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龍心之爭

第23章 龍心之爭

第23章龍心之爭

此後雁回每天夜裏來冷泉,卻都未再見過天曜。

過了幾天,雁回雖未完全將筋骨完全接好,但比起之前的情況已好了許多,她估摸著或許再過十日,她的筋骨便能完全接起來了。那冷泉水着實有奇效。

這些天幻小煙撒歡一樣在青丘地界裏到處竄,四處結交妖怪朋友,好似要將前幾十年缺憾的交友之樂都找回來一樣。每天幻小煙也在閑暇時,給雁回帶來了許多小道消息。

比如說,她如今能借這冷泉來治癒身上的傷,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據幻小煙說,這冷泉以前是青丘國國主為了給他那人類夫人續命,特意尋的一處極具靈氣之地,施以陣法,聚至純至凈的無根水而成,在國主夫人還在的時候,這冷泉只有國主夫人沐浴,後來國主夫人去了,便只有九尾狐一族受了重傷的人可以以此泉水來進行調理。

而雁回之所以能進去,是因為那千年妖龍不知道和青丘國主交換了什麼,她才可以去的。

是天曜,為她尋來的轉圜之機。

知道這件事後,雁回便想尋到天曜與他好好聊聊,是道謝,也是想快些開始與天曜研究那《妖賦》只有讓現在的自己強大起來,她才可以為人報仇,也為自己報恩。

可這些天雁回不管在哪兒都碰不著天曜。

雁回刻意去找了他兩次,也不見人後,雁回算是懂了,天曜這是在躲着她呢。以他們倆現在這懸殊的修為差距,天曜要躲她,雁回卻是就算長了透視眼也找不到他。

雁回覺得好笑,難不成這千年妖龍,還因為她上次扒了他衣服在害羞不成!他當時不是表現得蠻淡定的嘛!現在躲著到底是為了個甚?

想不明白,雁回本着怕麻煩的心思,也就懶得去管他了,反正……

他總是要出現的。

反正,天曜是不會離開青丘的,他也是不會離開她的。雁回摸了摸胸口,她可是有他的護心鱗呢。她現在或許對誰都無法打從心裏相信,但她相信天曜。

是日,雁回正在屋裏拿着《妖賦》研究,奈何裏面許多詞語生澀,有的心法與之前雁回修仙所用心法根本就是背道而馳,她看了半天,卻是看得含含糊糊,這本以人身修妖道的書,沒有天曜,她或許還真無法練成。

她正愁著,幻小煙倏爾從雁回窗戶里闖入,幻小煙在她那個幻妖王宮裏自由自在慣了,去哪裏都從來不管正門在哪裏,只要方便她進去就行。她沒規矩,雁回也不管她,只換了個姿勢看書:「別吵我,我看書呢。」

「主人你這幾天不是要找那個天曜嗎?」

雁回聞言,手裏的書沒放,但耳朵卻立了起來。

「我剛瞅見他拉。」

雁回默了一會兒,到底是轉過了頭:「在哪兒?」

幻小煙卻問她:「你不是要看書嘛?我不吵你啦,我接着討餅吃去了。」

雁回翻身而起,一把揪住了幻小煙的后領,將她拉了一圈,轉了過來,雁回本來想接着問,但瞅見幻小煙抱着手裏拿着的餅,雁回愣了愣:「這是什麼?」

「月餅啊,主人你沒見過?」

雁回當然見過,只是中原的月餅和青丘的月餅形狀有點不一樣罷了。

雁回有幾分愣神的問:「今日是秋月祭?」

幻小煙點頭:「對呀。」

雁回一個激靈就翻身下了床:「現在什麼時辰了?」都沒等幻小煙回答,雁回自己跑到窗戶邊看了看外面已經開始擦黑的天色,然後一邊穿鞋一邊急急問,「你剛說在哪兒看見天曜的?」

幻小煙被忽然激動起來的雁回也弄得一愣一愣的:「就你平日去冷泉的那條路上啊……」

話音都沒落,雁回便拉門出去,急慌慌的往冷泉那邊跑去。

今日秋月祭,乃是一年之中月亮最大最圓的時候,每個滿月之夜天曜那般痛苦,今日只怕是要承受更多的疼痛,他雖然現在已經找回了身體那麼多部分,可痛苦好像也並沒有減少多少。

雁回跑到林中的時候圓月已經在東邊山頭上冒了一個頭出來了。

妖族中有許多妖怪對月光也有特別的反應,有的會變得格外安靜,而有的妖怪則會變得尤其狂躁。是以在這一夜的森林當中,即便是雁回走熟悉了的路,也生出了與平日不太相同的氣氛。

月色讓樹林變得朦朧,快到冷泉之際,雁回一心向前,她隱隱約約看到那方有一個巨大的動物在地上翻滾著,正是心神盡數投在那方之際,忽然之間,斜里一股大力衝來,雁回毫無防備,徑直被撲倒到底。

來者一身扎人的毛,嘴裏儘是滲人的血腥之味,惡臭撲鼻,雁回都未來得及看清撲向她的這妖怪到底是什麼物種,它便對着雁回的脖子咬來。

溫熱的牙齒都已經觸碰到了雁回的皮膚,電光火石之間,一聲龍嘯好似自天邊而來。

雁回只覺周身一輕,壓着她的妖怪霎時不見了蹤影,旁邊傳來動物哀嚎慘叫的聲音。

雁回往旁邊爬了兩步,離開了原地丈遠的距離,這才轉頭一看,大樹被月光照出了陰影,在那黑色的陰影當中,全然無妖力的交鋒,只聽到粗獷的撞擊聲,便真如動物最原始的爭鬥一樣,不過片刻,那方邊徹底沒了動靜。

雁回如今沒有法力傍身,她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那黑暗之中的情況,卻依舊一無所獲。

她撐著背後的樹,站起身來:「天曜?」她試着喚了一聲。

沒有動靜。她定了定心神,往前走了一步,便是她這一動,那方倏爾風起,龍身霎時騰空而起,沖入天際。雁回抬頭只見那龍飛上了天,在巨大月亮的光芒之中被剪出了一個簡單的影子。

但他並未遨遊多久,便掙扎著從天上落了下來,看得出來,他在奮力掙扎意圖努力平穩自己的身體,但好像太痛了,他根本控制不住。

只聽「轟」的一聲,天曜落入前方的冷泉之中,水花四濺,周遭一片狼藉。

雁回拔腿便往冷泉那方跑。

待她跑到冷泉旁邊,天曜已經掙扎著從水裏翻了上來,明亮的月光照遍他的全身,雁回睜着眼睛,看着他遍體鱗傷,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龍嗎?

它的鱗甲盡數被剝進,每一片曾經有鱗甲的地方便是一個傷口,有的地方甚至傷得深可見白骨,從頭到尾,他身上沒有哪一塊地方是好的,傷口太密集,甚至讓人不可控制的感覺到頭皮發麻的恐懼。

雁回這才知道當初天曜輕描淡寫的說出來的剜心削骨是多麼令人驚駭的手法。

他在地上掙扎,似乎痛不欲生。

「天曜……」

雁回喚了聲他的名字,往前進了一步。

這一聲恍似將天曜喚醒了似的,他一轉頭,猛地對雁回一聲嘶吼,像是在恐嚇她,讓她不要靠近,不要過去。他緊緊盯着雁回,尾巴往前蜷,仿似想借尾巴擋住他滿是傷痕的身體。

雁回咬牙,堅定了目光:「我的血不是可以讓你好受一點嗎?」她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腕,「來。」

天曜往後退,雁回便向前。

長長的龍鬚在空中揮舞,舞出的弧度好像是在拒絕雁回的靠近。

雁回一狠心,一口咬破手腕,傷口不深,但足以讓血液滲出,血腥味溢出,一時將周遭的空氣都染上了這股味道。

天曜仿似有些躁動。

雁回繼續上前。

天曜終於忍無可忍,一聲龍嘯,撲向雁回,雁回不躲不避,風聲先呼嘯至她的身邊,撩起她的青絲與衣袍。

天曜撲至雁回面前,卻只是用龍角將她一直往後推,直到雁回後背抵上了一株大樹,天曜才不再推她。他往後退,意欲離開。

雁回毫不猶豫伸手一把就將他的龍角拽住:「喝我的血。」她說,語氣近乎命令,「如果這樣可以讓你輕鬆,那就選擇這樣快捷方便的方式。我不痛,也不會有多大損失。」

天曜甩頭,雁回拽著龍角不鬆手。

天曜猛地睜的一下,掙不脫,他一張口,巨大的嘴沖着雁回發出長嘯聲,聲音將地都震動。他的尾巴在地上胡亂拍著,似乎在對雁回生氣,又似乎是因為疼痛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雁回不管不顧,趁著天曜張嘴,便將手腕的血抹在了他舌頭上。

她的血似乎對天曜有着極大的誘惑,畢竟是可以在極痛當中緩解他疼痛的葯,對誰來說,這都是誘惑。

天曜尾巴甩動,徑直打斷了旁邊一株粗壯的樹木。龍頭往前一送,鋒利的牙齒便停在了雁回的頸邊。

「這裏不行。」雁回沒動,她只是冷靜的說着,「咬脖子就死了,不可以咬這裏。」隔得這麼近,於是雁回也聽到了天曜喉嚨里發出的聲音,他體內似乎也在進行這劇烈的掙扎。

最後,牙齒到底是離開了雁回的頸項,他的鼻尖觸在雁回胸膛之上。他喉嚨里發出嚕嚕嚕的聲音,像是動物在警戒的時候發出的低吼,又像是在受傷后在尋求安慰的撒嬌。

雁回將手腕拚命塞進天曜的牙縫裏,將血抹在他的牙齒上。

天曜掙扎,她抱住天曜的頭,幾乎用盡全力,血一點一點的滲進他的口中。血液帶來的暖意也一點一點滲進他的身體裏面。

月上中天,然而天曜卻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雁回背靠着樹,龍的腦袋抵著雁回,那麼威武的身形,卻像是寵物一樣安靜,他倆立在夜裏,仿似能立成一幅畫。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月亮漸漸隱入了黑雲之中。

天曜渾身漸漸癱軟在地,他周身光華一轉,卻是變為了人形。

剛化為人形他便直接往地上倒去,雁回連忙抱住他的腰,撐住他的身體,觸手發現,天曜這卻是……全然光着身體呢。

想來也是……之前那次他從冷泉里出來,是法術還在,神智清醒,當然知道給自己變身衣服來穿,但現在他昏迷不醒神智全無的,哪能知道給自己穿衣服……

雁回垂頭看了光溜溜的他一眼。

「我也算是找回來了。」她說着,艱難的褪下自己的外衣,給天曜披了上去。然後便滑坐在地上,讓天曜枕着她的腿靜靜睡覺。

她望着透著月光的雲長舒一口氣,折騰了這麼大半天,對於沒有法術的她來說,也是給極大的消耗啊。

不過總算是把這一晚,給熬過去了。

雁回垂頭看了看在她腿上睡得像個孩子的天曜。摸了摸他汗濕了的鬢髮,想着他剛才那滿是傷痕的身體,不由呢喃道:「所以,你來冷泉也是為了療傷么……」

「……不想被看見……」

雁回一愣,沒聽清天曜這句像是在說夢話一樣的嘀咕:「什麼?」

「不想被你看見,那麼醜陋的我。」

這句呢喃,不知為何,忽然之間像是變成了帶着倒刺的長鞭,抽得雁回心驀然一痛,一股澀意哽在她喉頭。

所以,之前她來冷泉,而他卻躲著不肯出來,竟是有這樣的心情藏在心中嗎。

他翹著尾巴支撐着她的身體,讓她得一夜好眠,而他卻埋頭在水底,心裏卻藏着這樣近乎自卑的心情嗎……

雁回摸了摸天曜的臉頰:「真正醜陋的,從來不是你。」雁回道,「是傷你至此的那顆人心。」

夜幕褪去,拂曉之際,天曜慢慢睜開了眼睛。

遠處有鳥鳴之聲傳入耳朵,十分清新好似能洗凈一夜的深沉與黑暗。他臉上有痒痒的感覺傳來,他伸手輕輕一抹,卻是捻住了一縷青絲。

順着這長髮網上一看,他這才看見了雁回光潔的下巴。清晨帶着暖意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溫暖。

她背靠在樹上,頭微微向後仰,嘴巴張開,均勻的呼吸著,代表着她正沉睡在安靜的夢中。天曜一怔,坐起了身來,他左右一望,發現自己竟是就這樣枕着雁回的腿睡了一宿。

他起身的動靜驚醒了雁回,雁回手先在空中抓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拽住了他的手掌:「怎麼了?又痛了?」

天曜看了看雁回的手,復而又抬頭靜靜的看着她。

盯了睡眼朦朧的雁回許久,雁回這才回過神來:「天亮了嗎?」她揉了揉眼睛,「可算是折騰完了。」

她伸了個懶腰,想站起身來,可剛一動腿,她便悶哼了一聲,緊接着便抱了腿沒再說話。天曜見她這模樣,只默默的轉了身背對着她蹲下:「上來吧。」

雁回看了看他寬闊的背,怔了怔,倒也沒和他客氣,徑直爬上了他的背,圈住了他的脖子。雁回手腕繞過天曜脖子的時候,天曜不經意的看見了她手腕上乾涸的血跡還有被雁回自己咬得亂七八糟的傷口。

他喉頭一哽,沒有言語。

將雁回背穩了,天曜便邁著沉穩的腳步,慢慢往回走去。

雁回趴在他已變得足夠寬厚的肩頭上,不由有些失神的道:「昨晚秋月祭……」話開了個頭,她還在琢磨要如何說才能不觸碰到天曜的傷口,天曜便接了話頭。

「嚇到了?」

「那到沒有。」雁回道,「只是……你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如此嗎?」

「以前更難看一些。」

雁回聞言,竟一時再難開口,她只默了許久,從後面摸了摸天曜的腦袋:「會好的,等找到龍心就好了。很快了。」

她手掌他的頭上輕撫而過,比這千年以來天曜吹過的任何一場春風都溫柔。

於是他便在她根本談不上安慰的安慰之下垂下了眼瞼,柔軟了目光。

雖是秋意已起,但內心卻無半分寒涼。

天曜背着雁回走到燭離府前的時候,正巧遇上了穿得比平時都要正式許多的燭離。但見天曜將雁回背着回來了,本急匆匆往外趕的燭離倏爾頓了腳步:「這是怎麼了?」他問,「昨夜秋月祭不見你倆人影,現在竟然被這回來?雁回你傷更重了嗎?」

雁回面不改色的撒謊:「昨晚打坐久了,腿麻。」

聽得這句話,天曜神色不由得僵了一瞬,耳根處不由自主的起了幾分燥熱。他輕咳一聲,掃了燭離一眼,難得主動開口詢問燭離:「你這身打扮是為何?」

這一問倒是精準的岔開了話題,雁回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通:「你們九尾狐一族這是也學了那凡人的模樣開始上朝了?」

「青丘哪有朝會。」燭離瞥了她一眼,「今日我皇姐回青丘了,我們都得去見她。」

雁回挑眉:「你皇姐?」

「我大皇叔的女兒,這些年一直在中原。對了,今日王宮有晚宴……」他正說着,遠處傳來了吹號的聲音,燭離身後的老僕催道:「小祖宗,要遲啦!」

「知道了。」燭離道:「我先走了。晚宴記得來啊!」言罷未來得及再看兩人一眼,他便火急火燎的帶着他的老僕趕了過去。

雁回琢磨了一番,燭離大皇叔的女兒,不就是他們妖族太子的女兒嗎。這樣身份的人,這些年為什麼一直在中原?而且竟然還沒被發現,想來必定是極有手段的一人。

而現在像這樣一直呆在中原的人都回青丘了,想來,上一次妖族邁過三重山必定是給修仙者們帶來了不小的衝擊,中原的局勢,很是不太平啊……

待得到了房中,天曜剛將雁回放到床上,雁回眼一斜,便瞅見了昨日自己急着出門,隨手扔在床上的《妖賦》她眼睛一亮,都未等天曜直起腰來,雁回便一把將他的胳膊拽住,握得死死的,活像怕他跑了一樣。

天曜一抬眸,便見雁回拿了妖賦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說好的教我修鍊這本心法呢?」

天曜默了一瞬:「筋骨都接好了嗎?」

「未完全好,不過可以開始練氣了。」

天曜一反手便握住了雁回的胳膊,簡單捏了兩下,隨即點頭:「是可以開始練氣了,明日……」

「不,現在便開始。」雁回徑直打斷了他的話,「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好。」

天曜接過妖賦,翻了第一頁,沉心研讀一番后,便問道:「你可看過此書了?」

「看過了。」

「哪兒不懂?」

兩人一言一語討論漸忘時辰,直到天色再次晚了下來,幻小煙破窗而入,蹦躂進來,大聲喚道:「吃飯啦,燭離叫你倆吃飯去啦!」

適時雁回正在床上打坐,氣息剛在身體里運行完了一整個周天,她睜開眼睛,並未理幻小煙,只對天曜道:「我感覺經脈逆行,這可是對的?」

「你之所以感覺經脈逆行,是以曾經修仙的標準來判斷,而今你要做的,是把以前的一切,盡數忘光。」

雁回一怔,卻在此時不適時宜的想起了過去十年凌霄指導她修仙道之時的點點滴滴,她失神了一瞬,在幻小煙喊著:「主人你不餓嗎?」的聲音中,被迫回神。

「餓。」雁回站起身來,「走,去見見他們九尾狐一族的宴會。」

自打上次見過青丘國主之後,這是雁回第二次來到青丘國主所在的這座山峰之上。

與之前空靈飄渺的氣息不同,今晚在這些巨木之間更多了幾分喜慶的意味,小狐狸們嘴裏銜著紅果子,有的在洞裏吃得開心,有的推著果子到處滾。

雁回與天曜被人一路領着入了青丘國主所在的巨木王宮之中。

門扉打開,巨木之中依舊空曠,只是內里樹壁之上依次像上排了許多位置,直至頂端,雁回要仰頭,但見巨木之內,樹壁之上每隔三丈便有法術勾勒出的透明平台,供妖族歌女舞女在上歌舞,供在場各妖族之人觀賞。

越是往上,歌舞越是精湛,直至頂端,便只有九尾狐一族的人方能涉足。

領路人帶着雁回與天曜繞着巨木內盤旋而上的過道一直往最頂層上走,路過每一層,所有的妖怪們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倆,更多的卻還是在看天曜。

千年妖龍,若不遭劫數,或許是能與青丘國主相媲美的人物,在弱肉強食的妖族中,誰人不對他感興趣。

天曜目不斜視,只自顧自的邁步向前走,像是將誰也沒有放在眼裏。

雁回卻在他身後左右探看,她走路不專心,一時不察,到底是不慎絆了腳,往前摔之時,天曜卻是比雁回身後跟隨的幻小煙還更快的出手,扶住了她。

明明……他一副眼神都沒落在她身上的樣子。

快到頂上,僕從禮貌的領走了幻小煙,讓她去下層玩樂,雁回與天曜踏上了最高層的平台。

不過一步邁上上層,視野登時開闊,整個青丘包括遠處的三重山也盡數納於眼底,頭頂的星星像是伸手就可以摘到一樣那麼近。

掌握這妖族權利的所有九尾狐盡數到場。天曜只對坐在主位上的青丘國主點頭示意,隨即不管還有誰盯着他,他便當看不見一樣,走到一邊,在空着的位置上坐下。

而雁回本是想跟着他走到一邊,但當她目光落在青丘國主身邊那人的身上時,卻徹底愣住了。

那人與青丘國愛穿白衣的九尾狐不一樣,她一襲紅袍艷麗奪目,絕色容顏美得直教人心蕩魂移。

「弦……」雁回不敢置信的呢喃出聲,「弦歌?」

她這一聲雖輕,但在場的都是何等人物,自然是將她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聽在了耳朵里。眾人皆頗有興趣的打量著兩人,青丘國的大皇子聲音渾厚,打破了沉寂:「倒是巧了,小女竟與雁回姑娘是舊識?」他笑道,「弦歌,不與為父說說,你是如何識得這雁回姑娘的?」

弦歌……

她竟然是這青丘國儲君之女,是燭離的皇姐,是那個一直呆在中原,極有手段的女子……

雁回一時愣神。

卻見弦歌就地坐着,輕淺一笑,眉眼勾人:「雁回姑娘當初女扮男裝,在中原調戲小女來着,這調戲調戲著,可便也就調戲得熟悉起來了。」

她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

弦歌望着雁回似嘆似笑:「早日我便聽說雁回來了青丘,我想此次回來或許能遇見,卻不料竟是在這種境況之下……雁回。」她喚她,笑容有點無奈,「你這般驚訝,可是怨我在中原,瞞了你真相?」

聽得她的問話,雁回默了一瞬,隨即便搖頭:「沒什麼好怨的,你又不曾害過我。」

不僅沒有害過她,還幫了她不少的忙。

得了她這句答,弦歌笑了笑,遙遙敬了雁回一杯酒:「雁回總是心懷廣闊的。」飲了酒,她便不再多言,在這樣的場合里,實在也不便再多言。

雁回便默默的走到了天曜身側坐下。

她腦子裏在不停的回想着過去,其實想想也是,以前覺得弦歌神秘的地方,如今冠上了這個身份,倒也理所當然了——她為什麼能那麼輕易的給天曜一個無息香囊,又為什麼會美得這般驚心動魄。

一切都只因,她是九尾狐妖啊。

晚宴進行至了一半,青丘國主放下了手中玉杯,杯與盞輕輕相觸,發出清脆的「叮咚」之聲。聲音雖小,但卻傳遍了整個巨木之內。所有人都停下北盞,望向青丘國主。

月亮爬到巨木樹梢之上,恰好照在青丘國主的背後,像是上天給他戴上的王冠,耀眼高貴得讓人無法直視。

「青丘久不開宴,今次卻是在戰亂之際,行此宴會,余心無奈,亦覺慚愧。」青丘國主謙讓的一句話,下方立即便有妖族之人搖頭稱不敢。

青丘國主繼續道:「五十年妖族與修仙者一戰,致使南北兩分,我族與中原暫守和平,余私以為西南之地雖偏矣,卻可避免戰亂,延續我族血脈,遂認為此處不失為我族休想生息之清修地。然則而今,中原眾仙,不願見我族在此西南之隅修養壯大,處處擠壓,殺我族人,手段殘忍,其心惡毒至極。」

青丘國主語氣一直淡漠至極,然而言至此處卻有透骨殺氣浸人心脾。

雁回想到素影對待那煉製狐媚香的手法,心頭為這殺氣膽寒之際,同時也不由生了幾分憤慨。

那高高在上的素影仙人二十年前如此對天曜,二十年後也如此對其他妖怪,她只怕從未將妖的命當做一條命來看吧,所以手起刀落,才能殘忍得這麼乾脆。

巨木下方坐着的妖怪們更是早就對中原修道者們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時拍桌子罵的,氣得砸了杯子的,大有人在。

坐在首位的大皇子應聲站了起來,對青丘國主一鞠躬,隨即一轉身,對下方眾妖道:「我族將士五十年未曾戰過,卻也並非不再能戰。」他話音一頓,語意鏗鏘,「誰家好兒郎願與我踏過三重山,劍指中原?」

下方附和聲登時整耳欲聾。

相比於下方熱血沸騰的妖怪們,最上層的九尾狐一族的掌權者則顯得冷靜許多,天曜也只在角落裏默不作聲的飲著杯中酒。

雁回冷眼看着這一切,心裏算是明白,這個打着迎接郡主回青丘名號的宴會,不過是個妖族的誓師大會罷了。

振奮士氣招攬人心。

妖族對中原的大規模進攻,只怕是近在眼前了。

雁回聽着滿耳妖怪們血氣衝天的喊著復仇二字,內心實在五味陳雜,她修了十年的仙,現在卻被命運推著坐在了妖族的誓師大會現場。

人生遭遇,當真是無法預料。

她一抬眸,望見了遠處一襲紅衣的弦歌,察覺到有人看自己,弦歌的目光便也落在了雁回身上,兩相注視,弦歌對雁回輕淺一笑,搖了搖手中杯子,雁回便也拿起了酒杯,一仰頭,一干而凈。

酒飽飯足,歌舞停歇,待到青丘國主隱了身形,妖族中人便各自褪去,九尾狐的王爺們各自之間打了招呼,也要離去。

雁回這邊剛站起身來,弦歌便踏到了她的身邊:「聊聊?」

雁回瞥了她一眼:「當然。」她一轉頭叮囑了天曜一句,「回頭幫我看着幻小煙一點啊,她性子野,別等她喝多了闖了禍事,明天有人找我告狀就麻煩了。」

天曜張了張嘴,那邊弦歌已一把挽了雁回的胳膊,道了句:「走吧。」便在這頂層平台上消失了蹤影。

天曜伸出的手便只攬了一手的清風回來,他握了握拳頭,倏爾沒道理的對這初回青丘的弦歌感到幾絲憤怒。

或者說……

嫉妒。

這麼正大光明又輕而易舉的,就把人搶走了……

而這方走遠了的雁回倒是沒有去在意天曜的心情,弦歌帶着雁回落在了粗壯的樹枝之上后,卻笑了出來:「有人可要惱我了。」

雁迴轉頭:「誰惱你?」

弦歌笑而不答,只摸了兩壺酒出來:「坐下聊吧。」

一人一壺酒,坐在樹上,望着月亮,弦歌寬大的紅衣袍垂落下去,隨着夜風衣袂蕩漾,舞得好不勾人心魄。

雁迴轉頭,看見弦歌仰頭飲了一口酒,不由問道:「你以前不是不喝酒只喝茶嗎,怎麼一回青丘就開始喝酒了?」

弦歌轉頭,望着雁回笑:「雁回啊雁回,以前不是不愛喝,而是不能喝呀。」她道,「其實我是嗜酒之人,奈何飲酒過多,怕被識出破綻,這才無可奈何以茶代酒,騙騙嘴罷了。」

雁回便也轉頭飲了口酒:「那鳳千朔呢?以前那麼喜歡,也只是裝裝樣子,回了青丘,就不再喜歡了嗎?」

弦歌唇邊的笑容一僵,漸漸隱了下去:「我乃青丘安插在中原的暗線。」弦歌道,「九尾狐一族血脈淵源極深,除了本族之人,其他妖怪皆無法取得我九尾狐一族最大的信任,所以機密要事,自是有血緣關係之人來做。我是被投放在中原的棋子,隱入七絕門,探得中原消息,再施以手段,將情報送回青丘。」弦歌說着,嘴角勾勒出了略帶諷刺的一笑:「我在中原數載,植根七絕門,讓多疑入鳳千朔也視我為心腹。可我在中原一切都是假的。」

「身份,來歷,甚至於身上的氣息。」弦歌道,「可唯有這顆心,動了情,我想讓它是假的,偏偏只有它成了真。」

雁回一默:「為何現在你回來了?青丘與中原即將開戰,正是需要情報之際,弦歌你明明可以以這個名義,多在中原待一段時間的。」

若是那般深愛,即便多留一天,對弦歌來說也像是偷吧。

弦歌搖了搖頭:「妖族前次邁過三重山一路殺向廣寒門,中原仙門未曾得到任何情報。凌霄找來七絕門,斥責鳳千朔辦事不力,我也是那時才知道,鳳千朔七絕門,竟是一直與凌霄有所接觸。」

雁回聞言,也是一愣。

鳳千朔是凌霄布在中原的棋?

仔細一想,當年鳳千朔的叔父鳳銘在七絕門中大權緊握,卻一直未曾除掉鳳千朔,以前江湖眾人皆是認為有七絕門門中長老為鳳千朔保駕護航,再加之鳳千朔聰慧過人,善於韜光養晦這才逃過一劫,而今看來,卻是凌霄也悄悄在背後扶持了他一把嗎……

凌霄插手七絕門的事,是為了獲得七絕門的情報?

雁回在辰星山從未聽人提過此事,凌霄更是對這些事閉口不談,他悄悄行動,布此一招,到底是意欲何為……

雁回是越來越看不懂她以前那個師父了。

「而後凌霄徑直插手七絕門門中之事,我再難將中原情報傳入青丘,父親怕我身份暴露遭中原仙人所害,九封疾書將我召回青丘。我再無理由拒絕……」

雁回聞言默了一瞬:「鳳千朔放你走了?」

弦歌苦笑:「自是不能放我走的。我知道七絕門太多事,知曉中原太多情報,不管出於任何考慮,他都是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的。」

「那你……」

「假死。」弦歌仰頭飲了口酒,說到這兩個字,聲色難免多了幾分悵然,「從此以後,在鳳千朔的世界裏,他門裏的弦歌,便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死人了。」

雁回沉默,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聽起來那麼容易又簡單的事情,對於弦歌來說,只怕做得無比困難吧。

要自己把自己在所愛的人心裏,殺死,徹底退出他的生命,不能在出現在他的生活里。

她雖然還活着,但對鳳千朔來說,她已經是一段過去的記憶了。

雁回嘆了一聲,弦歌倒是笑了笑:「不過在我『死去』的時候,看見鳳千朔那張永遠笑着的臉露出了不一樣的神色,我卻還是蠻自豪的。」她道,「知道他對我動過情,這便夠了。他那時在乎的神色,足以讓我用餘生來釀一壺喝不完的酒了。」

雁回沉默了許久,除了一口飲盡壺中的酒,便也再無話可說了。

弦歌轉頭看雁回,盯了她許久:「雁回近來性子卻是沉穩安靜了許多。以前要是聽到我這樣說,非得炸起來不可。必定得推着我,趕着我,讓我不要磨嘰,如果不能在一起,就儘快忘掉他,然後瀟瀟灑灑過自己的生活。」

雁迴轉眼瞥了弦歌一眼:「我以前會這樣說?」

弦歌將雁回的手拉到自己肩膀上:「你還會搭着我的肩,像個小流氓痞子一樣這樣對我說。」

雁回想了想,倒也笑了,手沒從弦歌肩上拿開,就著抱着她肩頭的姿勢,找回了兩分痞氣,感嘆道:「這人世間的事嘛,總是無常。誰沒個被磨掉刺頭的時候?我也是明白了,有些事,咱們是真的無可奈何的。就算我再有個性,你臉長得再漂亮,那些事,在我們現在所處的階段是真的無法逃避也無法解決的。就像你現在忘不了鳳千朔,而我殺不了凌霏一樣。」

弦歌轉頭看雁回。

見得雁回勾唇笑了笑:「現在,我們除了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然後好好忍耐,其餘的,別無他法,這或許是一種磨難教會我的小聰明或說教訓吧。」

弦歌拍了拍雁回搭在她肩頭上的手:「你大師兄的事,我隱約了解了個大概。江湖上傳言,是你與天曜在地牢裏,聯手殺了子辰。」

雁回嘴邊痞氣的笑散了兩分,眼中滲出了幾許寒光。

「可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

雁回冷了容顏:「凌霏現在什麼情況,你可有了解過?」

「被凌霄逐出了辰星山,回廣寒門了。」

「好嘛,這倆姐妹湊得好。」雁回一笑,「找人算賬不用跑兩個地方了。」

弦歌聞言默了一瞬:「不過我想,凌霄約莫是有別的想法的。」她頓了頓道,「當初凌霄來七絕門斥責鳳千朔,言辭之間聽出,幾月前你被趕出辰星山時,凌霄卻是一直派人看着你,你在永州城之時他特地囑咐了鳳千朔看緊你,想來對你並非是不管不顧的……」

「那又如何?」沒等弦歌將話說完,雁回便已打斷了她,她盯着遠方,聲音是難得的毫無情緒,「大師兄都已經死了。」

這夜告別了弦歌,雁回獨自去了冷泉。

昨夜化為龍身的天曜在此處鬧騰得太厲害,樹木摧折,泥土翻飛,今日周邊環境依舊是一片狼藉,然而冷泉當中泉水已經變得清澈透明,與往日沒什麼兩樣。

雁回蹲在泉水旁邊,看着水中透出的自己的倒影,腦海中反反覆復卻儘是弦歌方才告訴她的那些話。話音擾得她心亂,她倏爾一手劃破水中自己的倒影,連外衣也未脫,一頭扎進了冷泉之中。

冷泉之下還有相當大的空間,她便憋著一口氣在下面拚命的游著。腦海當中寸寸皆是凌霄當初在辰星山教她仙術道法時的影子。十年來的每一個寒暑秋冬,皆有凌霄的陪伴,雁回不停的在水裏游著,像是要耗光自己所有的體力一樣。

十載以來的種種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中來去,她緊緊的閉上眼睛,讓自己沉在冷泉水底,直到窒息讓她感覺到了胸腔刺痛,她才一下躥出水面,猛地大口呼氣。

忽如其來的新鮮空氣讓她眼前有一瞬間的發黑。

她腦袋浮在水面上,然後放鬆身體,整個人便如一片枯葉一樣飄在了冷泉泉水上。

漫天繁星耀眼奪目,她閉上了眼睛,努力的放空自己,也許是太累,沒多久,雁回的世界便當真如此沉靜下來,她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沒一會兒,她便在黑暗中看見一縷黑影在她眼前靜靜佇立。

這次她看清了那人影之後,卻並沒有追趕,她只遙遙的站在這方,與他相望:「大師兄。」她說着,聲色極靜,「你的這筆仇,我遲早會給你討回來。」

她說完這話,那方靜靜佇立的人卻好似皺了眉頭,滿臉擔憂。

她不明白他在憂心什麼,直到她感覺自己身體猛地一晃,雁回倏爾驚醒。

她睜開眼睛,但見自己已經陷在了一個比她溫暖許多的懷抱里。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他抿著唇未說話,倒弄得雁回有幾分緊張:「怎麼了?」

「我以為……」幾乎是控制不住的脫口而出了這三個字,天曜才察覺到自己語氣有點急了,他猛地收住口,轉過了頭,將雁回放開,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才緩了語氣道,「沒事。」

雁回看看冷泉,又轉頭看了看天曜一臉彆扭的樣子,猜測道:「你以為我自尋短見了?」

天曜轉頭離開:「無大礙便好。」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雁回並不在乎天曜此刻背對着自己,她望着夜空道,「被你從辰星山救回來的那天我沒有這樣做,之後就都不會這樣做。我留着這條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曜腳步一頓,微微回頭瞥了眼雁回。

卻見雁回笑了笑,她轉頭走上前來,望着天曜,語氣輕鬆了些許:「倒是天曜,你卻是一直跟着我的嗎?」

天曜輕咳一聲:「你繼續沐浴吧,儘早將筋骨接好……」他說着便邁腿要躲,衣袖卻被雁回輕輕的拽了住。天曜微微一怔,轉頭看雁回。

「雖然你和我說過不用言謝。」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眸盯着他,清澈宛如能裝進繁星千萬,「不過我還是不得不說,多感謝這樣的時候,能有你在。」

天曜眼眸里似也被她這句話點了星。

雁回鬆開手,瀟灑的擺了擺:「你回吧,我接着泡。」

看着雁回入了冷泉,天曜這才回神似的,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走入漆黑的森林,沐浴星光,天曜握了握掌心——

其實,那明明應該是他該說的話啊。

多感謝能遇見一個名叫雁回的人。多幸運,能遇見這樣一個人……

弦歌回了青丘,每日並無什麼事可做,雁回晚間在冷泉沐浴,早上與天曜一同研究《妖賦》心法,每日到了下午臨近傍晚之時才有空與弦歌吃頓飯,閑聊幾句。

這日兩人正坐了吃着晚飯,幻小煙又從窗戶里跑了進來,一進屋,看見一大桌子菜,幻小煙眼睛都亮了:「我也要吃!我今天都餓了一天了!」她伸手就往菜裏面抓。

雁回眉梢一挑「啪」的一筷子打在她手上。她斜眼看着被打疼了,一臉要哭不哭的幻小煙,並無半分憐憫:「我盼了一整天等來的飯,你要趕給我抓了,我就拔你戒指。」

幻小煙咬牙,委屈道:「我也餓一天沒吃飯了呀,這不是有點暈了嗎。」

兩人說話之際,弦歌已在一旁讓人另外拿了一副碗筷過來,笑道:「你養的這小幻妖倒是真性情,我看着喜歡,想來今天是真餓極了,你便別為難她了,讓她一同吃吧。」

雁回哼了一聲:「我一天沒吃是練功去了,這傢伙一天不吃,難道是誰將她嘴縫上了不成?定是玩得沒有邊了……」

「才沒有玩呢!」幻小煙已經包了一嘴飯,一邊嚼一邊道,「我聽人講故事去了。」

弦歌笑道:「什麼故事聽人講了一天?」

幻小煙火速扒完了一碗飯,然後睜著大眼睛望着弦歌:「郡主大人,聽說中原有個男子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啦,現在你回了青丘,他以為你死了,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的,什麼體面都沒了。」

弦歌聞言,神色登時僵住。

雁回「啪」的放了碗,斥道:「皮癢了!吃飯的時候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我沒胡說八道!他們都傳開了!」

「誰傳開了!」

弦歌搖頭,止住雁回:「讓她說,他們還說什麼?」

幻小煙摸了摸鼻子:「他們今天聊了好久呢,從郡主大人去中原后,好長一串故事,然後說到郡主大人你這回青丘了,那個男子抱着你的『屍體』已經好幾天幾夜了,愣是沒讓人碰,不讓人把你那身軀下葬,也不讓人靠近他,說他要護着你。你那身軀都腐了臭了,他也沒讓人安葬,誰勸都不聽,瘋瘋癲癲的,好似痴狂啦。」幻小煙道,「聽說那人還有百十來房的小妾呢,全部都不理會了。」

雁回聞言,轉頭看弦歌,只見素來笑容惑人的弦歌卻也像是痴了一般,雙目怔愣,失神的望着遠方,唇角抿緊,沒有一絲弧度。

這頓晚飯到底只有幻小煙一個人吃了個大飽。

待得侍從們收拾完了桌子離開之後,雁回才問道:「聽聞鳳千朔這樣做,弦歌心裏,可以觸動?」

弦歌像是才被雁回這句話喚醒了似的,她笑了笑,笑容難免諷刺又蒼涼:「觸動,說沒有自是假的。可有觸動又有何用?」她垂了眼眸,

「七絕門乃情報組織,也通暗殺生意,做這樣的事,鳳千朔最恨的一是背叛,二是欺騙。而我恰恰做了他最恨的兩件事。如此……還不如讓他真當我死了好呢。這樣,我還是用最好的模樣留在他心中的。至少日後,他想起我來,不會覺得我是那般的……面目可憎。」

雁回默了一瞬,隨即一笑,拍了拍弦歌的肩:「弦歌兒不痛不痛,你還有我呢。」

弦歌聞言一笑,聲色卻難免幾分苦澀:「我不痛。」她道,「我怕他痛。」

雁回手放在弦歌肩上,便只有輕輕的又拍了兩下,良久后才道:「總會好的。」

不管是身體上的傷,還是心裏的傷,只要不死,時間總能癒合它。

青丘妖族之中的氣氛已經越來越緊張了,所有人都知道大戰在即,各自都打着自己內心的算盤。雁回不管他人如何想,每天閉關專心修鍊。

天曜不失為一個出奇好的指導者,在他帶領下,雁回的修為進步可謂突飛猛進。

再次御上劍,雁回以妖族心法催動長劍,一飛衝天,在高空之中遨遊了好一會兒,她才落了地。穩妥的落在天曜面前,她臉上帶着健康的紅暈,目光閃亮的盯着天曜:「我又能飛了!」

見她那麼高興,天曜便也不由自主的彎了唇角:「以前你會的,以後都能會。」

雁回知道。但現在到底是時間太短,她現在的修為還遠遠比不上之前,但長此以往這般修鍊下去,或許不過一年,她便可超過過去十年的修行也說不定。

晚間用膳,弦歌看了雁回一眼,淡淡提了一句:「你容貌好似艷麗了許多。」

雁回一怔,待得晚上在冷泉邊上一照,雁回這才發現,她眉眼卻是在修鍊妖術的這十幾天裏,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確實好似……

妖艷了些許。

她這個身體……好似的確更適合修鍊妖法啊。

雁回潛心修鍊,天曜也沒閑着,每日雁回打坐之時,他便也調息內息,沒有龍心,他的法術發揮極不穩定。既然如今龍心在廣寒門,那他便要做好在這種情況下與素影直接衝突的準備。

天曜心裏憂慮其實藏得極深,他比誰都清楚,以他如今之力,若無他人相幫,要與素影想抗,怕是……極難。

而便在此時,三重山邊界倏爾傳來一則消息。亦是砸得整個青丘措手不及。

廣寒門的素影進親率數百名仙人,踏過三重山,殺入青丘境地,在三重山西南方向,與妖族守軍開戰。妖族守軍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練練敗退。

更令人驚駭的是,只要是素影抓住的妖族敗兵,盡數剖取內丹,棄屍荒野。

九尾狐一族震怒非常,立即派了兩位王爺入前線督軍,青丘缺人手,自打回青丘便一直空閑的弦歌此時也領到了任務,要與她兩個皇叔一同上前線,抵擋廣寒門突襲。

雁回從燭離嘴裏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擔憂弦歌的安全,旁邊的天曜卻倏爾一扣桌子:「確定前線是素影親自率其餘仙人前來?」

燭離一蹙眉,有幾分惱了:「真當我青丘如此無用不成?若不是素影在,我族將士何至於節節敗退,還被其取了內丹!」他說着,憤怒的拍了桌子,「那廣寒門素影着實惡毒至極!若叫她落入我手中……」

沒等燭離將狠話說完,天曜便徑直打斷了他:「青丘可還能遣出人手?」

燭離一愣:「你要幹嘛?」

天曜眸中閃爍寒光:「入廣寒門,取龍心。」

天曜此言一出,雁回與燭離皆是一愣,天曜眸色微涼,語氣卻極為堅定:「

素影若當真前來青丘進攻,還率了數百名仙人,中原修仙者雖多,精於仙術的人卻不一定多,素影此次前來必定領的皆是好手,否則闖入妖族本營,饒是她能力再強,也擋不住己方損失慘重。而素影在前突襲,三重山邊界為防妖界報復,必定也會排不少人馬看守。以此推算三重山至中原以內則內里空虛。其他仙門不會不派人守着自家山門,而廣寒門二十年前起便有護山結界籠罩,看守門人想必也不會太過重視。」

天曜道:「此時約莫是奪回龍心最好的時機。」

燭離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似對天曜的話還沒完全理解過來。

而雁回對天曜卻是極了解,他話還沒說完,雁回便在心裏領悟過來,隨即她眉頭一皺,顧慮道:「會不會是素影有什麼陰謀?」她斟酌道,「廣寒門算是三大仙門當中離三重山最近的一個,素影身份如此高,她不好好坐守山門,指點江山,此刻卻領了人來青丘突襲,怎麼想都有些不合理。」

天曜便望着燭離:「這便要看他們的消息到底是不是千真萬確的了。」

這話燭離倒是聽懂了,他立馬跳了起來往外面跑:「我這便去再核實核實消息!」他跑到門口想了一下,「若此事當真,而今青丘抽不出人手,我便同你們一起去廣寒門,幫你們的忙。」

看燭離跑了出去,雁迴轉頭看天曜:「若是真是素影來了青丘,我們便當真要帶燭離一起去廣寒門?」

天曜搖頭:「他修為不夠,帶着礙事,如今廣寒門雖無素影在,可以我現在之力,護你一人足矣,再多一人,卻是負擔。」

雁回一愣:「那怎麼甩掉他?」

天曜看了雁回一眼:「他追不上我們。」

雁回一默,不過片刻燭離又急慌慌的跑了回來,走到門口就開始說:「消息確實為真,此次素影着實來得蹊蹺,他們此次突襲不像是要進攻我妖族,卻好似更在乎搶我妖族人內丹……」

話未說完,天曜將雁回腰一攬,燭離只見面前白光一閃,聽得風聲呼嘯,轉眼之間剛還站在面前的兩人便沒了蹤影。

燭離神情一愣,獃獃的立了片刻,終是回過神來,兩步追到屋外,卻只看見了天上白光飛過的尾巴。

燭離氣得跺腳:「混賬!本王好心幫你們忙!竟敢甩了本王!」

飛遠的天曜與雁回自是聽不到他罵的。甚至他倆都沒有心思去管被拋下的燭離是怎樣的心情,雁回只沉思道:「素影為妖族人內丹而來……」她眉頭緊蹙,「天曜,你可還記得之前在天香坊,那些妖怪也是盡數被剖了內丹的?」

天曜應了一聲。

「將狐妖們交給凡人看管,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為防止妖怪作亂,剖了內丹着實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但當時可疑的便是那些妖怪的內丹,最後都不知所蹤了。」

狐妖們是說妖怪內丹都被運送去了辰星山,捕捉狐妖早在雁回未被逐出山門之前便開始了,可雁回在辰星山的時候卻從未見過那些內丹的蹤跡。

「素影這次又來青丘剖取妖怪內丹,他們要那麼多內丹……」雁回咬牙,「難不成想拿回去修成邪修嗎。」

「素影既然在此時來做此事,那便有必行此事的理由。」天曜道,「現在雖不知他們意欲何為,但總有暴露的一天。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

攬住雁回腰間的手臂沉穩有力,即便在萬丈高空之中,也沒有絲毫顫抖,沉着得讓人心安。

時至此刻,雁回突然想到之前天曜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二十年前,他遇到的是她,會怎樣。

她此前從未對這個「如果」有任何猜測,但現在她卻倏爾想到,如果二十年前,天曜能遇見她,如果天曜遇見的是她……

那她必定不會辜負,那樣溫柔的天曜。

這些話雁回自是不會說出口的,她只問天曜:「封印龍心的結界還是如之前幾個結界一般,以我血破開便可嗎?」要把天曜的心變成以前的樣子估計是再也不能了,那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幫天曜的身體變成以前的樣子。

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先得破開廣寒門護山結界你我才可入山,彼時結界若破,廣寒門中留守仙人必定傾巢而出,我們如今既無助力,你而今修為也弱,到了廣寒門,你且記得寸步不離的跟着我,我們儘快找到龍心,速戰速決。」

「好。」

雁回一聲應下,天曜周身風動,行得更快,不過眨眼之間便過了三重山,沒有片刻雁回便遙遙能看見山頭常年覆蓋着白雪的廣寒山了。

廣寒山前一層金光結界自山腳而起,籠罩整座山峰,山峰巍峨,結界光華輝煌,令人望而生畏。

天曜眸光一凝,於廣寒山前驀地俯身而下,猛地落于山腳之下,落地的力道致使塵埃翻騰,大地仿似也是一抖。

他鬆了手,雁回自覺的退到了他身後。

金光結界之前,天曜只手覆蓋其上,妖氣立即與結界產生了摩擦,氣流漸漸變大,令天曜與雁回的衣袍頭髮凌亂翻飛,天曜眸中光華一盛,周身氣息更是暴漲,他周身氣流仿似化為了一柄利劍,直直刺向結界,一點一點切入金光之中。

結界發出刺耳的撕裂聲,廣寒門中人似終於發現了異樣,有零星兩個小仙在結界之中御劍探看,見此情景,登時慌亂的往山中跑去報信。

天曜眼睛也沒斜一下,只大氣一拂衣袖,妖氣凝為的長劍霎時刺穿結界,被撕了一個口的金光結界在幾聲脆響之後,瞬間崩塌。

雁回仰頭,望見金光結界破碎之後落了漫天的金色碎片,便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金色大雪。

天曜便在這金光飛舞當中回頭看雁回,他身後是越來越多聚集起來的廣寒門仙人。

廣寒門身為三大仙門之一,修仙者眾多,不過片刻便黑壓壓的在空中排了一片,好似說書人口中的那十萬天兵天將,祭着法器,前來收付他們這兩個妖魔鬼怪。

敵眾我寡之下,他們兩人形單影隻,便好似與整個世界對立的異者。

「怕嗎?」感受着身後重重壓力與殺氣,天曜難得的詢問她的感受。

雁回唇角弧度一斜,久違的露出了帶着小虎牙的笑容,她眸中有光,語帶三分好似天生便有的輕狂:「怕字怎麼寫?」

見雁回如此,天曜便也彎了嘴角:「我也不知道。」

他一把抓了雁回的手,將她護在自己身後,迎著無數雙修仙人敵視的目光,他邁步便向廣寒山中而去。

天曜已不再需要特別去探查自己龍心的氣息了,只呼吸之間他便能感覺到,龍心的氣息一直從山腳下的某處溢出來,像是一條無形的線,引着他往那方而去。空蕩蕩了二十年的胸腔在此刻似乎又開始滾燙起來,他越往前走,腳步便越發有些快了起來。

天上的廣寒門仙人中終於站出了一位目前廣寒門的最高領導者:「何方妖孽!竟敢私闖我廣寒門!」

雁回聞言,抬頭一望,廣寒門她不熟,但這常跟隨在素影身邊的夢雲仙姑雁回卻是認識,在修道者當中,她也算是極有輩分的人了。

天曜根本不理會她的質問。

夢雲仙姑見狀,拂塵出袖,一聲大喝:「列陣!」她話音一落,廣寒門之上眾仙人立即列出了巨大陣法,圍繞在天曜上空。

陣法列好殺氣便籠罩在了天曜與雁回頭頂,雁回眉頭一蹙:「殺陣。」

天曜頗為不屑的哼了一聲:「雕蟲小技。」他話音一落,五指張開,衣袖一拂,澎湃妖氣洶湧而出,而他頭也沒抬的這一擊卻並非是亂打,而是徑直向著空中那陣法正中而去。

夢雲仙姑雙目一撐,飛身撲去欲攔下天曜這一擊,卻未曾想徑直被天曜這一擊生生撞飛,她身體隨着這力道一起擊打在陣眼最中心那人身上,那人自空中摔落而下,百人殺陣應聲而破。

在修道這條路上便是如此,力量懸殊,則毫無對抗的可能性,上一層次的人對付下一個層次的人便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一百個人,也不過是一百隻螞蟻罷了,花點時間,卻並不費力。

天曜他本是站在這世界頂端的人,先前落魄,而今,卻再也不是先前那樣了。

只待取回龍心……

天曜腳步停在山腳一座祠堂之前。

他眯眼看着守在祠堂門前的人,眸色寒涼。雁回被他的背脊擋住了目光,待得她探出頭往前一探,看見那人,雁回霎時渾身一僵,隨即目光幾乎立即溢出了殺氣。

「凌霏。」她喊這兩個字,好似咬牙切齒。

那人依舊帶着幕離,身上穿的也依舊是辰星山的那身衣裳,她好似並不認為凌霄會那般將她驅逐,她好似很自信自己還有回辰星山,做那心宿峰峰主的一天。

她不過是在等凌霄消了氣頭,她不過是在廣寒門避一避風頭罷了!

她依舊活得這麼的好,沒受到半點處罰,於是當風吹起她的幕離,凌霏看着雁回的那雙眼睛裏面,依舊沒有半分愧疚或者閃避,她甚至帶着厭惡,帶着恨意。

在害死子辰之後,她還是活得這麼的……

理直氣壯。

雁回冷笑:「急着來倒是忘了弦歌與我說過她也是在這裏的。」語至末尾,已經沒了溫度。

雁回心裏清楚,她現在雖然在修妖的道路上走得飛快,但相比於凌霏,她依舊差得很遠……

「雁回?」凌霏亦是冷笑,仇人見面,總是少不了咬牙切齒,「投靠妖族苟且偷生,行此低賤之事,而今卻是和這妖龍,想要亂我廣寒山嗎?」她祭出拂塵,「不自量力。」

聽着她的聲音,子辰那晚在雁回懷裏停止呼吸的畫面卻是一點一點的在雁回腦海里浮現。

她赤紅著雙目盯着凌霏,握住天曜的手幾乎用力得讓天曜感覺到疼痛。

天曜轉頭看了雁回一眼:「雁回。」

雁回沒有挪開眼睛,她死死的盯着凌霏,似乎恨不能撲上去將她撕碎。

「你先前沒做到的,今天,我幫你一併討回來。」

雁回眸光微顫,那方凌霏一聲冷哼:「狂妄,你道我如之前那般半分未變,會做你手下敗將嗎!」她拂塵一揮,身後的祠堂立即又出現了一個結界,結界遮住祠堂,她對空一喝,「助我廣寒誅妖陣!」

天空之中的廣寒門仙人身法立即變換,擺出了與方才完全不同的陣法,陣法在天空之中畫出了六瓣雪花的模樣,霎時之間,陣法之中,漫天大雪紛飛。

天曜看着這陣法的形狀,眸色更涼了三分。

他一勾唇,冷笑:「二十年,終是再見此陣法。」

雁回聞言,不得不回神。

二十年?

二十年前清廣真人助素影壓制天曜,用的便是……這個陣法?清廣真人,將這陣法,交給了廣寒門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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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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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龍心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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