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四月六日星期三

晚上八點,包柏藍斯基和茉迪約在華沙街上的韋恩咖啡館,喝杯咖啡並隨便吃點東西。她從未見這個長官如此消沉過。聽他說完當天發生的一切之後,她伸手按住他的手,這是她第一次碰包柏藍斯基,純粹只想表達同事情誼。他無奈地笑了笑,也以同樣友善的態度拍拍她的手。

「也許我該退休了。」他說。

她看着他,露出寬容的微笑。

「這次的調查七零八落。」他繼續說着:「都已經支離破碎了。我向埃克斯壯報告今天的事,他只說:『怎麼做最好就怎麼做。』好像無力採取行動。」

「我實在不想指責上司,不過我個人認為,埃克斯壯乾脆去死好了。」

包柏藍斯基點了點頭。「你已經正式回到組上,但別指望他會向你道歉。而今天早上法斯特一氣之下衝出去,手機也關了一整天,明天要是再不出現,就得派人去找他了。」

「法斯特也可以不用插手,我個人認為。賀斯壯怎麼樣了?」「沒怎麼樣。我想指控他,但埃克斯壯不敢。把他踢出去以後,我和阿曼斯基認真地談過。和米爾頓的關係到此為止,只可惜連波曼也沒了。真的可惜,他是個很優秀的警探。」

「阿曼斯基聽了有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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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擊很大。奇怪的是……」

「什麼?」

「他說莎蘭德一直不喜歡賀斯壯。他記得幾年前莎蘭德曾勸他將賀斯壯解僱,說他是個卑鄙的混蛋,但顯然並未解釋原因。阿曼斯基當然沒有聽從她的建議。」

「有趣。」

「安德森還在南泰利耶,他們準備去搜索藍汀的住處。霍姆柏仍忙着挖掘『流浪漢』古斯泰夫森的屍塊。就在我到這裏之前,他才打電話來說又發現另一具埋屍。從衣着看來很可能是女性,好像已經埋了不短的時間。」

「林地墓園。包柏藍斯基,我猜莎蘭德已經不是尼克瓦恩命案的嫌犯了。」

包柏藍斯基露出數小時以來第一個笑容。「對,那件案子得將她排除。不過她確實持槍射了藍汀。」

「你別忘了,她射的是腳不是頭。對藍汀而言也許差別不大,但我要提醒你,不管是誰犯下安斯基德命案,槍法都很高明。」「茉迪……這事簡直荒謬到極點。藍汀和尼米南都是前科累累的難纏傢伙。藍汀或許胖了一兩公斤,身體狀況也有點衰退,但仍是個危險人物,而尼米南的冷酷則是連流氓都不得不畏懼三分。我實在無法想像莎蘭德這麼弱小的人,怎能把他們痛打成那樣?當然,我並不是說他們不該被打,只是無法理解究竟怎麼回事。」「找到她以後得好好問一問,但她畢竟有暴力的記錄。」,'6p便是安德森,要單挑那兩個人恐怕也得三思,而安德森可稱不上斯文人。」

「問題是,莎蘭德攻擊藍汀和尼米南是否有特殊原因?」「一個小女孩和兩個神經病在一間偏僻的避暑小屋?我倒是能想出一兩個原因。」包柏藍斯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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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有人幫她?會不會有其他人涉案?」

「報告中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這種可能。莎蘭德進到小屋,桌上有個咖啡杯,此外堪稱該區守衛、留意著每個人一舉一動的韓森也作了證,發誓只看到莎蘭德和那兩個硫磺湖的大英雄經過。」「莎蘭德是怎麼進入小屋的?」

「她有鑰匙,我猜是從畢爾曼的公寓偷走的。你還記得……」「警方封條被破壞。她倒是挺忙的。」

茉迪用手指敲著桌面,隨後轉移到新方向。

「有沒有證實藍汀也參與綁架米莉安?」

「羅貝多看過三十幾個飛車黨人的檔案照片,馬上就指認出他來,毫無疑問這就是他在尼克瓦恩倉庫看到的人。」「那布隆維斯特那邊呢?」

「還沒聯絡到人,他一直沒接電話。」

「不過他所描述的在倫達路攻擊莎蘭德的人和藍汀的特徵吻合,所以可以斷定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已經追了莎蘭德好一陣子。為什麼呢?」

包柏藍斯基兩手一攤。

茉迪好奇道:「被警方追緝的這段時間,莎蘭德會不會一直住在畢爾曼的小屋?」

「我也想過這一點,但霍姆柏不以為然。他說小屋看起來有好些時候沒人住了,何況還有目擊者說她是今天稍早走路去的。」「她為什麼要去那裏?我不認為她和藍汀約好見面。」「不太可能。她一定是去找什麼東西。我們只發現幾個資料盒,裏面似乎是畢爾曼自己針對莎蘭德,從社會福利部、監護局和昔日學校記錄所搜集到的資料。不過好像少了幾個檔案夾。檔案夾都有編號,我們有的是一號、四號和五號。」

「所以少了二號和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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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還有更大的號碼。」

「這麼說來有個疑問。莎蘭德何必要找關於自己的資料?」茉迪說。「我可以想到兩個原因。若非她知道畢爾曼寫了些什麼而想加以隱藏,就是她想查明某事。但還有一個問題。」「什麼問題?,,

「畢爾曼為何搜集了這麼多關於她的報告,還藏在避暑小屋中?莎蘭德似乎是在閣樓上找到這些資料的。畢爾曼是她的監護人,必須負責處理她的財務與其他事務,但從這些資料看來,他好像著魔似的將莎蘭德的一生整理成冊。」

「畢爾曼愈來愈像個品行不端的人。今天我看着《千禧年》所列的縹客名單時,都預想會發現他的名字。」

「想得好。還記得你在他的電腦里發現的暴力色情圖片吧。在《千禧年)}#何發現嗎?」

「我也不知道。布隆維斯特忙着一一檢視他們名單上的人,但據瑪琳說,他並未發現任何值得注意的事。包柏藍斯基·一有件事我得說出來。」

「什麼事?」

「我覺得這些都不是莎蘭德做的,我是說安斯基德和歐登廣場。一開始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深信是她,但現在我不信了。我也說不出所以然。」

包柏藍斯基發現自己其實也認同茉迪的想法。

巨人在藍汀位於硫磺湖的家中來回踱步,走到廚房窗邊時停下來看着道路。他們早該回來了。他的胃彷彿不斷往下沉:一定出事了。他不喜歡一個人待在這屋裏,他覺得不自在。樓上的房間有股穿堂風,還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響。他努力地想甩掉不安,明知自己這樣很可笑,但他從來就不喜歡獨處。他一點也不怕血肉之軀,可是鄉下空屋第二十八章461

卻有說不出的可怕。各種聲響讓他開始胡思亂想,就是擺脫不掉有個幽暗邪惡的東西躲在門縫偷看自己的感覺,甚至彷彿還能聽見那東西的呼吸聲。

打從年輕開始,怕黑就是他的一大困擾,一直困擾到他以暴力教創l}那些取笑他膽小的朋友——無論是同年或年長許多的朋友。他向來善於教訓人。

可是這畢竟很丟臉。他討厭黑暗,討厭獨處,討厭所有棲息於黑暗僻靜中的東西。他希望藍汀回家來,即使沒有交談,甚至不在同一個房間,有他在就能讓他恢復平衡。他會聽到真正的聲音,也會知道身旁有人。

他打開音響播放CD,試圖躲避焦慮感,還焦躁地想從藍汀的書架上找點什麼來讀。沒想到藍汀的閱讀品味實在有待改進,最後只能將就地看一些摩托車雜誌、男性雜誌和他從來不感興趣的平裝懸疑小說。獨處愈來愈可能產生幽閉恐懼症。他將放在袋子裏的手槍拿出來清理上油,這倒是讓他平靜了一會兒。

到最後終於無法繼續待在屋裏,他便到院子裏走來走去,呼吸點新鮮空氣。雖然躲在看不見鄰家住宅的角落,偶爾還是會停下來看着有人在家並亮着燈的窗戶。如果靜靜地站着,還能聽到遠方有音樂聲。後來覺得該進屋去了,走到台階上時又站了好一會兒,才甩掉壓迫感毅然決然進入屋內。

七點看TV4的新聞時,他驚疑不定地聽着頭條新聞和一則發生在史塔勒荷曼避暑小屋的槍擊事件的報道。

他連忙奔上頂樓房間,將自己的物品塞入袋內,兩分鐘后便開着白色沃爾沃離開了。

他及時逃走了。剛駛出硫磺湖不到兩公里,便有兩輛閃著藍燈的警車與他交錯而過,進入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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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不斷耐心地溝通協商后,布隆維斯特終於獲准與潘格蘭見面。由於他非常堅持,護士不得不打電話給席瓦南丹醫師。席瓦南丹顯然住在附近,十五分鐘后便趕到,準備應付頑固的記者。一開始他根本不同意。因為過去兩星期來,有幾位記者找到潘格蘭的所在,並用盡各種手段想採訪他。潘格蘭本身也斷然拒絕類似的訪客,因此康復中心員工接獲命令不許任何人見他。

席瓦南丹醫師一直留意著案情進展,並感到十分沮喪,真沒想到莎蘭德會引發這樣的頭條新聞。他的病人潘格蘭更是深陷憂鬱,醫師猜想那是因為他毫無能力幫助莎蘭德的緣故。潘格蘭已經中斷康復治療,成天看着報紙,注意電視上追捕那女孩的消息,否則便是坐在房內沉思。

布隆維斯特依然站在席瓦南丹的桌前,解釋自己的確無意造成潘格蘭的不快,也不想向他套話,並說自己是莎蘭德的好友,相信她的清白,目前只是急於查出一些資料,希望能多了解她過去的一些經歷。要說服席瓦南丹並不容易,布隆維斯特還得詳細解說自己在這件事情中的角色,討論了半個小時后,醫師才終於首肯。他請布隆維斯特稍候,然後去詢問潘格蘭。

十分鐘后,席瓦南丹回來了。

「他答應見你了。但假如你惹他不高興,他會把你趕出來。你不能採訪他,或寫任何有關這次會面的報道。」

「我一個字都不會寫的。」

潘格蘭的房間很小,裏頭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餐桌和幾張椅子。他滿頭白髮,身形枯瘦,顯然平衡有問題,但布隆維斯特被帶進房間時,他還是起身相迎。他沒有與來客握手,只是指指餐桌旁的一張椅子。布隆維斯特坐了下來,席瓦南丹醫師也留在房裏。潘格蘭口齒仍不清晰,一開始布隆維斯特聽不太懂。

「你說你是莉絲的朋友,你到底是誰又想做什麼?」第二十八章463

「你什麼都不必告訴我,我只請你在趕我走之前好好聽我說。」潘格蘭冷冷地點了個頭,然後拖着腳步走到布隆維斯特對面坐下。「我在兩年前認識莎蘭德,並僱用她替我做了一些調查。當時我住在另一個城市,她來找我,我們一起工作了幾個星期。」他不知道該向潘格蘭解釋多少,最後決定儘可能地實話實說。「那段時間發生了兩件重要的事。一是莉絲救了我一命;二是我們有一度成為很要好的朋友。我很了解她也很尊重她。」布隆維斯特省略了細節,只大略告訴潘格蘭他們兩人的關係忽然在一年前的聖誕節戛然而止,莎蘭德也隨即出國去了。接着他談到自己在《千禧年》的工作,以及達格與米亞如何遭殺害,他自己又是如何開始追查兇手。

「我聽說你最近受到不少記者打擾,報上也確實一而再、再而三地刊登一些愚蠢報道。現在我只能向你保證,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搜集另一篇報道的資料,而是因為我是莉絲的朋友。目前全國恐怕沒幾個人會毫不猶豫且無不良居心地站在她那邊,而我便是其中一個。我相信她的清白,也相信命案的幕後黑手是一個名叫札拉千科的人。」布隆維斯特忽然打住。因為一提到札拉千科的名字,潘格蘭眼中似乎有微光閃動。

「如果你能提供一些有關莉絲的過往,為她做點事,現在就是最好時機。假如你不肯幫她,那麼我就是在浪費你我的時間,我也明白你的立場了。」

在這段獨白當中,潘格蘭未發一語,待布隆維斯特說完后,他眼底又開始發光,但也同時露出微笑。他儘可能地把話說清楚。「你真的想幫助她。」

布隆維斯特點了點頭。

潘格蘭傾身向前。「告訴我她客廳沙發的樣子。」「我去找她那幾次,看到的是一張破舊又醜陋不堪的沙發,好像有464玩火的女孩

某種稀奇的價值。我猜應該是五十年代初的傢具。另外還有兩個不成形的抱枕,棕色布面搭配難看的黃色圖案。我最後一次看到的時候,已經破了好幾個洞,棉花都跑出來了。」

潘格蘭忽然大笑,聽起來更像是在清喉嚨,然後看着席瓦南丹醫師。

「至少他去過她的公寓。不知道醫師能不能請我的客人喝杯咖叫卜呢?」

「當然可以。」席瓦南丹起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又停下來朝布隆維斯特點了點頭。

「亞歷山大·札拉千科。」門一關上,潘格蘭立即說道。「你知道這個名字?」

「莉絲告訴我的。我想我一定得把這件事告訴某個人……以免我忽然暴斃,這是非常可能的事。」

「莉絲?她怎麼可能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他是莉絲的父親。」

起初布隆維斯特聽不懂潘格蘭在說什麼,慢慢地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札拉千科在七十年代來到這裏,好像是申請政治庇護之類的……我始終沒搞懂,莉絲也一直守口如瓶。這件事她根本提都不想提。」她的出生證明。父不詳。

「札拉千科是莉絲的父親。」布隆維斯特大聲地重複一遍。「我認識她這麼多年來,她只跟我提過一次,大約是在我中風的一個月前。據我了解是這樣的:札拉千科在七十年代中期來到這裏,一九七七年認識了莉絲的母親,兩人發生關係後生下兩個孩子。」「兩個?」

「她和她的孿生妹妹卡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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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有兩個她?」

「她們倆天差地別,但那是另一回事。莉絲母親的原名叫阿妮塔·蘇菲亞·休蘭德,十七歲時認識札拉千科。關於他們相識的其他細節,我一概不知,但我猜想她母親是個十分稚嫩的女孩,遇上一個年紀較大又較有經驗的男人,很輕易便掉入陷阱。她對札拉千科印象深刻,很可能從此深陷情網,不料札拉千科根本不是個好人。我覺得他只是想找個容易上鈎的女人,此外無他。女孩幻想能與他有安定的未來,他卻對婚姻毫無興趣。他們的確從未結婚,但女孩在一九七九年將姓氏從休蘭德改為莎蘭德。我想這應該是她表示兩人結合的方法。」「什麼意思?」

「札拉,莎蘭德。」

「老天哪!」布隆維斯特嘆道。

「我直到生病前夕才開始調查這些事。她有權改這個姓氏,因為她母親,也就是莎蘭德的外婆,確實姓莎蘭德。後來札拉千科終於露出嚴重精神病人的真面目,不僅酗酒還對阿妮塔殘酷施暴。據我所知,莎蘭德姐妹倆的童年都在父親的暴虐中度過。莉絲還記得,札拉千科偶爾會回家。有時離家很長一段時間后,他會突然又出現在倫達路的公寓,而且每次都會.上演同樣戲碼。他來是為了做愛、喝酒,酒醉后再以各種方式凌虐莉絲的母親。從莉絲的敘述聽來,似乎不只是肢體暴力。他帶了槍,會出言威脅,還有一些性虐待和心理恐嚇的行為。我想情況應該是逐年惡化。八十年代,莉絲的母親多半都生活在恐懼中。」「他也打小孩嗎?」

「沒有。他對兩個女兒顯然毫無興趣,甚至幾乎不曾打過招呼。每當札拉千科出現時,母親會把她們帶進小房間里,沒有允許不能出來。只有一次他可能打了莉絲或她妹妹耳光,但多半是因為她們惹他生氣或擋了他的路。暴力主要都針對她們的母親。」「我的老天,可憐的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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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格蘭點了點頭。「莉絲是在我生病前不久才全盤告訴我,那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白。我當時正決定結束那荒謬的失能宣告,莉絲和我認識的其他人一樣聰明,所以我打算請地方法院重審她的案子,結果就中風了……醒來時人已經在這裏。」

他手朝着自己所處的有限空間畫了一圈。這時有個護士敲門,端著咖啡進來。潘格蘭靜坐不語直到她離去。

「關於莉絲的經歷,有幾點我不明白。」他說:「阿妮塔被迫人院幾十次,我看過她的醫療報告,她非常明顯就是重傷害的受害者,社會福利部理應介入。可是完全沒有。每當她必須接受治療時,莎蘭德姐妹就得待在社會緊急救助中心,但她一旦出院就要回家,等待下一次出事。對此我只能解讀為社會安全網的瓦解,而阿妮塔則因為太過害怕,除了等候施虐者別無他法。後來出了一件事。莎蘭德稱之為『天大惡行』。」「什麼事?」

「札拉千科離開了幾個月。莉絲滿十二歲。她大概開始覺得父親不會再回來,不過當然不是。有一天他回來了。阿妮塔先把莉絲和妹妹鎖在小房間里,然後和札拉千科上床,接着他開始毆打她。他很喜歡打人。但這回被關起來的並不是兩個小女孩……兩姐妹的反應非常不同。卡米拉非常驚恐,深怕有人發現自家發生的事,因此她壓抑住一切,聲稱母親從未挨打。暴行結束后,卡米拉會上前擁抱父親,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這無疑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

「對。可是莉絲卻截然不同。這回她中斷了毆打,她走進廚房拿了把刀,刺進札拉千科的肩膀。札拉千科被刺了五刀之後才奪過刀子,並往她臉上揍了一拳。刀傷應該不深,但他卻血流如注,隨即跑走。」「聽起來很像莉絲的作為。」

潘格蘭笑道:「是啊,千萬別和莉絲·莎蘭德作對。她對待全世界人的態度是只要有人用槍威脅她,她就會拿出更大的槍,所以我才非常第二十八章467

擔心現在發生的事。」

「那就是『天大惡行』嗎?」

「不是。後來發生了兩件事,我很不明白。札拉千科傷重到必須上醫院,那麼應該會有警察報告。」

「可是呢?」

「可是據我的發現,事後一點影響也沒有。莎蘭德記得有個男人來找阿妮塔談過,她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他又是什麼人。總之後來母親跟她說札拉千科完全原諒她了。」

「原諒?,,

「她是這麼說的。」

布隆維斯特瞬間明白了。

畢約克。也可能是畢約克的同事之一。得替札拉千科收拾善後。那些該死的豬鑼!他恨恨地閉上眼睛。

「怎麼了?」潘格蘭問道。

「我想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得為此付出代價。不過還是請你繼續說吧。」

「札拉千科消失了幾個月,莎蘭德一直在等他,也作了準備。她每天都逃學以便看顧母親,因為極度擔心札拉千科會真的傷害她。當年她十二歲,自覺有責任保護不敢報警也無法與札拉千科切割,又或者其實並不了解情況的嚴重性的母親。但札拉千科終於出現的那天,莉絲人在學校。她回到家時,他正要離開公寓,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沖着她笑了笑。莉絲進屋后發現母親倒在廚房地上,不省人事。」「但札拉千科沒有碰莉絲?」

「沒有。他剛坐上車,莉絲便追趕上來。他搖下車窗,可能是想說些什麼。莉絲已經準備好,順手就把裝滿汽油的牛奶紙罐丟進車內,接着再丟進一根點燃的火柴。」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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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圖殺死父親兩次。這次要承擔後果了。倫達路上有個男人在車上燒得像烽火一般,實在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但他沒死。」

「他吃足了苦頭。有隻腳必須截肢,臉和身體一些部位也嚴重灼傷。結果莎蘭德就進了聖史蒂芬兒童精神病院。」雖然已經記得滾瓜爛熟,莎蘭德仍再次重讀她在畢爾曼文件盒內所找到的關於自己的資料。然後坐到窗旁座位上,打開米莉安送的煙盒,點燃一根煙,望向窗外的王室狩獵場。她發現了一些和自己有關、以前卻從不知情的事。

事實上,太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反倒讓她興緻索然。這其中最令她感興趣的就是畢約克在一九九一年二月寫的報告。她並不確定許多和她談過話的大人當中,哪一個是畢約克,不過應該猜得出來,當時他自我介紹時用的是另一個名字:史文·楊森。她遇見過他三次,還記得他臉上的每個特徵、他說過的每句話,以及他的一舉一動。這整件事就是一出慘劇。

札拉千科在車內熊熊燃燒,最後好不容易推開車門、滾到行人路上,一隻腳卻被安全帶絆住。有人跑過來試圖滅火,直到來了一輛消防車才將火撲滅。救護車到達以後,她想讓醫療人員先不管札拉千科,跟她進去看她母親,卻被他們推到一旁。接着警察來了,幾位目擊者指證了她。她試圖解釋事情經過,但好像沒有人在聽,轉眼間她已經坐上警車後座。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幾乎過了一小時,警察才進入公寓發現她母親。

阿妮塔已經昏迷,腦部受了傷。因為被毆而導致微量腦出血,此後出血的情形不斷出現,一直沒有康復。

如今莎蘭德明白了為何無人看過那份警察報告,為何潘格蘭未能成功調閱這份報告,為何直至今日,指揮追捕她的檢察官埃克斯壯仍無第二十八章469

法取得該報告。那不是一般警察寫的,而是國安局裏某個爛人拼湊而成的,上面還蓋了橡皮印章,根據國安法將它列為「絕密」。札拉千科曾經替國安局工作過。

那不是報告,是掩護。札拉千科比阿妮塔更重要,不能被認出或曝光。札拉千科並不存在。

問題不在於札拉千科,而在於莉絲·莎蘭德,那個有可能將國家最重大的秘密之一攤在陽光底下的小瘋子。

一個她毫無所悉的秘密。她沉吟著。札拉千科來到瑞典沒多久便結識她母親,並以真名自我介紹,或許當時他還沒有假名或瑞典身份,也或許他不對她使用。她只知道他的真名,但瑞典政府給了他一個新名字,難怪這麼些年來從未在任何官方記錄上發現他的名字。她懂了。假如札拉千科被以重傷害罪起訴,阿妮塔的律師便會開始檢視他的過往。札拉千科先生,你在哪裏工作?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你從哪來?

假如莎蘭德最後被送到社會福利部,便可能會有人開始挖掘。她年紀太小,不會被起訴,但萬一汽油彈攻擊事件受到太詳細的調查,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她都能想像報紙的頭條標題了。調查工作必須交給信得過的人,然後蓋上「絕密」印章,深深埋藏起來讓誰都找不着。而莎蘭德也得深深埋藏起來,讓誰都找不着。

古納·畢約克。

聖史蒂芬。

彼得·泰勒波利安。

這番解釋都快把她逼瘋了。

親愛的政府……我要跟你好好談談,如果真能找到人跟我談的話。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將一個汽油彈丟進衛生與社會福利部大門,不知部長作何感想?但由於沒有其他人能負責,泰勒波利安倒是不錯的替代品。她暗暗記下了,一旦解決了其他這些麻煩,就要好好地47。玩火的女孩

和他算賬。

不過她仍無法全盤了解。經過這麼多年後,札拉千科忽然又再度闖進她的生活。他有可能被達格給揭發。開兩槍。達格和米亞。槍上面有她的指紋,·一

不管是札拉千科或是他派去殺人的人,都不可能知道她在畢爾曼書桌抽屜的盒子裏發現並把玩過那把槍。那純粹是巧合,但她打一開始就很清楚,畢爾曼和札拉之間必有關聯。

只是有些細節仍拼不到一起。她細細審思,將拼圖一塊一塊地試拼。只有一個合理的答案。

畢爾曼。

畢爾曼調查了她一生的資料,發現其中的關聯,便找上札拉千科。她錄下了畢爾曼強暴她的畫面,那是她架在畢爾曼脖子上的劍。也許他是夢想札拉千科能逼她交出帶子。

想到這裏,她跳下窗邊座位,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片用馬克筆寫着「畢爾曼」的DVD,甚至沒有放進塑膠封套。自從兩年前讓畢爾曼親眼觀賞過後,她便未曾再看過,此時拿在手裏掂了掂,又放回抽屜內。畢爾曼真笨。其實只要他保持距離,等她失能的宣告一撤銷,她就會馬上放了他。他這麼做,從此就得變成札拉千科的哈巴狗,倒也不失為公平的處罰。

札拉千科的網絡。其中有些觸角一路延伸到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

金髮巨人。

他是解謎之鑰。

得找到他,逼他說出札拉千科在哪裏。

她又點了根煙,往外望着船島旁的城堡,再望向更遠處的格羅納倫德的雲霄飛車,然後自言自語起來。這個聲音她曾在一部電影中聽過:爸——比——,我要來抓——你——了。

第二十八章471

七點半,她打開電視想看看關於追捕她自己的最新進展,卻看到令她瞠目結舌的消息。

包柏藍斯基終於在晚上八點剛過,打通了法斯特的手機。兩人沒有互開玩笑,他也沒問法斯特是怎麼搞的,只是冷靜地下達命令。當天早上在總局的鬧劇實在讓法斯特忍無可忍,因而做出他執勤時從未做過的事。他離開後進到市區,關上手機,坐在中央車站的酒吧里,滿懷怒氣地喝了兩杯啤酒。

然後回家沖了個澡,上床睡覺。

他需要補眠。

醒來剛好看到晚間新聞節目「R叩port」,一聽到頭條,眼珠子差點蹦了出來。尼克瓦恩挖到屍體,莎蘭德對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首腦開槍,警方全面搜索南郊區,正逐漸收網中。

他立刻打開手機。

幾乎就在同時便接到混蛋包柏藍斯基的電話。他說調查工作的焦點已轉移到確認另一名兇手的身份,並要法斯特到尼克瓦恩犯罪現場接替霍姆柏。莎蘭德的調查即將接近尾聲,法斯特卻得到樹林里撿煙蒂,讓其他人去追捕莎蘭德。

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和本案又有什麼關係?

難道那個臭婊子茉迪的推理真有幾分道理?

不可能。

肯定是莎蘭德沒錯。

他渴望能親手抓到她,渴望得如此強烈,以至握着手機的手不禁隱隱作痛。

潘格蘭平靜地看着布隆維斯特在小房間的窗前踱方步。此時已接近晚上七點半,他們整整談了將近一小時。最後潘格蘭敲敲桌面以引472玩火的女孩

起布隆維斯特注意。

「先坐下吧,免得把鞋磨壞了。」他說。

布隆維斯特照做了。

「這些秘密,」他說道:「我始終不了解其中的關聯,直到你解釋了札拉千科的背景,我才恍然大悟。之前我所看到的,只有宣稱莉絲精神錯亂的評鑒。」

「彼得·泰勒波利安。」

「他和畢約克肯定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們肯定多少有合作的關係。」布隆維斯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泰勒波利安都將受到新聞媒體的嚴密檢視。

「莉絲說我應該遠離他,說他是壞人。」

潘格蘭的目光倏地變得銳利。「她什麼時候說的?」布隆維斯特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微笑地看着潘格蘭。「真該死,又是秘密。她躲藏的這段時間我和她聯絡上,用電腦,她只會發出謎樣的簡短訊息,不過每次總會指點我正確方向。」潘格蘭嘆息道:「你想必沒有告訴警察。」

「沒有,沒有全說。」

「你也沒有告訴我,她對電腦很拿手。」

你想像不到的拿手。

「我非常相信她有能力渡過難關,也許經濟上有點困難,但她總有辦法活下去。」

經濟上也沒那麼困難。她偷了將近三十億克朗,不會餓肚子的。她有一大袋黃金,就和長襪皮皮①一樣。

①林格倫最受歡迎作品「長襪皮皮」系列中的主角。故事中,皮皮的爸爸曾經送她一箱黃金,所以皮皮不愁吃不愁穿,而且還可以買很多很多糖果請鎮上所有小朋友吃。

第二十八章473

「我不太明白的是,」布隆維斯特說道:「那麼多年來,你為什麼沒有處理她的案子?」

潘格蘭再次嘆氣,內心感到無比難過。

「我對不起她。」他說道:「我成為她的受託人時,她只是一大堆性格彆扭的問題少年之一,我手上另外還有數十人。福利部長史蒂芬·布洛韓修指派我這項任務時,她已經進了聖史蒂芬醫院,第一年我連看都沒看過她。我和泰勒波利安談過幾次,他解釋說莎蘭德有精神疾患,院方正努力讓她接受最好的治療。我相信了他,為什麼不呢?但我也和約納斯·貝林格談過,他是當時的資深醫師,與莉絲的案子應該毫無關係。他應我的要求做了評鑒,我們也說好要試着通過寄養家庭,讓她重返社會。那是她十五歲時的事。」

「接下來這些年你一直支持着她。」

「還不夠。地鐵事件發生時,我站在她那邊,當時我已經很了解她也很喜歡她。她很煩躁不安。我阻止他們將她送回精神病院,代價就是她被宣告失能,由我擔任監護人。」

「畢約克應該沒有到處奔走,企圖影響法院的決定,否則容易引人注意。他想把莉絲關起來,就靠着泰勒波利安等人所作的精神病學評鑒將她的情況描述得凄慘黯淡,以為法院會作出合理的裁定。沒想到法官聽取了你的建議。」

「我從不認為她應該接受監護。但老實說,我也沒有很努力地讓法院撤銷裁定。我應該更早、更認真一點採取行動,卻因為太喜歡她,所以……不斷地往後延。實在有太多事情要做,後來又生病了。」「我覺得你不該自責。這些年來,沒有人比你更照顧她的權益。」「我知道的不夠多,這一直是老問題。莉絲是我的當事人,但對於札拉千科卻始終隻字未提。她從聖史蒂芬出院后又過了許多年,才對我表現出一絲絲信任。直到聽證會過後,我才感受到她慢慢地不再拘泥於形式上的溝通。」

474玩火的女孩

「她怎麼會想到告訴你札拉千科的事?」

「我想是因為無論如何,她都已經開始信任我了。而且我曾經幾次提到申請撤銷失能宣告的話題。她顯然考慮過,後來有一天打電話說要見我。她都想好了,便告訴我所有關於札拉千科的事以及她對於發生過的一切的看法。或許你也能體會到,要了解這許多事並不容易,但我馬上開始深入挖掘,卻沒想到全瑞典的資料庫中都找不到札拉千科的名字。有時候我的確懷疑,整件事會不會都是她的幻想。」「你病了以後,畢爾曼成了她的監護人。那不可能是巧合。」「對,不知道可不可能加以證明,但我一直在想,如果努力嘗試應該可以找出……後來是誰接替畢約克,負責為札拉千科料理善後。」「也難怪莉絲死都不肯和精神科醫師或政府當局對談,」布隆維斯特說道:「因為每次談過以後,情況總是更糟。試圖她解釋事情經過,但無人肯聽。她一個年幼的孩子,試圖獨力拯救母親,不讓一個瘋子傷害她。最後她做了她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不料非但沒有獲得『做得好』或『好女孩』的讚賞,反而被關進精神病院。」「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希望你能了解,莎蘭德確實有點問題。」潘格蘭口氣強硬地說。

「此話怎講?」

「你也看到了,她在成長過程中惹了許多麻煩,在學校里也惹問題。」

「每天的報紙都登了。如果我有像她那樣的童年,我也會在學校里惹麻煩。」

「她的問題遠遠不只是在家裏的問題。我讀過所有的精神病學評鑒,其中竟然沒有任何診斷。但我想我們都會同意,莎蘭德並非普通人。你和她下過棋嗎?」

「沒有。」

「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第二十八章475

「我知道。和她一起工作的時候發現的。」

「她很愛拼圖。有一年聖誕夜,她到我家吃晚餐,我慫恿她解了幾個門薩智力測驗題。形式大概是給你五個類似的圖形,讓你決定第六個會是什麼樣子。」

「我知道那種測驗。」

「我自己測試過,大概對了一半,而且是很認真地研究了兩個晚上。她只看了測驗紙一眼,就答對了所有問題。」

「莉絲是個非常特殊的女孩。」

「她在建立人際關係方面有極大障礙,我猜她應該患有阿斯柏格綜合征之類的病。你看那些被診斷為患阿斯柏格綜合征患者的臨床病症,有些地方似乎與莉絲很像,但也有許多癥狀不吻合。你注意瞧瞧,只要不煩她、尊重她,她一點危險性也沒有。不過毫無疑問,她的確很暴力。」潘格蘭低聲說:「假如受到挑釁或威脅,她就會以可怕的暴力反擊。」

布隆維斯特點頭表示同意。

「問題是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潘格蘭問道。

「找到札拉千科。」布隆維斯特回答。

這時候席瓦南丹醫師敲門進入。

「希望沒有打擾你們。不過你們要是對莎蘭德感興趣,不妨打開電視看看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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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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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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