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男人想殺害戀人時

第一章:男人想殺害戀人時

1

「你想不想殺什麼人?」

這裏是四十層的超高層飯店頂樓的餐廳。靠窗的座位可遠眺地上無數的光影。室內蒙-的燈光下,桌上燭影搖紅。

芳香四溢的蝸牛大餐令人忍不住垂涎欲滴,旁邊的紅葡萄酒、潔亮的銀制刀叉,更增添了食物的美味。

餐桌前是一對面對面坐着的戀人。

在這種氣氛下,兩人的對話似乎極不協調。

說話的是年齡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女性,穿着素色套裝,沒擦指甲油,臉上也只是淡妝,予人一種學校教師的印象。

說她美,那倒也未必,只是模樣清秀可愛,依目前的標準而言,或許可稱之為美人了。

坐在對面,正要將蝸牛肉自殼內取出的男人,年約二十七、八歲,一看即知不是尋常的上班族。

「你說什麼?」男人停下手的動作,反問。

「我是問你,是不是有人令你恨得想殺掉他?」

「這個……是有一、兩個,不,應該有五、六個,我恨不得解決掉他們。」

「可是,你並未真的去做,為什麼?」

「那是……大概我不希望自己被逮捕吧?」

「是否還有良心方面的問題?」

「良心嗎?不,我想不太多。」

「嘿,你沒有良心?」

「不是這樣說。但是,恨不得想殺掉的傢伙,即使是活着,也一定是社會之害。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

「因此你就算殺掉他們也不會有良心的苛責?」

「可以這麼說。你怎會突然問起這種事?」說着,秋本俊二將蝸牛肉放進口中,卻立刻翻著白眼。「啊,好燙……」

「只是問問看罷了。」轡田直子羞怯的微笑着,輕輕的將蝸牛肉放在一片麵包上,再移向唇邊。

「我覺得不太對勁!」好不容易,嘴裏的灼燙平息,秋本探索似的盯視直子的臉孔。

「你這樣盯若我看,蝸牛肉會冷掉的。」

「別瞞我!有什麼事嗎?」

「真是討厭!」直子誇張的嘆口氣。「和雜誌社記者談戀愛實在辛苦哩!約會三次,有兩次爽約,勉強來了,又筋疲力竭,在一流餐廳里打呼,而且……」

「好了,別再說了。」秋本投降似的舉高雙手。「我道歉!你看,我今天可不是精神抖擻的來了?」然後,他壓低嗓門,上身向前,使個眼色。「要不要到被窩裏求證一下?」

「討厭!」直子臉紅了,伸手拿起酒杯。

秋本是雜誌社的記者,直子則是某國立大學藥學系的助教。

「最近一直沒有什麼特殊的事件發生……」秋本邊切著牛排邊搖頭。「日子過得太平靜,也是值得憂慮。」

「那又有什麼不好?如果太忙,今晚你就不會來到這裏了。」

「這樣說也沒錯,不過,時間太多,我很怕被炒魷魚呢!」

「這一來,我們的婚事又得無限期延長了?」

「什麼話嘛!只要你賺錢養我就行了。」秋本淡淡的說。

「只靠大學里的薪水,每天只能吃麵包配開水,那就得和這麼好吃的牛排揮淚告別了。」

「如果這兩塊牛排是人肉,可就是大新聞了。」秋本凝視着叉子上的肉片說。

直子狠狠的瞪視着秋本。

「我們繼續剛剛的事!」直子雙手交抱在腦後,注視着天花板說。

「必須要休息一會兒才有辦法。」秋本喘了一口氣,坐起身來,從床頭幾拿了一根香煙,點燃。

直子笑了。「噁心,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什麼?」

「我是說剛才的話題──如果你心裏想殺什麼人……」

「啊,原來是這個。」秋本苦笑。

「如果絕對不會被逮捕,又能保證不會被懷疑,你會殺人嗎?」

「這……」秋本呼出一口煙。「應該不會吧!」

「為什麼?」

「為什麼……」考慮了一會兒,她接着說:「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保證吧?何況,坦白說,我心中是有那種恨不得他被殺的人,卻沒有恨得想親手殺掉的人!」

「善良的人有福了。」直子愉快的說。

「但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今天好像很拘泥於這個問題。」秋本的手爬上直子在毛毯下的身體。「告訴我原因吧!」

「如果你把手拿開,我就告訴你。」直子瞪着秋本。「好癢哩!」

「抱歉、抱歉!」

「這件事可是極機密哦!」直子的語氣轉為嚴肅。

「我最喜歡極機密的話題了。」

「不過,應該會在不久的將來公諸於世,所以,我覺得告訴你也沒關係。」

「和殺人有關嗎?」

「不錯。」直子頷首。「是毒藥!」

「毒藥……是氰酸鉀或砒霜之類的嗎?」

「完全不為人知的毒藥,教授從非洲帶回來的。」

「教授?是你們研究室的……叫什麼名字?」

「松井教授。」

「就是他。這麼說,那位教授得到了某種土著所使用的劇毒了?」

「好像一些三流小說中常描寫的情節吧?不過,那可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迹的毒藥呢!」

「這是真的?」

「當然。我也不敢相信,可是這是事實。松井教授獨自關在研究室里,嚴禁任何人進入,反覆地實驗和分析。結果,發現憑今日的醫藥學絕對無法檢驗出那種毒藥。」

「那真的太可怕了。」秋本被勾起身為記者的好奇心了。「那麼,那種東西目前在什麼地方?」

「研究室內。教授也睡在裏面。」

「真了不起!」

「他不過是研究之蟲!如果有一丁點的社會常識,就不可能把那種東西帶回國。」

「為什麼?」

「你真的不懂?如果有人知道那種毒藥,而把它偷走,會有什麼後果呢?只要讓自己憎恨的對象喝下,就能殺掉對方,而且癥狀像突發性的心臟麻痹,絕對不必擔心被人懷疑。」

「但是,如果心臟一向正常的人突然死了,還是會引起懷疑吧?」

「你還是不明白。」直子搖頭。「就算警方懷疑而解剖屍體,也查不出任何證據!」

「原來如此。不過,一旦被人懷疑,在眾人指指點點之下也很不自在……」

「可是,那種毒藥必須在體內經過二十四小時后才會產生效果。」

秋本瞪大眼睛?「你不會是尋我開心吧?」

「就因為是事實才嚴重。有了二十四小時的緩衝時間,兇手便能從容不迫的逃往國外,被害者死亡的時刻,兇手有絕對的不在現場證明。」

「這問題可大了。」秋本說。

他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直子望着秋本的表情,問:「怎樣?有興趣嗎?」

「很有興趣呢!「保證絕對安全,又能毒殺仇人的毒藥」嗎?不錯,就算被捕,如果檢驗不出,也不可能被判刑。」

「不錯,正是這樣。」

秋本望着直子,問:「你要我怎麼做?你是很認真的助教,不可能把這種極機密的事告訴別人,就算是戀人也不可能。但你居然對我說,是有什麼目的嗎?」

「不錯。」直子坦然承認。「我希望你能報導出來。」

秋本困惑了。「為什麼?如果被人知道是你泄漏此事,不是對你不利嗎?」

「我很清楚,可是,如果那東西被竊,或是落到什麼人手中,會對社會造成危害。一想到此,我是否會被革職都不算什麼了。」

秋本似乎還無法了解直子話中之意。「你的意思是……」

「報導出有關毒藥的事,那麼,人們便會注意到這毒藥的存在,到時候,就算是松井教授,也無法將它留在手邊了……」

「原來如此。」秋本點點頭。「我懂了。你擔心有人知道這種毒藥的存在,而……」

「不錯。」直子沉重的點頭。

秋本沉思了良久,默默不語。

「怎麼了嘛?不值得報導?」

「不是這樣。」秋本搖頭,「只是……雖說要報導出來,也要拖延一、兩個星期的時間。在這期間里,不會出問題?」

「……我不知道。」

「那東西放在教授身邊多久了?」

「一個月以上了……大概四十天左右吧!」

「那麼,除了你以外,還有人知道那種毒藥?」

「是的。那位教授根本不懂別人和他不一樣,只要有人問他,他就說出來,他不相信有人會利用那種東西來做壞事!」

「所謂的學者專家真令人傷腦筋。」

「我想盡辦法叫他別說出來,但我不可能隨時跟着他,而且,最近有人暗中傳說毒藥的事了。」

「那就麻煩了。很可能在報導刊出之前被偷。」

「那該怎麼辦?」

秋本摸著下巴,沉思著。「這個……好,那我們一起去說服松井教授。」

「這是不可能的。」

「總要試試看才知道。」秋本說:「不過,還要暫時再等幾小時。」

他的嘴唇貼向直子的嘴唇……

夜晚的大學校園裏一片靜寂,幾乎令人不敢相信這兒是非常繁華的住宅區。

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迴響着。

「好像陰森森的。」

「是嗎?這不像是雜誌社記者該有的反應呀!」

「記者總是出現在熱鬧吵雜的地方比較多。」

「那邊轉角處就是研究大樓了。」直子說。

突然,背後有人說。「喂,你不是轡田小姐嗎?」

兩人都差點跳起來了。

「松井教授!」

「果然是你沒錯。」

「您在幹什麼?」

「我肚子餓了。」松井提高手上的熱水瓶。「正打算泡碗速食麵來吃。」

「教授,您這樣會把身體弄壞的。」直子說:「只要吩咐我一聲,我會幫您買回來呀!」

「不,這麼麻煩你,不好意思。」

松井看起來是很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微髒的白衣予人一種「教授」的印象,但不認識的人很可能會以為他是專門替人墮胎的密醫!

「我有事和您商量……」直子說。

「嗯……那我們到研究室去。」說着,他好似才注意到秋本的存在。「你是……什麼人?」

松井邊吃着速食麵,邊聽直子和秋本的話。不久,才出乎意料之外的點頭。「嗯,我對於每天守住那東西也覺得很累了,希望你們能找個適當的保存地點。」

「教授,這是真的?」直子眼中迸出光芒。

「當然啦!不,我非常了解你的意思,可是,實驗尚未全部結束,所以……」

「太好了,這樣我就能安心睡覺啦。那麼,儘快……」

「鑰匙在這裏,你能幫忙拿出來嗎?」

「沒問題。」秋本接過鑰匙,「在什麼地方?」

「那邊架子上有個黑色箱子,就在裏面。嗯……就是那個,小心點。」

秋本將箱子置於附近的椅子上,將鎖打開。

「在哪裏?」

「應該在裏面啊!用布包住……」

「裏面是空的。」秋本說。

「怎麼辦?」直子在空箱子前抱着頭。

「事情麻煩了!但傍晚時還在裏面……」松井搖頭。

「這是很重要的事件,有必要報警。」秋本說:「前面應該有公用電話吧!好,我去打電話,你和教授在這研究室里再仔細找找看,說不定隨手忘在什麼地方……」

「知道了。」

「我馬上回來。」秋本小跑步離開研究室。

他快步跑過校園。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長約十公分,形狀似香水瓶的容器,注視着裏面的液體──那東西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毒藥。

有點混濁的透明液體!

秋本輕輕甩動瓶子,然後放入口袋,緩步走向公用電話亭。

2

任何人都一樣,在開始戀愛時,從來不會考慮到幻滅總會到來!

等到後悔「怎會變成這樣」時,已經太遲了。原本毫無瑕疵的戀人竟變成缺點多,毫不足取的憎惡對象。

如果雙方都這樣認為,那麼事情很容易解決,但若只是單方面的感覺,那就很難處理了。一方是繼續深愛不移,另一方則越來越憎恨。對於憎恨的一方來說,對方的愛是重擔。

而在偶然的契機下,憎恨會轉為殺意!

「沒想到會亂得這樣厲害。」秋本俊二滿意的笑了。

「真麻煩哩!」轡田直子疊好報紙,置於桌上。

這裏是直子任教的大學附近的咖啡屋──女服務生將咖啡放在兩人面前,便離開了。

「說不定這咖啡里也摻看那種毒藥。」端起咖啡杯,秋本說:「但是,不經過二十四小時也不會知道!」

「別胡說了。」直子蹙眉。「大學里亂成一團!」

「抱歉,抱歉!一定有記者或什麼的聞訊趕來吧?」

「豈止這樣!」直子誇張的搖頭。「簡直像海嘯般襲卷而來,幾乎連校門都要擠破了。」

「那位教授怎麼說?」

「松井教授簡直不屬於這個世間,不管世界怎麼騷亂,他還是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見到警衛和我們研究室的人拚命趕走記者群,他還問說:『是不是示威遊行呢?』」

秋本露出微笑。「那位教授將來一定會得諾貝爾獎。」

「在此之前,他可能被炒魷魚。」

「有這種事?」

「不可能沒有吧!」直子把疊好的報紙再次攤開,指著大標題:無法檢驗出的劇毒在你身邊?接着說:「如果有這樣的死者出現,教授顯然必須負責。」

「但是,等一下!是你說要報導出來的呢!」

「我明白。我不是在怪你,可是……那是毒藥尚未被竊時。」直子憂鬱的啜著咖啡。

「警方的調查結果呢?」

「還是一點眉目也沒有。似乎是研究室里的人到處渲染毒藥的事,警方根本無法追查。」

「但是,知道藏放地點的人……」

「大致上,所有人都知道,因為,校門口還有校內各部門的位置圖。」

「是嗎?而且你們的大學在夜間還有教學活動,任何人都能隨便進出。」

「也許就是這一點出問題吧!」

「應該是。」

「現在為了驅走記者們,不得不關閉校門,未免太諷刺了……」

「但刊出這樣大幅的照片,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才對。」秋本注視若報紙上刊登的毒藥瓶照片說。

照片旁還有說明:見到這個瓶子的人,請立刻撥一一○報警。這是松井手邊唯一的照片!

「但是,已經空了。」直子說。

秋本回到自己的公寓,從壁櫥內側取出小箱子。他已記不得以前放什麼東西了,但現在放在裏面的東西他知道得很清楚,就是報紙上刊出照片的那個玻璃瓶。

直子說過,裏面的液體只要一、兩滴就足夠殺死一個人了。

秋本找出以前眼科醫師給他的眼藥水的容器,和市售的大型容器不同,那是可以握在手裏的小型容器。

他將瓶子放在飯桌上,打開跟藥水容器的蓋子。要把毒藥倒幾滴在容器內,竟然比想像中容易得多!

也許,那是還沒有真正毒殺過人的緣故吧!

將玻璃瓶放回壁櫥內,把眼藥水的容器放進上衣內口袋。此刻是晚上八時。

走出公寓,秋本攔住一輛計程車。不到二十分鐘,已抵達真由美的公寓。

「呀……」開了門,真由美目瞪口呆。

「嗨!」

「怎麼回事?」

「你不高興嗎?」

「很高興呀!只是……嚇了一跳。」

「我能進來嗎?」

「當然可以,這裏是你的家,不是嗎?」

你的家,是嗎?秋本在內心苦笑。這間六個榻榻米大,只有一小間廚房,沒有浴室,連廁所都得公用的破公寓,會是我的家?

「吃過晚飯沒?」

「有什麼可吃的嗎?」

「沒什麼好東西,但……」

「隨便吧!有吃的就行。」

「是的。」真由美高興的走向廚房。

「情況怎樣?」秋本一面抽煙,一面躺在榻榻米上。

「嗯,一切都很順利。」

「還不是很明顯嘛!」

「只有四個月嘛。」

「是這樣嗎?」

秋本抬頭望着污斑點點的天花板。四個月了嗎?到這裏該停止了!雖然可憐,但……

會變成這種結局,事實上秋本完全沒想到。

真由美和秋本從小就青梅竹馬。對於高中畢業前一直住在鄉下小鎮的秋本而言,真由美是小他兩歲猶如妹妹般的少女,一個有點土氣,臉頰紅撲撲,可愛卻又內向的少女!

到東京讀大學之後,秋本在大都會眩人的刺激下,不知不覺間忘掉了真由美。

一年前,他外出採訪時,路過故鄉的小鎮,當時,兩人重逢了。

由於雙親都已去世,他本來可以過門不入的,但是,見到幾乎毫無改變的昔日小鎮,終於忍不住鄉愁的誘惑,走入鎮上。這是從一端走到另一端也花不了十五分鐘的小地方!

這時,在背後叫住他的就是真由美。

目前在郵局工作的真由美已經完全成熟了,但仍保留着昔日的影子。或許是鄉愁加上旅途的寂寞吧!秋本被真由美那不同於都市女性的純樸之美吸引了……不過,那只是短暫的迷惑……

正在廚房炒菜的真由美說:「家父要來了。」

秋本一時無話可說。

真由美以為他沒聽到,又接着說:「家父……」

「是你告訴他地址?」秋本打斷她的話。

「不,我寫信給他時並未寫明地址。」

「那麼?」

「我估計了信寄到的時間,便打電話給他。」

「他很生氣?」

「好像已經死心了,不過,我和人訂婚,卻又逃走,基於面子問題他不可能輕易原諒……」

「鄉下地方真是很難理解。」

「和東京不同的。在這裏,誰和誰住在一起,沒有人會理睬。」

「他要來這裏嗎?」

「下星期日。我要去上野車站接他。」

「是嗎?」

真由美偷偷瞥了秋本一眼。「沒和你商量就這麼做,你生氣了?」

秋本沉默不語。

「可是……你都不露面,又叫我不能打電話去你公司……」

「你告訴令尊,對象是我嗎?」

「沒有。他問我,我說,等來了之後再讓你和他見面。」

原來如此。那麼,還不知道是我!而且,這公寓的住戶也不會注意別人的生活。再說,秋本只有晚上會來,不必擔心被人見到。

「你願意見他嗎?」真由美的表情像快哭出來了。

「當然。」秋本微笑道:「你不必擔心。」

「每天早上,我最怕見到報紙。」直子走進研究室,邊打開在車站買來的報紙,邊說。

「有什麼新聞嗎?」松井邊喝咖啡,邊翻閱若外國的專業性雜誌問。

直子鬆了一口氣,微笑了。最近報章雜誌對於毒藥的事大篇幅報導,但,教授似乎連看都沒看過。真是令人傷腦筋的人物,但,這也正表示他對研究工作的專註!

「不,沒什麼。」直子擱上報紙。

「對了,關於那件事,警方有什麼消息嗎?」松井問。

「沒有。似乎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真糟糕……」但松井的表情卻無困惑之色。

「教授!」女職員進來說道:「理事長找您。」

「啊,我知道了。」松井回答,卻連頭也沒抬起。

「我陪您,一起去吧!否則您一定又會忘記。」女職員也深知這一點。

「咦?什麼?」松井抬起臉。「有什麼事嗎?」

「理事長有事找您。」

「哦?那我們走吧!」他站起來。「理事長?現在是誰在當?是本橋嗎?」

「本橋先生前年就去世了……」

「是嗎?算了,誰都一樣。」

「對了,教授,這裏的電話到底怎麼了?剛剛連撥了好幾次都……」

「電話?」松井蹙眉想了很久。「啊,我嫌它太吵了,把它丟入柜子裏,轡田小姐,待會兒幫我拿出來。」

「好的。」忍住笑意,直子目送松井離開。

救出被監禁在柜子裏的電話,正想放在松井桌上,但,桌上到處堆滿了書,連一絲空隙也沒有。她硬把電話擠入,卻有兩、三枝鉛筆掉落地上。

撿起來,想放進抽屜內,這時,直子拉開抽屜的手突然停住了。

抽屜內有一封信,白色信封上寫着兩個字:辭呈。

「教授他……」直子不禁喃喃自語。

他表面上裝做漠不關心,但是,內心一定非常痛苦。

直子心頭一熱──決不能讓松井教授辭職。

真由美哼著歌準備外出。

如果秋本見到,一定會大驚失色!她簡直完全變了一個人,濃妝艷抹,服裝鮮麗,而且,手上是高級皮包。

正在照鏡子之時,有人敲門了。

「哪一位?」

「是我!」很渾厚的男人聲音。

「來了。」

她急忙開門,一位滿臉紅光,年約四十五、六歲的男人走入。

「嗨,你還是那麼漂亮。」男人緊緊地擁著真由美,親吻著。

「輕一點。」

「啊,我忘了……但是,已經沒問題了吧?」

「是的。可是,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好不容易才懷了你的孩子呢!」

「這是我第一個孩子,真希望是男的。」

「那可非我能做主了。」真由美笑了,「今天要去哪?」邊說邊戴上耳環。

「你喜歡的任何地方都行。」男人嘆口氣,環視房間一眼。「你還要在這種地方住多久?我說過,要買一幢公寓給你……」

「但,你有太太!」

「我會和她離婚。」

「如果你離婚了,搬到什麼地方都行。」

「真的?」

「當然啦!」真由美扶住男人手臂。「我幾時騙過你?」

3

「時間沒關係嗎?」真由美伸著懶腰問。

「嗯……」濱田伸手拿了手錶。

在昏暗飯店裏的床上,看不清數字。不得已,他坐起身,拉亮床頭燈。

「十一點半。」

「不是該回去了嗎?」

「哪裏!我對那黃臉婆說要招待公司的客戶,很可能要到凌晨兩、三點才能回家。不要緊的。」

「那就好……」真由美打着呵欠。「我覺得好累。」

「怎麼回事?今晚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這種事。」真由美微笑道。「我很快樂,不是嗎?」說着,不禁伸手摸摸濱田微凸的小腹。

「我還有餘力呢!」

「你真行!我好喜歡你。」真由美在濱田臉上輕輕親了一下。

「稍微休息之後,再來一次,如何?」濱田撫著真由美的身體,誘惑似的說。

「平常都是我催你呢……可是,不行!」

「你累了?」

「你想一想,懷孕四個月了,現在可不是萬全的狀態。」真由美噘著嘴說。

「原來是這樣,我懂啦!」

「你又忘了?真是沒責任。」

「我只是被你的肉體迷住了。」

「算你會說話!」真由美用手指輕彈濱田的鼻尖。「你一定在外頭有很多女人,才會忘了對象是誰。」

「別瞎說,我只有你!」濱田有點不高興似的。

「和你老婆還不是做這種事?」

「那是無可奈何的,我不希望被懷疑。」

「你老婆會有高潮嗎?」

「她已經是灰燼了。」說着,濱田笑出來。

「我要衝個身體了。」真由美滑下床。

「怎麼,真是……」

「忍耐一點,萬一嬰兒有了什麼意外,那就麻煩了。」

「我知道。」

真由美赤條條的走進浴室。

濱田其實也鬆了一口氣。如果真由美再索求,他也無能為力了。

昨夜,妻子智江竟然主動要求,他不得不應付。四十六歲的身體,連續兩夜春宵,已經是負擔了,所以,真由美主動放棄,他當然鬆了口氣。

而且,這時候回家,智江也不太會懷疑,如果到了凌晨兩、三點,她嘴上雖然不說,看錶情也知道在懷疑自己外面有女人。濱田也知道,自己入睡后,智江會查他的西裝口袋。

對濱田而言,他早已不想再和智江爭執了。就算真由美是個好女孩,但畢竟不值得讓自己犧牲目前的地位和家庭。當小老婆是最好不過的了!濱田和智江之間沒生孩子,他想借真由美的肚子來生個孩子。

濱田年輕時,從沒想過要一個繼承自己姓氏的孩子,但,到了目前這年齡,很奇妙的,開始對孩子有了憧憬!

浴室里傳來蓮蓬頭嘩啦啦的水聲。

「讓我決定孩子的姓名。」濱田在床上說:「你不會反對吧?」

但,沒有回答。

是水聲太大,沒聽見嗎?

我也順便沖個澡吧!

濱田下了床,打個大呵欠,推開浴室門。

「你要洗到什麼時候?」隔着塑膠簾幔,他問。

拉開簾幔,濱田怔住了。

真由美全身縮在浴缸里,兩眼圓睜,已經窒息死亡。蓮蓬頭的熱水像激雨般噴灑在她赤裸的身體上。

濱田臉色鐵青,膝蓋不住的發抖,他全未想到要扶起真由美或關掉蓮蓬頭開關。真由美已死,那是無可置疑的!活人不可能有那麼可怕的表情。

好不容易,濱田走出浴室。赤條條地坐在床邊,一動也不動……

轡田直子在半睡半醒之際聽到電話鈴聲。

啊,有人打電話來……為何沒人接聽呢?還在響,真是頑固的傢伙。搞不好一接聽就馬上掛斷,一定是的,不要理它……

直子猛然清醒過來。

房內一片黑暗,電話鈴聲真的在響。當然不會有人接聽。因為這公寓房間里只有自己獨居。

匆忙站起,摸索著扭亮日光燈。在眩目的強光下,她眯着眼跑向電話。

三更半夜來電,會不會是住在鄉下的母親病況惡化了呢?反正,不可能是好消息。看了看錶,已經凌晨兩點半了。

「我是轡田。」

「是我。」秋本的聲音。

「怎麼,原來是你!幹嘛這個時間打電話?」

「有女人死了。」秋本說。

「什麼?」

「是女人!在賓館因突然的心臟病發作致死。」

一瞬之間,直子的睡意全消。

「是哪一個?」

「不知道。我也是正要趕過去!」

「要帶我一起?」

「可以。不過,馬上就得出發。」

「開車幾分鐘能到?」

「這……十分鐘左右吧!」

「我準備好之後在外面等你。」

「好的。」

──七分十秒之後,直子來到公寓門外。沒等多久,秋本所搭的計程車就趕到了。

「你說的女人是幾歲?」計程車開了之後,直子問。

「不知道。」秋本聳聳肩。「我只接到通知說賓館里有位女性死了,要我立即趕去!」

「但願不是那毒藥!」直子非常不安的樣子。

「可是,很難肯定!」

「是的。」直子頷首。「不過,那女人若本來心臟就衰弱,那麼,被那種毒藥毒死的可能性就較少。」

「那也要看地點而定。」

「但,通常死在那種場所的人不都是男性嗎?」

「我猜,那一定是圓滾滾約老太婆!」秋本故意緊蹙著眉頭。

對秋本而言,突然間有這項任務反令他鬆了一口氣,今夜,他很擔心隨時有真由美死亡的消息傳入,一直都未能合眼。

在真由美的味噌湯里滴下毒藥以後,已過了二十四小時。如果她運氣好,很可能沒有喝就把湯倒掉。

但,這一來,秋本就很為難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只有真由美死了,一切才會結束。

坦白的說,若說他一點心虛都沒有,那是騙人的,不過,至少並不害怕。

也許,我是很陰險邪惡的人,秋本心想。

反正,現在只要全神貫注於眼前這事件就行了。

計程車在賓館門口停下。門前已經停滿了巡邏車、報社和電視台的車輛。

「這一來,今晚住在此地的客人都遭殃了。」

「是啊!而且,如果出現在電視新聞報導節目中,又要引起家庭糾紛了。」

「還是單身漢來得好。走吧!」秋本拉着直子的手。

「不能進去。」門口的警員擋住兩人。

「請別這麼說。讓我們進去吧!」秋本說。

「不行!你們會妨礙調查行動。」

兩人互望一眼。秋本聳聳肩。「沒辦法!反正,能分辨出那毒藥的人只有你……我們回去吧!」

「等一下。」警員叫住他們。

秋本微笑了。「什麼事?」

「你剛剛說什麼?」

──床邊站着一位身材瘦高的男人,年約三十七、八歲左右,看起來卻像快五十歲了,一副學者風範。警員低聲向他說了什麼,那男人朝直子他們走過來。

「我是調查一課的中野。」那人說:「知道那種毒藥的是……」說着,他看着兩人。

「是我。」直子回答:「不過,並不能夠區別,誠如報上所說的,和心臟病發作的情況無法分辨。」

直子說明自己的立場。

中野刑事點點頭,凝視着她。「原來你是那位教授研究室里的人?」

秋本已恢復記者的本性。「死的是女人吧?年輕的?或是老太婆?」

「年輕女人!」刑事說:「現在還很難肯定她的心臟是否在平日就很衰弱。」

「姓名呢?」

「還不知道。」

「男方呢?」

「逃走了。」中野苦着臉。「太冷酷了。戀人死在浴缸里,他連櫃枱都沒通知一聲就獨自逃走。」

「死在浴室里?」直子問。

「好像是在沖浴時死亡的。」

「被殺的可能性呢?」秋本問:「也可能是男女間的衝突引發殺人行為。」

「但是,法醫卻斷定是心臟病發作致死。」

「外傷呢?」

「沒有。你們要看屍體嗎?」

「可以嗎?」

「沒關係。」中野刑事輕鬆地點頭,轉臉看着直子。「你最好不要看。」

「不,沒問題。」

「喂,直子……」

「或許是因為那種毒藥的緣故。假若是這樣,說不定有某種特別的癥狀……雖然很可能不會……」

「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可以馬上出來。」中野說着,帶兩人到浴室。「就在這邊。」

「真的沒問題嗎?」秋本低聲問。

「你自己才要顧慮。」

「我已經習慣了……你可別勉強。」

「不會有問題。」嘴裏雖然這麼說,直子臉色卻已稍顯蒼白了。

「你們看吧!」

浴室門是開着的,兩人輕輕踏入。

最初,秋本不知「那死者」在哪,直到聽見直子猛咽著氣,才注意到浴缸里全裸的屍體。直子靠過來,似乎想抓住秋本的手臂。

女人臉孔像是想像不到的苦悶扭曲。

「這真麻煩了。」直子無意識的喃喃低語。

但,秋本的視線卻緊盯在女人臉上。這張臉……

秋本出其不意的踉蹌了,直子差點倒地。

「怎麼了?」

「不,沒什麼。」

「你的臉色蒼白,不要緊嗎?」

「啊,不要緊的……沒事……」

真由美!即使臉孔扭曲,我也不會看錯人的。為什麼真由美會在這種地方?為何不是死在公寓裏,而死在這種地方?

秋本怔怔地呆立當場。

「你比我還差勁呢!」深夜在附近的咖啡屋,直子邊喝着咖啡,邊說。

秋本總算也恢復平靜了,他微笑的說:「不,也許只是自然的反應。在那種時候,女人總是比較堅強。」

「可是女人卻很可憐,人死了,男的卻逃掉了……」

「這麼說也是沒錯。」

真由美有男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

秋本沉思著,慢慢端起咖啡杯。

4

「那麼,果然是……」聽了中野刑事的話,直子臉色遽變了。

「不,還無法斷定。」中野慎重的說:「死因雖是心臟麻痹,但以前並沒有因心臟病到醫院治療的記錄……」

「是嗎?」直子緩緩地搖搖頭。

大學校園裏,或許是上課時間吧!沒有多少人影,周遭異常寂靜。

「死者是怎樣的人呢?」

「姓名是大津真由美,從岩手縣的N町來到東京,自己一個人生活。」

「N町?」直子忽然反問。

「是的。你聽過這地方嗎?」

「這……覺得像是聽過,但……」直子沉思了很久,搖搖頭。「不知道,只是偶然聽說過吧!」

「也許是在雜誌上或電視新聞上看過吧!畢竟,那是個小地方……」

「對方那男人知道是誰了嗎?」

「目前正全力追查,我想,很快就會查出來。」

「那女人是做什麼的?」

「很不可思議呢!問她的鄰居,也沒有人知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沒有正當職業,好像是干一些陪酒之類的事……也可能是被男人金屋藏嬌。」

「結果卻被拋棄,實在太凄慘了。」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中野說。

「什麼事?」

「如果是金屋藏嬌,所住的地方又太糟了。通常,女性當男人的情婦時,都過得很奢華,要不然就會要求對方買各種禮物,不是嗎?」

「那麼……」

「大津真由美卻不像這樣,她住在廉價公寓,生活樸素,身邊也沒有珠寶之類的東西。」

「這麼說是認識不久的男人了?」

「也有可能。」中野點點頭。「但,一切真令人難懂。坦白說,如果是那種行業的女人,大致上都屬於某種組織,不外是暴力集團手下的組織,而這樣的女人,我們心裏至少都有個譜。但她並非那種女人。」中野深吸一口氣。「反正,目前她父親已從鄉下來了。他似乎沒料到女兒會死在那種地方。」

「真可憐。」

「抱歉,打擾你的寶貴時間。」中野說:「我該告辭了。對了,你穿上白制服看起來就不一樣。」

「真不好意思,」直子臉頰羞紅了。

「告辭了。啊……你的男朋友來啦!」

轉頭一看,秋本正走進校門。

「剛剛的話,是否應該保密?」

「沒關係,反正總要上報。」

「你好。」秋本微笑道:「刑事先生,查出什麼眉目了嗎?」

「現在才要深入調查。」

「那天晚上真不好意思。」秋本搔著頭。

他是指見到屍體神色慘白那件事。

「不,那是很自然的反應。即使是我……咦?」中野望着校門。「是我的手下。」

年輕刑事小跑步過來了。「中野先生,剛剛局裏有消息來,說是找到那女人的姘頭了。」

「好。那麼……告辭了。」中野快步離開。

直子望着秋本,冷冷的說:「你不追上去?」

「當然要。」

「什麼?」

「我已吩咐社裏的車子等著,馬上會跟上。」

「嘿,你真不簡單嘛!」

「否則就幹不了記者了。」秋本使了個眼色。「如果那男人身上帶着那毒藥,一切就解決啦!」

「我想事情沒那麼順利。」

「什麼?」

「不是嗎?對方並非在賓館里對那女人下毒的。倘若是那樣,藥效發作時,他們不該在一起。」

「這麼說也對。」

「對她下毒的,一定是另外的人。」直子說。

「你是藤尾先生?」中野問。

「是的……」這個叫藤尾的經理,肥胖的身軀硬擠在會客室的沙發上,表情顯得極為不安。

「你認識這位女性嗎?」中野拿出死者的照片。

藤尾怔住了,但仍閉嘴不語。

「你隱瞞也沒用,還是坦白說出來吧!」

「和我所認識的女性長得很像,但……」

「你認識大津真由美,是吧?」藤尾舔了舔嘴唇。中野繼續說:「知道嗎?這女性目前已是報章雜誌競相報導的話題人物,她可能被無法檢驗出的毒藥所殺。」

「這怎麼可能!」藤尾瞪大雙眼。「你們認為我殺她?」

「那就難說了。不過,你承認和她的關係了?」

藤尾很無奈似的深深呼出一口氣。「我確實和真由美有關係。」

「多久了?」

「應該有半年了吧!不,或許更久,大約是八個月左右。」

「你給她生活費?」

「是的。不過,只有一點。」

「她沒表示不滿?」

「沒有,那是她所希望的。」

「她?」

「她是很奇特的女人。我的收入多少比別人好,所以我曾表示要多給她一些補貼,但,她卻不要。說真的,我甚至打算買一間公寓給她,可是,她說現在住的地方很好。」

「是不是有某種理由?」

「應該有。不過,我不知道。」

「她死的時候,一起在賓館的人是你吧?」

「不,不是我。」藤尾慌忙否定。「那是星期三吧!我只有星期五和星期六會去找她。」

「哦?」中野深感興趣的挪身向前。「只有星期五和星期六?那是你安排的時間嗎?」

「不,是真由美。她說自己另有工作,只有那兩天休息,可是……」藤尾苦澀的接着說:「她的工作竟然是和男人去那種地方……」

「你曾發覺她另有男人嗎?」

「完全沒有。所以,我才感到悲哀。她懷了我的孩子……如果需要錢,盡可告訴我的……」藤尾視線盯住虛空,似乎在回憶和真由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這麼說,她是和別的男人去賓館了?」

「是的。我不是會拋棄她而自己逃走的那種人。」

中野心想:這男人是真的迷戀着真由美。

聽對方自稱是刑事,濱田死心了,坦然回答:「當時在飯店的人是我。」

「這樣最好!我最喜歡彼此互相配合。」中野微笑。

「請問……這件事會上報嗎?」濱田看來很重視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又很懼內。

「那就看你做了些什麼而定。」

「我什麼也沒有……我見到真由美死在浴室,只是這樣而已。」

「真的死了嗎?」

「是的,不會錯。」

「你有沒有量她的脈搏?聽她的心跳?」

「那……」濱田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你沒有求救就逃走了,甚至連蓮蓬頭的水也沒關掉。」中野嚴厲的說:「即使是一時心跳停止,如果急救得當,也能救活的。但,你卻眼睜睜地看若她死亡!」

「我……只是嚇了一跳……一想到如果被報紙刊出來……」

「會對公司里的地位有影響?」

「我重視自己的生活,這樣錯誤嗎?」他畏怯的注視若中野。

中野說:「我會極力不讓報紙刊登出來,但,不敢保證。」

「請多多幫忙。」濱田低頭道謝。

「但是,請讓我們搜查貴宅。」

濱田目瞪口呆。「搜查我家?」

「是的。」中野說明毒藥的事。「現在無法斷定是否那種毒藥作祟,但,總是需要調查。」

「等一下!這麼做,內人就會知道一切了。」

「很遺憾,你要有這個覺悟!」

「覺悟?我的家會弄得一團糟的。拜託你,就算搜查我家,也不可能有所發現的……」

「現在應該已在貴宅進行了。」中野說。

濱田頹然坐倒在沙發上。

中野拿出記事本。「現在,請詳細說明你和真由美小姐之間的關係。」

這是很寂寞的葬禮。

當然了,不可能從N町叫親戚前來參加。何況,又非很體面的死法。

陪着真由美棺材的只有她的父母。

秋本雖然明知不該前來,卻還是不得不來。就算他都在晚上出入,也很確定公寓住戶沒人見過他。但,他仍舊不得不來……

這是個灰色的陰霾日子。風很強!

棺材邊通過狹窄的公寓通道和階梯,邊不斷地碰撞、傾斜。

真由美,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呢?

還以為你只深愛着我……秋本苦笑。

自己親手照計劃殺死對方,又未受到任何懷疑,還有什麼不滿呢?

在理論上也許很可笑,但,秋本此刻的煩惱卻比真由美活着時候更強烈。兩個男人,不,包括自己在內是三個,和真由美都有肉體關係,那,孩子到底是誰的呢?三個人都被告知是自己的孩子,也都相信了。

秋本怎麼也不認為真由美是會將男人弄得團團轉的女人,如果是,那麼她應該能過更好的生活才對!

真由美為什麼要留在這麼破爛的公寓裏?

當然,現在真由美已死,想這些根本沒用,但,秋本就是不能釋然。這和良心毫無關係,他只是在乎隨真由美而死的秘密……

目送著靈車遠去,秋本的肩膀突然被人輕拍一下。回頭一看,是中野刑事。

「啊,是你……」

「你特別來參加葬禮?」

「是的……我來拍一些照片。」他指着手上的單鏡反光機。

「辛苦了。」

「我也該走啦!」秋本微笑。「那毒藥找到了嗎?」

「還沒有。那兩人似乎都沒拿。」

「是嗎?這麼說,那女人或許只是尋常的心臟麻痹。」

「有可能。」

「那麼,失陪了。」

中野注視着秋本的背影,良久,喃喃的說:「他根本沒有拍一張照……」

從剛才,他就一直注意著秋本的行動。

那男人也有可疑的地方──藤尾是星期五和星期六去找真由美,濱田是星期三和星期四……

中野舀言自語:「還有星期日、星期一和星期二是空着的!」

5

「你在想些什麼?」直子問。

茫茫然望着天花板的秋本怔了一下,問:「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直子笑了。「你有點不太對勁哩!只是茫茫然的在想着心事。」

「對不起,不是這樣的……」秋本在直子臉頰親了一下。

兩人是在飯店的床上──已經很久沒有睡在一起了。

「我也想了很多事情。」直子深深嘆息:「我一直很在意被那毒藥毒殺的大津真由美……」

「也不見得是被毒死呀!」

「是的。不過……」

如果知道是我殺的,直子會有什麼想法呢?一瞬間,秋本興起想全盤告訴直子的衝動。

笨蛋,你想自殺?他勉強壓抑著衝動,但,心裏卻更為不安了。

「回去吧!」直子溜下床。

「不沖個澡嗎?」

「當然要。只是……在浴缸里見過屍體……飯店的浴室格局都類似吧?」

「你呢?」直子忽然問道。

「我等一下再沖。你先去!」

照秋本的心情,他也害怕踏進浴室。腦海中深烙的真由美那苦悶的表情尚未消失。

直子沖浴時,秋本穿好衣服。口袋裏的鑰匙串掉落地上,發出聲音。

撿起來,他呆了一下。這是公寓的大門鑰匙、汽車的鑰匙,還有……竟然有一把沒見過的鑰匙!

「這是什麼鑰匙呢?」

直子身上裹着浴巾,從浴室出來。

「啊,你穿好衣服了?」

「喂,你覺得這是什麼鑰匙?」

「什麼?不是你自己的嗎?怎會不知道?」

「我不記得了。」

直子看了好久,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便從手提包拿出自己的鑰匙串。「你看,和這把很像哩!」

「真的。這是什麼鑰匙?」

「出租保險箱的鑰匙。裏面放一些保險之類的證件。」

「銀行的出租保險箱?」

原來如此──秋本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真由美好像說了些什麼,自己並未用心聽,已經記不起來……只是,好像有這麼一句:放進你的鑰匙串內!

「想起來了?」直子問。

「嗯。是別人托我保管的,我一時忘了。」

「討厭,你可要靈光點。」直子笑着。「像你這樣的人,真該利用出租保險箱才對。」

「我就是不相信銀行這種地方。倒是鄉下的郵局還好一些。」

正在穿衣服的直子,手的動作停止了。

鄉下……中野刑事說死去的女人故鄉是岩手縣的N町。對了,那也是秋本的故鄉!

直子不自禁望着秋本,但秋本並未發覺直子的視線。他腦海中一直想着出租保險箱的事。

直子穿好衣服,催着他:「走吧!」

兩人默默無語的分手了。彼此都未注意到對方的樣子……

藤尾拚命把錢裝入旅行袋內。滿頭大汗決不只是由於身體太胖而已!

所有現金都裝妥之後,他把內衣褲及其他雜物置於上層,氣喘吁吁的站起來,環視着自己的公寓房間。

這時,門鈴劇響。

藤尾好像聽到槍聲般縮著頭。他咋咋舌。「已經到了嗎?」

走出陽台。大門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藤尾跨過欄桿,想走向太平梯。

但是,他並未考慮到自己的身材。下腹突出的人是不適合這種冒險行動的。

走了幾公尺,藤尾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握住欄桿的手也濕滑了。

撞進房間的男人們跑出陽台。

「在那邊!」

「快繞到太平梯!」

藤尾慌了,想加快速度,但,旅行袋滑出手中。

「啊!」

他伸直一隻手。可是,只憑另一隻手卻無法承受他的體重,他不聲不響的往下掉。

「謝謝你特別跑這趟路。」

「不客氣。」直子注意到中野刑事奇妙的滿足神態,問:「查出什麼了嗎?或是找到毒藥了?」

「不,還沒有。但是,發現了兩、三件新的事實。」

「那是……」

「一件是那大津真由美的姘頭之一藤尾,侵佔了公款約三千萬圓。」

「這……那麼,這筆錢用在河處?」

「還不知道。不過,可以猜得出是用在大津真由美身上。」中野說:「藤尾是養子,一直受太太壓制……也許,那筆錢是用來不讓事情聲張出去吧!」

「這麼說……是被已死的女人……」

「有這種可能。」中野點頭。「照我們追問所知,他說完全沒用到錢。但,也許是怕侵佔公款被發覺,也許是怕被妻子知道自己在外面有情婦。」

「可是,我真搞不懂。」直子搖頭。「大津真由美不是過着很簡樸的生活嗎?」

「這是個謎!但,藤尾是和大津真由美開始交往之後才挪用公款,不會是其他原因吧!」

「藤尾自己怎麼說?」

「藤尾死了!」中野回答。

「這……」

「還是沒有找到毒藥。藤尾沒來得及逃掉,從公寓六樓陽台摔下來。」

直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刑事先生……」

「有什麼事嗎?」

「為何找我來呢?」

中野並未馬上回答。然後,他站起來,走向窗畔,眺望外邊的景物,說:「事實上是有關你的男朋友……」

「他的故鄉是N町,是吧?」

中野回過頭。「你知道?」

「後來才想起的。」

「原來如此。」

兩人互相等著對方按下去。

「可是,這……」

「亦即……」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中野微笑道:「我明白,那很可能只是毫無意義的偶然。但,毒藥遺失時,他就在旁邊。而且,和他同故鄉的女性卻……很可能被那毒藥毒殺……」

「可是,這不算證據。」直子肯定的說:「最重要的是,他並無殺死那女性的理由!」

「大津真由美還有另一個男人。」

直子的表情僵硬了。「他不是那種人。」

「我也希望這樣。」中野再次坐下。「希望你能詳細說明有關他的一切。」

秋本見到行員同時轉動兩把鑰匙。然後,拿下自己的鑰匙,說:「請便──」

之後,行員走出金庫室。

秋本取出狹長的金屬盒,打關蓋子──裏面是保險證、收據之類的東西。

真由美到底為什麼把鑰匙交給我呢?

有一本存款簿和印鑒。她沒有多少積蓄才對……

但,看了存款簿上的姓名,秋本呆住了。上面寫着「秋本俊二」。

用我的名義儲蓄?

秋本心動了,翻開存款簿,他再次呆住了:三千萬圓!真由美存了這麼多錢?

「已經好了嗎?」是行員的聲音。

秋本驚醒過來,慌忙將存款簿放回盒內。

「搜集誰的資料?」

「叫做濱田的傢伙。」

「濱田?」

「就是在賓館死掉的女人之……」

「啊,我知道了。」秋本握著話筒,有點迷惑。「沒有別人能做這件事嗎?」

「現在所有的人都出去辦事了。怎麼,你身體不舒服?」

「不,沒有。」

「那就快點去!」

電話掛斷了。秋本不情願的走出公用電話亭,攔下一輛空計程車。

果然,濱田不答應接受採訪。逼不得已,秋本亮出了王牌。「那麼,隨便我們任意推測的報導也無所謂?」

「你說什麼!你敢這樣亂來,我會提出控訴。」

「如果上了法庭,連別家雜誌都會爭相報導的。何況,敝公司也聘請了這方面的專門律師,頂多是花一筆訴訟費罷了。」

「你!」濱田瞪着秋本。但,結果還是屈服了。

「……那麼,你當時並不想救大津真由美?」

這裏是會客室。

濱田聳聳肩。「我神志混亂……不是嗎?一個女人死在眼前……」

秋本腦海中掠過真由美在浴缸中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對你而言,這是除掉了後患吧?」

「你說什麼?太不客氣了……」

「她懷孕了。你一定很頭痛吧?」

「不!」濱田怒叫:「我是真心想要孩子的。」

這渾球!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孩子?真由美是我一個人的女人!

「既然那樣,你為何不想救她?其實,你私下希望她死掉!」

「那又怎樣?」濱田的脾氣爆發了。「你給我識相點。難道你打算破壞我的生活?」

「我只是在問你。」

「那種女人死掉一個又怎樣?她另外還有別的男人。反正,她要的只是錢,有什麼好可憐的!」

「你是說那種女人死了也無所謂?」

「不是嗎?如果她沒死,很快又會搭上別的男人。」

「你坐視着她死亡!」秋本覺得自己的感情逐漸激動起來,而且無法壓抑。那是嫉妒、憤怒和痛苦、悔恨交集的感情!

「就算是又如何?我難道有必要為那種女人犧牲自己今後的生活?」

「混帳東西!你說什麼?」秋本抓住濱田的衣領。

「幹什麼?放手!」

「像你這種傢伙……」秋本一拳擊向對方。

濱田踉蹌後退,摔倒了。頭部撞到桌角,發出悶重的聲音。

秋本清醒過來了。濱田拋棄自己毒殺的女人,為何自己會如此激動?

「濱田先生,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秋本蹲下來。但,馬上倒抽一口冷氣。

濱田已經死了。

「大津真由美的病理解剖結果昨天送來了。」中野說:「從裏面才知道她罹患癌症。」

「癌症?」秋本不禁反問。

「最多只剩一年的生命。她自己也知道了,因為,從此以後她才接近除了你之外的其他男性……她大概是打算留給你一點東西吧?敲詐藤尾,拿到三千萬圓,又準備敲詐濱田,卻驟然死了。」

偵訊室里一片靜寂。

秋本好一陣子靜坐無語。良久,抬起臉望着身旁的直子,說:「對不起。」

直子沉默不作聲。

「那毒藥是我偷走的。」

「你?」

「為了殺死真由美……她真可憐,自願過着淡泊的生活,卻只是想留下一筆錢給我,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吧!」

「毒藥在什麼地方?」

秋本說出地點。

「我去拿。」中野快步走出去了。

秋水望着快要哭出來的直子,說:「我該如何向你道歉呢?」

「已經不必了。」直子的聲音顫抖。「至少……你自首了。」

「嗯。我只想告訴你毒藥的事……」突然,秋本痛苦的按住胸口,倒在地上。

「怎麼了?振作一點。」直子叫着。

「沒關係……我喝下那毒藥……」秋本說,臉上勉強擠出一絲扭曲的微笑。「才只經過二十三小時……」

「沒找到毒藥。什麼?我知道了,馬上趕回去。」中野掛斷電話,快步走出秋本的公寓。

秋本死了嗎?

不管任何毒藥都必須由人使用,但,最後自己服下,未免太諷刺了。

中野輕輕握緊口袋中的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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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赤川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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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男人想殺害戀人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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