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貓與刑警

第二章 貓與刑警

片山在羽衣女子大學前下了計程車。是八時二十分左右。

多雲,是個風頗冷峻的早上。林木道上停著幾輛警車。幾個早到的學主不安地,卻也十分好奇地聚集在正面的教室Ⅰ棟入門處。

片山看到熟悉的同事在警車裏,便打了個招呼。

「早哇。」

「你早。」

「現場呢?」

「在裏頭。有個工程現場。在它附近。從這一棟繞過去……」

「我知道了。」

「咦?來過是嗎?」

「嗯。」

「原來如此。」

警員微微一笑。

「這裏就是片山兄的母校吧。」

這人也知道片山的綽號叫「小姐」,所以開了個玩笑。

片山不加理睬地說。

「三田村先生呢?」

「剛剛到了。」

「謝謝你。」

片山來到正面的教室I棟。依照前天周六跟着福爾摩斯走過的路線,趕往工程現場。遠遠地可以看到警車與救護車聚攏成一堆。不少人在忙碌地來回著。片山一面趕路一面突然發現到。人們忙亂地進進出出的,不是工程現場。而是那棟速食餐廳。難道那裏是現場嗎?

三田村巡官用灰色大衣裹着身子,定定地站在那裏看着手下人。片山走近,便回過頭說:

「辛苦了。」

奇怪的是沒有往常的那種雷公勁兒,好像多麼疲倦似的。

「課長,現場呢?」

「就是這裏。餐廳。」

三田村努努嘴:「前天晚上。你守了一晚的就是這裏嗎?」

「是。」

「你說桌子凳子被偷的,也是這裏嗎?」

「是……這有關係嗎?」

「不知道。」

三田村搖搖頭。

「課長……」片山遲疑片刻才決意似地問。「森崎先生是……怎樣被……」

「不知道。」

「呃?」

「非常奇怪……致死部位好像是頭蓋骨。還沒看到解剖結果,無法判斷。」

「是被擊傷的?」

「八成。可是還沒找到兇器。」

「兇犯呢?有沒有線索?」

「沒有。」三田村沉重地搖搖頭。「先看看裏頭吧。」

說罷就領先走去。片山連忙跟上。

片山進入敞開的大門后,四下掃視了一周。跟昨天早晨看了一眼怔住時的情形完全一樣。裏頭空蕩蕩的,透過窗子射進來的陽光。在髒兮兮的地板上印着一格格長方形日影。所不同的是靠近一面牆的地方聚著幾個白衣男子,有的在照相,有的趴在地板上。在他們腳下。一塊白布蓋着一個橫躺的人形。

片山實在不願意看屍身。不過還是整整呼吸挨近。掀開了白布。

倒沒有想像中的慘狀。以為頭部碎了。或者破了。其實沒有。森崎的面容還算溫和。不太恐怖。卻也因此使他更覺心疼。他穿着咖啡色的袍子,裏面穿着成套的內農、內褲,彷彿就要露出他那慣常的調侃般的輕笑。直到死亡。這個人都是整潔的。片山想。當他正要把白布蓋回去時。有什麼東西從腳邊擦過去。「福爾摩斯!」

三色貓坐了來。定定地盯住主人的臉。

「福爾摩斯,你的老闆過世了。」

片山低聲向它說。貓一動不動地坐着。

「是他的貓嗎?」

三田村從背後問。

「是。他讓它在校區內自由走動,是他最鍾愛的。」

三田村嘆了一口氣。

「課長,屍首可以搬走了嗎?」

一個白衣男子問。

「好吧。」

「那就……喂喂,這隻貓怎麼搞的。滾開!」

福爾摩斯瞥了一眼白衣男子,然後再看一眼主人。伸出一隻前腳。隱去利爪,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主人的臉頰。

「喂!喂!還不滾開!」

白衣男子粗魯地伸手想把貓拂開。片山忍不住地吼叫了一聲。「住手!」並把白衣男子用力地推開。

「幹嘛!」

「這貓是被害人養的。不能稍等一會嗎?」

「什麼話。抓傷了,是會影響解剖結果的。又不是沒看過貓!」

這時。三田村沉沉地呵斥了一聲。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片山和白衣男子都噤口了。福爾摩斯起身往門口疾步走去。不過在途中暫住,迅速地回過了頭。正在目送它的片山看到了福爾摩斯的眼光里。漾著令人驚詫地那麼明顯出感謝之情。就像人那樣的有感情的眼神呢。

「怎麼啦?」

三田村的話。使他恢復了自我。

「沒有……沒什麼。課長。剛剛您說『非常奇怪』是不是?」

「嗯。」

「是指什麼?」

「看看門吧。」

片山察看門。不必細看就明自了,是門栓部分被毀壞了。

「是栓著門栓的?」

「不錯。從裏頭栓牢的。」

「裏頭嗎?」

「而且屋子裏。除了森崎的屍首外沒有人。」

「那麼是從窗子……」

「去看看窗吧。」

三田村指指窗。「全部裝着鐵絲網。沒有破壞過。也沒

有重裝的痕迹。」

「那兇手是……」

「不見了。」

「……是密室……又不是推理小說嘛!」

「事實就是這樣,有啥辦法?」三田村沉沉地點點頭,「是密室!」

出到外頭。剛好林刑警來到。

「來晚了,抱歉。」

「辛苦辛苦,出差剛回來的是不是?勞駕你啦。」

「沒問題。情況怎樣?」

三田村為林說明情形。片山在一旁東看看西看看,看到了學生宿舍。

「對啦……」

吉家雪子知道了嗎?學生宿舍的窗大約有一半打開了窗帘。女同學好奇地探出臉。可是雪子房間的窗帘仍然關着。

片山從學生宿舍大門進去,先看看管理員室。小峰老人不在。乘上升降機上到四樓。敲了敲雪子的房門。沒有人應。以為不在。正要反身離去時。忽然門打開了。雪子穿着草莓圖案的睡衣,來到門口。

「是你。警察先生!」

看到她那開朗的笑臉。好像還什麼也不知道。

「……」

「怎麼啦?又有人溜進來嗎?」

「不,不是這麼回事……」

「進來吧,我今天下午才有課,所以還在睡。這樣子,真見笑啦。」雪子又笑笑說,「不過你是我信任的警察先生。當然沒啥好擔心。請。」

「那就打擾一下。」

「呀,你把福爾摩斯也帶來了?」

片山吃驚地往下面一看,福爾摩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正抬臉望着他。

「這小傢伙,真不曉得哪個時候溜過來的。」

片山只得和福爾摩斯一起進去。

「我來沖杯咖啡。」

「不,請不用麻煩。」

「沒關係,我也想喝。」

雪子一面用鼻聲哼著巴赫的《勃蘭登堡第五協奏曲》。一面把水壺擱在瓦斯爐上。

「你沒聽到什麼嗎?」片山問。

「聽到什麼?」

「外面的警笛聲。」

「好像有,朦朦朧朧的。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工程現場出事了?」

片山凝望着正在三面鏡前梳頭髮的雪子說,

「森崎先生被殺死了。」

拿着梳子的手停住了。緩緩地轉過來的臉上,笑意好像還凍結在那裏。

「……是開玩笑吧?」

「不。我但願是開玩笑。是真的。就在工程現場旁邊的餐廳里發現的。已經死了。」

雪子扔棄了梳子,雙手捂住臉,吃力般地擠出嗓音說,

「總讓他小心的。哎……還是,還是……」

片山浮起腰身急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是,還是,是說你知道什麼,是不是?」

雪子沒有回答。她在地毯上癱軟地倒下去。

「你在幹嗎?」

三田村和林刑警詫異地看看片山。

「抱歉,打擾一下……」

片山飛奔到主任室,猛喘著氣說明吉家雪子暈倒,請鄰房同學過去招呼,雪子暈倒前說「還是……還是……」的經過。三田村說,

「她好像知道什麼,是不是?」

「我也是這樣猜想。等她醒過來后再問問吧。」

「知道了。」三田村點點頭又說,「就借用這個主任室問問吧。」

「是。」

「剛剛傳了發現屍首的人。」林刑警手上拿着簿子說。這時。「咯咚」。門響了一聲,福爾摩斯從那個小活門進來了。

「這不是剛才那隻貓嗎?」

福爾摩斯根本不理會三田村和林他們,徑直走向片山,輕輕一跳,躍上片山的椅子扶手上,緊緊地依偎在片山身邊,就那樣靜下來了。

「好像喜歡上你了。」三田村微微一笑說。

「嗯……」

片山有些靦腆地看了它一眼,內心裏想。這傢伙,怎麼老盯我的稍呢?

門被敲響,有個年輕刑警進來。

「發現屍首的今井先生到了。」

「請他進來。」

四十上下年紀,像是工程方面的人,穿着一身作業服、長靴,手上拿着安全帽。矮小,但極結實,粗脖子上擱著一顆圓圓的頭。頭髮剪成運動頭,顯得臉特別圓。那略為僵硬的表情,顯示著誠實、勤快的為人。

「是今井廣三先生?」林刑警啟口,「職務是A建設的工程現場主任?」

「是。」

「請問從事的工作是?」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簡單說就是雜差吧。好比現場缺什麼啦,附近民眾有什麼意見啦,都歸我管。」

「那真是不得了啊。」

「麻煩事還真不少。」

這人好像由於林刑警從這樣的問話開始,心情放鬆了不少,坐姿也改成舒服的。林就有本事讓被傳證的人由緊張變得輕鬆。

「那麼再請問,是你今天早上約六點十分,在那所餐廳里發現到森崎主任死亡了?」

「是的。」

「這麼早就到工程現場來了?」

「平時不會這麼早的。那是當然啦。」今井笑了笑說,

「通常是八點半左右。」

「今天怎麼特別早來了呢?」

「是因為昨天警察來了通知,說餐廳里的桌凳被偷了。……一來是中午以前,我得想想辦法補救一下,再來嘛,我想在大夥來到以前先看看情形。我住得很近,早飯前就隨隨便便地走過來了。」

「是的,是的。」

「沒想到,原打算進去瞧瞧的,門卻打不開了。我有鑰匙,插進去試試,根本就沒有上鎖。這就是說,門是從裏頭栓上了。我馬上想到一定是流浪漢溜進去,便從窗口往裏頭看了看。於是看到倒卧在裏頭的那個人……」

「認不認識森崎先生?」

「看過幾次。」

「馬上看出來是他嗎?」

「不。因為他倒下的那邊牆沒有窗,比較暗,起初還以為是流浪漢在睡覺。可是細細一看,衣服整整齊齊的。我覺得這不是普通事,便使勁推門,可是門栓很牢靠,動不了,便只好去找校警了。」

「是叫石垣的人是不是?」林看着簿子問。

「是。施工期間需要他多關照,所以我到過不少次校警室,彼此很談得來。也一塊喝過幾杯的。」

「然後呢?」

「來到校警室,把還在睡覺的石垣叫醒,然後兩人一塊趕回餐廳。石垣先生帶着一把大號螺旋鉗。我們倆拚命想把門橇開,都沒辦法。不得已兩人合力來撞……」

結實的工程主任苦笑着摸摸肩膀說,

「電影裏頭,門只要撞那麼一兩次就會開的,其實才不是那麼回事呢。兩人輪流撞,肩頭都快撞扁了,木栓才開始搖動。然後稍微休息一下,這才一起猛踢了一腳,總算給撞開了。進了裏頭,看清人確實死了,便趕快去報案了。」

「是哪一位留在屍首邊的?」

「是我……有一點害怕呢。」

林緩緩地點過頭,稍後才又說,

「那麼今井先生,我想請教一些事,請細細想一想才回答我。」

「是。」

「你和石垣先生進餐廳的時候,裏頭完全是空的嗎?確實只有森崎主任的屍首嗎?」

今井抓抓頭皮回答。

「這一點,我也仔細想過了。那位先生既然是被殺死的,那麼兇手應該還躲在裏頭才是。可是不管怎麼想,那是不可能的事。儘管裏頭半暗不明,但如果有人躲在裏頭,我們不可能不知道啊。」

「兩位都馬上跑到屍首那邊是不是?」

「嗯。」

「那麼,是不是可能有人躲在門后,趁兩位的注意力被屍體吸引住的當兒溜出去?」

「那不可能。我記得門被踢開時,重重地打在牆上。」

「是,是。」

林頓了頓。這時,一直在一旁靜聽的三田村插進來。

「證實人已經死亡的,是兩位中的哪一位?」

「是我們倆。先是我,然後才是石垣。」

「如何確定的?」

「按按脈,然後手按在心臟上。」

「不怕嗎?」

「怕呀……可是,在工程現場工作,免不了碰到一些事故,總會有傷亡的。」

「是的,是的。那位校警,有沒有認出屍首是誰?」

「認出來了。我聽到他說。是森崎老師,文學部的主任。」

「然後是校警去打電話報警的是不是?」

「是。我們也商量了一下誰來留在屍體旁,由於我比較習慣,所以決定由我留下來。」

三田村點點頭。接着,林刑警又問,

「在警車來到以前,有沒有離開過屍體?」

「沒有……只是走到門口望望,我在盼望警察快一點來。」

「沒有離開餐廳嗎?」

「沒有,絕對沒有。」今井肯定地表示。

「這中間,有沒有看到其他的人?或者什麼事?」

「沒有。」

「確定嗎?」

「請問,工程呢?可以繼續嗎?」

「這個……」

林請示似地看了一眼三田村。三田村好像累極了,正在閉目養神。

「課長。」林叫了一聲。

三田村睜開了眼。

「嗯?」

「工程可以繼續嗎?」

「呃呃,這個嗎?嗯,能不能請他們休息一天?我想在一天內完成周圍的搜查。」

「是。」

今井離去后,三田村緩緩地從椅子上起身說。

「抱歉,我太累了,頭有一點痛。這裏,就交給你了。」

「是。課長還好嗎?」

「我還好。我回家休息休息,有什麼,請給我電話。」

「是。」

三田村沒有往常的緊迫感,背影還顯示出老態。

「老頭好像累慘了。」

看到三田村離開,片山就這麼向林說。

「對呀……是因為他倆是要好的朋友吧。」林自語地說了這些,然後又說。「下一個,該剛剛提到的石垣校警了。兩個人的供詞是不是符合,請你也留心一下。」

片山輕輕地推開入門。在明亮的陽光里,餐廳內部益發顯得髒兮兮的。鑒別課的同事們已經走了,這一刻只有一名警員守在門口。

「報告警官……」警員有點困惑地開口。

「沒關係,是我的夥伴。」

原來是福爾摩斯。

石垣校警的供詞,和工程主任完全一致。如此,便可以確定發現屍首的當時,兇手不可能躲在現場。但是,雖然驗屍結果還沒出來,卻也大約可以確定是被某人用鈍器毆擊致死。那麼兇手是如何從這裏頭出去的呢?有件事連上司三田村都不知道——其實知道了也沒什麼——片山是個深度的推理小說迷。而且最欣賞名探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開展推理,以解謎為重心的推理小說。平庸的刑警默默地搜查,偶然碰上線索才破案的小說,也許跟他本身的為人太相像吧,他是不喜歡的。

話是這麼說,然而在現實上,不可能有必須名探出馬才能解開的謎。現實里的案子,總是現實得使人厭膩,充滿人味,在片山這種浪漫主義者看來,根本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但是,這個案子卻使片山刺激萬分。是「密室兇案」呀!在密室里殺人,是第一級的謎。是謎中之謎。好吧,我就來客串一次名探吧。

既然是推理迷,那麼種種精心設計的密室陷阱,總也懂個大概。例如——門栓。

「懂不懂?」片山向福爾摩斯搭話了。「門栓是有辦法從門外拴的。好比用針和線。也有從門外,用強力的磁石來拴上,等等,等等……不過,這裏卻不行。」

片山察看那根被毀的鐵栓。它是橫栓式的,銹得一塌糊塗。而且緊。非用力拴不動。這樣的東西,針線和磁鐵是動不了的。

「還是從裏頭拴上的吧……慢著,還有哩。」

片山查了查門折頁。還有個手法是不去動門鎖,把整個門板卸下來,然後再裝回去。這也不可能,因為門折頁的螺絲釘生鏽了,根本無法動。而且釘帽上也沒有動過的痕迹。

「那麼是窗子嗎?」

餐廳呈長方形,寬十米,長約二十米。分別面向工程現場和學生宿舍,門裝在面向工程現場這邊。窗有三個,長的兩面牆各一,短的只有一面有。森崎的屍首便是躺卧在無窗的牆下。

片山一個個地查三個窗。正如三田村所說過的,窗外側有鐵絲網,窗本身有舊式的旋轉式栓子,短的一面牆上的窗,栓子已經掉了,卻也分明不是剛掉不久的。鐵絲網細如常見的紗窗,很容易弄破的,事實上鐵釘釘處已有二三個破洞。不過這破洞都不到十公分大,不可能讓任何人出入。

「把整個鐵絲網拆下,事後再裝上去也是一法吧?」

福爾庫斯對片山的話好像一點也不感興趣,把前腳搭在窗口上,正在望着窗外。看樣子,片山的想法仍然很渺茫。他跑到戶外,察看了每個窗,每一面鐵絲網的鐵釘都沒有被拔去后又釘回的痕迹。不論手法如何巧妙,不留痕迹是不可能的。

「哎……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片山嘆了一口氣。

「……是不太可能,不過……」

屋頂和牆,有沒有可以拆下來的部分呢?即使是速蓋式的屋子,可是一塊塊木板和屋頂,都是用粗螺絲固定的,根本無法動。

末了以為是拆了地板,地遁而去,可是那地板是堅硬的,因此整個屋子並沒有固定,只是擱在那裏。這也就是說。地板與地面之間,根本沒有空隙。為了慎重,他進去細查地板,也沒有拆過的痕迹。

「只有認輸了……」

「呃,你在幹嗎?」是林刑警。

「啊,是林兄。我是想,兇手是怎樣出去的。」

片山依次說明了調查的情形。

「嗯。嗯。」林摸了摸下巴說,「結果是一無所獲。」

「可不是。」

「我想,請他們還不要用這餐廳,讓鑒別課的同事們再來細查每一寸地。在那以前,咱們來試試動機吧。你去瞧瞧被害人的住房如何?」

「好的。那你呢?」

「聽說是校長正在吵著要見搜查的負責人。沒辦法,只好去應付,安撫安撫吧。」

片山想起了那次他和森崎在一起的時候吵著進來的那張令人不愉快的紅臉。搜查住房也許更舒服些吧。

「小傢伙,要去查查你們的家。別怪我。」

片山邁出了步子,同時沖着三色貓說,它便等不及似地「喵」一聲,領先往教員宿舍走去。

片山驚住了。

「這傢伙,難道真懂得我的話嗎?」

片山來到那幢小巧的三層樓教員宿舍,但見福爾摩斯蹦蹦眺跳地往樓上跑去,他只好喘著氣息猛追而上。看到寫着「森崎」的門牌,取出林交給他的鑰匙,忽聽福爾莫斯也在門前「喵嗚」地叫了一聲。片山瞪圓了眼睛,因為門把轉了,同時門也開了。「芝麻,開門」嗎?別開玩笑。沒聽說過貓也會叫咒語呢。原來是雪子,已經站在門內了。

「福爾摩斯,歡迎回家。呃,警察先生,你們在一起啊?」

片山鬆了一口氣。他幾乎以為自己神經失常了。

「請進。」

「謝謝。」

片山一腳跨進就問。

「怎樣?好一點了嗎?」

「謝謝你。真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哪裏……」

片山把房裏四下掃視了一周。不愧是森崎的住房。像是把主任室的厚重氣氛原原本本搬過來似的,擺設優雅極了。厚厚的地毯,古老的傢具、書架,還有每一隻腳都有雕刻的搖椅……如果再有一個大理石火爐,那簡直就是英國貴族的城堡了。

「想請教請教……」

「這種文縐縐的說法可以免了嗎?」雪子有點焦躁的模樣。「我比你年輕不少,隨便叫我雪子就可以了。」

「那就……我問你。」

片山覺得喉嚨被什麼箍住了。

「好哇。」

「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有鑰匙。」

「你有鑰匙?這房間的?」

「嗯。」

片山再不機靈,也懂得大體的意思了。可是,他還是莫名其妙地問,

「你和……森崎先生是什麼關係?」

「戀人。」雪子不加思索地回答,「也許有一年了吧。」

「戀人……」

片山儘可能地裝出不太難看的樣子坐下來。幾乎想問一聲「是怎樣的戀人呢?」但還是算了吧。又不是中學生,什麼柏拉圖式戀愛,怎麼可能。

正當片山不知如何措詞的時候,雪子先開口了。

「我沒哭得那麼傷心,你覺得奇怪是不是?」

「這個……是有一點……」

「也不是不悲傷。我都暈倒了。可是,他不是被殺死的嗎?如果是生病,或車禍什麼的死了,也許我會哭好久好久。既然被殺,那我首先希望兇手得到報應,然後再來好好地哭吧。」

「我懂……他是個好人。」

「他好喜歡你。」

「我?怎麼會!」

「干真萬確。他在警視廳的朋友,叫三田村先生是不是?」

「是三田村。」

「對。他從三田村先生那兒聽到你還獨身,要我和你交交朋友。」

「可是……森崎先生不是愛你的嗎?」

「是倒是,可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結婚的。」

這種話,已經超越了片山能理解的範圍了。然而,聽這話,對森崎的好感依然不減,這就真是不可思議了。

「我看……我得開始工作了。」片山自我振作起來,「對森崎先生和你,是很抱歉了,因為我得查查文件和其他東西。」

「好的,應該的。」

「那就,先看看……」

「從卧房開始吧。私人信件好像在那裏的抽屜里。」

「好吧。」

「在這邊。」

從居室出到短短的廊子,然後雪子為他打開最裏邊的房門。一張雙人床佔了大半個房間,另外只有小型書桌和嵌在牆裏的書櫥及飾櫥,不過每一件,都不是大量生產的廉價品。

「請慢慢查吧。」

這時,福爾莫斯纏住了雪子的腳,細細地喵了一聲。

「是餓了嗎?福爾摩斯,對不起,我這就去拿吃的。」

雪子和福爾摩斯走後,片山禁不住地嘆息一聲。這年頭,女孩子們把愛人家這麼當成回事為什麼呢?片山同時又想到妹妹晴美和雪子是相仿的年紀,為此愕然不知所措了。是不是和有婦之夫談戀愛,根本不當回事?!

讓這樣的事來煩惱自己,又有啥意思呢?片山拂開這一些惱人的思緒,開始搜查。花了大約三十分鐘大概搜查完,這才又想起有件事必需問問雪子。是雪子聽了森崎死訊暈倒前叫出來的話,

「還是……還是……」事情一忙,便給忘了。

回到居室,雪子不在了,只有福爾摩斯獨自在一個被舔得一乾二淨的空盤子旁用心地洗臉-當然只是舔舔前腳撫摸臉,並不是用洗臉盆洗。

「她走了嗎?」片山聳聳肩,「沒辦法,以後再問吧。」

接着開始搜查其餘的房間。房間不少,似乎是把三戶打通的,櫥子、書櫥、抽屜等特別多。搞了大半天,又累又煩了。本來應該把書櫥里的書也一本本抽出來檢查,可是這要花整整一天時間,因此只好決定改天再來。嚴密的搜查,還是和府中署的人員會同,多幾雙人手再來做吧。於是他只看了看抽屜和櫥子。

傍晚時分,好不容易地才告一個段落,結果仍是一無所獲。

「暫時鎖上,打道回府吧。」

雪子手上那一把鑰匙,也許得收回來才好,這屋裏必需禁止任何人進入。傢具類等等,也必需保管好,以便交給遺族。等會兒到守衛室去問問,是不是還有人保有鑰匙。片山還不免想到,原來當一名大學教授,賺的錢還着實不少呢。不說別的,光是西裝,高級的就有二十件以上,領帶更不下一百條吧。而且不是片山用的那種一條八百元的特價品。每月薪金到底有多少呢?

「我要走了,福爾摩斯,你呢?」

片山往它望過去,它卻看了一會片山,這才邁開了步走進書房,好像無言地說着。跟我來吧。

「幹嘛呢?」

片山若有所感,便跟在後頭進去。這不是一個大房間,約六席大吧,鋪着波斯風格的地毯,裏頭是一張厚重的桌子,重甸甸地擱在那裏、那樣子就好像生了根似的。此外清一色都是書。所有的牆都做成書架,擺滿了書。光看看書背,好像就會教人頭痛似的。福爾摩斯坐在一隻書架前,仰頭靜靜地看著書架。

「怎麼啦?這裏藏着好吃的是不是?」

福爾摩斯站起來,把身子一沉,忽然往上一縱,那麼輕快地就跳到書架上一個小小的突出部位。真是身輕如燕,漂亮之極。片山的運動神經最不靈光了,因此只有感嘆地看着。其實福爾摩斯並不是炫耀它的功夫,它把前腳按在一本厚厚的皮面書上,向片山鳴叫了幾聲。

「怎麼?要我瞧瞧那本書嗎?」

私房錢嗎?怎麼可能!片山才伸出手,福爾摩斯飄飄然地跳下來。取下書翻了翻。好像是莎士比亞研究的書,不過也是因為看到裏頭有沙翁的圖片,其實他才不懂英文呢。忽然有一張紙片從書頁間掉下。他撿起來一看,禁不住地驚叫了。

「這不是恐嚇信嗎?」——

警告勿再調查!否則……

是從報紙上剪下字粘貼的信。片山面對宇宙人般地看着正在若無其事地望着自己的福爾摩斯。

「……喂喂,小傢伙,你真是貓嗎……幹得多好哇!」

片山有個壞習慣。被一件事吸住注意時,別的事便渾然忘卻。他右手拿着恐嚇信,左手想伸向福爾摩斯,這一來那本厚厚的原文書便掉下去,打在腳上。他痛得抬起一隻腳驚叫着,用另一隻腳跳個沒完。這當兒,福爾摩斯似乎十分懂得非禮勿視的淑女之道,自顧走出去了。

「什麼?恐嚇信!」

林瞪圓了眼睛說,

「嗯嗯,這可是不得了的證物呢。喂喂,你真是大功一件啦!」

「不,也不能說是我發現到的。」

片山有點難以措詞的樣子,林刑警可不理會這些。

「讓鑒別課好好查查吧。」

「林兄,你那邊呢?」

「大學方面的主要關係人都見過了。」林好像很泄氣似地說,「累死人,媽的!全是些廢話。」

「那以後呢?」

「住在教員宿舍的,還有學生宿舍的,都得談談。」

「學生宿舍有什麼嗎?」

「現場可以從學生宿舍看見的。說不定能找到看到什麼的學生。」

「一個一個問嗎?」

片山驚住了。

「應該到一個個房間里去問。」林笑笑,「可是那太花時間了。明天吧,請大家聚在一塊,要她們如果看到或聽到么,便向我們報告。」

林說了這些,看看錶。

「七點啦!」

因為一直在主任室,所以不知道時間過了這麼久。

「差不多了。其他的,明天再來吧。」

林從椅子上起來,打了個大哈欠又說,

「你呢?你的夥伴怎麼辦?」

「這傢伙——」

片山也不知如何是好。看看下面,福爾摩斯還是一直跟住他不放。

「讓那位戀人來帶好了。」

「戀人?你倒行動迅速嘛。」

「不是啦!」片山連忙否認說,「是森崎主任的戀人。」

「是那個暈倒的女孩。不過她說『還是……』,是知道恐嚇的意思嗎?」

「相信是,不過還沒有問。」

「好吧,她的事就交給你。那就明天吧。被害人的解剖結果明天也可以出來吧。」

片山前往雪子的房間——當然是領着福爾摩斯,可是她不在。問問鄰房的同學,據稱她散步去了。終究是剛失去了戀人的女孩,再現代,多少也會希望去傷懷一番吧,片山這麼想。

麻煩的是福爾摩斯,該怎麼打發它呢?片山繞到管理員小峰老人那裏,而老人卻又醉眼朦朧了。

「他真是個好人……那些老師都是垃圾,只有森崎先生不一樣。你說是不是?」

說得像是要片山陪他喝一杯,末了才說。

「照規定,這裏是不許養貓狗之類的。」

老人怎麼也不肯點頭。

「通融一下吧。」

「你,你想教我把飯碗打破嗎?」

那幾乎吼叫的樣子,好像無名火又往上冒了。為了避免又被拿着木棍趕,只好拔腿便逃。

「頭大啦。」片山看看腳下的福爾摩斯說,「你不是挺聰明嗎?想想該到哪兒去吧。」

「喵嗚——」

福爾摩斯等不及似地一縱躍上片山的肩。

「不行……真要命!我說不行嘛!我家絕對不行!」

「這隻貓,是怎麼回事?」

晴美睜圓了眼睛,看看哥哥肩上的小花貓。

「它……是,是個小客人。」

福爾摩斯抬起頭看看晴美,然後一躍而下,用身子摩擦晴美的腳,在那兒打起轉來。

「哇,好可愛!哥哥,你看,摸摸它的頭,多麼舒服。」

福爾摩斯乾脆閉上眼睛,抬起臉聽任晴美替它撫弄下巴頷。

「喉嚨還咕魯魯地響呢。」

晴美高興得什麼似的。片山為妹妹說明了福爾摩斯的來歷。

「哎哎,它這不是無家可歸了嗎?多可憐……我們來養吧,哥哥。」

福爾摩斯回應似地「喵嗚」了一聲。

「可是房東呢?他不會同意的。」

「我來告訴他好了,一定肯。」

晴美充滿信心地接下了這個差使。福爾摩斯好像以為沒啥好擔心了,自顧走進裏頭,在一隻坐墊上趴下來蜷成一團了。

晴美進廚房開始準備過了時的晚餐,片山向福爾摩斯說:

「好傢夥,馬上得到了女主人的歡心。」

福爾摩斯睜開眼睛,往片山這邊投來一個無法形容的眼光,便又閉上。如果這是女性,那麼該說是深情的眼波吧。真是個怪傢伙,片山苦笑了。

佐佐木和美覺得滿肚子懊惱。真是禍不單行,剛剛想把一顆小石子踢開,一不留心把新鞋子的高跟踢壞了。看看錶,十一點稍過。宿舍前門已經關閉,必需繞到後門才能進去。

「倒霉的時候,事事都不顧心。真是!」

和美嘴裏埋怨著。一個當自由攝影家的戀人出外旅行了一個月剛回來,歡天喜地地趕過去,不料他被一群模特兒包圍住,根本不肯多搭理她一下。吵了一架,氣咻咻地就回來了。

和美不是特別有貞操觀念的女孩。和這攝影家男友也是在一家酒吧里第一次碰面,當晚就一起睡了。不過他外出的這一個月間,她確實是沒有跟別的男子上床的。只要她願意,憑她那張臉蛋兒,是輕而易舉的事。尤其她也聽說過,女生宿舍里已經有個集團,專替同學安排兼差,不管怎樣,整整一個月間,和美是忍耐過來了。今天晚上,她是準備好好在他的愛撫下沉溺一番的。不料……竟落得這個下場——煩死人,爬牆吧。她有點自暴自棄地想。來到可以看到後門的地方,和美忽然站住。是從後面傳來了腳步聲。回過頭一看,一個穿大衣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走過來。和美突然回頭,也沒有使他吃驚,可見並不是跟蹤而來的。

這是一條僻靜的街路,有點怕人。和美走快了些,來到後面的格子門板邊,可是有人看着,實在不便爬。只好等那人走過去再說吧。她在那裏站住。

「請問……」

穿大衣的男子挨近了。

「是。」

和美警戒着答。

「是這裏的同學嗎?」

那相貌是和藹的,和美覺得有一點可親。那大衣是上好的料子,整整齊齊的,是個紳士。

「是。」

答話也稍稍放鬆了。男子好像遲疑着,微怯地問,

「你……你就是那個嗎?」

「呃?」

「我是說,你……是不是兼差的?」

原來是這個,和美在內心裏恍然。這個人就是「兼差」的客人。也許有人和他約好在這裏等也說不定。她感到好奇,便從頭到腳端詳了這位想花錢買女人的男子。可是對方像是很和善的,或者就說是天真吧,漾着絲毫不使人感覺齷齪的眼光看着她。

「是太早了一點吧……也許不太方便是不是?」

男子似乎誤以為和美在生氣,辯白地說。和美突然想到就跟這男子玩一次吧。好像不是太糟的對手。是對情人的報復,同時她那未能得到撫慰的情慾也抬起了頭。

「沒關係的。」

和美說。男子放了心似地微笑了一下。那笑臉也是和藹的。

「那就叫一輛計程車吧。」

男子在催促。和美有點拿不定注意。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慘遭毒手的栗原由美子。由美子好像是在干兼差的當兒被殺的。和美再看了看男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變態者。

「去遠的地方多麻煩。」和美說,「到我的房間吧。」

宿舍里該是安全的,她想。男子好像吃了一驚。

「這裏?可靠嗎?」

「放心。偷偷地溜進去,不會有人知道的。」

「管理員呢?」

「那個老頭,早就唾著了,不會有問題的。不過,必需爬過去。你可以嗎?」

男的抬頭看看門。

「可以吧。」

「那就過去好了。」

和美脫下了高跟鞋,從格子縫扔進去,這才翻過去。不是很高的門,同學們都是這樣出入的。

跳下去后說。

「來,過來吧。」

男子也沒脫大衣就抓住了格子。和美看到男子那看似相當笨重的身子,居然一眨眼間就飛過來,而且不聲不響,禁不住地瞪圓了眼。

「哇,好棒!練過什麼運動的吧?」

男的沒有回答,拂拂手。和美領先走去——

上了鎖,關好窗帘,和美又看看男子。不一樣呢。一點也感覺不出想擁抱女人的那種慾念。

「喝點什麼嗎?」

「不要。」

「那就……我一個人喝,稍等一下。」

「好吧。」

男子定定地看着和美從書櫥裏頭取出了威士忌的瓶子。斟在玻璃杯里。

「我改變主意了。給我一杯好嗎?」

「嗯……該喝一點的。」

和美酒量並不算好。身子熱起來,隨之心情也輕飄飄起來。

「乾杯!」

跟男子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氣把第二杯酒喝下。

「那麼我要脫了。」

那男子緩緩地把威士忌啜飲下去,然後把空杯子舉到眼前瞧瞧。透過雕刻玻璃的複雜屈折,婉蜓搖曳的肌膚,分歧成複雜的形象。男子被迷住了一般地端詳那映像的遊戲。

「可以了。」

把玻璃杯放下,和美的裸身就在眼前婷婷玉立。不再是變了形的映像,而是現實的肉體。男子的眼險細細地顫動着。和美把自己投擲在床上,男子便把右手伸入大衣口袋,緊緊握住裏面的東西。他向床挨近,和美泛出微笑。

「怎麼不脫呢?」

「你可以俯卧嗎?」

「嗯,好吧。」

男子的動作,迅速如閃電。當她翻過身子俯下時,他同時躍上床,跨在她背上,左手抓住長長的發一拉。看準她頭往後仰起、細細白白的脖子拉長的時候,他右手上一把利刃不偏不倚割斷了她的喉嚨——也割斷了她的性命。

星期二早上,片山滿懷憂鬱地上了班。不是因為案子,也非為了晴美的事。那煩惱的原因,正擱在匆匆忙忙地在警視廳的長廊上趕着步子的他的肩頭上。

「你算了吧。都是因為你,才不得不搭計程車呢。」

片山向一副事不關已模樣的福爾摩斯嘮叨著。這樣子讓三色貓騎在肩上進去,不惹得大夥笑一場才怪。光想到那個場面,他就沉重起來。然而這一刻,辦公室卻正在鬧得天翻地覆。

「又幹了一票!」

承辦幾天前大學女生兇殺案的刑警,看到片山進來,馬上就嚷起來。

「你說什麼?」

片山還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另一個粗嗓子響過來。

「片山!」是三田村巡官。

「是!」

慌忙跑到三田村辦公桌前,對方倒先注意到福爾摩斯了。

「怎麼,又帶了夥伴?」

「是是……實在沒法弄走……」

「算啦,反正要到羽衣女大去,就把它也帶去吧。昨天晚上。又有一個女生被殺了。和上次的栗原由美子一樣,用銳利的刀刃砍了無數的傷口。」

「現場在哪裏?」

「學生宿舍,女生自己的房間。」

「天哪!沒有人知道嗎?」

「好像是。今天早上,鄰房的學生髮現的。」

不會是雪子吧。片山整個臉都發白了。

「知道名字嗎?我是說被害人。」

「佐佐木和美。你怎麼啦?臉色不好哇。」

「沒事。和森崎的案子有關嗎?」

「還不知道。那封恐嚇信,我剛才看過了,可能是色情組織的人寫的。但是,也犯不着殺人啊……而且殺女生的,好像是變態者,不太可能和森崎案同一個人。」

「是。」

「女生案方面。我決定成立一個專案小組,因為還可能再發生第三樁、第四樁,非趕快抓到兇手不可。森崎案,就交給林和你吧,馬上去查。個人背景、恩怨等等也要查。」

「是。」

「森崎的家屬也幾乎不清楚。只聽說過有個弟弟,也沒見過。」

「我會去查查。」

「林那邊接到驗屍報告了。」

片山發現「老頭」和昨天不一樣了,充滿活力,這使他感到如釋重負。「案子」才是老頭最好的維他命。不料林卻無精打採的。好像沒睡夠吧,眼睛佈滿紅絲,看到片山和福爾摩斯,也沒說什麼就站起來。

「走。」

片山和林,外加福爾摩斯,搭上為新的女大學生兇殺案而出動的警車,前往羽衣女大開去。

「驗屍結果呢?」

「你看吧。」

林把一隻信封交給片山,就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好像真的累極困極的樣子。

那紙驗屍報告,沒有任何出人意料的事實。死因是頭蓋骨與頭骨的骨折,無其他外傷。好像是扁平的鈍器打的,不然就是碰擅在牆或地板上。推定死亡時間是凌晨三點前後。扁平鈍器……不管兇器是什麼東西,仍然有個疑問,兇手如何脫離現場?殺死後才把屍首搬進去的嗎?從哪搬進去的?又如何從裏頭把門拴上?片山從教室I棟通過中庭,走向正面的體育館。接近大門,從裏頭傳出女同學們的高昂聲音,就像最近的流行歌星的演唱,胡亂地加些反覆。也有在打排球的吧,不時地夾雜着球彈起的聲音。年輕真好,片山老氣橫秋起來了。在這家學校里剛發生了二起兇殺案,其中一起,連屍體都還沒搬走呢,大夥已經在追逐球,發着歡躍聲。好像跟往常毫無兩樣。

大門敞開着,片山往裏頭瞧瞧,不由地驚住了。

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兩條繩子長長地垂下來。是體操的吊環。一位教師模樣、穿着貼身運動裝束的男子,吊在其中之一,從這一頭盪向那一頭,像鐘擺般地擺盪著。大約二十個也是貼身運動裝的女同學,紛紛地用排球向他投擲。

「中啦!中啦!」

每有球擲中,歡聲四起。是一種新款的運動嗎?好像不是呢。因為那位教師正在怒斥。

「不行!住手!住手啊!」

學生們根本不理,七、八個球,撿起來便擲過去。

「怎麼搞的!全部當掉!不。開除,開除啊!」

教師似乎也亂了方寸。放開手下來,不就沒事了嗎?但是細細一想,便知如果把手一放,恐怕會被拋出幾丈遠吧。片山進了裏頭,一左一右地看着擺盪的教師,忽然一-顆「流彈」把他打中了。這個球來勢頗凶,腦心發麻,人就倒下去。

「哎唷!」

女同學們看到了,一下子就靜下來。教師似乎也著慌了,手一放,竟來了個空中飛人,打在約三米遠的牆上。

「唉……」

教師掉在地板上,也幾乎失神了。

片山抱着暈眩的頭,掙扎著起來,教師被圍在同學們中心,也扶著自己的腰肢,正在掙扎。

「老師,你沒事吧。」

「對不起啦,老師。」

「骨頭沒斷吧。」

「脖子沒斷吧。」

脖子斷了就沒命啦。

意外的是原本是大夥用球來擲老師的,這一刻卻那麼關切。

片山微微蹣跚著步子走過去。體育教師正在說,

「沒事啦,沒事啦。大家開始打排球吧。」

「是——」

同學們順從地走到球場,開始掛球網。

「我是警視廳的片山。」

「警察先生嗎?我是教體育的富田,多多指教。真見笑了。」

「是怎麼回事?」

「她們要我做吊環給她們看,不料成了那個樣子。」

富田有四十歲了吧。頎長,結實,頭頂微禿,不過有一撮漂亮的鬍子,很有一股帥勁。

「教體育真不簡單。」

「還好。」富田看了一眼開始玩球的同學們說:「因為一連發生了可怕事件。大家都有一點緊張。讓大家胡鬧胡鬧,能夠鎮靜一下神經,也是不錯的。不過腰打痛了。」

富田微微一笑,撫了撫腰部。這位老師,還挺不錯的嘛,片山想。在同學們當中,一定也很受歡迎才是。

「警察先生,有什麼指教?」

「是是,是有關森崎主任兇殺的案子。」

「很討厭的案子。」

富田口氣沉沉的。兩人在體育館一方長凳上坐下來。

「是很喜歡調侃人家的老師,不過人倒不壞。是個不錯的學者,又那麼隨和。」

「請問,你也住在教師宿舍嗎?」

「是的。二樓第二○七號房。」

「和森崎先生經常有來往嗎?」

「可以這麼說。」

「你知不知道他有沒有仇人?」

「他個性強,批評他的人是不少。不過說到兇殺……」

「想不起來是嗎?」

「沒有吧。」

「是的,是的。那麼最近,他是不是覺得有危險?」

「我沒注意到這一點。」

一個球飛過來了。富田巧妙地接住,扔回去。

「這是例行的請教,請問你,案發當天晚上,你都在府上嗎?」

「是,和內人兩個。不過去看了一個朋友,九點過了才回家的。以後就一直在屋裏。」

「事情是三點左右發生的,有沒有聽到森崎先生外出或者什麼聲音?」

「沒有。我睡了,是喝醉了酒。」

「原來如此。明白了。」

「沒有幫上忙。呀,這不是福爾摩斯嗎?」

小傢伙也端端正正地並排坐在長凳上。

「是。不曉得怎麼搞的,一直跟住我。」

「是想替主人報仇吧!」

「打擾你了。」

「哪裏,哪裏,隨時歡迎再來。……對啦,警察先生。」

「什麼事?」

「是我私人意見,我在想,也許你們也該查查森崎先生的親戚朋友們。因為那筆財產,也可能是一個動機。」

「他那麼有錢嗎?」

富田吃了一驚說。

「你們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著名的實業家,他繼承的財產,如果加上不動產,據說有幾十億之多。」

幾十億!怪不得森崎屋裏的傢具擺設那麼豪華。片山恍然大悟。

「是的,是的,我會查。」

片山在簿子裏寫進去。「那麼告辭了。謝謝。」

「危險!」

片山是聽到這喊聲了,但他正在邊左思右想邊走向門口,沒想到是向自己喊的。一個壯碩的女同學儘力打出來的發球,遠遠地越過底線,不偏不倚打中了片山的腦袋。腦子裏砰然一響,眼前金星四散,人又一次倒下去了。

一連兩次的O-K后,人還有點恍恍惚惚的,偏偏得會見這麼一個傢伙,片山忍不住地嘆了一口氣。是那個纏住雪子的恐高症大中。他那張苦瓜臉上蹙著眉,坐在片山前的椅子上。

「老兄,到底有什麼事?我正在忙着呢。」

很不客氣的口氣。似乎忘了禮拜六晚上被困在雪子的房間外面大喊救命的一幕。

「你也和森崎主任一樣,住在教員宿舍是不是?」

「不錯,又怎樣呢?」

「請問,你和森崎先生交往情形如何?」

大中聳了聳肩。

「他是驕傲的人。」

「那就是說,來往得不多,是不是?」

「也不會這樣就殺他的!」大中有點急切地。

「不,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片山連忙答,「請問,森崎先生是不是有人怨恨他,想對付他喔?」

「你是在諷刺我嗎?」

「不,沒有這回事。」

「那是因為我愛吉家雪子,而她又是森崎主任的情人吧。但是我不會因此就怨恨人家,我不是那種狹量的人!」

大中臉紅脖子粗地力陳,說畢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真叫人受不了。這個樣子,根本無法好好地談嘛。

「案發那天晚上,你在哪裏?」

這一問,該可以完事了吧,片山是這麼想着,隨便提出了這個問話的。不料大中的臉,在這一剎那之間突然發白了,就像被困在四樓窗外牆上時那樣。而眼鏡後面的眼睛還睜得幾近爆炸,嘴唇也顫抖起來。片山大吃一驚忙問:

「你怎麼啦?」

說不定是有癲癇病的呢。

「原來如此!是把我當做涉嫌人了!」大中突然地吼叫起來,「是把我當兇手了!卑鄙!還故意裝着若無其事!」

「這……」

「抱歉,我是教授。大學教授,我才不吃你這一套呢。涉嫌人可以請律師立會,你以為我不懂!」

「不是的,大中先生。」片山制止對方說。「只不過是例行的談話罷了。」

「巧言令色,我才不會上當!你是打算把我誣告成殺人犯,以為我不懂!?」

「沒有的事。」

「警察都是充滿偏見的。」大中改成演說腔了。「充滿著《傲饅與偏見》。不對,這是珍-奧斯汀的小說。該說,警察都是臆測與偏見!」

片山只有從大中的住房溜開了。這樣的貨色,真的會是個教授嗎?真是!

「下面一個是……」

在廊子上慢步著,一面翻翻簿子,一看,不知幾時離開的福爾摩斯又出現,從後面跟了過來。

上午的課結束的鈴聲響了,從許多門爭先恐後地擠出了年輕的女學生們,轉眼間廊子就被五彩續紛的花朵填滿。片山著了慌,連忙想拔腿跑開,可是來不及了,他已經被熱熱鬧鬧的姑娘們團團圍住,只好鐵青著臉,跟着大夥徐徐移步。女學生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不客氣地追趕過去。片山覺得自己彷彿成了透明人,一股奇異的寂寞感湧上心頭。

「警察先生!」

片山回頭,看到雪子朗朗的笑臉,這才鬆了一口氣。

「是你。」

「走得好悠閑嘛。」

「才不呢。我在趕着啊。」

「這樣下去,走到餐廳,午間休息時間早過去了。走這邊吧。」

不等片山回答,雪子一把抓住片山的手,用力地拖過去。也不曉得怎麼走的,在人潮里穿行了一會,等片山走過來一看,已經在餐廳里的桌邊,和雪子並肩坐下來,而且正在吃一客咖喱炒飯呢。在腳邊,福爾摩斯也在吃它的餐,可見餐廳里的人也是蠻疼它的。

「聽說,明天要舉行祭葬禮。」雪子語帶諷刺地說,「校長內心裏是高興的。他可能想弄成像校慶那樣子。」

「校葬嗎……可是接連地,都是討厭的案子。」

「是啊。宿舍里,人人都戰戰兢兢,擔心誰是下一個。」

「真有下一個!」

「當然是開玩笑啦。可是,大家都好害怕。和美的案子,查出了什麼嗎?」

「不知道。我還沒聽到消息。」

「靠不住嘛,你。」

「我辦的是森崎先生的案子。」

片山好不容易地辯白。

「不曉得撤走了沒有?」

「昨晚的嗎?當然移走了。」

「那咱們去宿舍里看看。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

「好像沒有必要呢。」

片山看到林刑警進來了。

「林兄!在這裏。」

林還是一臉倦容,拿着咖啡自動售貨機的紙杯走過來,跌落般地坐下。

「林兄,不吃東西嗎?」

「看過那個以後,什麼也不想吃了。」

雪子想了想,這才明白了似地渾身輕顫了一下。

「那麼可怕嗎?」

林瞥了一眼雪子,這才以眼光向片山詢問。片山連忙替雪子與林介紹。和森崎很要好……是這麼輕描淡寫的,可是林似乎馬上察覺到了。

「噢,你就是那位同學。片山,你可沒說過是這麼漂亮的呢。」

林喝了一口咖啡說。

「屍首狀況相當慘,乾的人必定也噴上了不少血……」

「這附近,夜裏來往的人不多,所以讓那傢伙順利地逃走了。」

「為什麼都是這裏的同學遭毒手呢?」

「這一點,目前還不能判斷。」林搖搖頭又說,「是對學校本身有仇恨呢?或者聽到這所學校的同學被殺的消息,來這裏遊盪,偶然碰到了那個叫佐佐木和美的同學……」

「兇手不會是裏頭的人吧?」雪子插了一句。

「大概不可能,因為兇手是從後門翻過去的。有一些被害人的血漬。」

「這樣我就有一點放心了。」雪子說。

林喝完了咖啡說。

「失陪了。我得先回局裏一趟。你回來后再告訴我情況吧。」

林獨自先離去了。

「那你呢?還有工作嗎?」

「對呀。宿舍里的老師們,我都得一個個談談。」

「可是,中午總該休息休息吧。我們去學生宿舍,起碼有比這裏更好喝的咖啡。」

回答這話的可不是片山。腳下的福爾摩斯適時地「喵嗚」一聲,表示了贊同。雪子和片山同時大笑起來。

「對啦。差一點忘了。」

「什麼事?」

片山在雪子房裏的地毯上坐着,啜飲熱騰騰的咖啡。

「我告訴你森崎先生被殺死後,你叫着說。還是……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是嗎?」雪子有點模稜兩可地,「一定是有了預感的。一定是的。」

「不,你一定知道某種具體的危險預兆。要不,不會那樣喊叫的。」

雪子想了想說。

「想起來了。」

她點點頭又說。「是他接到了恐嚇信。」

片山告訴她在書本里找到的恐嚇信內容,雪子急急地說:

「就是它!這麼說,他是把它收起來了。原本不把它當回事的,可是後來還是當真了。」

「你想得出是誰寫的嗎?」

「不清楚。他也好像沒法判斷是從哪一邊來的。」

「你說哪一邊,那就是說……」

「一個可能是你們正在搜查的賣春集團。」

「還有呢?」

雪子稍停一會才說,

「貪污……」

片山重複了一句。

「者實告訴你吧,相信將來你也會聽到。那棟新蓋校舍工程,傳聞里說在招標方面,有一筆相當可觀的錢曾經被動用過。他本來是反對增建,也反對增收學生的。他曾經告訴過我,一定要找到證據,把真相揭露出來。他好像很賣力的樣子。」

「原來如此……這倒是相當有希望的線索。」片山急急記下一筆又說,「那森崎先生是不是掌握了什麼?」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不肯告訴我。可是我相信,一定有了什麼。」

「他們害怕了,所以把森崎……」

然而,是怎麼乾的呢?在那樣一個密室里,如何殺,又如何脫身的?疑雲還是回到這上面。

「報紙上說那是密室行兇,是真的?」她又問。

「不折不扣的。」

「我一直以為小說里才有這樣的。」

「還有奇怪的事呢。」

「好比什麼?」

「桌子和凳子被偷了。為什麼偷那種東西呢?偷了以後藏到哪兒去了呢?這些,一點眉目都沒有。」

「對呀。我都忘了。」

「一點不錯。因為命案連續發生,這樣的事都沒有人去留意了……可是,我總覺得有點蹊蹺。」

「桌子和凳子,數量不小。得有卡車才能運出去。」

「那當然。這件事,越想越迷糊。」

「喵嗚一-」福爾摩斯插進來了。它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正在望着窗外。

「這傢伙,難道又餓了嗎?」

片山起身走到窗前。

「怎麼回事?」

從窗口可以看到對面餐廳和正在動工的新校舍。看來都一如往常。

「沒什麼嘛。」

還沒說完,他就忽地噤口了……怪怪的,好像有什麼……明明知道的事,卻忽然想不起來了。他焦躁得猛抓頭髮,雪子可驚詫了。

「一-是這個!」片山衝口叫出來。

「是什麼事?」雪子滿頭霧水地問。

「這麼簡單的事,怎麼沒想到呢……喂喂,你聽着,禮拜六晚上,我和你就在這窗口,拚命地要杷大中教授弄進來是不是?」

「對呀。」

「要從那個餐廳里把桌凳搬出去,不是短短的時間內可以做完的。換一種說法,我在搜查你的房間的時候,還有把大中弄進來,直到離開這裏的時間,光這些一定夠了。」

「然後呢?」

「這意思就是我們在幫助大中脫困的時候,桌凳被搬走。」

「應該是。」

「這一來,為什麼我們會沒有看到呢?」

「那是因為餐廳的門在那邊。當然看不見啦。」

「對。我也是一直認為是這樣。當然是的,所以不會想到要證實一下。一點不錯,不管什麼事,不到現場去證實一下是不行的。」

「我不懂。」

「你看,餐廳當然比校舍小多了。因此,新校舍的兩端都不會被遮住,可以從這裏看到。意思就是,即使我們看不到桌凳從餐廳門搬出,但是如果繞過新校舍的外側搬走,那我們必定會看到的。」

雪子從窗口往外來回看了看說。

「是沒錯。可是,我們確實沒有看到。」

「對。」

「這一來,我又不懂了。是我們太糊塗嗎?」

「是不是桌凳被搬出去了,可是沒有搬出我們所能看見的範圍內?」

「這不是太怪了嗎?」她說,「那你說是搬到哪兒去了?」

「從狀況來判斷,答案只有一個。」

雪子凝望了一會窗外說,

「……是工程現場。」

「一點也不錯。只可能搬到那裏。」

「但是現場的人一定會發現的。」

「這可不一定呢。咱們過去看看吧!」

兩人加上福爾摩斯出了學生宿舍,往工程現場走去。

「好像有點怪呢。」

「可能又出了什麼事。」雪子也發現了。

工程現場一角,聚集著一大群男子,七嘴八舌地說着什麼。挨近了才聽到一些話:「誰搞的鬼嘛!」「真該好好揍他一頓!」片山找著了發現森崎屍首的工程現場主任今井。

「今井先生,出了什麼事?」

「你是警察先生,你好。」

今井那圓臉上浮現出困擾的神色,向片山低低頭說。

「真是個惡劣的惡作劇……」

「請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早上來到這裏一看,好不容易才挖好的坑,有人填了水泥。」

「水泥……」

「是。早凝固了,得把它敲碎,挖出來。會累死人的。」

「所以大家都生氣了?」

「嗯。昨天休假停工了一天,今天大家都準備趕一趕,沒想到碰上了這種事。」

「昨天是星期一……那麼這惡作劇是星期六晚上到星期一之間發生的。」

「是的。這裏,人人都可以進來。水泥也到處堆成山,攪攪水倒進去,這是小孩子也可以做的。」

片山停頓了一下說。

「今井先生,你還記得餐廳里的桌凳失竊吧。有沒有找到?」

「沒有。」

片山撥開人群進去,下到水泥地上。凝固的水泥表層,有不少突起。片山蹲下來察看,然後抬起頭向工程主任說,

「桌凳好像找到了。這個,該是桌腳吧。有人把桌凳搬來這兒扔進坑裏,在上面填上水泥的。」

回宿舍的路上,雪子說。

「到底是什麼人做了這麼麻煩的惡作劇呢?」

「誰?為什麼……」片山喃喃地。

「和那個人被殺有關嗎?」

「我想有。這不是單純的惡作劇。」

雪子定定地瞧了一下片山的臉說,

「我這麼說,也許很不禮貌。」

「什麼事?」

「你真了不起。我該重估你了。」

片山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其實,這一切全是因為福爾摩斯在窗口往外望才想到的。這小傢伙,真不簡單,首先是告訴我恐嚇信在哪裏,然後又跟着我訪問關係人。這不是普通的貓哩。當然,這一切也可能都是巧合吧。

下午三點稍過後,片山來到世田谷,走在一個高級住宅區的路上。是因為他回到羽衣大學女生宿舍后,因羽衣女大學生命案來校的一名刑警向他轉告了三田村的傳言,下午森崎家有一場告別奠禮,馬上到森崎家來。

森崎家很快地就找到了。森崎自己雖然住在學校的教員宿舍,不過森崎家不愧是出了名的資產家,這所邸宅也極盡豪華。其實,它並不是常見的那種華麗庸俗的建築,黑黝黝的磚牆、北歐風格的裸露出木肌的屋舍,在展示著一份優稚與洗鍊。

告別式已經舉行完畢,門前並排著靈柩車為首的一隊自用車。正在等候靈柩被移出來。

黑西裝、黑領帶的三田村看到片山,便走過來了。

「來遲了。抱歉。」

「沒關係。那位女學生戀人呢。」

「轉告過她了。她說參加了葬禮,也不能看到他了,所以……」

「好吧。這話也沒錯。」

「馬上到火葬場嗎?」

「對。你在這裏等吧。我回來后也要見見遺族。」

「是。」

白木靈柩被抬出來了。片山不覺地也嚴肅起來,把頭低垂下去。

送葬的車隊開走後,片山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要等,可是該在哪裏等呢?不料從後頭有人叫住他。

「警察先生。」

回頭一看,卻是那位體育教師富田。也是黑西裝、黑領帶,裝束一換,人也整個地變成極優雅的紳士了。

「是想見見喪家的人。」片山說。

「那就進裏頭去吧。」

「可是那太冒昧了。」

「沒關係。請吧。」

富田幾乎要拉他的手一般地把他帶進去。進了寬敞的會客室,富田緩緩地沉入沙發里。

「請坐吧。」

「是。」

「喝點什麼嗎?」

「不,我不用。」

「那我就自己來了。對不起。」

「不客氣。」

片山有點驚詫,可是富田不管這些,大踏步走到酒櫃前。從擺得滿滿的樣酒里取了一瓶,斟了一杯,一口喝下去,然後舒了一口大氣說。

「這葬禮真累人,不是嗎……記得你是片山先生?」

「是。敝姓片山。你要問什麼?」

片山又怔住了。

「不,不是問你,是想問問這裏的遺族。」

富田這才好玩似地一笑說。

「我就是啊。」

「你?」片山瞪圓了眼。

「我是森崎的弟弟。」

「……」

「我叫森崎和生。」

「那富田呢?」

「是我老婆那邊的姓,我婚後就改妻姓了。」

片山這才重新端詳富田的面孔。不錯,和森崎很相像。只因有那撮鬍子,乍看給人完全不同的印象,但是如果去除鬍子,也許和森崎一模一樣。

「這,這真令人驚奇。」

「早上見到時就該告訴你。那時候,好像沒有恰當的機會,所以未曾提起。」

驚奇過後,片山就落入沉思了。富田好像察覺到,說,

「你覺得很怪吧。舉行葬禮。我卻上午還在上課,又沒有送到火葬場,還這樣喝酒。」

「不瞞你,我確實是這麼想着。」

「也不是一點也不悲哀的。家兄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知識,他的機智,我是衷心尊敬的。可是他……該怎麼說呢?他經常和人家保持一段距離,連對弟弟都是。在他來說,和別人發生交涉,也就是對別人觀察、評價、分類、整理。」

「這是說,很冷淡是不是?」

「在某種意義下,正是如此。」富田點點頭,又說,「可是,我猜,這一點在他來說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那是他生就的癖性。」

「不用說得那麼好聽吧。」一位四十上下,也是一身黑衣裙的瘦瘦的女人來到房門口這麼說。

「麻子!」富田瞪了一眼說,「你沒到火葬場!」

「嗯。我又不是非去不可。」

蒼白的面孔,因為黑色裝束,看來更蒼白,細細的眼睛裏看不出絲毫感情。也許是因為那一身黑色裝束吧,片山不禁聯想到巫婆。

「也給我一杯吧。」

「好……片山兄,這是內人麻子。」富田把妻子介紹過,這才蹙著眉說,「我以為你會去,所以我就……」

「有什麼關係。你已經是這個家的主人了,根本不再需要考慮什麼。」

「你說是主人……」片山從旁問,「意思就是府上財產將由富田老師繼承是不是?」

「是的。」麻子把玻璃杯里的酒一口喝乾,勝利似地回答。

「麻子,你別張揚好不好?」

富田制止她,她立即正色地。

「為什麼?」

「這位是刑警先生。」

「又怎樣?我不再怕什麼了。你也一樣,因為大伯已經過世了。」

「你有完沒有?」

這一對有點不穩了,片山想着看看雙方。

「刑警先生。你想查什麼?」

麻子突然在片山旁邊坐下來。片山一驚連忙縮了縮身子。

「沒,沒有。只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好比遺產處理啦,等等。」

「繼承的,只有我先生一個人。公公婆婆過世已經很久了,大伯又一直獨身,也沒有別的兄弟。還有呢?」

「是的,是的。那就請問你,有沒有怨恨森崎的人……」

「有。」

「是誰?」

「我。」

麻子根本不當回事地說,富田好像撒手不管了,正在撫弄手上的玻璃杯。

「這麼說,是有過什麼事啦?」片山又問。

「沒有。只不過是我先生不肯憎恨大伯,所以由我代我先生恨他。」

「嗯……」

片山弄糊塗了。象是在說謎語嗎?夠啦。

「家兄始終都是優等生、英雄。」富田好像迫不得已,只好開口,「我也不算差勁的,可是比較起來,總是差那麼一截,家兄不管做什麼,都比我強。漸漸地,我就認了,反正比不過他……」

富田嘆了一口氣又說。「家兄原本念歷史,靠有關西樣中世紀的研究而取得學位。我擔心和家兄走同一條路,又回嘗到挫敗感,便改念英國文學,總算也有一點點成績,在一家私立大學謀得了副教授的職位,可是也同時知道了家兄應聘來這家羽衣女大當教授。而且竟然也是一名英國文學教授!到了這個地步我就禁不住心中對他的滿腔憤怒了。恰巧那時候我和內人要結婚,我便不顧一切捨棄原來的姓氏森崎,改姓妻姓富田。家兄聽到了我對他動了怒,好像大為驚奇。我想,在他來說,多方面發揮他的才能是順理成章的事吧。可是我這邊,知道了家兄也要教英國丈學,我便一下子泄氣了。反正再用功,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我從此再也不能專心研究英國丈學,課堂里也常常缺課,結果和學校里的一位同事大吵一架,只得捲鋪蓋走路。失了業,該怎麼辦呢?正當我走頭無路的時候,家兄來邀我說。何不到羽衣女大來呢?」

「就當上一名體育教師是不是!」麻子不屑地插了一嘴。

「家兄也是沒辦法的。」富田苦笑一下說,「因為沒有別的缺。他必定是想起了從很早的時候,我能在運動方面和他比個高下。而且是女子大學,當一名體育教師不是太困難的事。總之,我必須混一口飯吃。我答應了。不過如果說,那對我毫無屈辱感,那是違心之談。」

「線索倒越來越多了。」林蹙起眉頭說,「首先是賣春集團,其次是被害人在調查的貪污關係人。如今再加上一個弟弟。照一般情形,這個弟弟最可疑了。動機有一大筆財產和長年以來的屈辱感。論地緣,夫婦倆和他同住一所大學宿舍。不在場證明更只有屬於夫婦倆之見的,等於沒有。」

片山點點頭說:

「我覺得那個弟媳婦,光一個人也會幹。」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有那麼大一所邸宅,兄弟倆幹嗎都要住學校宿舍呢?」

「我問過了。各個那邊是人為從事研究工作還是住在校內比較方便。富田是因為既然丟棄了森崎姓,便不好輕易回去了,因此邸宅里只住着一對老夫婦,是遠房親戚。弟弟說,以後打算搬回去住。」

「嗯……」貪污案的問題,問過富田嗎?」

「沒有。」

「好,還是不要問。如果他自己也有關,那就打草驚蛇了。從旁再查查,如果確實,那時再請課長交付給我們吧。」

「是。」

「辛苦了。明天,女子大學那邊再麻煩你跑跑。我另外有事。」

「是。林兄……」

「嗯?」

「你好像很累是嗎?」

「我沒事,不用擔心。」林在桌邊伸了伸懶腰。

「那我就先走了。」

片山離開了警視廳。七時稍過了,暮色已濃,他在街道上慢慢移步。

「片山先生。」

聞聲回頭,是一位小巧身材,三十開外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那裏。

「呀……是林太太!」

「好久不見了。」

「是啊。林兄還在裏頭呢。」

「我知道。」

片山常到林家玩,所以對林太太晃子也很熟。跟林年紀很不相稱,是個開朗、笑聲不斷、還像小女孩般的婦人,對片山也非常關顧。

「我有幾句話想和片山先生談談。」

「我嗎?」

她臉上的深刻味,平時是極罕見的,因此片山有點迷惑了。

「片山先生,我先生最近是不是有點不一樣?」

在附近的一家吃茶店坐定后,晃子這樣開始。

「是啊……」片山偏偏頭,「好像很累很累的樣子。」

「那是當然的。每天都要天快亮了才回家。」

「天快亮嗎?」

「聽說是什麼極機密的任務……可是,我以前也在警界待過的,像這種電視里的說詞,我當然不會相信。」

晃子以前是一名女警。

「這個……我倒沒聽說過。」

「目前辦的案子,不可能天天那麼晚吧。」

「是。據我所知,應該不會。」

「我是在懷疑……我先生可能有了女人。」

「他?怎麼可能!」片山猛地一驚說,「我相信林兄不會的。」

「是嗎?你真這樣相信嗎?」

被這麼一逼,軟弱的片山也覺得沒把握了。

「我,我想,是不會的。」

「你看,連你也把握不定啦。」

「可是……」

「一定錯不了。這是女人的直感。」晃子好像下定決心似地,「片山先生,我就只有你可以依靠。請你幫我留心留心,有什麼發現,馬上告訴我。」

「是……」

「拜託你!」

「好吧。」

我為什麼被央求了一下就拒絕不了呢?片山和晃子分手后,暗自長嘆一聲。是生就的優柔寡斷吧,真是無可奈何,俗語說得好,夫妻勃憨,狗也不理。狗也不理的……貓呢?對呀!怎麼把福爾淳斯給忘了呢?為了參加葬禮,把它交託給雪子了。怎麼辦?已經這麼晚了。就請她照顧一個晚上吧。可是宿舍里,那是禁止的,而不不帶回去,晴美便有得-嗦了……

迫不得已,片山只有再跑一趟羽衣女大了。叫了一輛計程車,在正門前下來,在黑暗的校區里急步走向宿舍。

來到門口,和小峰老人打了個照面:

「呀,是警察大人。」

「你好。」

「是來帶貓吧。」

「是。」

「在那邊。」

福爾摩斯就在老人背後的椅子上躺着。

「她呢?我是說雪子小姐。」

「她有事出去了,把它放在這裏。你快點帶走吧,我受不了小動物。」

「喂喂,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睜開眼看到片山,馬上從椅子上跳下來,伸了個打懶腰。

片山又一次在肩上扛着福爾摩斯,退出外頭。

「小夥伴,這一整天辛苦你了。」

聽到片山這麼說,貓便「喵嗚」地應了一聲。

片山從計程車下來,走到可以望見公寓的巷口就突然駐足了。他看到晴美疾步從公寓走過來。正想叫住她,她卻沒有察覺到他就在轉角處,陰沉着臉,好像十分迫切地走過去。這不尋常呢,片山想。就在這時,浮現腦際的是愛管閑事的姑媽兒島光枝告訴他的,晴美與一個中年男子的事。也許因為他回來得晚,她以為不回來了。懷疑了片刻之後,抱着微歉,決定從晴美後頭跟上去。

「福爾摩斯,抱歉啦,你在這裏等會吧。」

福爾摩斯不依似地叫了一聲,可是片山沒聽到。他放下了福爾摩斯就連忙往晴美剛剛消失的街角走去。由於晴美身上穿着一件紅色毛線衣,所以盯起梢來井不太困難。晴美從附近車站搭上了地鐵。車上人不太擠,儘管擔心被發現,可是晴美似乎心事重重,根本就沒有留心周圍。

晴美來到新宿。夜裏的新宿,真是人聲雜杳,熱鬧非凡。而且年輕人們衣着都大同小異,稍不留心,便可能跟丟。片山不得不拚命似地跟上去。

就有那麼不湊巧,十來個年輕人插進兄妹倆中間了。而且這些人都有幾分醉意,他越急便越是故意阻擋他。

「喂喂,讓路啊……借光,借光。」

「不行!」

「急什麼嘛。」

「這麼小的日本,趕着到哪兒去嘛。」

又是調侃,又是愚弄的,接着是大笑不已,好不容易的脫離這一群,可是晴美無影無蹤了。

「媽的!」

是右呢?還是左?正當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眼睛捕捉到一張熟悉的臉。

「林兄!」

是林刑警。還是那一身舊西裝,在不遠處趕路。幾乎想再叫的,還是免了。他想起了今天晃子太太的請託。而在一瞬間之後,事情竟聯繫到妹妹晴美。

林兄有了女人……睛美有了中年愛人……林和晴美?!這怎麼可能?不可能的!這種事怎麼可能!

……但是,現實里晴美和林不是在同一個地點嗎?也許,林也正在趕往約定的地點。天哪,這是怎麼回事!事情太意外,使得片山怔住,再也不想跟林的蹤了,只在那裏茫茫然地目送林在霓虹燈海里隱沒著離去。

「哎……」

片山吐出了第十幾個嘆息搖搖頭。一旁是好不容易地獲得一餐的福爾摩斯,正在忙着舔前腳撫摸面孔洗它的臉。

「還以為是個小孩呢,竟然和有老婆的人談起戀愛!我是白疼她啦!」片山當着福爾摩斯面前,又是斥罵又是自嘲。不會回答一句的對手,有時也蠻方便的。「而且林兄也未免太那個,向晚輩同事的妹妹來這麼一手!這不是偷腥的貓賊嗎?呀呀,抱歉啦。」

福爾摩斯可一點也不會在意。

「哎……」又嘆了一口氣,「怎麼辦呢?如果老爸還在就好了。不,不,老爸恐怕也不知如何是好吧。他老人家就是這樣的人。還有,對,林太太,答應有了什麼就告訴她。可是,我能嗎?對方是我妹妹,這話怎麼說得出口?」

片山深思片刻。

「她不再是小孩了,除非她自己說出來,否則還是不要說她吧……」

福爾摩斯已經洗好了臉,蜷成一團,在坐墊上睡著了。

「你真不錯啊,什麼也不必煩惱。」

其實,說不定貓也有貓的煩惱呢。片山又想,森崎就說過,貓是沒有表情,不過在底下里,可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呢。

「是不是在思考什麼新哲學呢?好比。三色貓福爾摩斯如是說。」

這時,門打開,晴美回來了。

「我回來啦。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一會了。」

「真對不起。太晚了,以為不回來,所以在朋友家吃了。」

「沒關係。我也吃過了。」

「是嗎。」

晴美一如往常,笑容可掬地。

「買了點東西回來啦。」

「是什麼?」

「水果餅。」

「好哇,來一份。」

「我來沏紅茶。」

沏好茶,正要坐下來吃餅的時候,福爾摩斯來到片山身旁「喵嗚」了一聲。

「怎麼?你也要?是餅呢。」

「我聽說過了,有一個朋友家的貓,還會吃吐司,喝紅茶。」

「嗯,這麼神氣。那咱們也來試試。」

「真驚奇。想不到福爾摩斯還有高級趣昧。」

晴美看着正在啃水果餅的福爾摩斯說。

「這傢伙,好像不喝紅茶。沏都沏了,還是喝吧。」

「哥哥,別勉強它。貓是不能吃熱的東西的。不是說貓舌怕熱嗎?」

「對呀。」

紅茶漸冷,福爾摩斯先閉止眼,欣賞似地嗅了好一刻。這才慢慢地喝。

「喝了!喝了!」

片山高興得手舞足蹈。

「怎麼嘛,哥哥,像個小孩那樣。」

晴美把自己的紅茶喝完又說,

「對啦,傍晚時分,姑媽打電話過來。」

「怎麼說?」

「是哥哥相親的事,已經訂了日子,後天中午。」

「呃,後天嗎……你說後天?」

片山發出了怪聲。

「嗯。」

「不是星期四嗎?」

「今天是星期二。」

「不是假日嘛!這些日子裏忙得團團轉,沒辦法請假的。」

「我怎麼知道呢?」

「真是!那個姑媽……」

片山幾乎想說出。也不怕人家煩死,可是看到晴美,卻又吞回去了。要不是這位姑媽,他還不曉得妹妹與林的事。如果不曉得,這一刻心頭一定更開朗的……

「哥哥,對方是怎樣的小姐呢?」

「忘了。好像這次是第七或者第八次相親了。」

「哇,不得了!」

「其他的事,全忘了。」

「加油!」

「別開玩笑吧。」片山哭喪著臉說,「明天打個電話,延到禮拜天吧。目前實在有困難。」

「姑媽肯嗎?」

「管她。」

其實。片山是拿不定主意的。

星朗三。片山好不容易地把硬要跟上來的福爾摩斯留在屋裏,到警視廳上班,不料林正伏在辦公桌上睡覺。片山心裏一片紊亂,想不出該不該叫醒他。他實在把不定對方醒后,能不能像往常那樣叫一聲早。

「片山!」

是三田村。急忙趕過去。

「你今天沒有伴啊?」

「無伴一身輕。」

「林好像好累。」

「是。」

「讓他睡一會吧。你呢?今天的工作,都懂了?」

「是。」

「好吧。還有,關於那件貪污案子。」

「是。」

「目前承包的是A建設,投標的時候,競爭的是Y建設。那邊負責人好像叫柳原,你先到羽衣,完了以後繞過去瞧瞧吧。如果有什麼,可以轉給第二課辦。」

「是。」

「女生命案一點線索也沒有。」三田村嘆一口氣說,「想找到目擊證人,過濾變態者也渺茫……說不定不是普通的變態者。好比平時毫無跡象的平凡薪水階級。」

「可是,那種刀法……」

「對,是乾淨利落的刀法,說不定是軍隊的經驗者。這麼說,年紀便不小了。還有,兩案都沒有性行為,兇手可能是性無能吧。」

「嗯……」

「不管怎樣,避免再出命案是最重要的。這方面,你也需要留心留心。」

「是。那我這就去了。」

「去吧。對啦,還有一件,你明天要請假是嗎?」

「呃?」

片山莫名其妙。

「有位自稱是你姑媽的人,今天早晨打電話給我,要我准你請一天假。說這是有關你一生的大事,所以不管怎麼忙,都要我同意。」

三田村臉上掛起了愉悅的笑。

「這,這真叫人受不了。」

片山著着實實漲紅了臉。

「沒關係吧。聽說是相親,是嗎?咱們可不是光抓犯人的,新娘子也得好好地去抓住。」

「是……」

片山狼狽極了,逃一般地飛奔而出。

「是秋吉老師嗎?」片山問,「我是警視廳的片山。請多指教。是關於森崎先生被殺的事,特來請教。」

「哪裏,哪裏,請進。」

櫥架上擺滿無數的玻璃瓶,桌上則是大小試管之類,連煙灰缸都幾乎沒地方擺了。一腳踩進房間,立即有藥品昧衝進鼻腔里。

「很抱歉,打擾您的實驗了。」

「哪裏,哪裏,反正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實驗。」

「是在實驗什麼呢?」

「高性能炸彈。」

片山愣住了。

「哈哈哈,是開玩笑的。請坐,請坐。」

是踏腳台一般的坐凳。

秋吉是化學與物理的老師。五十開外年紀吧,很瘦,一頭蓬鬆的半白頭髮亂成一堆,臉帶蒼白,只有那雙眼睛特別大,活生生的,真箇炯炯有光。片山聯想到在科學電影里常見的科學家。就是把死屍挖出來,創造人造人的那一類的科學怪人。

「有什麼指教?」

「不敢當。是這樣的,住在教員宿舍的者師們,每一位我們都要請教的。」

「呃,是,是。」

「請問,您和森崎先生交往情形如何?」

「這個嘛,可以算是好鄰居吧。你們一定知道,森崎老師是獨身,偶爾,我們會請他過來吃吃晚餐什麼的。內人在烹調方面有那麼兩下子。」

「那真不錯。」

「是很聰明的,聊起來令人愉快的那種人。真遺憾。」

「聽說,今天下午起有校葬。」

「是的。可是,森崎兄是討厭形式主義的人,也許不會很樂意吧。」

「是,是。關於這個案子,您有什麼指教嗎?」

「我一點頭緒也沒有,真抱歉。」

「哪裏的話,您太客氣了。」

「是還沒有線索嗎?」

「嗯……還有,很冒昧,是例行公事。請問。案發那天晚上,您是在府上嗎?」

「嗯……呢,是去看戲了。回來時是十一點稍過。沒時間吃晚飯,餓極了。是回來后才吃的。」

「原來如此。」

「本來想煮味增湯,不巧味增沒有了,連忙到鄰居去借。」

「哪個鄰居呢?」

「是富田老師那邊。剛好他們不在,所以就很苦惱了,因為經常來往的鄰居並不多。最後,只好下到一樓……」

「請等等。」片山阻斷了對方的話,「您剛說,富田老師家沒有人在是嗎?」

「是。叫了不少次都沒有人應。」

怪啦。富田的說法是九點左右回到家后沒有再離開。是喝醉酒睡了,可是連太太也沒有應,這就怪了。還是以後再去查證查證吧,片山想。

剛從秋吉的實驗室出來,雪子就從後頭追上來了。

「原來你在這裏。」她和片山井肩走,又說,

「昨晚真抱歉。是被一個朋友拉去的。」

「沒天系。今天,不是有校葬嗎?」

「嗯。我不想去,可是聽說要點名,只好去露露臉,然後溜之大吉。你呢?」

「我為了貪污案,下午得跑幾個地方。」

「又查到什麼啦?」雪子興奮地亮起了眼睛說,「帶我去好不好?」

「不行吧。偵查工作,是不能讓普通……」

「我不是特別的嗎?好嘛,求求你。」

「這真不好辦……」

「不行!我跟定了。」

片山嘆了一口氣。我為什麼這麼柔弱呢?

「我以後一步也不離開你了。」

「好吧,好吧。」片山只好屈服了。「那你校葬怎麼辦?」

「下午一點開始嘛,十分鐘就逃掉。那以前,你也可以看看。」

「可以逃嗎?」

「不管它。你就看着吧。」

這年頭,當一名教師,可真不得了啊,片山想。他還見了住校的其他老師,都未能聽到有趣的話。沒有一個是和森崎有深交的,關於案子也都沒有任何發現與線索。

「你知道富田老師是森崎老師的弟弟嗎?」片山在學生宿舍一面吃午餐一面問雪子。

「知道。他告訴過我,而且一看就知道的,好相像。」

真要命,我就是沒看出來,片山又自我嫌憎了,不過仍然裝着平靜說,

「當然,當然。聽說遺產全部由他獨得。」

「很好哇,他是拜金主義者,一定很高興的。尤其是他太太。」

「下賤。」

「嗯……他也很討厭她。富田先生那麼憤世嫉俗,他認為都是因為娶了那個太太。我也有同感。」

「那森崎先生有沒有……給你留下了什麼?」

「我?當然有。回憶。最美妙的東西。」雪子說着笑了笑。

「有一天,你也要嫁人吧。」

「嗯,高興的時候。」

「我好像不管高興不高興,都要結婚啦。」

「為什麼?」

「明天,要去相親。」

「真的,恭喜你!」

「別開玩笑。」片山深嘆了一口氣。

「差不多了吧。咱們走吧。」

「在哪裏?」

「禮堂。」

小巧的禮堂靜悄悄的,壇上有明晃晃的照明,森崎文學部主任的遺照掛得高高的,四下是一片花海。兩側擺着座椅,教授們默然正坐。為首的是阿部校長,富田夫妻也在那裏。同學們坐滿傾斜地板上的座席,雙手交疊在膝上,狀頗嚴肅。片山權當一名旁觀者,在大廳後頭出入口邊站着,遠望壇上,雪子坐在通路邊,像是隨時準備離席的樣子,還不時回頭看看片山。

這樣的場面,如何逃開呢?片山不由地在內心裏着急起來。

唱片奏出了風琴演奏,接着是一位年紀頗大的教授起來,拿起麥克風說,

「已故羽衣女子大學文學部主任森崎智雄的校葬典禮,典禮開始。」

有點老態龍鍾了,好不容易才說完這些,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癱瘓般地坐下去。幾個年輕教師見狀,連忙一擁而上,從兩旁把他架起來。這麼一來,校葬就增加了精彩的一幕。

其次是一位中年教授,好像是司儀吧。

「阿部校長謹述悼念詞。」

阿部校長一改平常姿勢,挺起胸瞠,走到遺照前。片山卻在心裏嘀咕,這位校長先生再怎麼裝腔作勢,也不怎麼夠看呢。

阿部校長先向遺照來了一個鞠躬,然後沉默片刻。會說些什麼呢?正在觀望中,但見他突如其來地把雙手高高地舉到頭上。呀呀,難道是一時糊塗,要把內心吐露出來喊萬歲嗎?正在啞然之際,嗓音傳出來了。

「啊啊!敬愛的森崎老師!您的死,多麼使人悲痛啊!」

原來舉手不是為了喊萬歲,而是悲悼的表現哩。但是,又不是流行的動作派女歌星,真不曉得是什麼人為他設計的,只能說是極盡低俗趣昧的能事了。

「……我們都深深地敬愛着您,您的研究生活,是普遍地為世人所熟知的……」

片山覺得雞皮疙瘩陣陣而起,幾乎無法站下去了。這個樣子,倒不如聽拙劣的新歌星的歌來得好些吧!

同學們也微微地動起了身子,好像多麼想不顧一切離座而去。大概不可能是大夥同時地內急起來,因此她們的感受無疑是和片山一樣,才會顯得這麼不寧靜的吧。

「……當我們聽到噩耗時,我們的胸臆里貯滿了悲傷,眼淚決堤般地滾滾而下……」

好像是在聽着從前風行過一時的母親電影的宣傳呢。差不多了吧,這麼想着,往雪子那邊看過去。

「砰!!」

忽然傳出像爆炸聲的巨響,同時從遺照四周冒出了白煙,無數的花瓣大雪股地紛紛散落。這還不算,森崎那張偌大的照片先是搖晃了一下,接着緩緩地倒下來。正在下面發表偉大演說的阿部校長,一時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人整個地愣在那裏,掉落的遺照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腦門兒上,於是他就像一根木頭般地倒下去。

禮堂里騷動聲四起,同學們全體起立,口口聲聲喊。

「炸彈!」

「恐怖分子!」

片山正想往壇上急奔,卻不料適時地被疾跑而來的雪子給抓住了臂膀。

「咱們走。」

「剛,剛才是……」

「開了個小玩笑。」

「什麼!是你……」

「很多學生一起弄出來的。大家都在跑呢。快。」

不由分說地被雪子拖着,出到戶外。

「不曉得校長怎樣了?」

「只不過是照片砸上罷了。活該。」

「這會構成傷害罪呢。」

「咦?那你寧願讓校長把悼詞念完嗎?」

片山沒話說了。有啥辦法呢?

「我是營業部的柳原。多多指教。」

在Y建設的會客室出現的男子光看外表就予人「生意人」印象,腰桿低低的,四十不到年紀,微禿,頭髮抹得晶亮,金框眼鏡,弄不好會使人覺得俗不可耐。

「我是警視廳的片山,這位是助手吉家小姐,多多指教。」「榮幸之至。」

看到雪子,柳原更殷勤了。「真看不出是警方的小姐。」

「不會打擾你太久。請多關照。」

雪子也裝出了嫣然的笑,弄得柳原陶陶然,再也看不到片山了。

「請問我能效什麼勞?」

話仍是向雪子說的,片山有些吃味了,大聲喊叫般地。

「是有關羽衣女大新校舍建設的事。」

「呃,是那個。」

「實際上得標的是A建設,可是你們也參加過投標的,是不是?」

「是。另外也還有幾家,不過主要競爭對手,正是敝公司和A建設。」

「不瞞你,我們聽到傳聞說,這件工程的招標好像有點兒問題,所以才很冒昧地前來拜望你們。」

「不敢當,不敢當。」

柳原嚴肅起來了。

「請問,當時情況是如何的?」

「這個……」柳原遲疑片刻,這才說,「這麼說,便成了同業間的說長道短,實在不好開口……」

「請勉為其難,告訴我們。」

「我們一定不會有不利於你們的判斷。」

雪子從旁敲了一記邊鼓,柳原便裝出無可如何的樣子說。

「老實說,我們原本認為這件工程非我們莫屬。因為A建設那邊只有粗枝大葉的估價,而且數字不算正確。我們這邊,從詳細的估價,到工程日程,連可能來自附近居民的異議都調查好,才參加投標的。工程款也極力壓低,是有萬無一失的自信的。」「結果是落到A建設啦。」

「是。我們深感失望。不管怎麼想,都不會輸的。」

「然後呢?」

「表面上,我們是無計可施了,不過我們公司也做了一番檢討,決定查查怎麼會這樣。主要當然是為了日後業務上的參考。」

「是的。」

「我們想了種種辦法,搜集了情報,不料……」

「怎樣?」

「結論就是。好像有了幕後交易。」

「是不是掌握了具體的事實?」

「沒有。根據多方傳言,我們只能這麼判斷……」

「明白了。」片山點點頭說,「另外,還要請教一件事。」

「是什麼呢?」

「好比這件羽衣女大的工程,決定承建公司的最有力人士應該是誰?」

「這是說,如果要賄賂,該向誰是嗎?」

「簡單說就是這樣。」

「這一點,那所大學里是很明顯的。」

「誰?」

「校長。」

「阿部校長?」

「對對,是這個姓氏。因為他還兼理事長。」

「明白了。」

片山和眼睛正發着光的雪子交換了一個眼光。

「我可以再請教請教嗎?」

雪子向前探出了上身。

「請。」

「A建設方面,直接承擔這種幕後工作的,請問你知道可能是誰嗎?」

「這可把我難住了。」柳原抓了抓頭皮。「別的公司的事,我實在不懂。不過……」

「不過什麼呢?」

「A建設的人之中,我知道有個人到校長家走動了幾次。」

「是誰?」

「叫今井的現場主任。」

「今井不就是發現了他的屍體的人嗎?」雪子問。

「不錯。」

「好像有什麼嘛。你以為呢?」

「嗯……」

「那個校長,我一直都覺得有什麼的。你當然會查吧?」

「應該會的。」

兩人回到羽衣大學生宿舍。

兩人都坐在地毯上。這時,雪子起身踱到窗口,往外望了望說。

「好暗了,才五點稍過。」

她把窗帘關上。「怎麼辦?晚餐回去吃嗎?」

「嗯。我妹妹會準備的。她說為了使我明天面孔油亮些,要幫我烤個樣燒餅給我吃。」

「打打臘不就行了?」

雪子笑開了,又說:

「可是,那一定是個傑作,真想看看你相親的模樣。」

「別作弄我啦。我只不過是露露臉,總不能讓人家太沒面子。」

「在哪裏?」

「K飯店的餐廳。我姑媽決定的。」

「有什麼原因嗎?」

「大飯店的餐廳,你也知道很貴。不過她說中午有『午餐時間』。」

「很合理主義呢。」

「我真拿那個姑媽沒辦法。」片山苦笑着說,「那我走啦。還得到廳里露一下臉。」

「嗯……我就不留你啦。今天老跟着你,抱歉。」

「哪裏的話,我才快活呢。」

雪子微微睜大眼睛說,

「這話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在這個房間里,片山很奇異地覺得心裏穩穩噹噹的。如果是以前,光想像到進獨身女性的房間,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如今卻似乎和自己的公寓毫無差別。真奇怪啊,他想。

「也許沒有你妹妹的料理那麼有效……」雪子偏偏頭說,

「可是,也許能使你的臉更有活力些。」

「是什麼?」

雪子忽然仲出雙臂攬住片山,把自己的櫻唇印在目瞪口呆的片山的唇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片山的腦子裏,忽然被攪拌機攪了一股地混亂了。嘴唇上感覺出雪子那溫軟的唇瓣,背上也纏着她那細柔有力的臂,她胸前隆起更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彈力壓在自己胸板上。可是這許許多多的奇異感覺卻似乎是分別存在着,根本無法凝結成一體,構成一個叫「擁抱」的意識。她擁吻了我!好不容易地想到這裏的時候,她已經離身了,卻在眼前漾著動人的笑。

「……嚇着你了?」

片山暫時仍在無重力的浮遊狀態里,沒法回答,總算平安着陸了。

「好像……糊裏糊塗的。」

片山喃喃自語般地說。哎哎,我真是糟糕的情人哪。

「那麼案子算是有眉目了?」晴美邊收拾晚餐邊間。

「總算把握住了一點動機。」

「好極了。」

「也不見得。」

「為什麼?」

晴美重新沏了一壺茶說:

「哥哥,你不是常常說,掌握住動機,案子就可算破了三分之二嗎?」

「可是這回有三樁呢。」

「哎唷。」

片山偶爾會和妹妹聊聊案情。有時,聊著聊著,想法會更清楚起來,有時還會發現到前此所忽略的事。

「招了這麼多的怨恨啊。是因為他飼養福爾摩斯是不是?」

「對。」

片山落入沉思了。妹妹說得一點也不錯。森崎不是個被人家深深記恨的人。事實卻有這麼多可能涉嫌的人物。這不是奇怪的事嗎?

「而且那種被殺的方式也是很奇異的。」

「是指在密室里如何被殺嗎?」

「不但如此賣春集團啦,貪污同夥啦,不管是哪一種,即使秘密快被揭發出來,也沒有必要用那種方式來行兇。假裝成車禍,或者請暴力集團的殺手,都是容易下手的事,幹嗎需要設計出這麼麻煩的密室殺人呢?」

「是啊。」

「那種方式,使人想到深仇大恨,或者趣味性的兇殺。」

片山好像自己也成了神探名捕,邊點頭邊說。一看,福爾摩斯正好在打個好大好大的呵欠。是要睡了。這傢伙,根本是在藐視人家呢。

秋吉教授已經在實驗室里來回踱了半小時那麼久。額角上刻出了深紋,蒼白的臉孔越發地蒼白,也更像一個恐怖影片的演員了。加上這深夜裏的實驗室,咕嘟咕嘟響着的試驗杯,更增加恐怖感。如果現在再加上試驗失敗的怪屍被裹在層層繃帶里橫躺一旁,那就無懈可擊了。

「糟了……這是怎麼回事呢……真是傷腦筋……」

像只破唱片,一次又一次反覆着同樣的自語。

「糟了……槽透了……」

這樣下去,早就該暈倒,可是那急促的步伐,絲毫沒有減緩的模樣。

突然傳來敲門聲,老教授嚇得幾乎跳起來。

「誰!」

門被推開,站在那裏的是披着黑斗篷的杜拉居拉伯爵,死白的臉上,只有一隻火紅眼睛-當然不會有這麼一號人物,而是輕笑嫣然的吉家雪子。

「秋吉老師你好。」

「是吉家同學啊。」

秋吉好像獲救地舒了一口氣。

「我看到火光就進來了。打擾老師了。」

「不會不會。」

雪子進到實驗室里說,

「我是代表有志一同,來向老師道謝的。」

「道謝?道什麼謝?」

「是校葬的時候,裝在花環上的炸彈。老師的手法真是第一流的,大家都非常佩服。」

「那個嗎,不不,那算不了什麼的。」

「才不呢。尤其掉下來的照片打在校長頭上,真是傑作。」

「那是預料之外的。」

「反正是恰到好處。一定是森崎老師顯靈了。」

「校長的傷呢?」

「只有擦傷,可是打擊可不小,這是醫務室的金子先生說的。用很痛的葯給他敷,痛得他大嚷大叫一通。」

「一定氣炸了。」

「起初說一定要報案,可是他身邊的人都勸他,說是會影響學校的形象,把他勸住了。」

「這正是他的弱點。」

「真是謝謝老師啦。」

「別客氣了。我也是尊敬森崎老師的一個,如果他死後還披像校長這樣的俗物利用,我也受不了。」

「這件事,我一定保密。請老師放心。」雪子肯定地說了以後才看看實驗室里。「老師,這個時候,還在實驗什麼呢?」

「嗯,是有了件叫人傷透腦筋的事。」

秋吉遲疑了片刻,才決意地說。

「是有件東西丟了。」

「那我幫老師一塊找。」

「不,不。來回找過幾十次了。不見了。」

「是什麼東西嘛。」

「煙盒。」

「啊,那麼老師,為了這次的事,我和同學們一起來買一隻新的,做為答謝吧。」

「這不成哪。」

秋吉着急地搖播手說。「是只很特別的。」

「有紀念性的,是嗎?」

「也不是。」

雪子莫名其妙了。

「外表是煙盒……」

「裏頭呢?」

秋吉嘆了一口氣說,

「打開就會爆炸的。」

雪子張開嘴巴,半天才說,

「那麼是……炸彈啦?」

「差不多。」

「可是……怎麼有這種東西呢?」

「我自己做的。也不是要派什麼用場,只不過是好玩罷了。」

「那也太……」

「我很崇拜詹姆斯-邦德。」

「誰?」

「邦德。就是007啦。」秋吉老師自嘲地笑笑說,「我恐怕只是個蹩腳的教師吧,不過自己的東西,趣味,總應該學學人家的樣子。後來,偶然地想到為什麼不自己來造造邦德小說里的那一類秘密武器呢?然後,花了足足一年工夫造出來的,便是那一隻煙盒。」

雪子啞口無言。

「當然,我不要讓人家看到這樣的東西,所以把它鎖在這裏的櫥子裏頭,偶爾拿出來瞧瞧,欣賞欣賞。今天也是這樣,傍晚時分拿出來,放在桌上左瞧右看的,剛好有一批實驗器材送到,東西就亂成一堆了。整理好以後,想把煙盒收起來,你猜怎麼樣?不見啦!」

「那老師。一定是在這屋子裏的什麼地方吧。」

「可是已經找了幾十次了,從這個角落到那個角落,都找遍了。」

「咱們再找找看,我來幫忙。」

「嗯,也好。」

雪子和秋吉花了差不多一個鐘頭,把實驗室翻遍,還是找不到。

「老師……」雪子有點氣急了。「雖然是炸彈。也沒啥大不了是不是?大概有多大的爆炸力呢?」

「是沒啥大不了的。」秋吉有些憂愁地點點頭說,「不會把幾公里見方炸毀,也沒有瓦斯槽爆炸的威力。」

「那,如果有人打開盒子呢?」

「這個嘛……」

「會炸死嗎?」

「大概吧。只是不曾有人讓腦袋給轟掉了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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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貓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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