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節

「嗯姆。……不過什麼事情都有例外。」

接下來,我們無言地抽著煙,眺望從松葉間隙中照射下來的陽光。以平均睡眠時間達十小時為榮的我,完全是睡眠不足,在溫暖的日光照射下逐漸催生睡意。師父一夜沒睡,看上去也是很困。兩個奇怪的男人,就在鴨川三角洲上朦朦朧朧地把世人眼裏的大好假日浪費掉了。

師父打了個哈欠。我也跟着打了個哈欠。兩人一直哈欠不停。

「回去吧。」

「好吧。」

通往下鴨幽水庄的歸途——下鴨神社的參拜道上,「你得變得更加穩重成熟。」

師父自言自語。「否則,我就後繼無人了。」

「繼承什麼?」

我很驚訝地問。

師父笑了笑,吐出一口煙霧。

在人生中,未來的一刻都是黑暗,而我們必須在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抓住自己想要的利益。為了實踐這樣的哲學道理,樋口師父提議舉行「黑暗火鍋」。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從火鍋中準確地夾到想吃的東西,這樣的技術是在當今這個快速節奏的社會裏生存下來所必備的。

於是,當夜,聚集在師父的四疊半里參加黑暗火鍋的有小津、羽貫小姐以及我。而明石同學的報告快要到期了,所以缺席。我也有個非常麻煩的實驗報告要上交,但是這樣的理由提出來卻被駁回。男女區別對待太懸殊了。「不要緊的,我會打點<印刷所>那邊搞到報告來的」,小津說。像這樣,拜託小津去打點,從<印刷所>那裏弄到偽造的報告,正是我荒廢學業的決定性因素。

食物由各人自帶,但是直到下鍋前都不會公佈,這是規則。小津似乎對「香織小姐誘拐未遂」事件還深深不忿,「這是黑暗火鍋,所以各位不管是放什麼進去都可以的哦」,帶着猥瑣的笑容,買來了奇怪的食物。這可是能將別人的不幸當下酒菜大吃三碗的小津,擔心他會不會一聲不吭就往鍋里放奇怪的東西,我坐立不安。

小津非常討厭蔬菜,特別是菌類,他認為這不是人類能吃的東西。知道了這點,我帶來了大量美味的蘑菇。羽貫小姐也是一副要惡作劇的表情。

「還沒開鍋呢。」我說。

「好了吧,各位。筷子夾到的東西就要負上責任吃掉哦。」

師父吩咐道。

羽貫小姐似乎在喝着賣酒,咕噥著「黑暗裏喝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

「眼睛看不到的話,就一點醉意都沒有了。」

我第一次遇到羽貫小姐是在一年級的夏天,由樋口師父介紹。之後就經常在師父的四疊半里見面了。

她是個美女,有如戰國武將的妻子一般的臉蛋。不,應該用戰國武將來形容,人家就是一臉的霸氣。我經常想,要做類比的話,那應該是一國一城的主人。她有跟我和小津一刀兩斷的氣魄,只要她想。喜歡的東西是ethylalcohol和Castella。

她在御蔭橋旁邊的漥塚牙科醫院當護士。雖然她多次邀請我去看牙,但是我可不想毫無防備地就讓被人把不知名的棍棍棒棒塞進嘴裏。而且操刀人是羽貫小姐,不知道會不會用薙刀敲落我的牙石弄得我滿足鮮血,這樣的妄想揮之不去,一直沒敢上她那醫院去。

沒有一點跡象能看出來羽貫小姐是師父的戀人,但也不是弟子,更不是妻子,這個問題我和小津討論過多次,依然是個謎團。

羽貫小姐跟師父同年,跟城崎氏也認識了很久,而且城崎氏還定期到她就職的牙科醫院檢查。所以羽貫小姐跟城崎氏每年都會見上幾面。

樋口師父、城崎氏、羽貫小姐,雖然不清楚這三個人過去有什麼交情,但是,關於師父和城崎氏間的「自虐代理代理戰爭」,羽貫小姐很有可能知道詳情。我和小津曾經想趁羽貫小姐喝醉了套出來的,不過最終是偷雞不了蝕把米。後來,也沒有從她口中問出來更多的情報了。

看不到吃進嘴裏的是什麼東西,比想像中要難受。而且,四人中,還有一個罪惡的純凈結晶體小津在場。

鍋開起筷,不斷地吃到了不明食物,或者說是疑似食物的東西更加準確。「這個有點軟軟地」,羽貫小姐一聲悲鳴,把筷上的東西扔出,正中我的額頭,我也「嘎——」地大喊出來。我把這個軟件物往可能是小津的方向扔過去。那邊也「哇」地發出悲鳴了。後來知道,那隻不過是細面而已,在黑暗中還以為是條又長又細的蟲子呢。

「這是什麼?外星人(Alien)的臍帶嗎?」

小津說。

「肯定是你扔進去的了,你來吃掉。」

「不要。」

「各位,不能浪費食物啊。」

樋口師父以家長的口吻告誡,我們也老實起來了。

終於,小津夾到了蘑菇,聽到他「這塊菌類聚合物是怎麼回事啊」嘎嘎叫起來,我奸計得逞在一旁偷偷笑。而我呢,則拉上來了一個拇指大的像是妖怪的東西,嚇得心臟都差點停止,鎮定下來才分辨出來只是個魷魚。

吃到了第三波,很奇怪地鍋里的東西有點甜味,而且還帶着點酒味。

「喂,小津,你丫的。倒酒進去了吧?」

小津嘻嘻嘻地笑起來,「是羽貫小姐到了麥酒進去吧。」

「被揭穿了?不過,很入味呢。」

「是太入味了,吃到什麼都分不出來」,我說。

「成了深淵火鍋啊。」

「各位,預先聲明,把棉花糖放進去的不是我。」

小津靜靜地宣告。看來是夾到了棉花糖。

我吃到了醉蝦,吃到了白菜卷棉花糖。偷偷看了看坐在旁邊的樋口師父,他哈呼哈呼地不管什麼都吃得很滋味的樣子,這正是樋口師父的本色啊。

我說起了「香織小姐誘拐」因為明石同學的提議而失敗。羽貫小姐咯咯咯地笑起來了。

「明石同學做的對啊,誘拐太過分了」,他說。

小津很不高興地反駁,「請考慮下做好了萬全準備的我的立場吧。而且,城崎可是把師父的浴衣染成了桃紅色,這種做法太卑劣了。」

「可是,我笑的不是這個。城崎君做事也真夠乾脆的。」

臭著臉的小津一言不發,與黑暗溶為了一體。本來就是漆黑的小津這下子完全沒法把他從黑暗中分出來。

「認識城崎君也很久了啊。」

羽貫小姐感慨。

「城崎君被趕出了社團是吧?我覺得那是做得太過分了。那也是小津的暴走造成的?」

羽貫小姐似乎盯着小津坐的地方,但是他隱藏在黑暗中一言不發。

「城崎他也不應該再賴在社團里了。」

師父說,「都多大的人了。」

「樋口君你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呢。」

滿肚子都是不明食物,早就撐漲了,接下來我們也沒再吃,聊起天來。羽貫小姐咕咕地喝着酒。心情不好的小津完全不說話,真叫人害怕。

「小津,怎麼不說話了?」

師父很驚訝地說,「真的還在那裏嗎?」

小津完全不回應,羽貫小姐說「既然小津君不在,我們來說說他的戀人吧」。

「小津有戀人嗎?」

我暴怒。

「都已經交往了2年了,是跟他一個社團的孩子,那可是個如大小姐般高貴可愛的女生呢。雖然我沒見過,不過小津曾一度被她拒絕過,還打電話找我商量,整整哭了一個晚上……」

隱於黑暗中的小津呱呱大叫「說謊,說謊!」

「果然在那裏」,師父很高興的說。

「怎麼樣,跟她進展的順利嗎?」

「請尊重我的私隱權」,小津在黑暗中堅定地說。

「叫什麼名字來着」

羽貫小姐想着,「是……小日……」

她說到這裏,小津就開始大叫「尊重私隱權」「我要叫律師」,大笑着制止了。「你丫的,自己風流快活去了」,我怒吼,小津則「什麼啊」敷衍過去。我盯着小津坐的那片黑暗,坐在傍邊一個人撈鍋底的樋口師父含糊不清地說「哦哦,這是個大……」。「怎麼軟軟地」發出驚訝的聲音,似乎是試吃了。

「這不是吃的啊。」

師父平靜地說,「把非食物放進鍋里是犯規的。」

「要開燈嗎?」

我站起來打開日光燈,小津和羽貫小姐都啞口無言。師父的碟子上,是一個吸滿了火鍋汁漲得滿滿的可愛海綿熊布偶。

「好可愛的一個布偶呢。」

羽貫小姐說。

「是誰呢,把這樣的東西放進去」,師父問,「這讓人怎麼吃呢?」

然而,小津、我和羽貫小姐都不明所以。小津不像是在說謊,因為我知道他的思想可沒有那麼純潔會想到如此可愛的東西。

「我要了吧。」

羽貫小姐說着就拿過了布偶,在水槽下仔細地清洗。

羽貫小姐是個不錯的人,不過酒喝多就不好辦了。當她顏色漸漸變白,目光獃滯的時候,就會開始去舔別人的臉。我和小津被羽貫小姐追着亂竄,一不小心就會被抓住舔臉,此時卻泛起莫名的興奮感,作為一個紳士,被女性舔到臉可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然而,樋口師父卻一副津津有味地看棟篤笑的樣子。羽貫小姐說要把牙科醫院的醫生送的Castella整個吃掉再一起睡,真是任性的話,我斷然拒絕。

最後,小津的臟臉弄得更臟開始打盹了。羽貫小姐也終於安靜下來,昏昏欲睡。

「我要出去旅遊。」

師父像是唱歌一樣說。他本人明明沒有喝多少酒,難道是因為羽貫小姐喝得太多,連師父也醉了,這可真是不可思議。

「要去哪裏?」

羽貫小姐一臉睡意說。

「打算先環遊世界一周。雖然不知道會花多少年,羽貫也一起來嗎?你會說英語呢。」

「不要胡說,太荒謬了。」

「師父,你的英語?」我問。

「我輕易不會去學英語。」

「不過,樋口君,那件事怎麼辦了?」羽貫小姐說。

「我會處理好了。都十二點多了,我們去吃喵拉麵吧。」

「小津君,還清醒吧。」

羽貫小姐說,師父搖了搖頭。

「讓小津睡吧,我們三個去。」

師父偷偷笑,「我們去見城崎。」

樋口師父悠然走在下鴨神社前陰暗的御蔭通上。夜裏寂靜無聲,乣之森在風中搖弋沙沙作響,偶爾看到有車輛從下鴨本通開過。師父走在前面,我靜靜地跟着,羽貫小姐腳步有點輕浮,不過看來酒是醒了點。

「啊,汝」

師父茄子般的臉扁下去笑着說。

「我是汝的代理人。」

「什麼代理人?」

我驚訝地問道。

「呼呼,總之先做好準備吧。」

「為什麼不是小津?」

「小津就算了,我有其他任務給他。」

傳言說喵拉麵是用的湯底是拿貓熬制的。先不管傳言是真是假,不過實在回味無窮。雖然在黑暗火鍋里吃了一肚子的奇怪東西,不過想起喵拉麵的味道,就覺得還可以吃一碗。

在寒冷的黑暗中,有一個孤零零的攤檔點着燈。夜間寒冷的空氣中飄浮着溫暖的熱氣。師父似乎心情不錯,鼻子吭著調,「咕」地打了個嗝。看來已經有先來的客人了,他正坐在板凳上跟老闆聊天。

我們走過去時,老闆「哦」地抬起頭跟我們打招呼。接着先來的客人也站直身子,轉過頭來。橘黃色的燈光下,是一張如雕像般鼻子高隆眼睛凹陷,端正的五官的臉。

「太遲了。」

城崎氏說。

「不好意思。」

樋口師父說。

「城崎君,好久不見了,過得還好吧?」

羽貫小姐低頭行了個禮。

「托賴,身體健康。」

城崎裂開兩排潔白的牙齒。

我們三人做到凳子上。我身處的位置有點不好,最角落的地方有些冷。這次機會究竟是怎麼回事?再說,還沒見過樋口師父和城崎氏坐在一起呢,難道要發生什麼大事了?

「差不多該結束了吧」,樋口師父說。

「也是啊」,城崎氏點了點頭。

就這樣,樋口城崎和解會談結束。

「這次持續了很長時間呢。」

喵拉麵攤老闆說。「有五年了吧,還是更長?」

「記不清了」,城崎氏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正好五年吧。從我們的前代理人和解會議至今。」

樋口師父說。

「是啊,果然是五年了。」

老闆說,「前代的他們現在怎樣了?」

「我的前代應該是在長崎法院工作,那裏是他的故鄉。」

「城崎的前代呢?」

「不清楚呢。那是個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的人,現在怎麼真不知道」,城崎氏說,「他大學退學以後,就一直沒有聯絡了。」

「城崎君的前代該怎麼說呢,跟樋口君有點像。遠離塵世。為什麼會成為城崎君的師父的?」

「不知道呢,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城崎氏苦笑道。

老闆捧上來拉麵。

四人那令人莫名其妙的共同話題,把我排擠在外了。而且,我也很驚訝,喵拉麵的老闆跟師父他們已經認識那麼久了。我帶着驚訝,靦腆地吃起面來。

「就是他啊」,城崎氏看着我說。

「嗯,他是我的代理人」,師父高興地拍着我的肩膀,「你的代理人今天晚上不來嗎?」

「那個笨蛋說,有不能推的預定。」

「哦~」

城崎氏臉色浮起笑容。

「那傢伙可是當之無愧的壞蛋。不過應該會好好地當代理。你的代理人可要做好心裏準備。」

「那可真是期待呢。」

「決鬥當天可要帶過來。」

老闆在熱氣的另一邊苦笑着,「果然還是要進行那決鬥啊。」

「當然了。賀茂大橋的決鬥可是儀式。」

師父說。

神秘的會談在親切的氣氛中結束,城崎氏瀟灑地騎着摩托車走了。樋口師父打了個大哈欠,說,「差不多該把小津踢走,睡個好覺了。」

「師父,我完全不明白是什麼回事。」

我說,「代理人是什麼?」

「明天我給你說清楚,今天先回去睡吧。」

師父回到了下鴨幽水庄。

我則負責把羽貫小姐送到她在川端通的公寓。她走在黑暗的路上,玩弄著那個從黑暗火鍋里撈出來的身份不明的熊布偶。這種少女情懷般的舉止,把她那戰國武將般的霸氣隱藏起來,稍稍有點寂寞感,更準確地該是少女的煩惱吧。

我感到些許的驚訝,靜靜地與她一起在御蔭通上走着。

「城崎先生,怎麼形容了,有點冷酷呢。」

我說,羽貫小姐笑了。

「其實呢,他跟樋口君差不多的。」

「是嗎?實在看不出來他是那種跟師父開戰惡作劇合戰的人。」

「明明心裏很高興,卻不表現出來而已。」

「難以置信。」

「城崎君以前就只有樋口君一個朋友。」

羽貫小姐突然不說話了。把熊布偶抓捏著發出「姆嘰」的生意。這個海面布偶露出了很難受的神情。

總於接近高野川了。御蔭橋是一座小巧的圓拱橋,在那裏向東可以看到大文字山。在盂蘭盆節,御蔭橋上就會人山人海。順道一提,我沒有去看過送火儀式。

羽貫小姐沉默著,有如是暴風雨前的沉寂,一種不吉祥的預感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她體內的邪惡本質開始蠕動,雖然有點晚了,但現在正要從內部噴出來。看她的側臉,似乎在苦惱着什麼難題臉色蒼白,嘴唇緊閉,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她正微微顫抖。

「羽貫小姐不舒服嗎?」

我戰戰兢兢地問,她笑了笑,「你看出來了?」

說着,她突然就扶著御蔭橋的欄桿,然後以難以置信的優雅吐起來了。剛才吃下去的喵拉麵無聲無息地落到了高野川里。她興緻盎然地注視着。

回過氣來后,她手上那可憐的熊布偶就像個飯糰子一樣從欄桿上打滾著掉下去了。「啊」,她把身體伸出了欄桿外,渾身乏力的我用盡全力把她拉住。差一點就兩個人一起步熊布偶的後塵的。布偶可愛的翻滾著從欄桿掉到了高野川的水面,把它天生的可愛發揮得淋漓盡致,展現出最後的輝煌。最後,「咚」地響起了跳入黑暗的河水的聲音。

「啊啊啊,掉下去了。」

她很遺憾地說,把額頭靠在欄桿上。「它會漂流到何處呢」,她唱起來。

「流到鴨川三角洲,進入鴨川,進入淀川,到達大阪灣。」

我像解說般道。

羽貫小姐「嗯」了一聲,站起來。「去吧,一直到天涯海角」,以奇妙的演藝口吻說道,她「呸」地吐了口水。

真是個可憐的熊布偶。

把羽貫小姐送回公寓后,我回到了下鴨幽水庄。

110號室的門前坐着一隻骯髒的野獸,原來是小津。「快回你的宿舍吧」,我說。小津邊說「別說那麼無情的話嘛」,邊走進我的房間,想屍體般橫躺在四疊半形落里。

「大家把我丟下去哪裏了?」

他說。

「吃喵拉麵了。」

「太狡猾了。我很傷心。傷心到要消失了。」

「求之不得。」

小津那悲慘的聲音抱怨了一會,終於也厭倦,睡過去了。本來想盡量把他推到鋪滿塵埃的四疊半形落去的,他竟「嗚嗚」地反抗。

我鑽進被窩沉思起來。

順水推舟似的,就成為了師父的繼承人,「自虐代理代理戰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師父和城崎氏究竟有什麼過去?明天在賀茂大橋舉行的決鬥又是什麼?跟喵拉麵老闆有什麼關係?還是沒有關係?以後我要跟城崎氏的繼承人繼續那場無意義的惡作劇合戰嗎?已經無法避免了嗎?再說,對手究竟是什麼人?欺軟怕硬,任意妄為,傲慢懶惰,天生邪惡,從不學習,不顧自尊,幸災樂禍,要是這樣的男人,那該怎麼辦?

我站起來,耳朵里清晰地聽到小津的鼻息。

這份無法逃避的明確而又糟糕的預感,有如苦膽汁一般充滿我的胸臆,甚至使得要否認的努力也徒勞。對自己的現狀不滿,連木屋町的占卜師都這樣說了,我現在究竟是怎麼了?本應抓住良機,踏入新生活的,現在不要說抓住機會,反而把自己推進了無法回頭的隘路。

我悶悶不樂地斜眼看看小津,這傢伙正可恨地呼呼大睡。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把還沒睡醒的小津踢出走廊上學去了。

不過,只要一想到傍晚的「賀茂大橋決鬥」,我就寢食難安。匆匆忙忙地做完實驗,我就回到了下鴨幽水庄。本來想去看看樋口師父的,門上掛着的黑板寫着「去洗澡」。大概是為了即將到來的決鬥,沐浴凈身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聽着煮咖啡的沸騰音,遙望黑暗火鍋結束后羽貫小姐送的蛋糕。羽貫小姐也真狠心。這麼大一個蛋糕,獨自一人吃掉也是淡然無味,這不是一介人類所為。應該和一個意氣相投的人,優雅地品著紅茶,細細品嘗,例如是明石同學,想到此處連我自己都大吃一驚。都已經被指定為了神秘的自虐代理代理戰爭的繼承人,往後將會迎來更加無意義的未來,竟然還浮出如此混賬的妄想來逃避現實,真是不知廉恥。

從外面進來的大飛蛾正在頭上繞着日光燈打轉,回想起來明石同學是很怕蛾的,沉醉於當時兩人一起滾落樓梯的回憶中,我真是個笨蛋。我那水果刀把蛋糕切開,口中喃喃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為了抑制那些要驅使我的妄想,正想伸手到猥瑣圖書館上,就聽見了敲門聲。

打開門,站在門外的明石同學突然大叫後退。難道我因為情慾驅使,臉色看上去像只可怕的怪獸?其實她只是害怕我房間里飛舞的蛾而已。我淡定地驅散飛蛾,紳士地把她迎入屋裏。

「樋口師父打電話讓我傍晚過來,不過似乎不再房間里。」

她說。

我簡短地跟她說了樋口師父和城崎氏的和解會談。

「似乎在我趕報告的時候發生了大事件,我這個弟子真不稱職。」

我倒了杯咖啡,遞給明石同學。

她淺呷了一口,「我帶了個東西來」,說着從書包里拿出來一個似曾相識的梧桐木箱子。打開蓋子一看,竟然是當時和她一起去尋找的那個夢幻龜甲刷帚。「這樣就不會被師父逐出師門了」,雖然她若無其事地,但是在這份師兄妹的感情下,我的淚腺不再受控制了。

「抱歉,抱歉啊。」

「不要緊。」

她說。

「先來吃蛋糕吧。」

我勸誘道。她拿了一塊吃起來。

「報告的事情已經很忙了吧,真是十分抱歉。」

「沒什麼,報告趕好了。」

「什麼報告?你是,工學部的吧。」

「我是工學部建築科的,是建築史相關的報告。」

「建築史?」

「是的,關於羅馬建築的題目,神殿啊,Colosseo啊這些。」

Colosseo。

敲門聲想起。

「喂喂,汝啊,決鬥時間到了。」

是樋口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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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畳半神話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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