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節

「反正狗不咬你這條腿也白長在你身上,百年之後仍要變成一根本白骨。創傷都在肉上,而肉總要爛的,與其活生生腐爛,不如喂狗。再去找一個嘛。你瞧人家潘佑軍兩口了,離就離了,沒什麼痛苦,現在都有新人了。感情是不變的,對象可以替代,就像一江春水向東流,此路淤塞,改選而行,反正我總是要向東流。」

杜梅含淚道:「有人可以不愛誰了,或人家不愛她了,再去愛一個,我不行。」「你可以的,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吳……」我猶豫了一下,吞回了下半句話。「我沒愛過他!」杜梅尖厲地說。「我跟人睡過覺也不代表我就愛他——我只愛你!」

「你太執著了,這樣對你不好。」我對杜梅說,「我們都一樣,總是把最新一這一個當作最愛的這一個。

「不是這麼回事。」「不爭這個問題,睡覺,已經不早了,抓緊時間還能睡兩個小時。」我在長沙發上躺下,對杜梅開了句玩笑:「再見吧,來世再見。」她的眼淚刷地下來了。

她坐在那隻沙發上動也不動,獃獃地不知在想什麼,我再三勸她去睡,她就是不肯,只是說,「你睡吧,我再坐會兒。」

她想一會兒,眼角就沁出淚花,於是用手背抹去,又想。

她對我說:「說一千道一萬,理由只有一條:你玩夠我了。」

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了,也沒聽清,嗯嗯地點頭。

那盞枱燈很刺眼,我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

她又在那邊說話,似在感嘆。我聽到長長的嘆氣聲,我很快睡著了。我再次醒來,天已經蒙蒙亮了,房間里有些朦朧的光線,枱燈仍舊開着,枱燈猩黃奪目。

杜梅俯臉全神貫注地望着我,眼神中帶着一種深究的意味。「你幹嘛?」看到我睜眼開口,她後退了一步,這時我看到她手裏拿着那把鋒利的菜刀。「你幹嘛!」我頓時全醒了,掙身欲起,這時才發現我的手腳都被她用晾衣繩捆住了。我奮力掙扎,她上前一把按住我,將菜刀橫在我脖子上。

我大怒,高叫:「你放開我,放開我!我看你敢殺我!」

我的下巴碰到了冰涼鋒利的菜刀刀刃,聲音頓時低下來,轉而威脅她:「你要考慮一下法律的後果。」

她平靜地說:「不考慮。」

「你要幹嘛?」我軟下來,「有什麼話好好說么。」

「不幹嘛,我就是想問問你到底還愛不愛我,聽你說句真話。」「可是我在屠刀下是不回答回題的。」我趁她一松,再次奮起,再次被她刀架著脖子躺下去。

「你還挺堅強。」她莞爾一笑。

「那是。」我甚至有點自鳴得意,待發現自己的處境,又火冒三丈:「你等著。」「你看不看我?」「別演戲,說真的,你一生都在撒謊,死到臨頭就說句真話。」「不愛不愛——不愛!」「你愛過我么?」「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這時,一道晨曦從窗帘縫中射進來,像舞台上的一束追光打在她臉上,她的臉被照亮了。我魂飛魄散,那是一張陌生的臉,用冷酷生硬的線條和痙攣的肌肉構成的臉。

「說你看我。」她命令道。

「我被割破了。」「說你愛我!」慘忍和瘋狂在她大睜的雙眼中像水底礁石露出,赫然醒目。「我愛你。」我被刀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聲音喑啞。

有人「咚咚」敲門。「救……」我的喉嚨咕嚕響了一下。

「你要叫,咱們就死在一起。」

她把刀背在身後去開門,露出一道縫問:「什麼事?」

一個女人急切地說:「陳醫生叫你馬上去,八床昏迷了,問你昨天怎麼給的葯。」「糟了,我忘了給葯。」

「你馬上去吧,陳醫生都火了。」

「好好,我馬上去。」杜梅放下刀,六神無主地在屋裏團團轉換鞋換衣服,一陣風似地衝出去跟等在門外的那個白衣白帽的護士跑了,臨出門把門鎖「哐」地一聲重重帶上。

兩雙高跟鞋的「嗒嗒」奔跑聲在走廊里消逝了。走廊里有人開門,走路。「救……」我喊了半句,感到羞愧,閉嘴不再出聲。

我扭著身子,十指抓撓想解開腕上的繩扣,她捆得很緊,系了死結,我手指都酸了也無法解開。

我一滾,摔到地上,坐起來,看着腳腕子上的繩子,想用牙去咬,可無論怎麼彎腰佝首也夠不著,我真恨自己平時缺乏鍛煉。屋裏已經很亮了,我用屁股蹭地像划船一樣一點點挪到床邊,挺腰站起來,一頭載在鬆軟的床上。

這短短的幾步路已使我累得氣喘吁吁,我聞到床被中杜梅身上的氣息,這時,我感到屈辱。

我在陽光中趴在散亂的被中默默流淚,手腳和脖頸上的疼痛像蟲牙嚙咬着我的內心。一陣陣洶湧襲來的巨大悲哀吞沒了我。我覺得我太慘了,太倒霉了,簡直就是個可憐蟲。我的一生都是這麼被人捆綁着,任意擺弄。

一種悲憤油然而起,我停止了哭泣,心像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陣陣緊縮。我冷眼瞬睨厄運,已不再委屈,自怨自艾。我感到堅定,情感凝固猶如重創之後的厚厚血閘,我將悍然拒絕——對一切!上午十點,我一頭撞破了窗戶上的玻璃,滿面鮮血,像人們狩獵歸來繳獲的獸頭懸掛在牆上。

正在外面園子裏玩的幾個小孩,當場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我始終神智清醒,看着人們驚慌地跑來,七手八腳地把我抬往急救室,路上費力地解開我手腳上的繩子。打麻藥縫針時,我仍清醒得像塊乾淨的玻璃,第一個微小的疼痛,針扎進皮膚,線在肉里穿行,甚至人們抬我時攥著胳膊的一隻手稍稍用了點力,我都感覺到了。

我躺在病房裏,每一秒時光的流逝都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了印象。我傷得不輕,右耳被落下來的玻璃削掉了一塊,雙頰各有一道很長很深的口子,加上脖子上的一處割傷,縫了70多針。我想我有權利對別人粗暴一些了。

隔着兩棟樓,一個花園,無數堵牆壁,我就對杜梅聞訊後向這裏奔的神態看得一消二楚。她不住地流淚,不停地對賈玲辯解中我沒想真砍他,我就是想嚇唬踐唬他,讓他說實話。他老愛開玩笑,人以為他這次還是開玩笑。我一直在等着他對我一笑,說沒事了,跟你逗著玩呢。我一直在等著……「她進了病房,眼睛哭得紅腫,躲躲閃閃地不敢上前,向隅而泣。她擦乾淚,上前看我。我臉上傷口疼,不能大聲說話,就用手推她,用腳踹她,她忍疼堅持在床前,一步不退。

她親自端碗喂我吃東西。

我吃一口,對她說一句:「滾,你滾!」

「我和你離婚。」她低着頭站在床前小聲對我說,「你一出院我們就離婚。」賈玲找我說了很多,希望我原諒杜梅。她聲情並茂地說了一大通后。我對她說:「你也滾。」

燒退了,還沒拆線我就出院了。杜梅早早為我準備了一個箱子,裏面裝了我的全部衣物,家裏的全都現款和存摺也都在裏面。我拎着箱於就走,對迎面而來和我打招呼的醫護人員一概置之不理。杜梅在賈玲的陪伴下,一直在後面過遠地跟着,目送着我出大門,看着我在街上叫了一輛計程車。

當我鑽進車裏坐定后,司機剛要開車,她離開賈玲一個人跑上來,臉貼著玻璃睜大眼睛凝視我,如同照相機深幽的鏡頭,要把我的面貌纖毫不差地拓印下來。

汽車開走了,她一下拉出老遠。

我回到父母家,沿途看到我的人,無不駭然。

冬天,寒風凜冽,我一個人坐在家看書,聽窗外的北風呼號,有時電話鈴響,響了一陣就沒聲了。杜梅給我寫過幾封信,我看也沒看就燒了,我不想激動。

離婚的事正在進行,街道的辦事員一定要我們親自去談一談,而我現在這樣沒法見人,就暫時拖着。

我的傷口癒合得不錯,給我縫針的那個醫生,是她們醫院最好的整形外科大夫。拆了線后小感染了一次,後來就全長平了。我對着鏡子看,不仔細觀察幾乎看不出刀口,僅僅疤口的顏色比周圍皮膚的顏色稍紅一點。我的臉型因此有所改變,真正刀削般地富於稜角,倒比我過去驃悍了一些,不免竊慰。為了掩飾那隻殘耳,我圈了一頭長發。

過了年的一天中午。外面還不時有零星的鞭炮聲。潘佑軍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說杜梅找他,讓他告訴我,她有事要見我,她給我打電話我總不接。

「你問她有什麼事。先說清有什麼事。」

「她就在我這兒呢,要不讓她自己跟你說。」

我剛要再說什麼,潘佑軍已經放下話筒。

話筒里傳來賈玲的聲音:「她怕你,不敢跟你說話,讓我跟你說,她有要事一定要見你。」

「有什麼事就在電話里說吧。」

「不行,這事電話里說不清,一定要和你當面談,你就見一面怎麼啦?至於那麼深仇大恨么?」

當時,我正在和我過去十分傾慕但始終沒勾上手的一個女同學聊天,她如今也是殘花敗柳了,剛離了婚,也不那麼清高了。我不願意此刻有人來打攪。

潘佑軍接過電話說:「你幹嘛呢?是不是有事?」

我看了一眼那女人,說:「沒事。」

「沒事就見一面唄,人家大老遠的已經來了,別弄得事兒似的。」「……好吧。」我說,「你讓她們過來吧。」

十分鐘后,聽到她們上樓的腳步聲,然後敲門。

我開了門,看到她們穿着大衣,戴着圍巾。一副生客造訪的拘謹,杜梅比過去憔悴了,臉色暗黃,和賈玲凍得噴紅的光滑臉蛋恰成對比。她看到我那個女同學沒什麼反應,默默地坐到一邊,倒是賈玲無所顧忌地看了人家幾眼。

女同學說:「你這兒要談事,我先回去了,一會兒再來。」

「好吧。」我沒更多表示。

女同學走後,我又看了眼杜梅,問賈玲:「什麼事?」

「你跟他說吧。」賈玲對杜梅說。

杜梅看我一眼,張了張嘴,又垂下眼睛。

「還是我說吧。」賈玲道,「她想求你一件事,陪她去見一個人。」「什麼人?還得我陪她一起去見?」

賈玲看看杜梅:「我看這件事也不能再瞞他了,否則也說不清楚。」杜梅點點頭。「我全告訴你吧。」賈玲說,「這個人是她父親。」

「她不是沒父親么?都死了。」我看杜梅。

「沒死,她媽媽死了,她父親還活着。」

「活着?為什麼不早說?」

「不早說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自己父親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這你就不必打聽了。」賈玲道,「她父親想見你,所以請你勞駕務必去一趟。」「我覺得沒必要。」我看了眼杜梅說,「過去要見還可以,現在我已經和她沒關係了,我去算什麼?」「請你務必幫這個忙,就去一趟,裝裝樣子,不要求你別的,完了你就回家——因為她父親快死了。」

「我裝不了,裝不象,她父親死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該這麼不善良,不該這麼冷漠。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有點起碼的同情心和……不說是助人為樂吧。這是一個臨死的人對你請求。就算杜梅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傷害了你,可她父親……」「你少跟我來這套!少跟我說什麼同情心和善良!指責我?你憑什麼指責我?我不善良?對,我就不善良了!同情心?誰同情誰呀?誰知道打哪兒又冒出個快死的爹來?誰知道你們想幹嘛?你以為我那麼傻呢?你們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算了賈玲,」杜梅第一次開口說話,「他不願意去就算了,反正也沒一兩天了,我編個借口哄得過去。」

「不行,必須讓他去。這點要求他都不能答應,那他還算個人么?都告訴他得了,反正這次完了各走各的路,他知道了,也沒什麼。」賈玲對杜梅說。

「她父親……」賈玲剛開口,杜梅便打斷了她:「我自己說吧。為什麼一直沒告訴你我父親的事。因為他犯了罪,是個犯人,一直關在監獄里。他把我媽媽殺了,用繩子勒死的,他想和他的一個學生結婚。因為他對國家的一項事業有特殊貢獻,上面有人替他說了幾句話,所以就沒殺他,判了無期徒刑,從六五年到現在——他今年有70了吧?」杜梅掉臉問賈玲。

「整70.」賈玲說。「我媽媽比他小11歲。我不太記得她了,只看過她的照片,不漂亮。」那天風很大,街上的人都被颳得騰雲駕霧地走。我穿着大衣豎起毛領,戴了一個大口罩,跟着杜梅換了幾次車,到了一所醫院。這醫院過去是公安部的直屬醫院,現在交給了地方對市民服務。但仍保留了一個病區,專門收治一些高級犯人。「四人幫」及各個歷史時期的反黨集團重要成員都曾在此就醫。

那個垂死的老花花公子已經不能說話了,像具木乃伊躺在病床上,蓋在他峰上的被子沒有一點隆起。他的眼睛仍很有神,一望可知他當年一定是好種能力和慾望都很強,敢想敢幹,習慣於支配別人的人。

儘管他已經形銷骨立,仍可依稀看出他當年的風采。杜梅騙了我,她其實相貌酷肖其父。

我允許她挽着我,並肩站在老人床前。

老人的那隻手從被子底下伸出時,我嚇了一跳:似乎是一隻斷手,不和他的身體任何部位相連,桔瘦、靈活、相當有力。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緊緊攥了一下,像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暗示。他的眼睛露出些許笑意,接着像字幕一樣輪換出現懇求、乞望和信賴的神情。最後出現了一股凶光,一道咄咄逼人的銳利寒光,我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威脅,一個警告。他的眼光露淡了,像關了電源的電視屏幕漸漸變黑,他的手也無力地鬆開,耷拉在床邊。「

他急促地呼吸,喉嚨發出「呼呼」的痰聲。一個醫生進來看了一眼,神態平靜。沒有一般病人臨終前手忙腳亂的各種措施,人們似乎並不着意搶救他。

「你恨他么?」出來的時候我問杜梅。

她沒有回答我,指著一個正在醫院門口的水果攤上挑桔子的臃腫的老年婦女說:「這就是他愛的那個人。」

「離你就下決心離,要麼就不離,離了也別再另娶,天下烏鴉一般黑我還告訴你!」潘佑軍一本正經地望着我。

「你就別再跟我說這些提綱挈領的話了,我本來就在猶豫,再叫你一攛掇,更拿不定主意了。」我一根接一根抽煙,把手裏的一個硬幣拋上拋下。

我們協議已定,正式辦了離婚手續。那天杜梅穿得很俏麗,薄施脂粉,我想她是不想使我傷感,搞一個凄凄慘慘的告別式。她的性格中有一種剛強的東西,或者不妨說,她也有很自尊的一面。收了大紅結婚證,發了黃皮書,我們客氣地感謝了辦事員,一同走出辦事處。

「就在這兒告別吧。」她含笑向我伸出手。

「不,我送送你。」我跟着她往東去的公共汽車站走。

「不必,就在這幾分手很好。」

街上行人不多,空氣乾冷,一些建築物上還插著節日後未曾撤除的旗幟。「反正我還要去拿些東西,就一起走吧。」

公共汽車來了,我們上去,我為她佔了一個座兒。「我站着可以。」她還要推辭,我不由分說把她拽在座位上。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到了醫院門口,我把口罩戴上。

屋裏很冷,暖器不熱,我們都沒脫大衣,杜梅倒了兩杯熱水,一杯給我,兩手捂著滾燙的杯子對我說:

「不用一分為二地半斤八兩分了吧?你看着什麼好就拿什麼,我都無所謂。」「我就拿幾本書走,其餘的都留給你。」

「不用。」她態度堅決地說。「留給我也沒什麼用,值錢的你統統拿走。」「拿走我那兒也沒地方擱,你又何必再花錢置。」

「那好,算先存我這兒,你什麼時候需要時來取。」

一時無話,我提醒自己該走了,可不知為什麼,遲遲不願告辭,也說不上是對什麼留戀。

「有什麼東西可以吃么?餓了,身上冷。」

「有,一天沒吃東西我也餓了,又不好意思留你吃飯。」

「我想留下來吃飯,想。」我連忙說,把大衣脫下。

杜梅忙着準備食物時,我在屋裏溜過,揀起她床頭扣著的一本看了一半的書翻翻內容。

「看這種書幹嗎?」「沒事,看着玩。」「多出去找找朋友,別老一個人悶在屋裏看書,會把情緒弄消沉的。老實說,我擔心你。」

「希望你別覺得我假惺惺的。我真的願意你……怎麼說呢?一個字:好。」「你瞧我不是挺好?」好抬頭笑。「我知道你不是假惺惺,你也用不着假了。」我們坐下吃簡單的熱飯時,杜梅抱歉地說:「按說應該大吃一頓才對,來不及準備。」她又問:「你喝酒么?這兒還有你喝剩的半瓶酒。」「不喝。」我說。「喝點暖和暖和,我也喝點。」

「那就只喝一點。」我伸過杯子接酒。

「怎麼說呢?這話特難說,可不說我心裏又實在蹩得慌,總像什麼事沒做徹底。」「說吧。」她說,「現在我們還有什麼不好明說的?可以說點實話了。」「不談具體問題,只說情緒。我覺得我有點對不起你。是的,就是內疚。不認為自己這事辦得不對,但就是擺不脫內疚。」「我知道了,我很高興。」

「噢,你不必為我解脫。」

「不是為你解脫,而是我真高興,就對你這麼說了。」她抿了一口酒,咂咂嘴道:「既然你對我推心置腹,我也不妨對人實話實說,這些天有時,我也總想我們在一起時的情景,一靜下來腦子裏就一幕一幕地過電影。偶爾一恍惚,總覺得你還在,只是有事出去了,走廊里一響起人走路的腳步聲,就尖起耳朵聽……噢,我這麼說不是想讓你同情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三點頭,「我不會那麼認為的。」

「想來想去,覺得你不都錯,有的也有道理,倒是我有時顯得太無禮了。」她放下酒杯深深嘆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笑:「自己瞎折騰把你這麼個好人白白趕上山了。」

「哪裏,我哪裏算得上好人,你這話真讓我慚愧。我無禮的時候比你多,大部份的時候是我無禮。其實很多時候我當場就感覺到了,就是轉不過來。」

「好啦,我們不必互相檢討了。來,干一杯,希望你再找別找我這麼厲害的。」「你不算厲害,你其實挺溫柔,只是我太自私。干!下次千萬別找我這樣自私的男人。」

她一笑,捂捂一側的臉蛋:「沒準找來找去,都是你這樣的。我怎麼才喝兩口就頭暈?」

「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說了你別生氣。」「不生氣,今天說什麼都不生氣。」

「我一直懷疑你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想娶我。不過是巧了,當時我想結婚,而我又是你認識的女的里當時最好的。」

「也許,我自己說不清。反正當時我覺得挺可怕的,一點沒有書上描繪的那種陶醉感。

還記得么?咱們領結婚證那天就吵了一架。「」也怨我,那麼急促就同意和你結婚了。我太自信,大相信自己的看人眼光了。「」也算是遇人不淑吧。「

我們一起哈哈笑起來。杜侮也晃了一陣,定下神態盯着我認真地說:「也有點身不由已。」我沒說話。「哎,」她忽然高聲,賂膊肘放到桌上,「你說咱們那算愛情么?我指咱們好的那一段。」

「得算吧。」我還是那麼說,「不過如此。」

「可我們老吵架。」她皺着眉頭說。「我一想起我們在一起的事就凈是怎麼跟你吵架,別人也這樣么?」

「不知道別人什麼樣,可我們這個,儘管老吵,我覺得還是算!」我這次的語氣十分肯定。

她遲疑地看我一眼,旋即眉開眼笑:「那我就覺得夠本兒了。」「過把癮就死是么?」

「過把癮就死!」我忽然感到這話說得不祥,忙岔開話道:「還有呢?還有什麼要說的?」

她曖昧地瞟我一眼,臉上浮起一絲壞笑:「真希望我那一刀砍下去,不砍死,光讓你殘廢。」

我要走了,一邊穿大衣,一邊酒氣衝天地不斷指着她嘮叨:「不許胡來,好好過你的,我要定期檢查的。你要過得不好,我可不答應。」她笑嘻嘻地說:「幾天檢查一次呀?」

「別嬉皮笑臉的,你必須對得起我。」我走到門口,又轉回來,鄭重地向她建議:「我做你最好的朋友好么?」

「不要!」她正色道。我不要你做我的朋友!「

「那就算了。」我穿好大農,挾起要帶走的一摞書,剛要開門,她在後面叫我:「等等。」

我轉過身,她嚴肅地走上前,輕聲說:「再抱我一次。」

那摞書噼哩叭啦接二連三地掉在地上。

我摟住她的頭,下巴貼在她毛茸茸的頭髮上,眼淚就一滴滴流下來了。我和幾個朋友去了趟南方。他們去談生意,想帶一桌牌,包吃包住包玩,我就作為「牌架子」去了。臉上的傷疤也可以冒充殺手,在交易現場起一種威懾作用。

我不打算在原單位混下去了,準備出來做生意,只是還沒想好是先當馬仔還是自己直接空手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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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把癮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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