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險

第3章 遇險

87_87342第三章遇險

只剩下風聲,似夜行的妖魔,要嚇破你一顆顫顫巍巍哆哆嗦嗦的膽。雲意腦子裏跑馬燈似的換畫面,最清晰是城西落花衚衕張大員外家藏寶貝的庫房,末了又覺得自己庸俗至極,十幾年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裏,臨死不是想吃就是想銀子,沒追求。好歹也想想王羲之的字李清照的詞吳道子的山水趙孟頫的花鳥不是?

一閃神的功夫,就彷彿一頭狼到了近前,貼着她後頸齜著牙喘氣,嚇得她登時汗毛倒豎,想回頭又沒膽扭脖子,一個「陸」字在嘴裏轉過一圈最終沒能吐落出來,偏聽見那聲音從低喘變作威嚇,像是狼群對峙,生死搏鬥。她身側就是陸晉,墨色對襟長衫沾了血顯得越發深,只差融進身後蒼茫無邊的夜色里。

率先在前的頭狼按兵不動,與雲意一同盯着這隻弓腰曲膝似狼又不似狼的怪物,黑夜裏閃出同狼眼一樣幽深犀利的光,飽滿外凸的喉結稍稍一動,就是一聲比狼嚎更瘮人的低吼,外圍一兩隻年輕「獵手」都讓他嚇得不自覺後退。

陸晉與頭狼對視,一瞬不瞬。

興許就是一眨眼之間,一點點鬆懈,狼群就能撲上來咬斷他咽喉。

雲意聽着看着,想着天兵天將立時就要來救她回城,忽然間發覺頭狼稍稍往後退上一步,隨即身後的三五隻掉頭往草原深處去,這頭毛髮灰白的狼仍盯上他許久,才不甘心地撤走。草原的另一邊水草豐美,月下一聲森冷嚎叫,聽的人骨頭都打顫。

一時間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土坡還是土坡,馬糞還是馬糞,手上的火把沒頂上用處,三步遠的馬兒已經開始低頭吃草——心大胃也大。

說起來,她也是餓得不行了。一回頭嚇個半死,這廝扮狗子扮上癮,謝了幕還沒齣戲,一雙眼盯緊她,琥珀色的眼瞳上飄一層綠油油的光,沒焦距又能緊鎖她,慢慢地一步兩步向前逼近。

「你你想幹嘛…………我跟你說啊,我可不好吃,我…………我身上都是膘!不飽肚!」這眼神她熟啊,就是胖子見了五花肉,滿眼放光滿嘴哈喇子。

他剛說什麼來着,什麼兩腳羊生片了吃最好………………

她嚇得一步步往後退,尖叫都憋在嗓子眼,怕又把狼群召回來。陸晉再上前一步,她與他貼得極盡,近得能感受到他鼻尖呼出的熱氣,滾燙像燒熟的水,兩頰也紅得怪異,雲意瞪他的時候晃了神,琢磨起這人長得可真不賴,濃眉高鼻的,倒是不怎麼像漢人。忽然間他便倒了,似一幢高牆轟然倒塌,因二人離得近,他倒下時乾燥的嘴唇擦過她腮邊,引來一點點酥又一點點莫名地疼,固然,她是沒心思追究這些似有似無遐思的,一抬手捂住半張臉,就像是捂住個茲茲往外冒血的傷口,「老混蛋!」他二十四五,對她個十五六的小姑娘來說,確實是老了點兒。

罵完了又慫,伸長了脖子觀察老半天,見他直直倒下去半點反應沒有,才又憋出老大一口膽氣往他身上輕輕踹上一腳,「遲早斬你一萬次!」

等了許久這人也沒反應,倒是其格其一個響鼻把她嚇得跳腳,「幹嘛……小畜生看什麼看,我就踩他了,你能怎麼着…………哎哎哎哎,別吃我頭髮,我不弄了,我不整你老主子行了吧…………」

費了老大勁才從其格其嘴裏搶出自己一捧光滑油亮的長發,現都沾了口水,一股子腥味兒,「哼,什麼人配什麼馬!」都不是好東西!

陸晉還是沒動,她嘆口氣蹲下*身去推他一把,近了才知道,好傢夥,這人燒得渾身滾燙,竟是半點意識沒有。荒山野嶺的,她也沒辦法給他找大夫,只能靠自己,「得,真治死了也不知是算你倒霉還是算我命背。」

一摸香囊,好在凝香丸還剩不少,生息丸一顆不差,一口氣給他灌進去,再拿帕子沾了酒給他降溫,他臉上有血又有泥,卻也絲毫遮蓋不了張狂疏放的輪廓,眉與眼相佐,配得剛剛好。想來人人都是泥塑,只不過女媧娘娘造他時,必定多幾分偏愛。

雲意靜靜打量他一會,蹙眉道:「宮裏頂好的兩位葯都到你肚裏了,你可得爭口氣,不然你死了,我都不分不清東南西北,怎麼回去?」

心底里還是害怕,撿著離陸晉稍近的地方裹緊了披風躺下,回想起自己在宮裏是如何如何講究如何如何金貴,眼下還不是一樣就地成眠,可見從來都是裝腔作勢借與旁人,骨子裏就一個字——糙啊。

也不知道鶯時幾個逃出來沒有,再想想,要是夢裏能吃頓紅燒肉就好了,還是油滋滋的東西飽肚子。

最終肉沒吃上她便醒了,實在是睡不安穩,一睜眼遇上日出,太陽從天邊點燃一竄烈焰,燒得半山通紅。她爬起來,伸手去探陸晉額頭,顯然燒已經退了,只不過人還需緩一緩,又覺着他是鐵打的身體耐摔耐打,恁大一個血窟窿,睡一覺就好。

還是同樣一張臉,睡熟后倒成了一副乖模樣。雲意想起昨晚上的事來,心不平,手上搗鼓了火堆里黑灰往他臉上抹,小白臉抹成大鍋灰。「誰讓你輕薄本宮,賜你死罪!」兩邊臉各一個「斬」字,好氣魄!

沒想到又被其格其發現,咬住她發尾就當乾草嚼。雲意恨得咬牙,「你等著,要不是馬肉不好吃,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撒嘴,又糊我一身臭口水!」

這廂吵吵鬧鬧,陸晉卻睡到天光大亮才醒,頭一件是握住腰間斬馬刀,騰身巡過四周,未能料到撞進一副山水詩畫里,彎彎曲曲河川如玉帶,粼粼波光耀眼,碧綠的是蔓延無邊的草原,蒼藍是廣闊無垠天空,無以言表的是河邊垂目梳洗的美人,蔥尖一樣的指頭穿過烏黑的發,她嘴角淺淺一抹笑,便將最最寡淡無味的黑白兩色襯出酒醉微醺的恍然。側耳聽,她似乎哼著小曲在唱,「碧窗下畫春愁,撈一筆,畫一筆,想去歲光景。描不成,畫不成,添惆悵…………」

然而分明是聽不清的,只瞧見她紅唇開闔,已醉了半生。何況她回眸來笑盈盈對住他,便教人挪不開眼,脫不了身。

雲意實在樂得不行,看他臉上做一個「斬」又一個「斬」,好似大仇得報,痛快一回,將昨兒結的仇都忘個乾淨。

「喂——吃了神醫兩貼葯,終於醒啦?」頭髮洗乾淨編成辮子盤高,就怕再讓其格其亂啃。

陸晉又是一副弔兒郎當模樣,沒頭沒尾地問說:「太子真是個大胖子?」

「可不是么,起身走路都要一邊一個太監駕着才挪得動,一條腿木樁子一樣粗,一天恨不能能吃十八頓,袍子撐開來能當涼亭用。你說胖不胖?」

陸晉光聽見那句一天十八頓,想了想說:「你們兄妹倒是挺像。」可惜了一張好臉,太他*媽能吃。

話到這,雲意不自覺抬起腳尖輕輕踢他一下,撇撇嘴說:「我餓了…………」一雙烏漆漆的眼亮得能滴出水來,倒讓人想起咩咩叫的小黃羊,可憐又可愛。

可是沒等陸晉出聲,其格其已然橫衝出來扯她頭髮,少不得要惹得她大喊,「陸晉,你倒是管管呀——」

他摸了摸這匹通身烏黑的蒙古馬,笑笑說:「殿下見諒,其格其也餓得發慌。」

雲意好不容易把辮子從馬嘴裏搶回來,氣得兩腮鼓鼓,活像只河豚,「你這馬也忒好吃,從昨晚起一共啃了我三回,照這麼下去我還沒走回烏蘭城呢,就讓它啃成禿瓢了!改明兒我就紅燒了它!看它還敢不敢跟我橫!」

「末將倒是有個好法子。」

「你說——」

陸晉摸了摸下巴,饒有架勢地說:「殿下不妨在發尾塗上馬糞,其格其就是再餓,也不至於…………」

「陸晉!」

「末將在——」

她就知道,這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一開口什麼殿下、末將,突然間講起禮來絕對沒一句好話,可憐她落難,什麼都得忍着,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你等著!」

陸晉這廝忍着笑呢,慘白的一張臉還能裝出個討人厭的模樣,「末將聽候公主號令。」

她慪得,昨兒早上吃的糖蒸酥酪都要吐出來。

不行不行,還得憋回去,顧雲意吃進肚裏的東西哪有再吐出來的道理,再氣也得忍着。

顯然老天爺沒撥出時間來讓她在心裏把陸晉剝皮上灶,遠處忽然間傳來急急馬蹄聲,雲意遠遠看了一眼,光看見滿身白花花毛子,一顆心瞬時沉到谷底,來的是蒙古兵,最不濟就是阿爾斯楞同額日敦巴日的人馬也好,最怕是西邊來的,還沒跟朝廷換印通交,亮身份死得更快。

只好憋著嘴問陸晉,「怎麼辦?」

陸晉只顧著看對方人馬,冷冷回她一句,「跑不了了。」給她判了死刑。

心如死灰——

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高頭大馬一列人講他倆團團圍住,為首的將領扎個小辮兒盯着她,只差將她身上燒出個窟窿,後頭一群人趕着馬在她身邊來迴繞,陸晉也僵著身子不說話,總不能還像昨晚似的讓他扮老虎嚇人吧,這群蒙古兵人壯馬肥,就算真老虎在眼前也嚇不跑,更何況陸晉還帶着傷。

她想起來,每年開春兩儀殿裏內閣司禮監議事,總能提到蒙古人南下又搶了多少村子,拉走多少婦孺,漢族女人落到蒙古兵手裏是什麼下場,她多少知道些,如是普通人倒也能苟且偷生,然而她的身份……………

頭上的吉祥如意簪尾部鋒利,她沒敢多想,只怕過了這一刻就沒這個膽量,抬手拔下來就往喉嚨里送,心想着,永別了,糖蒸酥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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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嬌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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