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你左邊的容顏擱淺

第八章 在你左邊的容顏擱淺

69、

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出息了,最親密的朋友一個一個的遠離了我,讓我不自覺的對我的人格產生了懷疑。

早上我去上班,由於是始發站,車上的人不多,我挑了一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一路的風景。

也許是因為沉重了一個冬天,這樣平常的一個春天的早晨居然讓我覺得異常滋潤,我在不知不覺當中陶醉在其中了。

公共汽車開過我們以前的小學的門口,很多自行車,很多汽車,很多神情各異的家長,很多朝氣蓬勃的孩子,很多理想……我心裏暗暗地想着,小學的大門是在以前的基礎上翻新的,那個寫着「XX大學附屬小學」的牌子卻還是以前的那個,白底,黑字,足足三米高,我從這個小學走出來起碼也有十五年了,見證了這個我跟遲大志、紀峰當年一齊走進走出的建築物將近二十年來的每一個點滴的變遷——變化實在很大,現在這個小學的面積起碼比過去擴大了五倍,想必裏面的設施也更加先進了,只有這個寫有學校名稱的大牌子,將近二十年的日子裏,一直都掛在那裏,甚至沒有人想起去給它刷上一層新的油漆……

關於這個巨大的牌子,我每次路過小學門口的時候都會留心去看,在十幾二十年前,經常會有三個孩子把有些發灰的軍綠色書包扔在牌子腳下,在這個大牌子的前面圍成一圈,或是在遊戲,或是在爭吵,或是一齊攔截住某個曾經在白天對三個人當中任何一個有過不友好表示的倒霉的同學,對他(她)推推搡搡,甚至拉到大牌子旁邊一個凹進去的牆角拳打腳踢……你肯定已經知道了,那三個孩子就是紀峰、遲大志和我。事實上,很多時候,在我跟遲大志對某些同學動武的時刻里,紀峰常常都是安靜的,他最喜歡在我們「收拾」別人的時候低着頭一邊努力地用一隻手挖著另外一隻手指甲裏面的臟泥,一邊不停的吸溜著鼻涕,只有我們叫他幫忙的時候他才極不情願地參加進來……

為什麼我如此確定這個小學門口的大牌子在我們離開以後這漫長的將近二十年的歲月里都沒有發生過變化呢?你看,在那個牌子從下往上一尺左右距離的範圍之內隱約透露出一些陳舊的紅色油漆的痕迹,那些痕迹是我和遲大志、紀峰留下的,是我們仨當年成立的「學雷鋒小組」經過討論之後做的第一件「學雷鋒」的好事,我們認為學校的大牌子黑白兩色太單調了,打算弄點熱烈的紅色上去,那個周末,遲大志從家裏偷了一罐鐵紅色的油漆,我們仨一人拿一根巨大的繪圖毛筆,蘸着粘忽忽的油漆往大牌子上刷,刷了一尺多高就夠不到了,於是很無可奈何地扔了毛筆和油漆找地方玩去了…………結果可想而知,遲大志的父親想了很多辦法也沒能將紅色徹底去掉,只能又在上面刷了一層白色的油漆。

我想起當年,也是現在這個季節,三月,全學校的孩子都瘋了似的到處找機會做好事兒,那時小學里還流行「小紅花」,就是全班同學的名字都寫在教室的一面牆壁上,誰做了好事,老師就在誰的名字後面貼上一朵小紅花,在我們三個之中,紀峰是小紅花最多的一個,他得了四朵,遲大志兩朵,而我,一朵也沒有,因為我從來不跟除了紀峰、遲大志以外的同學交往,也就沒有人跟我借塊橡皮什麼的,(那時候好像別人朝你借塊橡皮,你借給他了,都算你學了雷鋒,幫助了一次同學)其實紀峰經常會跑到我們老師那裏去彙報我學雷鋒的實際行動,「昨天放學的路上聞昕撿到了五毛錢,交給了失主」,但是另外感到奇怪的是,老師從來沒有對我提出過表揚,也沒有給過我小紅花,後來在一次家長會之後,老師留下了我和紀峰的家長,主要反應我們倆的思想問題,回去以後我們都挨了打,直到那天我才明白為什麼老師不肯給我小紅花的真正原因——那時候紀峰一個星期平均三次向老師彙報我的學雷鋒表現,然而每次卻都是一樣的內容,「老師,昨天放學回家的路上聞昕撿到了五毛錢,她交給了失主」。

想起早上照鏡子的時候,額頭兩旁的地方居然長出了兩根白頭髮,內心就會湧出許多難以鳴狀的惶恐,容顏老去了,我們都長大了,歲月荏苒,我想我們終於有一天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只有痕迹,以及……以及別人對我們的記憶,就像我對大發白這樣。

車到站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一路都在落淚。

70、

在單位一天,我仍舊抱着一摞英文稿子鑽進了會議室,我不吃不喝,一直看着大馬路發獃。直到下班的時候我仍然保持着早上剛坐下的姿勢,面前的翻譯稿一頁也沒有翻動。

快下班的時候,遲大志給我打來了電話,我猶豫了一會,把電話掛斷了。

我回到辦公室里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去睡他個天昏地暗,走到門口,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我不耐煩的掏出來,我想好了,如果是遲大志打來的,我將對他破口大罵。

是一個似曾相識又很陌生的號碼,我對於電話號碼一直很敏感。我從不小看電話屏幕上顯示出來的一串數字,特別是陌生的數字,每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出現之後都會有一些未知的事件在等待着你。我曾經收到過很多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消息,最搞笑的一次是在半夜裏有人發消息請示我「貨已到,送到哪裏?」我在深夜裏猜測著這剛到的「貨」應該是類似毒品一類的東西,沒有什麼正常的交易是在深夜進行的。我自作主張的回了消息,把我家的地址發送給對方,並懷着欣喜的感情通知了警察,一個半小時以後,有人敲門,穿着便衣的警察警覺的潛在門口,我忐忑的將門打開之後,哭笑不得——來人送來了兩箱子大閘蟹,據說是剛空運過來的……

我接了電話,儘管心情不好,我盡量將語氣放的平和。

「你好。」

「聞昕!」遲大志的聲音灌進耳朵,「聞昕,我,我在你們單位門口呢。」

「滾!」我怒喝一聲之後掛了電話。

忽然想起了遲大志剛才打來的電話號碼的末尾是一大串的3,我心裏一沉,馬上又退回到辦公室里將書包放下,重又掏出手機來翻出不久之前我的同事小沈轉發給我的有關我作風問題的短訊來看,沒錯,正是剛才遲大志打來的電話號碼……我幾乎背過氣去,「他媽的!」我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迅速從辦公室向單位的大門口走去,走過廁所的時候,我進去拿了一根棍子,搞衛生的阿姨總是把不能用的墩布的頭去掉,將棍子存放在門口,我在其中挑了一根最粗,看起來最結實的,準備爆打遲大志。

走到單位門口,我四下張望,沒有看到遲大志的影子,失望之餘我將棍子摔向牆角,準備走到馬路對面攔一輛計程車回家。

走了沒幾步,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高級的奧迪轎車頻頻地對我按響喇叭,我沒有在意,繼續向前走,喇叭響的更加激烈,讓我十分惱怒,迅速的轉身,準備將怒氣撒到那個倒霉的駕駛員身上。

走近那輛汽車正準備拉開車門的時候,遲大志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打開車門走了下來,我怔了一下,然後甩掉了背包,瘋了一般跑向牆角撿起剛才被我丟掉的那根棍子,高高的揮舞起來,對着目瞪口呆的遲大志一棍子打下去。

很清脆的破碎聲傳來,遲大志躲過,我的棍子結結實實的打在了擋風玻璃上,奧迪的司機驚訝過後,從車裏跳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怒氣更甚過我,大聲的質問我:「你幹什麼?」

我死命的用力將他甩開,再次撿起棍子,對着遲大志打去,這一次他沒有躲過,被我打中了肩膀,慘叫一聲蹲在了地上。

司機上前揪住了我的頭髮,將我拉到一邊,長久以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真正的疼痛是怎樣的,在我感覺到久違的疼痛之後內心一陣喧嘩,這些喧嘩讓我熱血沸騰,迅速的轉身,對着這個倒霉的司機臉上重重的打去一拳,他好像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如此的野蠻,似乎是猶豫着該不該教訓我的功夫,遲大志殺豬一般的開始對他嚎叫:「小李,停,停,停手——」

那個叫小李的司機聽后很不甘心的放開了我的頭髮。

我已經二十年沒有拿起過棍子打人了,最後一次我記得是在唐山,我在爺爺家拿着扁擔打破了聞鐵軍的腦袋。

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恨恨的看着遲大志,我的武鬥引來了大群圍觀的群眾,他們的表情不一,有對我的蔑視,但更多是同情,有人在嘟囔「差不多行了嘿,老公犯了錯嚇唬嚇唬得了,不至於拿棍子打啊」,有人在和稀泥「還不趕緊的爬起來哄哄你媳婦,男人就應該知道讓著點,瞧把你媳婦氣的!」還有人跟着起鬨「打,誰打贏了誰有理!」……

遲大志從地上爬起來,對着人群揮揮手,「有什麼好看的。」他低着頭說到,接着他走向我,把我從那個司機旁邊拉進了汽車,我反抗,他小聲說到:「回去說吧,別在大街上鬧。」

小李從不遠的地方將我的包拿回車裏,發動了汽車,看樣子準備直接開去修理廠。

「你這是為什麼呀!」遲大志皺着眉頭,聲音裏面充滿著對我的不理解,「我今天來是來哄哄你,你跟一個老太太治的什麼氣呀?」他還以為我因為曹院長對他耿耿於懷,「我是他兒子,總不能當着我的面兒你跟她……我總不能幫着你氣她吧!」

「你說什麼呢!」掏出手機摔在他臉上,「你說清楚,你為什麼往我單位發匿名信息……你……你還說我是專門出入五星級飯店的高級妓女……你……你這是誹謗!你知道嗎。」我實在沒有想到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散佈了這些謠言。

遲大志拿過手機來,很仔細的翻看着,看到最後他越來越沉不住氣了,到最後,他開始手忙腳亂起來,「這是為什麼呀!」這句話他已經重複了很多次,「小李,你這是為什麼呀!」他把電話遞給了司機,他看了幾條,無辜的對遲大志說,「這我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電話是袁總的,我只見她用過幾次,不用的時候就關着,扔車上……這可不是我乾的。」

我爬在車窗上嗚嗚的哭了起來,我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個袁芳!她怎麼這樣!」遲大志在自言自語,「她這是想幹嘛!」他把手機重重的摔在一邊,「聞昕,你別往心裏去,她可能跟你鬧着玩……」

「去你媽的!」我開始咆哮起來,「遲大志你賤不賤啊,你看在錢的面子上連廉恥都不要了!跟我鬧着玩?她把這消息給我單位的同事每人發了一大堆,這是鬧着玩?我說呢,誰能把我的情況知道的這麼清楚,感情是你……」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呀!」

「跟你沒關係?」我冷笑着,「袁芳怎麼知道我在什麼單位?她怎麼知道我同事的電話?要不是你,她怎麼知道這麼多……」

遲大志不再言語,他甚至不敢正視我的眼睛。

「停車。」隨着我的喊聲,小李將車速放慢,最後停在了路邊,我抓起背包走下車,關上車門之前,我朝遲大志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沫,「呸,我就當這二十多年跟一條狼做朋友來着!還是白眼狼!」

我一個人在大街上走了兩個多小時,走回了我父母的家。這一路我走的很艱難,身上的骨頭像隨時要散架一般,出了一身的冷汗。進到家門,我母親一把將我抱住,她說我的臉色的就像白紙一樣慘淡。

我渾身發抖,任她和我父親說破了嘴也沒有吃一點東西。我躺在床上,蓋着厚厚的被子,但還是冷的不行。他們嚇壞了,兩個人開始商量著把我弄到醫院去,我說不出來話,只是有氣無力的對着他們擺手,表示我不去醫院。

沒有辦法,我的父母把家裏全部的被子都蓋到我的身上我還是覺得冷,最後他們只要一邊一個將我抱在懷裏讓我更暖和一些。

我有多少年沒有生過病了?他們有多少年沒有像現在一樣把我當成一個孩子把我抱在懷裏安慰我、擔憂我、為我一點一滴的痛苦而焦灼,我的優秀的共產黨員母親還流下了眼淚……這樣的感受我已經許多年都沒有過了,我就像一棵野草,自生自滅,生生不息……

我忽然大哭起來,將我的委屈一股腦的向她們傾訴出來,果然,我的母親聽過之後義憤填膺,一拍大腿從床上跳到地上,大喊了一句,「我找他們去!我找遲大志問個清楚!」說罷,利落的換上皮鞋甩門而去。

她走了之後,我父親餵了我一點大米粥,我就睡過去了,十分踏實,我知道我的母親大人一定會為我討回一個說法,就像小時候一樣。

71、

我張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遲大志坐在床邊上打着盹兒。我用一分鐘的時間回憶了昨天下午的一幕,抬腳將遲大志踹到了地上。

他怪叫了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你……你敢偷襲!」他氣壞了,揉着自己的屁股對我喊到。

「滾出去。」

「憑什麼讓我滾出去呀,事情都調查清楚了,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竟有些得意,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信封扔給我。

我打開來,是袁芳寫的。

聞昕:

我是應該當面向你道歉的,但事情到了現在我沒有勇氣面對你了,在這裏向你說聲對不起,希望我的行為沒有給你帶來太多的困擾,如果你單位里的同事因為那些不負責任的短訊對你有任何誤解的話,我願意當面向他們解釋。

這件事跟遲大志是沒有關係的。

聞昕,我知道從小到大我並沒有引起過你的關注,我卻總是在關注着你。呵呵,說來可笑,咱們在一個院子裏長大,小的時候我總是希望能跟你們一起做遊戲,有時候看見你們做了錯事挨了大人的打,我也是很羨慕的。你一直給我一種壓力,你不跟我玩,也不準遲大志和紀峰跟我玩,你很小的時候在心裏就給人劃分了等級,你們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而我是鍋爐工的女兒,那時候起我對你是有一些憎恨的,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刻意劃分的,是你的性格使然……小時候的事現在想起來有些可笑,不多說了,但我知道,即使是現在,我在你的心裏永遠是鍋爐工的女兒。

你不要奇怪,我在這裏提起小時候的事情不是跑題,我想告訴你的是跟「短訊事件」有關的所有。你可能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會這麼做,其實在我的心裏一直有一個秘密,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是跟你和遲大志有關的,我想在這封信當中告訴你,當你看完這封信之後我想你會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同時你會明白遲大志對你的感情。

從小,我就喜歡大志,從十幾歲開始的吧,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他。上學的時候我經常找機會跟他接觸,每個周末我都會顛顛的跑到他家裏去找曹阿姨給我補習功課,她很喜歡我,對我也很好,每次我去她家補習的時候我都非常希望遲大志能跟我一起做功課,曹阿姨也不准他出去,叫他跟我一起做功課,那個時候我覺得能跟他單獨相處一個下午或者一個上午的時間簡直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可是,每次他都會急匆匆的寫完了作業往外跑,每次曹阿姨問他,去哪?他都理直氣壯的回答「去找聞昕」,你知道,雖然那個時候只有十幾歲,還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我聽了他這樣的話心裏也是酸酸的,對你更是又羨慕又嫉妒。這種感情一直持續到了參加工作以後,我心裏明白大誌喜歡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但是我總是不甘心,不放過任何跟他接觸的機會,我假裝說自己喜歡看電影,隔三差五就去跟他借,其實借回去的電影我沒有一個是看完的,我總是給他酒店的西餐券,每天都夢想着有一天他會邀請我一起去吃晚飯,可是,一次都沒有過,有幾次我看到紀峰你們三個在西餐廳吃飯,而遲大志也不管紀峰把好吃的全放在你的盤子裏,我當時的感情十分複雜,替紀峰感到傷心,更為自己感到傷心,那次我曾經發誓,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理遲大志,但我根本就做不到,我鬼使神差的往他家裏跑,挖空心思的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聞昕,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沒有一天的夜裏我不是想着他的模樣入睡的,可是我無論如何沒有勇氣向他表白,身為一個當局者你可能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感覺遲大志對你的感情,你覺得從小到大都是這麼過來的,不奇怪,而我,站在離你們不遠的地方,看的清清楚楚,遲大志的心裏全是你,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走入他的生活。

我在國外的這些年生活的很好,我想的最多的人就是你們兩個,我以為你們已經結婚了,我的先生去世之後我回國,第一個見的朋友就是遲大志,見了面我才知道,原來你們還是老樣子,整日裏在一起嘻嘻哈哈,他的情況跟我差不多,一直不敢向你表白,第一次跟他見面之後,我忽然覺得自己還有機會,以前對他的感情一下子全都回來了,我希望他能夠辭去工作,跟我一起做生意,我知道他的興趣不是當一個記者,而是在生意場上一展宏圖,我把想法告訴了他,他也同意了,我當時非常高興,可是過了幾天,他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他不辭職了,理由居然是「聞昕說我還是做記者比較合適」,那個時候我哭笑不得,真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對他有這麼大的魔力,同時,我對你的憎恨更加深了一步。

那天遲大志到我的公司去玩,帶了一本從你那拿的雜誌,他走的時候忘在了我的辦公室里,我隨便翻了幾頁,看到了一張打印着你們單位同事通訊方式的聯絡表夾在裏面,可能是你隨手夾在裏面的,自己也不記得了,我當時忽然就冒出一個要報復你一下的想法,想來想去,就按照那張表格里的電話給你的同事都發了那些短消息,我想你這個人一直那麼驕傲,這些短訊對你來說肯定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所以那天我叫秘書買了一個電話和一張電話卡,在去機場的路上給你的同事發了一些短訊,後來那部電話就放在車上了,再也沒有用過。昨天遲大志到我的公司里來,又跟我說起了你,我們談了一會,他說要去找你道歉,不然一輩子心裏都不好過,正好小李閑着,我就叫小李送他過去,本來是想接了你一起到公司來,晚上大家一起吃飯,沒想到他給你打電話你看了他的號碼就不接電話,遲大志看到車裏還有一個電話,他以為用一個陌生的號碼你也不知道是誰就會接電話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些,聞昕,請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如何,也不管將來你跟遲大志是不是會在一起,請一定不要把我對你說的這些話告訴他,這麼多年我對他的感情他一點也沒有察覺,我想,不是我沒有像他暗示過什麼,而是他全部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悲哀,希望能夠得到你的諒解。

聞昕,儘管我對你說了很多我憎恨你之類的話,其實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古道熱腸,性格開朗,其實我是很羨慕你的。

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深深的歉意,並且能接納我這樣的一個朋友。

袁芳

即日

我看完了長達四頁的長長的信,心裏的感情難以鳴狀,我將頭靠在枕頭上,深深的嘆息著,「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我心裏說到。把頭轉向遲大志,他正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等着我說點什麼,一股暖暖的感覺從我的心底油然而升。

「看什麼呀,我沒事了,你滾吧。」

「你這個人就是臉酸,一分鐘之前還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

「我餓了。」

「想吃什麼?」

「想吃什麼你會做嗎?要是紀峰活着就好了,他什麼菜都會做……」

遲大志給我煮了一包速食麵,放了三個荷包蛋,我什麼也吃不下去,只喝了點湯,那些麵條和雞蛋都讓他自己給吃了。

72、

很久很久以前,我那大我五歲的哥哥聞鐵軍曾經交給我一個兒歌,說的是美國的事兒,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美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吃不飽穿不暖,等着我們社會主義去拯救,二十多年過去,我記不得全部,依稀能想起來這麼幾句「美國大軍官,沒有褲子穿,跑到司令部,找到一塊布,縫縫又補補,還是露屁股」。我小的時候也一直認為美國人民很凄苦來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從上大學開始?從袁芳銷尖的腦袋出國開始?這些我都已經記不清楚了,我躺在床上,唯一清楚的是美國人民成就了又一個中國小款姐。

正在我想着袁芳的時候,遲大志和袁芳一起敲響了我的家門。他們剛從樓梯上來的時候我就聽到了遲大志遲緩的腳步聲,還有那種很細很長的鞋跟很刺耳的的噠噠聲,我一猜就是他和她。

我已經在家裏昏睡了一個星期了,這期間,除了我的母親大人偶爾來幫我整理一下房間,順便滿足一下她訓斥我的慾望之外,似乎身邊所有的人都把我忘了一個乾淨,習慣了喧嘩之後,這段安靜的日子讓我感到備受煎熬。

我並不想見到袁芳,因為我不知道以一個怎樣的姿態來對待她。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交情,儘管經歷了短訊事件,我對她仍然談不上怨恨,所以我也沒有理由拒絕她踏進我的家門,更何況遲大志總算又來看望我了。

這幾天,我把我的成長經歷仔細的回憶了一遍,結果讓我感到非常吃驚,那就是在我已經走過的人生的重大事件當中遲大志都是和我站在一起的,我上幼兒園的第一天是拉着遲大志的手走進去的、我中學里第一次跟一個男生約會也是在遲大志的陪伴之下,我的高考志願是照着遲大志的抄了一遍,大學畢業之後第一天上班遲大志一直將我送到了辦公室的樓梯口…………想到這些的時候,我翻然醒悟,也許上天早就安排好了我的歸宿,只是我一直不知道罷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跳的有些厲害,抓起床邊的杯子,我把裏面的水一口氣喝了個乾淨,又飛快的跑進洗手間整理了一下頭髮,轉身的時候覺得不好看,又迅速的在頭上划啦了幾下,使頭髮更凌亂,以便讓我看起來更憔悴。

打開門的時候,我先看到了袁芳精緻的一張臉,她的皮膚細膩又潔白,紅紅的嘴唇映襯著潔白的牙,簡直跟我印象當中的以前的那個黑瘦的她盤若兩人。

「愣著幹嘛?還不讓我們進去。」遲大志的聲音從袁芳身後傳來,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十分難看。

「聞昕,你……還好吧。」一邊向客廳走袁芳一邊向我問到。

「唔,挺好的。」我從遲大志手裏拿着的水果當中揪下一個提子塞進嘴裏,一邊吃一邊回答袁芳的話,還要再揪一個,被遲大志在手上狠狠打了一下,「洗了再吃!」他說到。「你呢袁芳,你怎麼樣?你跟小時候不一樣了,一點都不一樣。」我又認真的對着她的樣子端詳了兩眼確定的告訴她,「又時髦又漂亮,你那個時候很黑,瘦的像個猴子。」我想從一開始就把話題扯回到童年,我想那樣的話我們既可以繞開關於短訊的話題又可以顯得更加親熱一些。

袁芳很矜持的笑,兩隻眼睛在她的大奔兒頭下面像兩個彎彎的月芽,「你也不一樣了聞昕,你現在看起來比小時候要瘦多了,你那時候胖的像頭小象。」

我哈哈的笑起來,問遲大志,「是嗎?我小時候好像也不是很胖吧。」

遲大志沒有像往常一樣的笑起來,他始終板着臉,好像有什麼心事。

「對了,你們倆怎麼一塊兒來了?」我問遲大志。

「我們剛剛和曹阿姨一起吃過飯,路過你樓下,我叫他帶我上來看看你,你知道聞昕那件事……我覺得很對不起……其實……」

「你們吃飯不叫上我?我現在還餓著肚子!」我假裝嗔怪袁芳,其實是不想聽她談起短訊的事,我覺得我在她面前已經是個感情的勝利者了,需要有一點風度來表達我勝利的喜悅,儘管是竊喜。

遲大志洗好了水果,我從他手裏接過水果盤放到袁芳的面前,我感覺遲大志很突然的看了我一眼,我感到很奇怪,為什麼會在瞬間覺得遲大志投向我的目光那麼突然,又或者,那只是和往日不同的眼神罷了。

「對了,我們一塊玩撲克牌吧,一邊玩一邊聊,這幾天把我悶壞了。」我從茶几下面拿出撲克放在桌子上,轉身去給遲大志拿一張椅子。

「不玩了,」袁芳拉住我,「我們坐一會就走,改天再好好聊。」

我看了袁芳一眼,又看了看遲大志,袁芳一直在笑着,遲大志一直沒有表情。

「那……我們就……吃水果吧。」我聽了袁芳的話非常不高興,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她和遲大志說成「我們」。

袁芳從水果盤裏拿起一個蘋果削了起來,她的手很白皙,手指細長,很靈活的在蘋果上轉動,一下子就削好了,她把蘋果遞到遲大志面前,遲大志擺手表示不想吃,袁芳又遞到我面前,我接過來,咬了一口,沒滋沒味。

「紀峰的事……哎,真是很可惜,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一起玩到大,真是想不到他這麼早就……」袁芳跟我談起了大發白,我忽然很反感,紀峰小的時候從來沒有理會過她,長大以後也從未提及過袁芳,而此時的袁芳居然肆意把一個已經意外死亡的跟她毫不相干的人說成親密無間的夥伴,我的心裏非常惱火,認為她從我的內心拿走了一部分我與大發白的情意。我抬頭又看向遲大志,他看着窗戶外面的天。

我把心中對袁芳的不滿發泄到了遲大志的身上,抬起腿踢了踢他的椅子,「喂,你發什麼呆?是不是你媽不讓你找我來玩啊?」

遲大志狠狠的看了我一眼,隨時要發火的表情。

「嘁,」我輕蔑的看着他,「至於嘛你?就你母親她老人家……」

「聞昕!」遲大志噌的站了起來,對我怒目而視,「你有完沒完?」

「喲和,才一禮拜沒見面,遲大志你脾氣見長啊。」

遲大志瞪着我不說話,猛地拉起坐在我對面的袁芳向門口走去。

「幹嘛啊?」我對着他的背影嚷嚷了一聲,他停下來,袁芳也停了下來,勸他說,「有話好好說。」

我站在原地看着遲大志,感到莫名其妙。

遲大志臉上的惱怒忽然之間就沒有了,走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走了。」說完他又走向門口,並不理會站在一邊的袁芳,徑直走了出去,袁芳不等房門關上就追了出去,我站在客廳里,聽着樓道里傳來的急促的噠噠噠噠的袁芳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

我走到門前,想了一會可能導致遲大志心情惡劣的原因,沒想出來,於是抬腳把門踢死,端起茶几上的水果盤坐到電視機前,繼續我看了一個禮拜的《蠟筆小新》。

73、

晚飯過後,遲大志獨自一人來找我,他的神情格外沮喪,彷彿剛剛死了娘。

我們相對着坐了一會,我感到無聊,有一次打開了電視機。

「聞昕,我可能要走了。」遲大志語氣里透著一股子無可奈何的悲傷,讓我猛地想起大發白臨死之前對我說話的口氣。我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聞昕,我辭職了。」他又說。

電視里在播放周星馳的喜劇,他被從天而降的巨大物體擊中了腦袋,以一個及其經典的喜劇姿勢倒地,表情卻異常堅強。

我從遲大志上衣的口袋裏掏出他的香煙,一邊點燃一邊乜斜的看着他,抽了一口之後我說到:「作(ZUO)吧你就。」

「我總覺得你會恨我。」他諾諾的說,「你會瞧不起我。」

我的心裏莫名的升騰起一種悲懷,一下子就想到了美國,真的,我無法解釋是為什麼。

「我喜歡你……很多很多年了……」面對我突然射向他的眼光,遲大志一下子停住了,顯得十分慌亂,而我的心也開始發涼。

「你就說但是吧。」我感到喉嚨里乾乾的,還有一絲酸澀。

「但是……但是……我媽說……你知道她有心臟病,還有……還有……」

「還有,她希望能到美國去養老。」我替遲大志把剩下的話說了出來,我內心的悲懷開始升華成一種絕望,原來俗話說的「機關算盡太聰明」的結果是一無所有。

「我提前對你表示祝賀。」我背對着遲大志,眼睛盯着電視機卻什麼也看不見,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聞昕,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跟你說,都是這些年我想說又沒機會說的。」

「你什麼也不用說了遲大志,咱倆本來就風馬牛不相及……」我的眼前又開始清晰起來,眼淚簌簌的往下掉,「還是我送你一句話吧,候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我終於嘗到了愛情的滋味,眼淚滑進我的口中。

遲大志嘗到的愛情滋味比我的口味兒還要重一些,聽我說完了話,他已經泣不成聲了。

「你走吧。」我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打開了房門,然後我不再遲疑,衝進客廳里揪著遲大志的肩膀把他轟了出去。

之後,我像往常一樣,把門關的死死的。

心裏堵得發慌,我迫切的需要傾訴,於是我毫不猶豫的拿起電話撥下了一串號碼,等了一會,聽筒里傳出一個機械的女聲,她用中英兩種語言告訴我:「您撥的電話號碼是空號。」我猛然醒悟過來——大發白早就已經死了。

74、

那天晚上,我把方明給約了出來,我最好的兩個朋友他們一個拋下我去了天國,另外一個也拋下我自己去了美國享受資本主義的成果。我已經沒有朋友,我的情感也沒有了寄託,所以,我已經不在乎這個能陪我說話的人是否曾經是我最最憎惡的人,那時那刻,隨便一個什麼人坐在我的對面,我都把他看作是我最最忠誠的朋友。

在城市邊緣的一間酒館里,我們倆喝的爛醉。方明告訴我,在幾天以前,在這個酒館里,她已經陪遲大志醉過一場了。

她說那天遲大志給她打電話的語氣跟我一樣,她陪着他在酒館里坐下之後遲大志什麼話也不說,端起酒杯狠灌自己,很快就醉了,他用朦朧的語調給方明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自從我上一次將曹院長氣倒之後,遲大志想了許多辦法在他母親的面前替我開脫,而那個固執的知識分子認定了我就是一個缺少修養、惟利是圖的小市民,她甚至懷疑我的血統來自我優雅又和善的父母,並且無數次對遲大志十佳壓力,不許他再和我往來,與此同時,袁芳則受到了這個老頑固的青睞,她認定了袁芳就是中國最典型的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型的女子,完全忘了我們小的時候她是如何的看重孩子們的家庭出身,那時那稱袁芳的「燒鍋爐家的丫頭」,眼神里也滿是鄙夷,所以我想,如今她對袁芳的讚賞更多的是來自對美元的稱讚,因為袁芳無論走到那裏,都無法改變她是鍋爐工的女兒這個身份,但她現在是一個女大款,美國的。

那天,曹院長的心情很好,遲大志沒敢再含糊,趁着他的母親心情難得愉悅的時候把他打算和我正式談戀愛的計劃對曹院長和盤托出,沒想到,那個老頑固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居然能氣得背過氣去,遲大志哭天蹌地的把她送到醫院,搶救一個下午,那個老傢伙緩過神來之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要跟聞昕談戀愛我就絕食」,遲大志自然對天發誓,從此與我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接下去,曹院長在病床上說出了希望遲大志跟袁芳結婚的想法,並且列舉了種種跟袁芳結婚的好處,其中有一條是說她非常希望能到資本主義國家去養老……

「真沒想到,黨培養了這麼一個走資派,這麼親美!」我拍案而起,激動之餘把桌子上的酒杯和盤子全划拉到了地上。

服務生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我看見方明不住的向人家道歉。

換了一張桌子,方明看了我很久,緩緩地說到「聞昕,如果你還對陳亮有感情的話,我願意成全你們,我知道他心裏有你,而你……我看着你現在這樣覺得你真……」她忽然停下,似乎在措辭,找一個合適的詞語來表達她對於面前的我的感覺,其實我知道,她是想說我現在看起來真可憐。

「謝謝了方明。」我堅決的搖頭,喝凈了杯子裏的龍舌蘭之後我堅定的說到:「陳亮是今生的茶,而我不是他前世的水。」我是發自內心的說出了這番話,不想方明卻被我的真誠逗樂了,「再說,我聞昕從來不吃回頭草。」

「你不去當作家真是可惜了。」她笑着說到。

我自己也覺得特別奇怪,為什麼有了醉意之後我能說出如此富有哲理的言論,怪不得李白作詩之前要喝酒!

天開始發白了,徹底喝醉之後我開始頭疼,腦袋像是會突然裂開一樣,「結帳吧,」我對夥計說到,「不要以為我喝醉了多算錢。」

方明也喝醉了,她在我的心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親近,我想,從此以後,她將成為我新的一個「青梅竹馬」。

走出酒館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小老闆攔住了我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猜他是要讓我賠償那些被打爛的酒杯,要不是我已經喝醉了,我會毫不猶豫的掏出一張鈔票甩在他乾瘦的臉上,但我已經醉了,藉著酒勁,我粗暴的將他推倒在一邊,大搖大擺的走出了酒館。

75、

對於我來說,悲傷總是停駐的那麼短暫,那天告別方明回家之後,我就開始沒日沒夜的吃東西,美食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又過了兩個禮拜,我長胖了十斤,於是,我又將新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減肥上面,除了上班的時間,我每天一頭扎進健身房裏,揮汗如雨,一個月的時間不到,跑壞了兩雙球鞋。

那一天我從健身房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曹院長,她看我的眼神當中充滿著不可思議,我走過她身邊的時候聽見她和馬老師說到:「才幾天沒見啊,這丫頭胖成什麼樣了?現在的年輕人太愛享受了,吃吃喝喝……」

當時我已經走到她身後十米遠的距離,聽到她說了這些話之後,我立刻轉身,走到她的面前,虎視眈眈的瞪着她足足一分鐘的時間,然後迅速的對着她吐了一口口水,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76、

星期五的晚上,我下了班之後坐在家裏吃薯條看電視,兼職的旅行社打來電話讓我準備周末帶隊去白洋淀。

放下電話,我開始懶懶的收拾幾件衣服,順便整理凌亂的房間,我從衣櫃的最底層翻出一個小夾子,那裏是我這些年來所有的積蓄,數了數,數目驚人。這時我媽媽打來一個電話,告訴我聞鐵軍和米晨靜回來了,叫我回家去吃飯,我看着我的那些積蓄,忽然想起上一次聞鐵軍跟我說起過的他的公司最近資金十分緊張,思量了片刻之後,我帶着那些積蓄回到了父母的家。

米晨靜又胖了一些,精神好的冒泡,她在廚房幫着擇菜,看見我進來歡喜的像個小孩那樣雀躍起來,「本來我和你哥要去他的一個客戶那裏看望人家住院的父親,他臨時改變主意,說想你了。」米晨靜說到。

我走向聞鐵軍,他坐在沙發上看着球賽,我伸手在他的臉上捏了一把,聞鐵軍疼的跳起來,大叫:「你怎麼那麼手欠啊!」每次我一看到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就想發笑。

我把那個夾子仍到他的面前,「喏,你拿去吧,周轉一下資金。」我的語調像個八十年代的萬元戶。

聞鐵軍遲疑的打開夾子,稱讚我,「不錯不錯,二十多年了,你總算大方了一回。」

我的收入在我父母的眼裏一直是一個最具有吸引力的猜想,他們聽見我和聞鐵軍的對話之後幾乎是從廚房裏竄了出來,爭搶著看我這些年到底存了多少錢,查看的結果當然是令他們吃驚的,我的老爹居然懷疑我是不是貪污了公款。

「暫時放在你這裏的,等你的資金情況緩解以後,可是要加倍還我的喲。」我一邊往嘴巴里塞葡萄一邊笑嘻嘻對聞鐵軍說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樂的嘴巴都咧歪了。

吃飯的時候,我母親談到了關於我的感情問題,我想她是從我們家屬院的這些慣於散佈小道消息的宣傳員那裏聽說了什麼,她說這個問題的時候,全家人一致停止了夾菜和咀嚼,全都端著飯碗屏住呼吸等著聽我說點什麼,最可笑的是聞鐵軍,他的半張開的嘴角上還掛着一片青菜的葉子。

「我的事兒你們就別瞎打聽了。」我揮了揮筷子,「吃飯,吃飯,吃完了我還得早點回去睡覺,明天得帶隊去白洋淀呢。」

他們還是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我媽繼續問到:「我聽馬老師說你跟大志……你到是跟我們說說啊!」她急的不得了。

「你別聽馬老師瞎說,謠言都是從你們這幫退休的老太太口中傳出來的!」她聽我這麼說,立刻瞪起了眼睛,我趕緊改口,「她們,她們那幫老太太的口中。」

聞鐵軍看着我的樣子,笑的十分開心。

那天我跟聞鐵軍聊了很久,聊到了過去和將來,還聊到了他希望可以有三個孩子,而不是一個。

從我父母家回去的時候,月亮已經升的很高很高,把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好像在一瞬間演示著一個人的一生,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心中會產生一種孤獨的恐懼。

77、

清晨,我早早的出了家門,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在樓梯口,我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瘦瘦小小的一個女孩,據說是阿秀剛到北京就認識了她,她就在離我們家不遠的一個菜市場里賣活雞,有幾次我跟阿秀去菜市場見過她,她待人很熱情,幹活也麻利,一隻活雞從宰殺到拔毛再到掏出內臟最後稱出份量交到顧客的手裏不出兩分鐘,中途有一次她在老家的媽媽生病住院給她打來電話要她送五千塊錢回去,她借遍了能借錢的地方還差了一百塊錢,善良的阿秀帶她來過我的家取出一百塊錢來借給她。

我本來不準備和她打招呼的,但她一看見我走出來就迎了上來,「大姐。」她怯怯的喊了我一聲。

我停下腳步,「是你啊,」我笑着說,「今天怎麼這麼早,早市還沒開吧。」打過招呼我準備繼續趕路,已經快遲到了。

「大姐,」她從後面追上我,「阿秀在嗎?」

「阿秀?」我只得又一次停下,「阿秀她現在不住在這裏了,她在學校。」

她「哦」了一聲,眼睛垂了下去。

「下次她回來的時候我告訴她去找你吧。」我一邊說一邊繼續往前走。

「大姐,」她有一次小跑着從後面追上我,「大姐,我有要緊的事找阿秀,你能不能現在幫我找她?」

「現在不行,」我看看錶,「我要遲到了,等我回來吧。」

「大姐,真的我有特別要緊的事兒,你就幫幫我吧。」她操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近乎哀求的對我說,「真的,我特別着急?」她說着話,哭了起來,非常傷心,這時一個滿面愁容的瘦高穿着一件已經發黑的餐館制服的男孩過來摟住了她的肩膀,看樣子是她的男友。

「好了好了,你別哭,別哭,你是不是要用錢啊?」我從她的表情里猜測出來的,依照我以往的觀察來看,像她這麼傷心的流淚除了死了親娘就一定是急着等錢用。

她緩慢的抬起頭,看着我又緩緩的點了點頭,說到:「我男朋友的弟弟出了車禍,等錢救命……」

我看像那男孩,他的紅腫的眼睛裏流露着無可奈何的悲傷。

我又看了看錶,就算我現在趕到旅行社也已經遲到了。

「我這多了也沒有,家裏還有一千塊錢,可以先借給你們。」我嘆了一口氣轉身向樓上走去,他們倆跟在我的身後。

在我走進樓道的時候,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很突然的衝破了雲彩,亮的刺眼,嚇了我一跳。

上了樓,我掏出鑰匙開了門,「你們在這等我一會……」我背對着他們,話還沒有說完,猛得被推進了屋裏,重重的趴在地上,還沒等我明白是怎麼回事,那個男孩一腳踩住了我的後背,一手抓住我的頭髮,一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女的鑽進衛生間里拿了一塊毛巾,塞進了我的嘴巴,我的口腔一時又酸又痛,呼吸也開始困難起來。

女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繩子遞到那個男孩的手裏,他手腳麻利的將我困了一個結識,腿向後彎曲著,兩條胳臂向後和腿綁在了一起,我一點也動彈不得。

他們兩個把我抬到床上,我的思維一直停駐在掏出鑰匙打開家門的瞬間里,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把我徹底打蒙了。

接着,他們兩個開始到處亂翻,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他們的目的,想呼喊,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響,那麼微弱。

男的衝到我面前,從腰間撥出了一把菜刀,惡狠狠的威脅我:「別出聲!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女的慌忙衝到他面前阻止,「咱們拿了錢就走,上次你砍了那個胖子已經把我嚇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她說的那個「胖子」就是紀峰。我怒火中燒,居然是這兩個小人物殺死了紀峰!為什麼呢?為錢嗎?錢算什麼呢……我的眼淚流了出來,如果不是毛巾塞着我的嘴巴,此刻我會號啕大哭,即使是嘴巴里塞滿了毛巾,我還是發出了痛苦的、絕望的、最最低沉的吼叫聲。

男的惱怒的糾扯着我的頭髮把我拉到地板上,「把你家裏所有的錢、所有值錢的東西全拿出來,不許叫、不許哭!我們不想殺你,我們拿了錢就走……」他的眼睛像要噴火。

我口中的毛巾被拿走了,他繼續問我:「你說吧,都放在什麼地方了?」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惹得他慌忙又將毛巾塞回了我的口中。

他踢了我兩腳之後不再理會我,自顧去翻箱倒櫃的搜索他想要的東西了。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鐘,在他們翻遍了所有的角落之後,除了幾條貴金屬的鏈子和我的兩部手機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他們滿頭大汗,女的有些沮喪,而男的則是憤怒,他埋怨那個女的:「你不是說她有錢嗎?還說搶了她之後就離開這,你看看這些東西,連路費都不夠!」

「算了吧,這些就這些吧,」女的一邊將所有的東西裝進口袋一邊拉着那個瘦高的男的向外走,「走吧,快走吧。」

男的走到我跟前,「那她呢!她怎麼辦?」

我聽着他們的爭論,眼淚流個不停,如果我的手裏現在有一把刀,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們。

「一隻羊也是宰,兩隻羊也是殺!一不做二不休……」他有一次抽出菜刀,踢了我一腳,對準了我的喉嚨揮起了手臂……

我驚恐的瞪大了眼睛,等着我的血從身體噴濺出來,等著死。

一分鐘,他的菜刀沒有落下來,我張開眼睛,他的臉已經扭曲了,似乎是在做最後的鬥爭。

我看向那個女的,她也在看着我,我不能哀求,不能喊叫,不能求饒,我把所有的渴望融入眼光里傳遞給她。我不知道我的眼睛裏都有很么,憤怒?痛苦?或許是哀求?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刻那樣渴望活下去,我相信,她看懂了。

就在那一瞬間,男的手起刀落的瞬間,那個女孩一下子抱住了他的手臂,「不行!」她說得非常堅決,「不行!不行!她看起來跟我姐姐一樣年紀,她心地太好了……放了她吧。」

「你信不信咱們一走她就去報案!還沒等咱們跑到火車站警察就來了!」男的說到。

我像個屍體那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充滿了一張一張大發白的胖臉。

「不會的,她是好人。」女的趴到地上對着我的眼睛說話,「我們也是生活所迫,你是好人……」她的眼淚掉在我的臉上,涼極了。

她轉身,不知從哪裏又找出一根繩子來,把我捆的像個肉粽,然後拽著那個男的離開了我的家…………

78、

幾個月之後,這兩個王八蛋被警察分別從內蒙古和東北的老家帶回北京,陳亮通知我到警局認人,在警局我趁陳亮不注意的時候踢開了那扇門,順手撿起靠在牆角的一個方凳子,大叫着對那個男的扔了過去,同時叫罵着:「你他媽的王八蛋,我他媽殺了你……」我撲向他,抬起腿,結結實實的在他的臉上踹了一腳,然後又撿起了地上的凳子準備朝他砸過去……

陳亮從背後奪下了我的兇器,大聲訓斥着我:「聞昕你瘋了嗎?你打死了他也要償命的!」

「我就是要把他打死,我打死他,我要打死他……」我瘋了一般還要撲過去。

那個男的冷笑着開口說到:「你的命好,真該一刀殺了你……」他的嘴角滲出血來,眼睛通紅,像一隻被砍掉的豬頭。

我已經沒有了力量,癱坐在地上。一個刑警走進來,把我扶起來,叫陳亮把我帶出去,接着他大聲的訓斥那個兇手,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

陳亮把我扶出了隔離間,不能遏制的悲傷緊緊籠罩着我的全身,哭的幾乎暈厥,感覺一陣眩暈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再也不想爬起來,如果可能,我真想像大發白那樣,漂浮在半空中,悠然的看着人們在生活當中拙劣的這些表演,……

「我們還是小心的活着吧。」陳亮乾巴巴的說到,算是與我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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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圈失去了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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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你左邊的容顏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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