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眉小目

第十四章 小眉小目

1.乾柴·死火·忘雞石

雷怖的確擋不住孟將旅的「七好神拳」。

——他擋不住的是對方的拳,不是手。

所以,他就用「殺傷力」,在瞬間發力,扼斷了孟將旅的手腕。

雖然他指骨已折,但孟將旅的右腿腕也折了。

折了右腕的孟將旅,卻還有左手。

他左手本來發了一記空拳,引走了雷怖「殺傷力」的主刀。

而今,他左手依然發拳。

不是打向雷怖,而是打向一切本來是攻向雷怖的兵器,例如:

甘勇的乾柴。

野野的死火。

奈奈的繩索。

周不時的「青色刀」。

柴可夫的「一級棒」。

還有一塊石子:

那是魚姑娘扔出的「忘雞石」。

實際上,「忘雞石」原名「忘記石」,多在「忘鄉」一帶河澗谷溪可以尋拾,大小不過拳掌。中空藏穴,曲紋花斑,彩麗怡人。「忘鄉」靠近「聲雞嶺」,是以一般人就稱這種石為「忘雞石」。聽說這種石頭,烹在水裏煮熱,予人喝后,會渾忘前事。由於它內多是空的,縫隙又多,投擲時會發出銅鳴金嘯,擾人耳目,是以有暗器名家如「滿天星、亮晶晶」、「蜀中唐門」及「下三濫」何家、「明器王」無情等,都有利用這種石子為暗器。

魚姑娘正向雷怖擲出了「忘雞石」!

而孟將旅就一拳打在「忘雞石」上!

原本,乾柴已飛上了天。

使乾柴為武器的人已死。

就連索套也已無力垂下,死火已弱,青色刀快落地,連同一級棒都一點也不棒了—

—皆因雷怖已出手放倒了使用這些武器的人。

可是,孟將旅的拳勁,隔空打在這些兵器上,這些「事物」全部變「活」了起來!

這一剎間,雷怖覺得自己猝然遭受到各種狙擊!

乾柴就砸在他的頭上。

他剛震開乾柴,全身卻突然着火。

他正要打滅火頭,但背部已挨了一棒,腰畔也吃了一刀。

他一手抓住了刀。

青色的刀。

刀色青青。

他一刀斬斷了棒,又把於柴劈成四爿,但是一條繩索又無聲無息的箍住了他的頸項,使他幾為之窒息。

他及時用刀割斷了繩子,但一塊石頭已像只飛雞一樣,迎面飛來。

他要擋,已來不及。

「雞啄」已「啄」在他的鼻樑上!

這一下,他只聽「卜」的一聲,敢情是鼻樑骨斷裂了。

血水像決堤一般的濺湧出來。

他用手去捂,卻捂不住,血水自鼻翼裂縫裏噴薄得滋滋有聲,一下子,他右手五指指縫全積貯了血漿,還遞流到肘睜那兒去。

他痛得淚水直標。

幸好,他手上有刀。

又有了刀。

——他手上有刀,便是敵人的不幸。

至少,是孟將旅的不幸。

刀在。

人強。

刀在手。

雷怖就成了恐怖的雷怖。

一刀。

頭落。

他一刀斬下了孟將旅的人頭。

青色的刀,綠色的血——這刀殺人,連刀殺人,連血也變青。

好一把刀!

這是一柄好刀,但對雷怖而言,這卻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這不是「步步刀」。

他使慣了步步刀。

「步步刀」和這把「青青刀」的長短、輕重、刃口乃至刀鋒、護手都不同,所以當雷怖一刀殺了孟將旅之後,忽見一人揉身撲來,他一刀「步步高升」就斫了過去,可是,因為刀的結構不一樣,致使他的刀速慢了那麼一點點,刀勢偏了那麼一些些,刀勁少於那麼一微微,那人雙手一拍,已空手抓住了刀柄——雷怖這才發現,那人雙手是戴着肉色手套的,而這肉色手套,竟似金絲護甲一般,使刀鋒傷不了他的手。

——若不是雷怖在驚悸中依然眼快目尖,發現來人戴了個難以察覺的手套,雷怖還以為是名捕鐵手來了!

來人一來就擋住了雷怖的刀。

——雷怖最可怕處便是他的刀。

他決不讓雷怖使刀。

他看得准。

抓得准。

看得準是他的眼界。

抓得準是他的出手。

他還認得准:

認準了時機!

2.落雨收柴

他當然不是鐵手。

他是余默然。

——他便是剛才在「四大旗主」黃昏、利明、吳夜、鍾午鬧事為難魚姑娘時候,出言挺身表示關心的那名中年漢子,他打扮舉止,都很文雅,原是一名江湖人,後來成了刀筆吏。

最後因看不慣朝廷刑法太過酷烈,製造冤案多於替人們辦案,又辭官不當,做回他的武林人。

他原是「飛斧隊」余家的精英,他的仇家是「四分半壇」陳家和「天安門」陳氏一族的子弟,一向交戰慘烈。

——別人練飛斧,他練接斧、接暗器、揍兵器。

當然,飛斧淬毒,並不好接。陳家兵刃,有不少是出自「下三濫」何家,「黑面蔡家」的手筆,難免淬毒。

他便製造了這樣一雙百毒不侵,刀劍不入的手套,見仇家便殺,十分快意恩仇,江湖人稱他這一雙戴了不怕毒物而且本身就淬有劇毒的手為:

「搜仇手」。

他開始沉住了氣,不動聲色,混在眾里,不求特殊表現,只求保命;而今,一旦認為機會來了,便猝起發難,一出手就雙手合住了刀:

雷怖的刀。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要害:

雷怖無疑是可怕的。

——但他最可畏可怖的,乃在於他手中的刀!

一旦他失了刀,或不能用刀,那麼,此人的殺傷力,就大大減弱,並不是絕對無故的。

所以他要制住他的刀。

余戳然是扣住了雷柿的刀。

雷怖想抽刀。

一抽不動。

他用力一扳。

——刀鋒銳,一扳之下,別說手,木石亦為之削、為之斷。

但卻扳不動。

雷怖紅了眼。

他已沒有時間。

也沒有機會。

一時間,已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握住這個時機,向他攻來。

他急。

且惶。

——沒有了刀,他的形勢甚為險峻。

情急的他,發力將刀一送:

把對手心房刺穿再說!

可是刀仍沒有動。

余默然專心一致、心無旁騖,穩如磐石,只求把刀夾住。

他真的夾住了刀:刀如嵌在鐵岩里,無論雷怖怎麼費儘力氣,千方百計,就是拔不出來、發不出去!

雷怖只覺肩上、肋下、背部、腿惻,都劇痛了起來。而且,在四方八面,各死穴要害,還不知有多少兵器多少招。

向他攻了過來!

他只有棄刀。

再次棄刀。

棄刀保命。

他現在正處於客棧門前,後路給人堵了,前路也給戳了。

雨篩打進來,人也殺了過來,他渾身都濕透了,身上至少有三條肋骨斷了,腰間鮮血長流,額角給砸腫了老大的兩塊,像長出了兩隻紫黑色的角,背部痛得厲害,全身還有四處火頭未熄,另外,肩、背、脅、腿各有一處傷口,沽沽淌血無一處不痛,但敵方的攻勢仍然如狼似虎。一波接一波、捨棄性命不要活了似的向他深撲疾掠攻來!

這時候,他一下子也回到常人沒啥兩樣:

心中大為着慌:

——怎麼這些人都不要命!

——為什麼這些人都要跟他拚命!?

他怕。

他矍。

——這些人就像瘋了一樣!

他一面抵抗,一面恐怖狂嘶。

他忘了一件事:

是他逼這些人起來聯手反抗的!

——是他迫瘋他們的!

雨仍下着。

雷怖已沒有了刀。

他及時雙手一抄,抄住了兩條棍子:

——不,不是棍子。

而是柴。

他收回來的是兩條柴薪。

——那是甘勇身歿后扔棄、但孟將旅死前仍教它予雷怖二記痛擊的兩條柴。

雷怖手握著柴,奮戰。

劍來。

劍如電光。

但劍不是電。

雷怖擋不了電,但仍架得住劍。

他左手揮柴,擋住了一劍。

那是宋展眉的劍。

劍是擋住了。

但柴卻突然軟了。

——一天!

原來他拿在手的,不是一支柴。

而是一條蛇!

他拿的明明是一截柴薪,怎會變成一條蛇!?

這瞬間,手上的蛇,揉身張口,露出尖利的毒牙與噝噝的長舌,正噬向他!

3.雷大雨小

轟的一聲。

響了一個大雷。

雨卻小了。

但雷怖的驚懼更甚。

——因為他手上的柴薪竟變成了一條蛇!

蛇口正噬向他!

他可不想死!

——他要活!

雷聲隆隆,使他陡生自己正遭「天譴」的錯覺。

雨雖小,但足以擾亂他的視線。

天色已黯。

暮已降。

他氣已衰。

力亦弱。

視力也因而衰退。

——可是他還是清楚地看見那條蛇正擰首獰齒向他噬來。

他急中生智,馬上用右手的柴,砸向左手的蛇。

「卜」的一聲。蛇首已給打個稀巴爛,還震痛了自己左手虎口,他正慶幸間,忽然,他右手的柴未端,「嗖嗖嗖」疾彈出了三點星星。

這一下,來得急,來得快,來得突然。

雷怖急中生智,智中生變,用左手蛇身一技一同,形成一道罩氣,展開這三道暗器!

暗器是給砸開了,可是只是兩枚。

他把一切都拿捏得剛剛好,唯一算不準的是:

他左手的「蛇」,在這一剎間,又變回了柴!

柴是硬的。

蛇是軟的。

——一軟一硬之間,運使的力道就大為迥異。

是以,雷怖用使蛇身之力來舞動柴薪,其準確程度便大大打了個折扣。

所以、他只盪開兩枚暗器。

還有一枚,「哧」的一聲,打入他的胸肌里。

他吃痛,大吼了一聲,退了一步。

天外,雷鳴又一聲。

轟轟。

雨又小了些。

這雨使他越淋越迷糊。

但痛卻使他清醒過來。

——他遽然「清醒」,不僅是因為給暗器「叮」了一口。

而是背後,又吃了一鞭。

那是馬鞭。

——尖銳的痛楚幾乎撕裂了他的神經。

他馬上意會了一點:

他可能己中了迷魂藥!

——不然的話,手上的柴,怎會變成了獰猙的蛇身?明明是一條蠕動的蛇,怎又會一忽然變回一支硬邦邦的柴薪!?

———定是有「掩眼法」!

是什麼「掩」了他的「眼」!?

一——雨……!

對了,是雨,……雨就一直打落在他臉上!

的確是雨。

他猜對了。

雨有迷藥。

在雨水中下手的是魚姑娘。

她一下子幾乎把手上的迷魂煙、迷香、迷藥都發放了出去,只求把雷怖毒倒再說、迷倒再講,放倒了他,再圖其他。

她就趁盂將旅敵住並重創雷怖時下的手,天黑雨下,雷怖一時也著了道兒.所以才會生起手裏的柴薪是毒蛇的錯覺。

另一支柴,未端彈出暗器,的確不是原來的柴薪——那是給魚姑娘眼明手快換了一柄她常發售的兵器,一旦用以暗算人便會先傷著自己。

不過魚姑娘卻無意要殺人,旨在警誡,所以,暗器沒有淬毒。

——可惜就是沒有淬毒!

所以雷怖還沒死。

他已身受多處的傷。

身負重傷的他,依然力圖猙扎。

他現在一時退不回名利店,也殺不出店外。

他背腹受敵。

他傷痕纍纍。

他知道雨里有迷藥。

他知道敵人都要他的命。

他第一次知道:

原來死亡那麼可怕。

又那麼接近。

原來殺戮那麼凄厲。

那麼猙獰。

他真想跪下來求饒,大喊救命。

可是沒有用。

他知道誰也不會原諒他的,這些人中誰也不會放過他的。

因為他殺戮太重。

要活命,得靠自己。

他閉上了眼,不理雨水,屏住了呼息,不吸毒氣。返身,只覺天旋地轉,他強提一口氣,一手又奪過了「青青刀」,殺入「名利圈」。

為什麼他一伸手便可以奪回「青青刀」呢?

「青色刀」不是扣在「搜仇手」余默然手裏的嗎?

本來是的。

可惜魚姑娘的迷魂雨卻累了事,

誤了大家。

眼看,孫青牙揮舞「是非剪」,以及宋展眉提劍就要攻到,但他們先後驚覺雨中有迷藥,連忙掩鼻屏息,先退開一邊再說。

於是,攻勢因而緩了一緩。

這一緩,卻是雷怖的生死關頭。

雨水和陽光跟歲月一樣,不會因為忠奸、貴賤、強弱而有所變異的。到頭來,貧民是死,暴君也得死。有陽光的時候,普照天下,除了給囚禁失去自由的犯人不得一見之外,自是誰都可以沐照其中;雨水降臨大地,遍灑甘霖,大地一樣都得到滋潤。

魚姑娘是不顧一切,要向雷怖下手。

她情急。

也事急。

所以她一氣把至少十二種不同的麻藥和迷藥下在雨里、滲在雨水中,要去毒倒雷怖。

她本來一直投鼠忌器。

可是現在已不顧一切。

——再不把握這時機把這魔頭放倒,生怕在場的誰都活不了!

她手上並無殺人的毒藥,只有迷藥和麻藥,要不然,她早就下最毒的葯把雷怖毒死——也因為她現在施放的只是令人發軟、失去戰鬥力的藥物,所以,她才不怕萬一錯手迷倒了她的同伴和戰友:

就算真的發生了,也沒啥不得了——她有解藥。

只要殺了雷怖,她就可以救醒誤給「毒倒」的人。

她沒想到的是:

在她還沒迷倒雷怖之前,余默然已給「迷雨」弄得神志恍惚,把持不往!

4.多情魚頭無情尾

余默然其實中毒不深。

甚至也不曾給迷倒。

他的警覺性很高,一旦發現雨有蹊蹺,立即就閉氣屏息,要抵抗毒力所以神不凝、氣不聚,——就是因為這樣,負傷多處、氣急敗壞的雷怖,才能返身攫回他手上的刀,倒反殺入「名利圈」。

他一路殺了回去,至少,又殺倒了六七人。

這時候,雷怖已然傷重,而且,整個人還渾渾噩噩的,畢竟,魚天梁向他灑的迷藥還是生了效。

他心中驚恐已極,但仍十分強悍,見人就殺。一路子入了客棧。

這時候,客棧內一片昏黯,死傷狼藉,血流遍地。

他是踩着地上的屍首退殺回客棧的。

名利圈內雖昏沉黝暗,但仍有兩處,各點了盞油燈,所以還勉強可以照見店內的情勢。

——這時候,居然還有人仍有心情膽敢挑燈觀戰?

誰?

是那兩桌的人。

這裏再重複一次:

一桌是二少一老:一位漂漂亮亮的貴介公子/一個斯斯文文的羞怯青年/還有一個臉肉橫生容貌猥瑣的老頭子。

另一桌坐了三個人:一個面色蠟黃、無精打採的青年/一名高大威猛凶神惡煞但也有形無神的大漢/一個是所文秀氣白皙清雅但也有神沒氣的書生/另外站(不,其他是一直動來動去,挖鼻孔掏耳垢剔牙縫的老是沒安靜過片刻)著的是一名長得很可愛、很神氣也很囂橫的大塊頭少年人。

就是他們。

就是他們這兩桌人在此時此境點了燈。

點亮了燈。

——燃燈,在他們桌上。

有刀。

雷怖手上又有了刀。

有了刀的雷怖,雖然還是很驚惶,很狼狽。受的傷還是很慘重,但他不知怎的,忽然變得很恐怖起來。

他又變成了恐怖的雷怖。

因他手上又有了刀。

手上有刀的他,又變成了「殺戮王」雷怖!

雷怖的傷口仍在淌血。

他的心仍狂跳不已。

他還在怕。

他也是人。

他怕死。

是人都怕死。

可是,他跟剛才的驚恐,卻很有點不同。

因為他手上已有了刀。

他知道這些人都如狼似虎的要跟他拚命、要取他的性命。

他明白。

——這些人把命都豁出去了,主要是他自己逼成的。

因為他殺戮太重。

——他們不合力殺了他,他就一定會一個人殺光了這些人。

他因一時失策,錯估計了這些人眾志成城、聯手拚死之心,所造成可怕的反撲。

他幾乎因而身死當堂。

所幸,他又奪得了刀。

——儘管那不是一把趁手的刀,但畢竟仍是刀。

他殺人店裏,只求歇得一口氣,回上一口氣,馬上就反擊。

殺!

——殺光了這些聯手起來幾乎殺了他的人!

一個也不留!

這時,他正退到一張推翻了的桌子前,疾退的身形陡然一頓。這面桌子正靠牆掀倒,桌腳正抵在牆上,一地都是散筷碎瓷,菜肴狼藉,雷怖踩了一腳,幾乎摔跤,由是他馬上警覺到那兒有一面半翻的桌子,立即止住了飛退的身於。

好了,他現在是背有所靠了。

他決定重新振作,與敵人決一死戰。

——反正,敵人剩下的已不多了。

萬一敵不過,他只要再殺幾個,懾住大家的膽子,再揚長而去。

他試過這種場面:有兩次,明明已筋疲力盡,不能再戰了,但因為他殺戮的餘威,唬住了眾人,他又強忍傷痛,強撐到底,結果,大家只有眼巴巴的目睹他從容而去。

其實,那時候只要有人再跟他拚命,哪怕是再一刀、再一劍,再一招,只怕他都抵擋不住了——但到底還是讓他懾伏全場,安然離去。

他此際已感心悸,心知已難大獲全勝、殺光敵人,但他仍有寄望:

至少要抖擻神威,威壓全場,讓自己安然渡過這一劫再說。

能的能的……

——他告訴自己。

可以的可以的!

只有希望,才有可能如願。

——他安慰自己。

只有相信會發生,才有可能發生。

燭火幽黯,凄風苦雨,伺雷晌天外;然而,他心中鬥志卻盛。

他要先回一口氣。

——先定下來,喘上一回氣再戰。

卻沒料,就在這時候,他的腿彎一辣,腳跟一熱。

——不好,中伏了……

他馬上撲了出去。

掠了出去。

然後他馬上發現自己已站不穩了:他的左腳跟已給人扎斷,右腿彎筋脈亦給挑斷!

由於他己站立不穩,所以,幾乎是立即給七人個正上前圍殺他的人「逼」了回來。

他不是走回來的。

甚至也不是退回來的。

他是「滾」回來的。

——他的腳已不能站立,除了「滾」,他還能用什麼辦法?

難道用「爬」不成!?

一下子,他已給人廢了一雙腳。

一剎那,他殺出重圍的夢已碎。

——他現在連求活都頓成疑問:

誰令他變成這個樣子,還一敗塗地?

——他到底「折」在誰的手裏!?

兩個小孩子:

魚頭和魚尾。

——在一開戰的時候,他就屢下毒手脅持、追殺的兩個小孩子!

魚頭和魚尾,的確是兩個不起眼,也不驚人的小孩子、小人物。

但在這個關節眼上卻起了反敗為勝、決定性的作用。

因為他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等:

等待機會下手。

忍耐報仇。

堅持殺敵——要是殺不了敵,至少也要傷敵。

等待。

忍耐。

堅持。

等待、忍耐和堅持,無疑是三個「成事」(尤其是成大事)

的必備條件,就像是一個鼎必須要三隻腳撐持。

魚尾和魚頭卻是一直在等、忍、堅定不移的要暗算「殺戮王。」

他們自知若憑力拚,必非雷怖之敵。

他們已嘗試過——若不是魚姑娘刻意維護,他們只怕早已成了兩條死魚。

所以他們決定,「退而結網」。

他們乘燈色昏暗,就躲在這掀翻了大半的桌下——這桌面正向著正門口,除非是霄怖不殺將回來,要是倒殺回來,多半會經過這兒.至少,也會掠過這裏。

他們卻沒料到,雷怖非但停在此處,而且還打算以此為據,進行反撲。

魚頭魚尾,終於等到了,就下再等,忍着了,便不再忍;堅持有了結果,馬上付諸行動,否則,幾乎就會消失、離去、甚至永不再來,等待忍耐堅持,全都會成了委屈、落空和錯失了。

魚頭髮出了他的小眉十字槍,一槍刺在雷怖的腿彎上,斜斜一辣,連筋帶肉,一齊挑斷——那些血肉筋肌,還彷彿很多情的黏在他那出於無聲松石錠色的槍尖上。

魚尾則無聲無息的遞出了他的十字撾。

撾作青金藍彩,同時刺入雷怖的足踝,橫著一拖,雷怖的一隻足踝連同腳跟,連皮骸帶骼,全都報廢了。

這一招絕對毒辣。

也十分無情。

——有情的彷彿是二人未下殺手,只對雷怖的雙腳下手,故一時未要了他的性命!

但更無情的是他們未向雷怖上身下手——若是,至少,雷怖上身充滿了戒備,且運聚了「殺傷力」,魚頭魚尾就算偷襲,也不一定能一招傷得了他。

——要是一招還傷不了他,又焉知誰殺誰!

沒想到,這種小眉小目的暗算,卻正好重創了一向是大殺大砍的雷怖,造成了他的「致命傷」!

5.為死亡而生存

雷怖趴在地上。

他狂吼。

痛楚使他清醒,也使他崩潰、絕望。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一雙腳,只怕得報廢了。

更可怕的是,敵人就趁這個機會,不住的擁了上來,一齊向他下手。

他的刀仍在他手裏。

他也極力抵抗。

他可不想死。

他要活下去。

——可能嗎?

誰都不想死,但到底仍是死了。

人可以說是為死亡而生存的。

——活一天就是一天,活片刻便是片刻,直至死亡為止。

能好好的活着,誰不想活?

——可是,死活豈能由人意!

衝上來的人,個個都想他死,人人都要他死。

他滾在地上,刀光如雪,又砍倒了兩三個人。

——受了傷的怒虎,畢竟不是幾頭小狗可以凌辱的!

可是衝上來的人,都殺紅了眼。

他們手上都拿着兵器,掩撲上來——沒有兵刃的,抄到什麼便是什麼,有的用木拴、門板,有的用凳子、椅子、桌子,有的甚至用筷子、燭台,一見他就瘋子一樣的猛插、狂戳、怒砸。只有一個目的:

殺死他!

雷怖畏怖已極:

他知道自己快完了。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這些人瘋了!

這些人瘋了一般要殺他,是因為他把他們殺瘋了!

他也太大意了!

他沒有忽略小童的「用處」:戰鬥一開始,他就利用攻襲這兩個小孩子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以及脅持場中的高手;可是他還是忽視了孩童的「作戰能力」,——就算他們在良善平和的時候,也足以使家長耗盡心血,鞠躬盡瘁,為了撫養成人,因而折壽患疾,不可勝數,甚至還不知何故而死,更何況是他們對你有敵意!

雷怖就是小覷了他們反擊的能力。

所以他趴下了。

站不直了。

一時間,他擋過了幾隻碟子,又格住了一支拐杖兩柄刀。

還有一把算盤,同時還避過了三支燕尾鏢、兩顆鐵蓮子,還反砍倒了兩個人。可是,他還是給人踢了一腳(這一腳踹得足以讓他嘔心嘔肺的),又用熱水燙了一身,且給人在臀部戳了一刀。

他負傷嚴重,刀法愈亂,忽然,發現手裏拿的不是刀,而是一條蛇。

蛇向他張口欲噬。

他急急棄了刀,才知道又是一次幻覺。

可是刀已沒了。

敵人卻更多了。

這次,輪到他咆哮狂吼,身子滾到哪裏,手上抄到什麼。

就用那「事物」拚命到底。

他拿到一條皮鞭,便鞭倒了兩個人,最後給人奪了,他又抄到一隻馬鞍,當着藤牌,打了十七八招,才又給人用大壩刀所崩了,可又給他撈了一事物,擋了七八招,還撲倒了一名敵人,才知道那是一截人腿!

這時候,燭光明滅,光線昏暗,大家已殺暈了、打瘋了。

雷怖猶在頑抗。

他手上奪得了一隻鋼鐧,揮舞幾下,鋼銅變成了鋼箍,在他右臂重重箍了一下,頓時鮮血淋漓。

他連忙棄鐧,又搶得一把金鈎,一鈎勾下一名敵人的頭,再勾,金鈎卻成了一隻鳥啄,向他迎面「啄」來!

他急急棄了鈎。

鈎子嗆然落地,又變回鈎子。

他憬悟那是幻象時,又吃了一記悶棍。

他劈手奪了狼牙棍,單手舞棍,呼呼呼打了幾下凶的,掃了幾招狠的,把敵人逼出文外,忽爾,棒子又變成了一條大蜈蚣!

他看見眼前有一人向他閃撲過來:

那是魚天涼!

他頓時省悟:

那一定是幻覺!

——他手上的一定是狼牙棒,不是蜈蚣!

沒那麼粗、那麼長、那麼大的蜈蚣!

對方就是要他棄棍,才對他下毒手——一切幻景,都是這死婆娘搞出來的煙霧!

所以他挺著棒,抵死不放。

他用棒子反擊,不意,「棒子」卻「噬」他一口!

——那真是蜈蚣!

這時候,他已眼前發黑,金星直冒!

他已支持不下去了!

魚姑娘已掩撲到他右側。

——那鋼箍仍「咬」住他的右臂,使他沒發現魚好秋已在他右邊死角發出了「女人心,海底針」!

她要他死。

她要他命!

就算他發現她下毒手,也無法兼顧:

因為孫青牙、宋展眉、余戳然的剪、劍、手都一齊向他攻到!

他自知必死!

他已失去反抗的力量!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怪叫。

不是一聲,而是三聲。

——三種聲音,此起彼落,一齊怪嘶胡吼,砰砰碰碰墜落下來,最後,遼「叭」

「通」「卜通」地撲跌到雷怖身邊來!

只聽一人對雷怖大喊:

「你幫幫我,——你救救我!」

這剎間,雷怖真不知笑好、哭好、還是死掉算了!

——他現在這樣的處境,竟然還會有人要他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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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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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眉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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