「皇上為什麼沒有兒子?」

佟述明看了她一眼,「你阿瑪不也沒兒子嗎。」

「那不一樣,阿瑪只有額涅一位太太,皇上的後宮里裝滿了人,那麼多嬪妃居然一個兒子都沒有,不奇怪嗎?要是皇上不能生也就算了,這不是有兩位公主嘛!」

述明皺起了眉,「你整天就琢磨這個?小孩兒家家的!現有主兒懷着身子呢,興許能生個阿哥也不一定。」說罷抬手,「外頭張羅去吧,別打聽這個。等將來進了內務府,雞零狗碎一大堆,有你操不完的心。」

她被阿瑪趕了出來,剛到外面就有長隨來問口報條1怎麼寫,她扶著腦袋說:「這個都要問我?你們管事的哪兒去了?」惱歸惱,事情總要落實的,便一字一句地交代,「寫上本家金墨姑娘,慟於十一月三十因病辭世,謹擇於初一日大殮,初二日接三。記着落款用門房的名頭,別弄錯了。」

長隨領命去了,她定神想了想,又到前面看靈堂里的佈置,尚且都過得去。這時候丫頭奉了老太太的命來,說看看姐兒事辦得怎麼樣了,要是得閑,上抱廈里歇會子。

她左右打量一圈,眾人各司其責,該辦的暫時都辦完了,似乎可以休息一會兒了,便和外頭的人交代一聲,回了老太太跟前。

她額涅哭了很久,到這時還不得停,進門見她戴着抹額歪在榻上,想來頭疼病又發作了。頌銀腳下頓了頓,轉身問請大夫沒有,老太太說:「叫大夫不中用,她止不住這哭,華佗來了也搖頭。」又安慰大太太,「成了,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金墨是個好孩子,興許我們佟家福薄,作養不住,她瞧准了好人家又投胎去了,你就是哭瞎了眼她也不知道。虧得底下還有三個呢,這三個丫頭哪個不可人意兒?行了別哭了,今兒大殮,到送三還有好幾天工夫,你天天兒的哭,命還要不要了?」

大太太被老太太壓了半輩子,向來恭勤聽話,這回的事不由老太太做主了,覺得自己哭得有道理,壓根兒不兜搭她。

頌銀只得勸,「您這麼的,叫阿瑪怎麼好?您瞧瞧他去,一宿老了十歲,您不疼我們,瞧著阿瑪吧!」

大太太和述明是伉儷情深,二十年沒紅過一回臉,聽頌銀這麼說,又是傷心又是惦記男人,倒止住了眼淚。頌銀見狀回身喊丫頭,「絞熱手巾來,給太太擦臉。」又伺候額涅抹了豬油膏子,這才到老太太身邊來。

老太太讓人預備了糖蒸乳酪和棗泥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忙得顧不上吃吧?別餓著了。前邊都完事了?」

她掖着手絹吃了兩塊,又接清水漱完口方回老太太的話,說:「差不多了,靈堂佈置得挺好,喪報條也貼上了,等后兒賓客弔唁再忙上一陣兒,餘下的就只送三了。」

老太太點頭,「容家的禮單我看了,心裏倒還稱意兒。就是聽說豫親王代換的庚帖,怕亂了章程。原該出去請安的,又說王爺叫免了……沒事兒吧?」

頌銀忙說沒事兒,「王爺和容家兄弟有交情,這回是替容二爺出面。橫豎一切都好好的,老太太別擔心。」

老太太長長舒了口氣,「不知道容家那小子怎麼樣,容緒是瞧不見了,容實還可以細考量。依着你,容家辦事過得去?」

頌銀說是,「聘禮之外送了紙活兒,金山銀山的,還有給岳父岳母的孝敬。賬本上另隨二百兩的賻儀2,是照正經親戚走動的意思。」

老太太說好,「倒不是因他們出手大方,咱們也不稀圖那點子東西,爭的就是個禮兒。既這麼,這家子可往來,你阿瑪瞧人果真准。」

頌銀知道阿瑪的算盤,不過大人的主意小孩兒不能參與,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內,旁的都不必她過問。

接下來兩天也順順噹噹的,客來客往有管事的招呼,當然那些親戚本家也不乏特意見頌銀一面的。大夥兒都知道,金墨沒了,頌銀要替上,但凡和內務府有來往的,事先都要打好基礎,以往不怎麼受待見的二姑娘,一時成了香餑餑。

豫親王那頭也有隨禮的,差了王府總管登門。還有皇上的賻儀,司禮監的掌印親自來,代萬歲爺安撫大人,請佟大人和老太君節哀。

內務府轄下有七司三院,司禮監是其中之一,統管着大內所有太監,和內務府的關係最為緊密。既然頌銀以後要在紫禁城行走,這些土地爺面前不得不通告。述明讓人叫頌銀來,引薦給了大太監,「這是二丫頭頌銀,日後還請譚掌印多多提攜。」

頌銀給譚太監納了個福,偷着瞄了他一眼。譚太監大概五十上下,養得白白胖胖的,尋常臉耷拉慣了,鼻子往下到嘴角這塊有深深的兩道紋路。太監的服色很鮮潔,冬天著絳紅,因為是登門弔唁,在金線葵花曳撒外套了件青袍充數。青袍不夠長,隱約能看見曳撒的袍角,他聽了述明的話作誠惶誠恐狀,拱手說:「佟大人您太客氣了,咱們原就是一家子,二姑娘將來接了您的大印,司禮監還要靠二姑娘照應呢。您請放心,譚瑞待二姑娘和待您是一樣,底下猴崽子們哪兒做得欠妥,二姑娘只管告訴我,我來收拾他們。」

話要說得囫圇,誰也不擺誰的譜。述明謝過了譚太監送他出門,回身告訴頌銀,「閻王好鬥,小鬼難纏。他手下那些人遍佈紫禁城,從東北三所到乾清宮,哪兒都有他們的影子。別瞧太監上不了枱面,他們要是作起梗來,比那些軍機大章京都難對付。和這些人打好交道,你的差事就辦得順當。還有一點記住了,不能苛扣他們,手指頭漏點兒縫,他們受用了,心甘情願聽你差遣。一個人不管多大的能耐,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不能事事躬親,就用得上這號人。這程子司禮監有做大的勢頭,你心裏要有個數,鬆緊得宜,既讓他們躥不上房頂,也不能壓得太厲害。」

其實光聽真有點瘮人,皇上的家不那麼好當,一環環一道道,不知要廢多少心機。頌銀才十四,還需大大的磨礪才能坐上那把交椅,萬一各衙門的人不服,空頭架子支撐不住就會倒,一個內府大總管,煩心事不比皇上少。

她記在心裏了,仍舊回前院照應。關於接三,民間有個說法,死者死後三天要到望鄉台遙望家鄉,這時候必須風光操辦,一來贖清生前罪業,二來布施四方野鬼。因為裏頭門道繁雜,一整套運轉起來費心得緊。所幸都扛住了,就像學武的人攻克難關似的,一關接着一關,到最後順利結束,已近午夜時分了。

頌銀站在檐下低頭盤算,接下來還有送三,和尚道士要設座,吹三通、打三通、念三通,等子時容家來迎了牌位,金墨的事大致就算完了。

肩背酸痛得厲害,她抬手捏了捏。靈堂里傳來幾位姑奶奶嘹亮的哭聲,伴着漫天的飛雪,這個夜顯得異常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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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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