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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曹稽!」有人伸手扳住我肩膀,我回頭,就見一個人眉開眼笑的看着我,指著自己的鼻子笑,「我叫南珓,你好啊!」

望着那開朗幸福又輕鬆的神色和招呼,我一時間怔忪,不知有多少時日,我經歷着緊張和計算,從恆瀾關到北晉的禁院,長長的近似荒蕪的時日和拘禁,已經讓我忘記如何去輕鬆歡笑,如何簡單的回應一個問候。這個滿臉陽光的少年,會是下一個計謀么?

大概長時間等不到我的回應,他無所謂的撓撓頭,開始上下的打量我,又前後圍着我轉圈,不知道在觀察些什麼。人到了這個時候,最聰明的辦法,除了緘默,還是緘默。

南珓在他就要把我轉暈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嗯,掌文銓大人讓我把這裏的規矩告訴你聽,你知道這規矩是什麼?」我輕輕搖頭。

「哈,你這人看來挺不喜歡說話的,你又不是啞巴,幹嘛不說兩句話來聽聽啊?」

我明顯的感覺到,他的語氣中謹慎裏帶了一絲挑釁,這又因為什麼呢,然而無論如何,我不想在長達月余的拘禁后,立刻得罪了第一個和我說話的「外人」,因此我回復他,「不知道。」

鑒於我的順從,他似乎很開心,半靠在桌子上輕輕踢腿,輕笑道,「這裏的規矩簡單好記,第一,來六院司的不是責奴平晉之流就是落德之輩,所以在這個天地中,掌文銓大人就是天,你我都是這片天下的螞蟻!第二,你要聽我的!」本來我一直擔心不知有什麼未知的危險和陷阱在等着我,然而聽到南珓最後一句話,我從心底笑了。

也許禹天和宇文秋認為南珓是個小人物不值得「告訴」,也許他們認為這些低賤的折辱會對我有「好處」,也許南珓的出現只是一個疏忽的「意外」,但是無論如何,我終於在萬里之外的異鄉看到一個「熟人」。

不,並不是說這個熟人是一個我認識的人,而是南珓這種說話的語氣和他透露出的信息,已經徹底告訴我他是一個怎樣的人,這樣的人,在我過去那一段不可抹煞的人生中,幾乎每個日夜都在和他們打交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奴才!

他們的特點就是居功自高,見高踩低,欺凌弱小,貪小搶功,喜歡推卸一切責任,唯一比喜歡推卸的,就是給「新來的」的顏色看看,按照資歷進行着自己的升遷!也許當中會有一點點良心或者仁愛,但是千萬不要用責罰和利益來考驗它們。我在心底大笑不已,也許禹天他們覺得這種方法會更讓我看清自己的處境和地位,從一個名聲遠揚的大人物,到受霄小欺侮的下三爛。可是他們錯了,錯的離譜,這樣的處境對於我,不過是回家而已,甚至,我彷彿在萬里之外碰見了我的「老朋友們」,就像豐平、豐富他們。

小鼻子,小眼睛,小心眼兒的奴才們,對於從來都不曾低頭的貴族們來說,他們是齷齪甚至卑賤的一群雜碎,難以忍受。而對我來說,這些太過輕鬆了,甚至能讓我如賓致歸,安之若素。

望着南珓的確認,我順從的予以承認。我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回答,「我都記下了,南大人。」——至此,契約達成。

南珓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親切的點頭,伸出手指勾了勾,「很好,你很明白,小心的拿起那邊的箱子,然後跟我來。」說完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我從容的按照他的指定拿起了箱子,面色平靜的走了出去。如果這就是接下來的考驗,我想我會遊刃有餘。

跟在南珓的身後出了百巧上苑,南珓靈活的在繁雜的宮廷巷陌中穿插,也許北晉有許多地方和天朝不同,但是至少它們的王廷之內留給下人雜役們走的路,都是被限制並複雜的。要留出所有的重要並直接的大路給那些納言的臣子們通行,而其餘的奴僕們只能在外面繞來繞去!不記得南珓究竟轉過了幾個圈子,他終於停在一個掛滿帷幔和衣服的院子前停下了,回頭看着我笑,那笑容絕對稱不上讓人安心,「還記得我方才跟你說過什麼嗎?」

也許其他人會被這種問話難住,而我對於這種情況即使說不上遊刃有餘,但也可以說久經訓練,「記得,第一掌文銓大人就是天,第二我要聽你的。」我想自己沒有漏看南珓眼睛中的驚訝,也許他本來計劃再次對我強調這兩條,尤其是後面的那條。

不過顯然他的應變能力也非常完美,因此他熱心的拍拍我的肩膀,拂掃那裏本來就不存在的灰塵,語氣故作輕鬆的說,「很好,你學的很快,因此我相信你一定很容易就做到這點。你聽好了,你提着的箱子裏有一碗已經熬好了的湯藥,這個院子裏正中間的屋子中有一個病人,現在你可以進去,送這碗葯給那個病人服下,然後再出來。記住,要給病人喝葯。明白了么?」

「明白了」,我輕聲回答。

「很好,那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回來。」南珓輕鬆的撣了撣衣襟,撿門口一塊乾淨的青石台階穩妥的坐在上面,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望着布幔後面若隱若現的門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進去,然後我盡量平穩的提着手中的箱子,朝着目標走去。那門後面是什麼人,我手中提着的東西又是什麼,我不願想,更不敢想。我有心讓這段路更長些,或者我走的可以更慢些,然而奇怪的是,似乎只有一瞬,我就已經走到了門前。接下來我要面對的是將是什麼呢?

我獃獃的望着門扉上那些龜裂的花紋,腦子中卻奇怪的游曳到很久很久之前。那天我特意起了大早去摘花,在御花園采了最新鮮的各式鮮花,小心的讓宮女們捧在托盤上回來,唯恐掉下上面的露珠。因為姐姐說過,用清晨帶露珠的花瓣做的糕點,是又香又甜的。可是當我把鮮花拿回到沁蘭苑的時候,姐姐卻正在梳妝準備出去,我自然拿出當家的本事嚎啕不已,任憑宮人們好話說盡,我只在地上滾來滾去。姐姐安撫無效,卻不似往日那樣遷就我,她高貴端莊的站在門口,神色清冷的對我說,「卿官,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你喜歡辦的,也總有些事情是你必須要面對的,當它們遇到一起的時候,我教給你,先做那些你必須要做的。否則你將來就會明白,那些必須做的事情如果拖沓下去,它的帳價太高,你付不起的。現在姐姐要先去辦必須要做的事情,回來再蒸糕給你,你若懂事了,就等姐姐回來。」那一刻轉身離開的姐姐,那麼清冷高貴,她在宮人的擁簇下堅定又娉婷的穿過大門離去。

我獃獃看着她完全不同的樣貌,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姐姐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貴妃,忘記了哭泣,牢牢的記住了她那日的樣子和教訓。

今天我站在這裏,面對着這扇緊閉的大門,我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一定是不喜歡但必須要做的事情,手中彷彿有千斤重,然而我還是把它舉起來,輕輕的在那門上敲了敲。

伴隨着我的敲擊,一把蒼老的聲音響起來:「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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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於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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