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小琳和嫂子把我接回住處,暫別兩天,房間里已經換了一批人,王浩和管老漢都去參加「交際學」了,新搬來三個人:一個叫王志森,河南農民,大約四十五歲,愛說愛笑,為人非常質樸,我一直叫他「王哥」;一個叫趙誠,嫂子叫他「姐夫」,這人小學沒畢業,個子很矮,可脾氣極壞,我常在心裏說他「一米四的身高,兩米五的脾氣」。他在房裏從不幹活,看什麼都是一副不服氣的表情,尤其看不慣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得罪他了;還有一個叫鄭傑,是南陽理工學院畢業的大學生,學通信工程的,剛畢業就被他妹妹騙了過來,做了大半年,熬得面色蒼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鼻子上永遠擱著一副深度眼鏡,走起路來宛如畫中金蓮三寸的林黛玉,兩步一顫,三步一搖,起陣風就能吹倒。

在此後的日子裏,我和鄭傑經常一同出入,他只有二十一歲,很多想法都很天真,有次坐在廣場上曬太陽,他忽然嘆息:「這世界太不公平了。」我問什麼事,他連連搖頭:「都是一個媽生的,你看我妹妹長得那麼漂亮,我長得這麼丑。」我安慰他:「咳,男人不在乎這個。」他不說話,嘴唇嘖嘖直響,像是在祈禱老天賜他餡餅,又像是在抱怨老天對他不公。

那段時間我一直嘗試着去影響他,有次問他有什麼理想,這小子是個遊戲迷,大學三年,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網吧,說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當個專業遊戲玩家,就像魔獸世界裏的傳奇人物摩恩那樣,一輩子悠遊自在,干最愜意的活,賺最輕鬆的錢。

我鼓勵他:「那就去做啊,不管什麼樣的事業,只要你用心,一定能幹出名堂來!」他抱怨起來,說自己沒錢,玩遊戲也需要成本,他連裝備都買不起,根本沒法參加比賽,只能先干「行業」,賺到錢以後再去實現理想。我壯著膽子誘導他:「你們同學中有沒有在華為、中興上班的?」他說有,我接着問:「那你為什麼不試着找份工作呢?你學的是通信工程,多熱門的專業啊,找工作不會太困難吧?」他還是搖頭:「找是找得到,不過一個月就賺那麼點錢,有什麼用?還是干行業好,只要吃兩年苦,我就能賺幾百萬,到那時,嘿,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說完停了一會兒,又說他想把自己的爸爸也騙過來,他爸在河南當司機,好像是某個事業單位的員工,我趕緊勸他:「還是別叫你爸了,你看,現在你、你媽、你妹妹都在干行業,將來成功了,你們三個每人賺幾百萬,加起來上千萬了,何必把你爸也叫來?再說行業也不是一天就能幹成功的,你們三個在這裏吃、住、經營,都要花錢,這錢從哪裏來?還不是靠你爸在外面張羅?萬一你把他也叫來了,一家人全耗在這裏,只出不進,說句不好聽的話,萬一誰有個三病兩災的,你手裏一分錢沒有,怎麼辦?」

鄭傑微微一笑:「哥,你來行業時間短,有許多事還不明白,行業是個短平快的行業,要想成功,必須集中全部精力,動用全部資源!再說,行業隨時可以賺錢,只要我們家有一個上了經理,一個月收入萬元,那不就足夠了嗎?」

有一天洗腦之後,我和他在步行街閑逛,他說自己參加過物理競賽,我很是懷疑,心想這麼弱智的謊言你都能信,憑什麼參加物理競賽?那可是高智商人士的專利。我對物理完全外行,只讀過霍金的《時間簡史》,還記得幾個名詞,提出來旁敲側擊地考他。這一考就考出真功夫來了,他給我講黑洞,講白矮星,講普朗克常數、測不準原理,還提到了廣義相對論和狹義相對論,講得頭頭是道,我都聽呆了。

那時已近黃昏,兩個人都餓得肚子咕咕直叫,恰好經過肯德基,看見有個乞丐坐在對面的台階上,一手拿着幾個熱包子,一手拿着瓶娃哈哈營養快線,他吃兩口包子,喝一口營養快線,再吃兩口包子再喝一口營養快錢,吃得香甜,喝得暢快,嘴邊亮亮的全是油。吃完喝光了,這乞丐不知從哪掏出來一支煙,點上后美美地抽了一口,樣子十分陶醉我和鄭傑眼睜睜地看着他大吃大喝,肚子咕咕地叫,嘴裏直冒口水,鄭傑感慨:「唉,乞丐都比我們吃得好。」我說是啊,你也餓了吧?他一臉委屈:「當然餓了,誰不餓啊?」我鼓動他:「那咱們進去吃點東西好不好?雞翅、雞塊、漢堡包,你隨便點,我請客!」鄭傑回頭看我一眼:「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行業有行業的紀律」

鄭傑,當代的典型產品,一個高智商笨蛋。他受過高等教育,談起相對論來如數家珍,卻看不破最簡單的騙局;他知道什麼是黑洞、什麼是白矮星,甚至知道什麼是普朗克常數,卻唯獨不懂最簡單的道理:餓了要吃飯。

這是當下的社會之病,人們不缺理論,只缺常識。最無知的人也知道幾個「主義」,卻很少有人能夠明辨是非。人們學習吃苦的意義,學習英雄悍不畏死的事迹,卻很少學習如何過好自己的日子,更不知道什麼是契約精神,而傳銷者利用的正是這些「美德」,他們祭起「愛國」的法寶,打着「利國、利民、利己」的旗號,以「兩年賺五百萬」為美妙前景,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為道德蠱惑,把「成功」奉為至高無上、可以超越親情、愛情和性別的第一準則,把一批又一批善良的人拖入泥潭,迷亂其心智,操縱其行為,扭曲其人格,墮落其道德。

像鄭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日日行走和呼吸的城市中,有數萬、乃至數十萬的大學生正在接受着傳銷的蠱惑,他們本該是人中的精英,卻變成了可恥的吸血鬼。當他們受到惡人的引誘,就會迅速變成惡人的同黨,噩夢醒來時,他們的出路只有兩條:要麼賺到一些錢,成為可恥的罪犯;要麼賠上金錢、健康和寶貴的時間,成為可憐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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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少了一味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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