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天馬絕塵(4)

第八回 天馬絕塵(4)

衛缺實在有太多事情不明白,心中惶亂,拉着父親的衣袖道:「爹!你傷得這麼重,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還有娘……」話還沒說完,瞥見衛玄懷裏抱着的首級,卻不是衛夫人是誰?衛缺張大了嘴,雙目圓睜,淚水頓時溢滿眼眶;脖頸漲得粗紅,額際青筋暴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衛玄心中一痛,森然道:「你要儘力保全性命,莫教爹娘死不瞑目。」放下衛夫人的頭顱,一手提起衛缺、一手提起滕貴,倏地奔至暗門之前,將兩人投入石室里;一掌轟擊牆上的暗格,厚重的石門「砰」地落下,機栝盡毀於掌力之下,再也無法開啟。

他輕輕嘆了口氣,強自抑制着失血過多所引起的暈眩與虛弱,環視窗門破落、滿目瘡痍的室內,一生中最難忘的光景彷彿歷歷在目:與妻子初識風光明媚的西湖畔,在梔子花下互結鴛盟、永結同心;盈兒出生,從小丫頭長成了大姑娘,學着女紅、煮菜的模樣;沉默的亢兒,好強自大、總是被眾人捧在掌心裏的沖兒,還有最會闖禍的缺兒……

真奇怪。最懷念的,反而都是些不著痕迹的瑣事,幾乎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天門之主微微搖頭,與這些藏在心裏最深處的記憶一一告別,再次拾起那張無形的面具戴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外。皎潔的月光下,無數雙兇狠殘厲的目光正摒息以待,映襯著一地觸目驚心的血腥與屍骸。

衛缺發了瘋似的拍擊著石門,直到手掌都冒出血來。

「爹!娘!爹!放我出去……爹!」他雙眼充血,嘶啞的聲音與野獸嚎叫無異。縱使滕貴力大也拉他不住,更不知該說什麼來勸解,臉上血淚混合,只得緊緊按着他的肩頭。衛缺使勁掙開,「方圓訣」神功到處,猛地將滕貴摔得背脊撞牆,沾了一牆一地的血漬。衛缺卻恍若不聞,只覺得腦後絲絲涼風,吹得他遍體生寒,忍不住一陣哆嗦,突然嘔出幾口鮮血。

他內功初成,尚不能收放自如,心神激蕩下血脈暢旺,全身毛孔開放,陡然間吹到了涼風,便猶如運功中途突遇干擾一般,頓時禁制不住、氣血岔走,是受了頗重的內傷而不自知。滕貴掙扎站起,見他口唇邊鮮血淋漓,驟然慌了手腳。衛缺卻眼睛發亮,撲到石室盡頭,伸手摸索著平滑的牆壁。

通風口。有風,就代表有通路。

果然「格」的一聲,衛缺按下一方小小的掣扭,石壁微微震動,轉開一扇高約一人的活門,門后漆黑潮濕,毫無亮光。衛缺連想都不想,一頭鑽入,滕貴急得大叫:「三少!當心危險哪!」跟着鑽入門中。這條密道窄僅容一人通過,兩壁濕滑,生滿青苔,腳下積水泥濘,有幾處甚至深及足踝。

兩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摸索著,衛缺沒命地向前奔去,有時跌倒了也不起身,手腳齊施,就著泥水石頭繼續爬行,口中兀自喃喃叫喚著爹娘兄姊,猶如中邪一般。好不容易見到一絲亮光,兩人前拉后扯地出了密道,卻現身在玄牝庄后的山嶺之間。

滕貴地勢不熟,但也知道此時循水路逃生才是上策,小舟順流一夜能行數十里,等天亮敵人發現時,兩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誰知衛缺卻掉頭上山,竟是想繞個大圈回莊裏去。

滕貴飛撲上去,一把將他緊緊抱住。

「三少!俺求您了,咱們快走罷!別教老爺夫人都白死啦。」

「我要回去救爹!」衛缺吼道:「爹還沒死,我要去救爹!」使力掙脫,口鼻里俱都溢出鮮血來。滕貴抓不住他,只好發足狂奔,拚命追趕。兩人一前一後,轉眼消失在山坳盡頭。

衛盈倚在兩面高牆的夾角里,與眾哨子對峙著。

包括為首的三名黑袍客在內,在場的沒有人能將她制服。衛盈雖然臉色慘白、氣息散亂,但卻微閉着秀目,面上神情冰冷平靜,只要有人逼近她身前一丈之內,便是利刃斷喉的命運,絕無僥倖。眾人莫可奈何,只好將她團團包圍,目光都集中到那名身軀高大魁偉的黑袍客身上。

只要他肯出手,這個女娃兒必定能夠拿下。眾人均如是想。

他身旁那名右臂受創、身材矮瘦的黑袍客忍不住低聲抱怨:「大哥,快動手啊!咱們在這兒折騰一晚,便只為這個臭花娘?一會兒爹怪罪下來,卻又如何是好?」

另一人哼笑:「他若想動手,又何必等到現在?」

「你胡說什麼?你……」瘦小的黑袍客捂著右臂傷處,對那人怒目而視。正要爭吵之際,所有的哨子突然退到兩旁,一齊俯首,讓出居中一條大道,迎着數人聯袂而來。當先之人黑袍獵獵,頭帶牛角銅面,正是兕牟君。餘下盧九真、徐紘、百里孤傷等分立兩旁,徐紘重新戴上面具,手裏拎着三顆頭顱,正是衛夫人及衛亢兄弟之首。

衛盈幾欲暈倒,怔怔流下淚來,強自壓抑滿腔悲憤,顫聲道:「我爹呢?」

兕牟君搖頭,沉聲道:「令尊不是我等對手,已然身殉,請大小姐節哀。」衛玄身負重傷,終不能免,臨死之前又殺了魏無疾與趙一化,盧九真一臂虛垂,徐紘右腿跛行,俱都身披重創。百里孤傷本欲將衛玄的首級割下,卻被兕牟君阻止。

「我本受雇於人,若無頭顱,怎能交差?」

「你僱主那裏,我自會說去。玄牝庄覆滅這等大事,豈能有假?就算沒有這顆頭顱,料想你的僱主也非真假不分、食言背信的妄人。」

百里孤傷思索片刻,不再言語,似乎是默認了他的說法,突然冷冷一笑,炯炯有神的鷹目直視兕牟君,劍眉斜挑:「你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簡直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怎麼人一咽氣,倒突然客氣起來?」一旁的地門部眾聞言,不禁怒道:「放肆!你是什麼東西?與我家主人這般說話!你——」

兕牟君揮手制止,銅面的眼洞裏微迸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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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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