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容老太太一向待見她,可能就是因為家裏沒女孩兒的緣故,特別喜歡親近她。見她進門招手說「來、來」,給塞個點心,塞個橘子,多少年了,一直是這樣。

頌銀笑着蹲福,「老太太做壽那天我不得閑,宮裏主兒要臨盆,我得上夜。到今天才上府里來給老太太請安,請恕我禮不周全。」

老太太哪裏計較那些,拉她在身邊坐了,和煦道:「勞你惦記我,難得休沐還趕着來瞧我。我常和容實他娘說,二姑娘是百里挑一的能幹姑娘,萬歲爺那麼大的家業都能挑起來,可著四九城打聽,誰家姑奶奶能行?」又問,「怎麼樣?這程子都還好?」

她在宮裏遇見的事一般不願提起,連家裏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不說,這裏自然更避忌。主要是帝王家的事不可外傳,且和人傾訴別人也幫不上忙,所以一概只言好。

容老太太是順嘴一問,尋常婦人只關心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她的目的還在其他,十分謹慎地說:「那天府上老太太來,說起孫輩的婚事……我聽說有人上門給三姑娘提親了?」

頌銀點頭道是,「我也是今兒才聽我額涅說起的,暫時還沒答應下來呢。」

容老太太笑了笑,「我們這些人吶,一輩子都在愁,兒女長大了愁兒女,孫子長大了愁孫子。你姐夫走得早,橫豎是沒轍了,這會子就操心容實,這麼大個小子,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我前兒和他說起,他光敷衍我,說知道知道,其實知道什麼呀,房裏連個人都沒有……」似乎是發覺不該和她說這個,含蓄但不尷尬地又一笑,「你可別覺得我老糊塗了,什麼話都對你說,我是拿你當自己孩子。你瞧你二哥這模樣怎麼料理?」

頌銀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這個我不懂,既然着急就給他說門親吧,也沒別的辦法。」

「我也是這麼想。」老太太笑咪咪的,話鋒一轉,問,「你呢?這會子還不定親?」

頌銀有點窘迫,「我當着差,沒空思量這個。況且還沒到老姑娘的歲數,不着急。」

「話是這麼說,不過十八真是個好年紀,等閑虛度可惜了的。」老太太說着審視她,越看越歡喜。這姑娘是個經得起推敲的,她的美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美,她端莊大方,眉眼正直。欠身坐在圈椅里,只坐小一半兒的椅面,就像漢人姑娘似的,娉娉婷婷,懂規矩,也有分寸。

論理不該和她說這些,兒女的婚事古來都由大人做主,況且容緒聘金墨的時候,她阿瑪就有姐兒倆同進一門的意思。可是四年多過去了,不知怎麼,反倒黑不提白不提了。那天問佟家老太太,那老婆子只會打馬虎眼,哈哈一笑說:「我們家不逼孩子,門戶雖要緊,也得孩子自己喜歡。夫妻做一輩子的,成天像個烏眼雞,什麼趣兒!」容老太太心裏不大稱意,她希望佟家表個態,該操持的可以操持起來了,畢竟兩個孩子都不小了,她還指著抱重孫呢。結果他們這麼不上心,看來以前只是為了鋪路,到底指著閨女攀高枝兒。

既這麼,容實的媳婦得找別家了,爹是當朝一品,兒子是二品統領,多少人家磕破了頭皮還進不來這門子呢。說實在的容實很有選擇,上回戶部侍郎提起成親王的大格格,話里話外想讓他們登門求親,都給含糊過去了。老太太有執念,她放不下頌銀,因為打從一開始就喜歡她,不嫌棄她的包衣出身,單看中她人才好,品貌高,和容實相稱。所以雖憋一肚子氣,自己克化克化,還是打算再忍忍,看看情況。

姑奶奶沒有留一輩子的道理,就不信他們佟家閨女不嫁人。爺們兒先立業后成家也沒什麼,他們容實長得好,哪怕三十也是一朵花兒。更值得高興的是兩個孩子終於有往來了,她恍惚聽見頌銀叫了聲二哥,頓時心裏就沸騰了——哎呀真好,要是他們倆互有意思,佟家還有什麼話說!容實有時候雖不著調,現在比起幾年前可好了不止一星半點了。他得找個有手段的媳婦兒,掐住了迫使他成人,將來能有作為。頌銀管得了宮裏上萬口人,可見是最理想的人選。

老太太琢磨著直樂,「剛才你們說什麼呢?容實沒欺負你吧?」

頌銀說沒有,「提起值上的事兒,不是什麼要緊話。」

老太太嘖嘖道:「他今兒說頭疼,可後來瞧著不像這麼回事,這會子去哪裏了?見了你一面又上宮裏去了?」

頌銀挺不好意思的,隱約咂出了老太太話里的味道,只聽她說:「我們哥兒是老實頭兒,沒什麼奸的壞的。了不得一點兒孩子心性,年紀大了就收心了。你們都在宮裏當差,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他,自己哥哥,怕什麼的。」

這樣一進一出容實就成了「自己哥哥」,頌銀不便多言,只管答應了。容老太太終究沒忍住,輕聲問她,「你們老太太……對容實是不是有什麼看法?」

頌銀一頭霧水,今天她額涅還說老太太眼熱容實呢,哪能有什麼看法!

容老太太嘆了口氣,「我總瞧著府上老太太不怎麼待見容實,不瞞你,我有心和貴府親上加親,可瞧著老太太,好像沒這個意思。」

頌銀明白過來了,這就是他們老太太的高明處,心裏喜歡,絕不做在臉上。長房全是閨女,閨女更要矜重,顯得有身價。你太熱心,上趕着倒貼似的,即便嫁過來也不得婆家看重,這是大忌。

可和她直隆通說什麼親上加親,這個不太好。頌銀搪塞了兩句,站起身說:「我給老太太請過安了,心裏一樁事兒就放下了。家裏還等着我吃飯呢,這就拜別老太太了。」

容老太太知道她面嫩,害臊了,忙道:「我也是心裏急,叫你見笑了,你多擔待。到了這裏怎麼還有餓著的道理,我那小灶上都做得了,用過了再回去吧!」

頌銀一味的推辭,「不了,臨出門額涅囑咐我的,回頭還有兩件事要辦,不敢耽擱。」一面說一面蹲安,「老太太別留了,我得了空再來給您請安。」又對容太太行個禮,施施然退了出來。

回到家,家裏雞飛狗跳,還在為常格媳婦的事鬧騰,連飯也吃不着。她拉了拉讓玉和桐卿,示意她們回院子去。兩個妹妹跟出來,桐卿直皺眉,「嗡嗡的,吵得我腦仁兒都疼了。」

頌銀叫婆子上飯菜,帶着兩個妹妹坐下來,給她們盛湯。因為先前不在,沒聽到內情,便打聽是怎麼回事。

讓玉說:「那個別紅,平時看着就是清高人兒,不怎麼和咱們兜搭,倒像咱們攀不上她似的。今兒三嬸子的晏如婆家來大定,送的聘禮豐厚,她心裏不舒坦了,挑剔二嬸子當初沒按慣例送席面,她少得了紅包兒,和二嬸子鬧。」

頌銀唔了聲,「孩子都生了,正經過日子得了,怎麼還挑揀當初的禮數?」

桐卿笑了笑,「想是生了兒子,覺得自己地位穩固了吧。小門小戶出來的,真不怪二嬸子瞧不上她,連我也不喜歡她。」

桐卿比她們小了好幾歲,今年才十三。以前老愛哭,不經事,現在長大了,說話老氣橫秋的,和阿瑪很像。頌銀只是笑,「小孩兒家,懂什麼!」

桐卿說真的,「她不叫常格和咱們來往,娘家親戚怎麼着都好,咱們這邊的她不含糊,不許常格走動,也不要咱們過他們那裏。」

所以男人娶什麼樣的媳婦很講究,好女人能讓家業興旺,賴女人弄得親戚兩不來去,越走越遠。

關於那個別紅,嫁進門一年多,算是堂嫂子。本來是平輩,年紀也相當,處得應該不錯,可她不合群,就跟惠嬪那個續弦媽似的,眼睛長在天靈蓋上,似乎十分的嫌棄她們。

既然嫌棄瞧不起,為什麼還要嫁呢?其實她娘家遠不如婆家,別紅的阿瑪是四品翼長,管着一個營房。「令其遠屯郊圻,不近繁華」,這就是營房。對城裏的旗人來說,營房簡直就像偏遠的窮山坳似的,裏頭住的全是上不得枱面的人。二房和賽米爾氏結親,源自二老爺的一次酒後失言,結果人家抓住了時機,再三再四的催促,方不情不願地讓常格完婚。

別紅的驕傲很大程度上源於她的自卑,出身越低越愛抖威風,且精神敏感,動輒挑眼兒。佟家一門其實沒人瞧不起她,但她就是不知足,生完孩子月子裏就鬧,出了月子更厲害了。

娶了這麼個媳婦,真是三生有幸。大夥兒都搖頭,讓玉說:「她和二嬸子鬥嘴,最後拿茶杯砸二嬸子,沒王法的!」

這就太過了,不是做晚輩的道理。再生氣也不能動手,旗人是個很多禮的民族,出了這種事,簡直沒法想像。

「她想幹什麼呀?反了天了?」

「她說要分家,和常格帶着孩子單過。讓二叔和二嬸子另擇屋子,她打算轟公婆出門。」

頌銀皺了皺眉,「父母健在不能分家,她好歹也是個小姐,這道理都不明白?再者怎麼叫公婆給她騰地方,太不像話了。」

「橫豎已經不講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桐卿吃完了,接過杯子漱口,站起身說,「不行,我還得去瞧瞧,得着信兒回來告訴你們。」說完帶着她的奶媽子又上老太太那兒去了。

讓玉吃完了,在屋子裏遊盪消食,慢聲慢氣道:「常格還在衙門呢,不知道怎麼處置這事。」

頌銀是官場上混跡的,有快刀斬亂麻的習慣,「過日子這麼斤斤計較,往後怎麼活?娘家沒調理好,送到婆家丟份子來了。常格要有能耐管住她,別紅敢這麼放肆?可見是平時嬌縱慣了,這麼沒人倫的東西留着幹什麼,該打發就打發了吧,圖個清靜。」

讓玉點頭,「老太太發話,讓人把她娘舅叫來,談得好,瞧在孩子的份上讓她給二嬸子陪個不是,事兒就過去了。要談得不好,讓舅老爺把他們家姑奶奶領回去,佟家沒地方安置這尊大佛。」

大家子的日常就是這樣瑣碎,人多了,矛盾就多,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發生不了的。不過像常格媳婦這樣的算是少見的,眼熱小姑子婆家來的聘禮多,拿自己當初來比較,但凡有半點落於人後就覺得瞧不起她了,待她不公了,就要鬧。人心不足,不知道感恩,更不知道退讓。好些婆婆有意苛待媳婦,她在二嬸子那裏像佛爺似的供著,連老太太都說,「我們二太太不是娶了媳婦,是多了個媽」。別紅懷身子的時候只差沒把月亮摘給她,結果供來供去,慣出了她一身嬌縱的臭脾氣。

頌銀不愛過問這個,也沒留下聽后話,第二天上宮裏當值,換她阿瑪回家休息。

禧貴人催生死胎的事,像一粒石子沉進湖泊,轉眼沒了蹤跡,縱有遺憾,也只是皇帝一個人的遺憾。

太后要過五十大壽了,闔宮張燈結綵。頌銀又忙起來,從用度到官員敬賀,再到昇平署奏什麼樂,都要一一過問。待安排妥當了,具本呈太後過目,有什麼不合心意的地方好即刻修改。

其實去太后那裏她總有些忌憚,怕遇上豫親王。可就是這麼不湊巧,那天進門便看見他在,回眸一顧,眉目森然。頌銀着實有點怕他,因而心虛緊張,略定了定神,方上前蹲身請了個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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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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