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4

第6章 .24

至此之後,偶有流言,說小佟總管和侍衛統領好上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舉止親密。

宮裏人愛嚼舌頭,不光宮女背後議論,連太監也有這個癖好。紫禁城大半的消息都從這些人嘴裏散佈出去,雖有明令禁止,但架不住宮中歲月悠閑,一旦清靜日子過久了,就試圖找點消遣。議論你議論他是最不費成本的,一張嘴閑着,除了吃飯就是逗悶子。

頌銀心還算大,她沒有理會這些,照樣勤勤懇懇辦她的差。不過說她和容實舉止親密,她事後想了想,大概就是他給她瞧傷口的時候落了別人的眼。宮裏有這種傳聞其實很不好,這是個必須一清二白的地方,以前還聽說過宮女太監結對食的,自從皇上當政以來這種事就徹底杜絕了,要是有謠言傳出來,查實了是要杖斃的。

她有點擔心,怕皇上找她問話,再看見容實也遠遠讓開。他叫了她好幾回,她都裝聽不見。後來他似乎灰心了,遇上也不吭聲,氣呼呼叉著腰,定眼看着她走遠。

其實她也覺得愧疚,畢竟人家沒得罪她,她那天大驚小怪過後也沒放在心上,說到底這樣是為他好,別到後頭豫親王提出什麼要求來,弄得他不好搪塞。但有時候細想,那位王爺也怪有意思的,感情一般都是相互的,如果她能拉攏容實,怎見得皇上就不能通過容實拉攏她?這麼篤定,全仗着自己手裏有佟家的旗籍。不能讓人心甘情願為你賣命,只靠威脅能長久么?讓她逮到個時機,不用別人策反,她自己就先倒戈了。

她阿瑪還是穩如泰山,「這樣挺好,遠著,不能太熱。記着不單六爺看着,皇上也看着呢!」

頌銀應了個是,「阿瑪瞧他們哥兒倆還在較勁?」

述明的煙袋鍋子在凳腿上敲了敲,「這種明爭暗鬥,不鬥到死能罷休?所以咱們得中立,王爺吩咐的話辦一點兒,皇上吩咐的話辦一點兒,兩邊巴結著,兩邊都不撒手,就最好了。」

說起皇帝的登基,應該算是一次陰差陽錯。據說先帝彌留前宣三大重臣入內,準備隨時擬詔傳位。諸皇子沒有旨意不得進寢宮,都隔着一道黃帘子跪在前殿聽信兒。先帝活泛的時候沒有立太子,臨終前大概也眷戀人間,一直不動金口,直到實在不成了才發話,那會兒已經連聲兒都出不來了。反正她聽的也是傳聞,說先帝點了贊襄政務的大臣輔弼新君,臨到要指定嗣皇帝時一口氣上不來,嗣、嗣、嗣了半天。諸臣工扒在他嘴邊上聽,也沒聽出所以然,先帝嗣完了最後一次就咽氣了,於是「嗣」變成了「四」,皇位就傳到當今聖上的手裏了。太后不服也是因此處起,先帝在世時曾和她說定的,將來要燕綏克成大統,沒想到結果竟是這樣。雖然兩個都是她生的,但她素來不喜歡皇帝,曾有薩滿太太替她算過,皇帝和她犯沖,時候久了會被剋死。因此皇帝從小就由保姆看媽照管,和那些嬪妃的兒子一樣,在乾東五所度過了少年時光。十個指頭伸出來不是一樣長短,父母偏心也是很正常的事。但像太后這樣一心扳倒一個扶植另一個的,實在世上罕有。

頌銀給阿瑪又裝一鍋煙,想起了二房的事兒,「常格和別紅如今怎麼樣了?」

述明搖搖頭,「別提了,舅老爺也是個混賬,滿口他們家姑奶奶好。你去瞧,就這門風,爹壞壞一個,媽壞壞一窩,外甥像娘舅,沒治了。常格媳婦躲在娘家不回來,一家子合計合計,上當初的大媒家說理,到最後把媒人給打了。」

頌銀目瞪口呆,「媒人不是別紅的姑丈嗎?」

「是啊。」述明說,「那糊塗爹把妹妹家給砸了,把順福公母倆一頓臭揍,順福找你二叔哭來着,說沒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人家。」

頌銀搖搖頭,嘆為觀止,這世上果然什麼人都有,那思路是個神仙也理解不了。

述明總結出了一句話,「閨女找婆家得好好掂量,兒子娶媳婦兒也不能急進。養兒不好禍害自己家,養閨女不好禍害別人家。」

頌銀只是笑,她阿瑪上了年紀了,成天喜歡念叨這些老媽媽令兒。她站起身說:「這兩天廣儲司要盤庫了,估摸著后兒吧,上乾清宮侍衛那兒領鑰匙,要您和戶部、宗人府會同開庫。明天您回去,別喝酒,也別搓麻將,后兒有要事。」

廣儲司盤庫是極其嚴格的,內務府最重要的一司就是廣儲司。這個司算是皇帝個人的庫房,分六庫,貯藏着金、銀、珠、玉、珊瑚、瑪瑙和各色寶石,看守之嚴為宮中之最。每天安排兩班,每班二十五人日夜輪值,且要內務府逐月統計進項和出納,半點馬虎不得。述明知道厲害,笑着說:「你阿瑪當了一輩子的差,還要你提點?你辦好自己的事就成了,別管我。」

頌銀一笑,打算去御書處的裱作辦事,前腳剛邁出門,後腳一個蘇拉到跟前打千兒回話,「鍾粹宮的郭主兒打發人來請小總管,您過去瞧瞧吧!」

郭主兒就是不願意侍寢的那位,別看她脾氣有點兒古怪,卻很對皇帝胃口。這之後又翻一回牌子晉了貴人,現在也算有聖眷,月例和用度都提上去了。

因為頌銀是女的,那些主兒和太監嬤嬤說不上話,情願直接找她,弄得她這郎中令像碎催似的。她嘆了口氣,「我這個月快磨破一雙千層底了……問了沒有,什麼事兒啊?」

蘇拉說:「來人沒說,只說小總管去了就知道了。」

既然叫了不能不去,她和底下交代一聲,直奔鍾粹宮。

郭貴人位分低,只能住配殿,她也毫不在乎,沒什麼進取心的人,到哪兒都能安居樂業。頌銀進門蹲了個福,「小主兒傳我有事?」

郭貴人因她上次勸導有功,對她十分的親厚,見了她忙請她入內,安排她在玫瑰椅里坐下。頌銀看着她把貼身的人遣到門前望風,不知她在打什麼主意,竟被她弄得有些坐不住。她過來挨在她身邊,猶猶豫豫說:「小佟大人,我兩個月沒來月事了。」

頌銀一驚,這就說明十有八/九遇喜了。

「宣御醫沒有?」

郭貴人搖了搖頭,「我的嬤兒說不能宣,萬一有了怕人使壞,還是先找小佟大人討討主意。」

頌銀知道她們的顧慮,現在孩子可太金貴了。她說:「我心裏有數了,小主兒別擔心。可您能拿得准嗎?要是能,我這就回皇上去。」

郭貴人揉着衣角說:「我以前沒懷過,不敢斷定。就是這胸房脹得很,吃飯老犯噁心。」

頌銀是門外漢,對此一竅不通。不管怎麼樣,全當是有了,先回稟總沒錯。

她安撫她,「小主兒別着急,您吃好喝好,別虧待了自己。我把消息傳到御前去,橫豎請萬歲爺定奪。」

郭貴人送她出門,她說:「您留步。」有意揚聲喚她宮裏的太監,「這些紗窗都鑽蠓蟲了,難怪小主兒夜裏睡不踏實。著人上造辦處領細紗,窗屜子上重糊起來。天熱了,睡前熏把子驅蟲,別偷懶。」這是說給宮裏其他妃嬪聽的,果然見各門上聽消息的人挪動起來,紛紛退回了殿裏。

頌銀從鍾粹宮出來就上了東一長街,入景和門進乾清宮,讓人往御前傳話,小太監眨眼伸舌頭,「您且等會子,萬歲爺正大發雷霆訓斥譚掌印呢。」再追問是為什麼,小太監模稜兩可說不清楚。

她站在丹陛下,轉頭朝乾清宮望過去,殿宇太深,聽不清裏面說什麼。皇帝身邊有自己的心腹,但比起更信任誰,毋庸置疑是陸潤。譚瑞的權力在某種程度上說等同架空,也許用不了多久,掌印的位置就要交到陸潤手上了。

在這裏等著也不知什麼時候是頭,索性過月華門,未時皇帝要用膳,必回養心殿來。

以前宮廷的膳食是由光祿寺負責的,後來逐漸轉移,光祿寺僅供祭祀所用飲食,內廷的都歸到了內務府。皇上吃喝是大事,不是尋常人家幾菜一湯就能解決的。像內膳,就有葷局、素局、點心局、飯局、掛爐局之分。萬歲爺吃一餐耗費巨大,便餐(早飯)五十三道,晚膳七十五道。並不是萬歲爺如何的大肚能容,完全只是為了餵飽他的眼睛罷了。

頌銀進養心殿的時候膳房正往殿裏排菜,陸潤在一旁看着,布菜太監逐一報菜名,尖而脆的嗓音高呼著:「海參溜脊髓一品、燕窩三鮮鴨絲一品、葫蘆大吉翅子一品、掛爐豬一品……」

宮裏正餐常年只吃兩頓,未時這頓已經算晚膳了,因此鋪着黃綾布的長桌上呈滿了各色菜品。頌銀難得在飯點兒上來,正好查驗這些庖人、廚役的差事,一圈看過來,沒什麼可挑剔,甚好。

陸潤掖着兩手微笑,「佟大人來巡查?」

她說不是,「剛才上乾清宮求見萬歲爺,萬歲爺正忙,乾脆上這兒等著。」

他是個精幹人,很善於察言觀色,料著是有事,便問:「您從哪裏來?」頌銀朝東北指了指,他擰眉一笑,「是永和宮?佟大人上惠主兒那裏瞧公主去了?」

她搖了搖頭,惠嬪如今很安逸,雖生了個閨女,萬歲爺起先不高興,後來見了幾回孩子,漸漸就心疼上了。畢竟骨肉親,既然待見孩子,做額涅的也不能虧待,當時的承諾兌現了,如今惠嬪晉封惠妃,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頌銀瞧了四周圍一眼,「我從鍾粹宮來,先前郭主兒打發人來找我,我就過去了。」

「郭主兒?」陸潤想了想,「就是那位死活不願意侍寢的郭主兒?」

頌銀說是,「就是她。」

「出什麼事兒了?」

因他是皇帝身邊的人,也沒什麼可避諱的,便手卷喇叭湊在他耳邊說:「郭主兒好像是有孕了,沒敢告訴別人,也沒請御醫,先讓嬤兒來回我的。我琢磨不是小事,應該讓萬歲爺知情,至於敬事房和太醫院應該怎麼建檔,全聽萬歲爺的吩咐。」

這個意思很明確了,因為之前也有過幾位小主懷了又滑胎的教訓,大夥兒心裏或多或少會有些忌憚。豫親王的存在是不能迴避的,他的觸手必定也深入內廷了,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那裏立時就會知道。頌銀實在是擔心,禧貴人的事出過一次就夠了,她不願意再陷進兩難的境地。所以不聲張,悄悄把胎坐穩,比什麼都強。

陸潤斟酌過後也覺得可行,皇帝移駕養心殿後,耐心待他進完了膳方回稟。皇帝倒不顯得有多高興,但看見希望總是好的。他拿手巾掖了唇,烏沉沉的眼睫低垂著,想了想道:「今夜就翻她的綠頭牌,屆時招御醫來請脈,如果當真有孕了……」他看向頌銀,「把人交給你,你能替朕保她無恙嗎?」

這點本來不在頌銀的準備里,她只想把話傳到,至少比豫親王先有準備。沒想到算來算去,事情還是落在她肩頭了,可見東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一樣也吃人。她到現在才體會到她阿瑪過去的十幾年有多難,夾縫裏生存,靠的不僅是腦子,更要憑運氣。

然而你和皇帝有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他明著是問你,其實就是給你下令。頌銀無奈,呵腰道:「萬歲爺信得過奴才,奴才自當盡心儘力。可女人懷孕這種事兒,奴才委實不敢擔保。」

陸潤唯恐皇帝要發怒,搶先一步道:「萬歲爺眼裏佟大人是能幹人兒,卻忘了她還沒成家。讓一個姑娘照應孕婦,怕佟大人有心無力。萬歲爺先稍安勿躁,待夜裏看明白了再做定奪。若果真有孕,加派人手護郭主兒周全就是了。再不濟,明著禁足,暗裏保護,也未為不可。」

天爺,這時候替她解圍,頌銀對他真是感激不盡。如果把郭貴人交到她手上,這個燙手山芋就算把她燙個皮開肉綻她也得接着。接住的後果是什麼?孩子平安落地算她命大,萬一有個好歹,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罪責,實在叫她負擔不起。

好在皇帝很聽陸潤的話,蹙眉思量半晌終於鬆動了,緩緩嘆了口氣道:「罷了,這麼說來的確難為你。你得了消息沒有聲張,這點做得好,朕知道你的忠心。你還年輕,要學的多,朕也不忍太苛刻你。那就照陸潤說的辦,待事情定準了,一切從長計議。」

頌銀欠身應了個嗻,心裏的石頭才慢慢放下來。可是略頓片刻,皇帝忽而轉過頭來打量她,「朕前兒聽了個傳聞,說六爺給你和容實做媒了,有這事?」

頌銀怔忡抬了抬眼,「有的,說我和容實都老大不小了,給我們牽線搭橋,讓我們處處看。」

皇帝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處得怎麼樣了呢?」

這時候她沒照豫親王的吩咐辦,最起碼在皇帝看來是值得慰心的。她抿唇笑了笑,「我和容實交情平平,忽然說起這個來,彼此都有些尷尬。奴才沒往那方面想過,所以也不敢立時答應六爺。」

皇帝卻道:「朕瞧著也覺得般配,容實在朕身邊多年,為人品行朕都看在眼裏。若你們成了,也算天作之合,將來大婚,朕必要隨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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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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