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吸血殭屍

第四章:吸血殭屍

1

一步一步上樓梯的影子。

留長的指爪,令人聯想到死神的大鐮刀、鷹勾鼻,以及剃光了的圓頭顱……

「這就是諾斯菲拉切了。」操作八米厘放映機的橋本說:「看吧!那個影子的用法──是六十幾年前的電影哦。」

放映機的光線、送風機旋轉的聲音,以及說不出的熱氣充溢整個房間。

電影史上最初的吸血殭屍電影──《諾斯菲拉切》的八米厘菲林終於寄到了,在橋本的房間放映着。

關谷和明石也一直入神地看着那部令人感覺不到六十年的歲月已過的黑白映像。

「跟這部片子的『吸血殭屍』相比之下,貝拉魯哥西只不過裝模作樣罷了。」明石說。

女主角讀到古代「吸血殭屍」的書,知道消滅「吸血殭屍」的唯一方法,乃是主動地讓他吸年輕女子的血,然後把他挽留到天亮。當她見到城裏的人接二連三地犧牲后,她決定拿自己的生命作交換來消滅「吸血殭屍」。

接受她邀請的「吸血殭屍」,以他邪惡的姿態出現在她的卧室。從眼角見到他時,女主角的臉因恐懼而扭曲。然後,他的影子壓在她身上……

──吸了女主角的血的「吸血殭屍」驀地抬起臉來。雞啼了。

晨光照進室內。「吸血殭屍」踉踉蹌蹌地離床。當他走到窗前正要離去時,一道光貫穿他的身體。他轉了一圈,身體往後仰。

「吸血殭屍」消失了,地面只留下小小的煙霧──女主角奔向丈夫的懷中,呼出最後一口氣。

電影結束在「吸血殭屍」城堡的遠鏡頭。

出現「劇終」標誌時,室內飄起輕鬆的空氣。

亮燈后,暫時誰也不開口。

「──果然厲害。」關谷說:「剛才看的才叫藝術哪。」

明石點了一支煙。

「貝拉魯哥西和克里斯多夫李跟他一比,就像卡通片主角一樣。這個諾斯菲拉切沒有任何模特兒吧?了不起的想像力。」

「最後一幕和原著大不相同咧。他不是被木樁釘死的。」關谷說。

「『吸血殭屍』是因着和女人上床而被消滅的。在某個意義上很羅曼蒂克哦。」

「『吸血殭屍』從來都怕女人嘛。」關谷愉快地說。

「這樣的死法,比起被人追着用木樁釘心臟浪漫得多了。」明石很佩服的樣子。「這個畢竟是歐陸感覺。畫面的色調經常很暗。」

「這樣子來得及文化祭啦。」橋本說。

「不過,那個『吸血殭屍』不容易演哦。耳朵弄尖或指甲變長都很簡單,但必須光頭。戴假髮也得借用特別的化妝術才行。」

「沒有的事。」

「不然怎辦?」

橋本把頭髮用力一抓,然後整個拿下來。

──明石和關谷一時無語,愣愣地注視橋本那光禿禿的頭和得意洋洋的臉……

2

「你在那個地方幹什麼?」水口聰子的聲音在大廳里迴響。

起初,關谷沒想到她是說自己。

跟「科學怪人」的怪物一比,「劇院之鬼」的扮相可算是相當輕鬆。關谷沒有石津刑警那麼魁梧的體形,而是瘦削矮小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只有抱女人時才有不知哪裏來的力道。

由於還沒輪到關谷出場,但又必須裝扮好等待,因此倍感疲倦。

舞台上,先假設正式演出時的佈景,那裏只擺着桌椅;而關谷就取巧地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

「關谷君!」水口聰子大聲喊,關谷終於抬起頭來。

「嗯?什麼事?」

「為何坐在那個地方?那裏是舞台的一部份哦。」

關谷困惑地站起來。

「知道啦。只是有點疲倦,休息一下不行嗎?」

「要休息的話,到舞台走廊去好了!」

「別生那麼大的氣嘛。」關谷苦笑。

「不是在玩遊戲!請好自為之!」

聰子的聲音有難以違抗的魅力。

關谷走向舞台的走廊時喃喃地說:「哎,瘋婆子。」

真是的,一演戲就完全變了臉。不是玩遊戲?那不是學生戲劇嗎?

關谷靠着有「太平門」指示牌的門而站。

一盞紅燈正好在他頭頂上發亮,照出他「劇院之鬼」的扮相。

呼吸不暢快,於是關谷摘下面罩,舒了一口氣。

「那女的也很變態哪。」他望着在舞台上滿頭大汗、跑來跑去的聰子喃喃自語。

也許她真的有才幹。可是,作為她的戀人未免太累了。

以關谷來說,使一個表面上對異性不感興趣的女孩屈服乃是有趣的事。一旦弄到手后,興趣就減半了。

聰子一旦站在舞台上以後,反而難以接近。那是她和普通女孩不同之處,因此對她還保留多少興趣……

不用焦急,女人是很容易受騙的!聰子現在被話劇的事佔據了腦袋。這個結束時,她又會對我言聽計從的……

由於娃娃臉、個子矮小的關係,關谷不會使女性產生警戒心。儘管女生之間謠傳他是花花公子,女朋友有好幾個,那樣反而引起女孩們的好奇心,使關谷更容易得手。

現在的高中女生,對那種關係一點也沒有罪惡感;其中也有不少女孩是純粹為遊戲而投懷送抱的。

像聰子這樣的「變種」,反而吸引關谷的注意力。

「燈光!別發獃啦!必須趕緊追上他呀──那邊,風的聲音!」

見到一身T恤、牛仔褲打扮,手拿劇本聲嘶力竭的聰子,關谷咧嘴一笑。現在讓你做你喜歡的。不久等你對我痴迷時,我要你說你放棄演戲……

「你站那邊──不,坐着好了。有點緊張地坐着──挺直背脊!從那邊走過來哦──」

關谷打哈欠──就在這時候,頭頂上的紅色燈泡突然破裂。關谷反射地縮起脖子兩手蓋住頭部。

「嘩!」不禁大叫。碎片好像飛進衣領中,掠過兩、三陣刺痛的感覺。

「什麼人!快來呀!」關谷發出悲鳴。

「別動……」

保健室的女子用小鉗子輕輕地把刺在關谷脖子上的玻璃碎片拔出來。

「啊──痛!」

「瞧,叫你別動的──好了,這樣子就乾淨了。消毒一下,塗上碘酒就可以啦。」

關谷嘆息。

「好怪的事哪。」片山說。他在關谷鬧騷動時恰好來到。

「突然破掉的。畜牲!」關谷把脖子輕輕往左右歪一歪。他光着上身坐着,因為襯衣上也黏着玻璃碎片之故。

「旁邊沒人在?」

「沒留意到。走廊一帶本來就暗暗的,即使有人在也可能沒察覺……」

各處傷口消了毒、塗上碘酒後,關谷站起來。

「不可能是自然打破的。」關谷把運動衫直接穿上去。「就像爆炸似的『砰』的一聲破了的關係。」

片山想起在校長室時,本宮校長的茶杯破裂的事。那時也是──看來並非偶然……

回到講堂時,綵排已告一段落,水口聰子的表情也柔和下來,正在和大家談笑風生。

「啊,片山先生。」發現片山時,聰子快步走過來。「關谷君的傷勢怎樣?」

「沒咕大礙。只是受了一點驚嚇而已。」

「我們也是──不過,好怪呀,燈泡居然突然粉碎了。」

「發生怪事啦──對了,我們的『科學怪人』演得好嗎?」

「太棒了。」聰子微笑。「真的,就像為那個角色而生似的。表情或動作都是,簡直就是天生的怪物!」

聰子是想讚賞的,但片山無法確信。石津聽到了不知會否高興。

「──水口學姐。」

傳來有印象的聲音。回頭一看,片山瞪大了眼──竹林明從觀眾席揮手。

「竹林明!你已經好了?」聰子欣喜地從舞台跳下去。片山也想跟着跳──突然想到萬一在此扭傷了腳會被晴美嘲笑時,他改變了主意,繞道從旁邊的樓梯走下去。

「可以跑出來了?」片山對她說。竹林明點點頭。

「只要要不做劇烈運動的話,醫生說在外邊走走不要緊。傷勢比想像中輕多了。」

「那就好了。不過不能勉強哦。」

「嗯。我只是在意自己的劇本不知如何而已。」

「自己的劇本?」

「嗯。」聰子代言。「其實,這出話劇是竹林明的作品哦。」

「是你寫的?」

「我和水口學姐的共同作品。」

「可是我寫的只是枝葉罷了。畢竟是竹林明的作品嘛。」

「總之……我在期待實際演出時是怎樣的。」竹林明說。她的臉色有點蒼白,此外和平時沒兩樣。

「咦。」聰子抬起頭來。「是校長哪。」

本宮校長信步走過來。

「嗨,怎樣?」他親切地喊。「刑警先生,不會再有案件發生了吧?」

他心情很好地開玩笑,不住地誇獎聰子是天才,又說竹林明是難得一見的好學生什麼的。

「──那麼,繼續綵排吧。」聰子說:「校長,正式演出時請務必捧場。」

言下之意是請你走吧。

「嗯。我期待着看你們的演出。」本宮「彭」地拍了一下聰子的肩膀。

「校長!」傳來呼聲,校長的女秘書抱着一堆文件走來。

「怎麼啦?」

「什麼怎麼啦。職員會議呀。你忘了?」

「是嗎?完蛋。」本宮搔搔頭。「已經老啦──那麼,失陪了。」

「大家都在等著哪。」女秘書說着,重新拿好手中的文件,率先走向其中一個出口,然後打開厚重的門。

眼前出現一個頭光禿、耳朵尖尖的大怪物,瞪看眼睛、掄起長爪、挺立在那裏。

「嘩!」女秘書驚呼一聲暈倒,文件被吹進來的風宛如落英般吹得滿天紛飛……

「終於撲朔迷離起來啦。」晴美在預備晚飯時,滿臉喜悅地說。

「有啥好高興的。」片山苦笑。謎團終究是謎團,在現實里不得不破案。

「你認為是不是真的幽靈作怪?」

「我怎曉得?去問福爾摩斯好了。」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彷彿在說「別把責任推給我」。

「不過,竹林明的傷勢不重,太好了。」晴美鬆一口氣的樣子,為自己盛了一大碗飯。又怕胖又要吃,乃是年輕的證明。

「如果……撇開那個什麼幽靈不談,倘若那件事的目標是狙擊關谷個人的話……」片山搖搖頭。「可是,校長的茶杯也破了。畢竟有人惡作劇不成?」

「調查真相不是你的工作嗎?」

「唔哼。」

「今晚石津不在,怪寂寞的。」

片山睨視她。「你真的愛上了他?」

「哈,怎樣呢?」晴美故弄玄虛似地笑一笑。「對了,石津的『科學怪人』扮相如何?」

「你知道了?」

「當然啦。相愛的人心靈相通嘛。」

片山的表情很複雜,正想說什麼時,玄關傳來女聲:「我可以進來嗎?」

晴美走過去開門。

「打攪啦。」

進來的是水口聰子。

「嗨,竟然被你找到這裏來了。」片山請聰子入屋。「──舞台的準備如何?距離正式演出……」

「還有兩星期。」聰子端坐。因她常在舞台跑動的關係吧,她的坐姿很好看。

「我也期待着,非看不可。」晴美邊端出紅茶邊說。片山想,必須留心不讓石津自殺才行。

「其實有求而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聰子的話叫片山差點摔倒。這回不可能叫自己演「金剛」吧!

「聽聞府上有一隻絕頂聰明的貓。」

「貓?」

「嗯。我聽竹林明說的。這次的舞台劇有個缺欠……那是重點。明白嗎?當主人翁在敘述自己內心的感覺,那裏空無一人,跟有一隻貓在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即是等於對貓說話的形式。」晴美插嘴。

「是的!因此獨白也變成自然的對話,使觀眾容易接受。」

「我非常了解!」

「因而我想請府上的貓『友情演出』,這才冒昧造訪的。」

「是嗎?」片山假咳。「那個必須問問它本貓的意向……」

「你在說什麼呀?不要理我哥哥。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晴美望望在裏頭躺卧的福爾摩斯和妞兒。「──有兩隻,不過,可能是三色貓會比較聽話哦。」

「說的也是。不過……以舞台效果來說,是黑貓比較好……」

聰子站起來,向貓兒們接近。

「啊,黑貓可能會撓你──」晴美欲言又止,而聰子完全不在乎似的,先把黑貓妞兒一把抱起來。

也許被人從睡夢中吵醒的緣故,妞兒憤怒地扭動身體。聰子放下妞兒,這回抱起福爾摩斯。兩人(?)緊挨着臉相視片刻。

「好貓。」聰子放下福爾摩斯。「好像不是普通的貓。它的眼裏有智慧的光芒哦。」

「可不是?」晴美望一下片山的眼睛。「比起哥哥的眼睛……」

幹嗎把我拉進來?片山獨自生悶氣。晴美和聰子的對話繼續進行。

「三天後最後一次舞台的總綵排,到時務必請福爾摩斯小姐勞駕一趟……」

她簡直把福爾摩斯當人看待似的。

「我會帶它去的。」晴美興沖沖地說。

「只是……在戲劇的性質上,畢竟是黑貓的效果比較好。正式演出時,如果把它的毛塗黑,不要緊嗎?」

「呃……那點要看福爾摩斯了。怎樣?福爾摩斯。」晴美喊。福爾摩斯好像意興闌珊似地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啊,沒問題。它說OK了。」

「好極啦。這就安心啦。」

從旁來看,這兩個人都有點不正常吧。片山彷彿走進了童話世界般,覺得破案是不可能的事。

「福爾摩斯需要念台詞嗎?」晴美也相當起勁。

「對了。」片山突然想起。「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呢?若是石津先生的片酬的話,可能沒什麼預算──」

「不,那個無所謂。叫他付賬也無妨。」石津聽了可能會暈倒。

「聽聞在你的戲劇中,會出現什麼牛鬼蛇神──」

「……你是說騷靈現象?」

「啊,是的。聽說碗碟打破啦、騰空飛起什麼的。」

「嗯,是有那種場面的。」

「也許你聽到了,在你的學校,發生物品突然破裂之類的怪事。」

「除了關谷君受傷以外?第一次聽到哦。」聰子眨眨眼。「我是一旦開始綵排時,連飯也忘了吃的人。」

片山想,這句話應該讓石津聽一聽才是。

「其實,關於燈泡破裂使關谷君受傷的事,我也是怎麼想也想不出原因。若是舞台上有什麼裝置的話,請告訴我。」

聰子似乎嚇了一跳,看着片山,然後笑逐顏開地說:「怎會呢──沒有任何機關裝置哦。」

「沒有?!」

「嗯,因為演戲不同魔術嘛,沒必要使用詭計,叫美女浮在半空。只要做出那種效果就行了。」

「那種效果怎樣製造出來?」

「丟出去。」聰子坦率地說。

「丟……用手丟出去?」

「如果用腳也可以丟東西就好了……」

晴美咭咭笑出來。聰子接下去說:「換句話說,先把舞台弄暗,然後單單把聚光燈照在主角──即是我的周圍。然後從舞台兩邊的走廊暗處把碗碗碟碟朝那個地方扔過去。」

聽起來很簡單。可是,那樣子解不開校長室的謎團。

「不會危險嗎?」晴美說。

「在舞台上,受點傷不算什麼。」

「好偉大啊。」晴美五體投地。「我哥哥跟你一比──」

「總之,加油吧!」片山連忙打斷她。真是壞習慣,凡事都要把哥哥貶斥一番。

「那件事把關谷君嚇得半死哪。」聰子微笑。

其後好像沒什麼怪事發生的樣子。幸好關谷只是輕傷,但總不能就此算數。

「好了,請指教。」

聰子離開后,片山望着正在吃涼下來了的晚餐的福爾摩斯,對它說:「我覺得好像又會有事發生似的。你認為呢?」

不知福爾摩斯有沒有聽見片山的話,它還是一味伸長脖子繼續吃晚餐。

3

「辛苦大家啦。」

聰子向戲劇部的夥伴們揮揮手,從舞台往後門的出口走去。

作品已完成了大約九成,很順利。

演話劇的情形,單是綵排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完整無缺。因為缺少一個不可或缺的要素──觀眾。

期待觀眾大笑的台詞,有時毫無反應;相反的,嚴肅地說出口的話,可能引起觀眾席困惑地騷然。那個弄亂演技的節拍,有時也能鼓起氣勢。那是話劇有趣的地方。

跟連續上演幾星期的商業劇團不同的是,文化祭時只有兩回演出。由於沒時間反覆綵排的關係,他們的綵排可算是相當嚴謹。

不過,成功的話,還有下一次上演的機會……

聰子走出講堂,走向有社團房間那棟樓。操場已暗下來,還有一點蔚藍的天空也逐漸變成深藍色。

操場里已無人影,校舍也只有兩、三個窗口亮着燈。

聰子穿着T恤和牛仔褲。由於舞台上到處都是塵埃,這種裝扮是最方便的。

她從褲袋裏掏出房間的鑰匙,走進房內。開燈后,從自己的壁櫥拿出換洗衣物。

「沖個花灑浴吧……」聰子喃喃自語着,抱着衣服走出房門。那棟樓的旁邊是游泳池,現在當然沒使用,但那裏的花灑室經常被運動部的成員和其他組員在練習后使用。

是新建的組合式建築物,清潔而明朗。現在一片漆黑,好像沒人在。聰子開燈。

走進更衣室,她費一番工夫才把黏滿汗水的T恤脫掉──流汗的感覺很舒暢。可是在綵排結束后,黏乎乎的感覺畢竟不舒服。

所謂的演員,一半是肉體勞動。

她光着身子,把眼鏡擺在衣服上,然後光着腳踏在冷冰的地磚上。然後急急擰開水栓。冰冷的水傾注下來,她不由縮一下身子。

讓身體被水打了一會後,反而從體內湧起返照的暖意。聰子舒一口氣。

反正回家還要入浴,不需要洗得太仔細,只要把皮膚的黏汗衝掉就行了。

「可以啦。」她喃語着關了水栓。水聲突然消失,寂靜感擴散,她覺得從自己身上滴落的水滴聲也出奇地吵耳。

必須趕快擦乾身體……

她拉開花灑室的浴簾。眼睛入水,視野模糊了,但她大致上猜到衣服和毛巾的位置。伸手一探──什麼也摸不到。

聰子揉揉眼睛,再看一遍。

衣服不見了!肯定擺在這兒的……

聰子慌忙環視更衣室。雖然近視,但更衣室不大,她一眼便看清那裏沒有自己的衣服。

「奇怪……」聰子束手無策地喃喃自語。

「找東西嗎?」

門打開,關谷站在那裏。

聰子慌忙衝進花灑室,拉起塑膠浴簾。

「──是你偷了的!」

「只是保管罷了。」關谷的笑聲。

「擺在那邊,你出去!」聰子喊。

「有啥關係?我和你是自己人哦。」

「別管我──那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別勉強了。最近你忙,所以沒敢打攪,不過大致上已完成了吧!待會陪陪我嘛。」

「不要!」

「好無情喲。我也戴上『劇院之鬼』的面罩和你合作了哦。你跟我合作,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關谷的聲音往塑膠浴簾逼近。

「不要過來!」

「那我把衣服帶回家。可以嗎?」關谷的聲音愉快無比。

「你要我怎樣?」

「只要陪我一下就行了──我又沒勉強你陪我上床。」

不能信任,聰子想。可是,如果拒絕的話,他可能真的把衣服帶走吧!他會滿不在乎地做出那種事。

總之,現在必須先把衣服拿回來,其後的事再想好了。

「好吧。」聰子說:「我和你一起走。所以,衣服還我。我不能光着身子走出去吧!」

「OK。你開始明白事理啦。」

傳來關谷把衣服拋在桌上的聲響。

「你出去。」

「知道啦。快點。」

關谷的腳步聲離去,門開了,又關上。

聰子隔着浴簾豎耳靜聽──大概出去了吧?於是把浴簾拉開一條縫隙窺望。好像走了。

她急忙拉開浴簾,向衣服奔過去,拿起毛巾,迅速擦乾身體。

門打開,關谷衝進來。

「幹什麼啊!」

他把聰子壓倒在地上,整個人騎上來。

「想逃,沒那麼容易──先給我證明看看。你現在跑不了。」

關谷技巧地躲開聰子的手,把她按倒。聰子拚命閃避。

「放棄掙扎吧……你明明喜歡我的……」關谷低聲笑。

就在這時候,有什麼重重的物體撲向關谷的脖頸。同時,劇痛感刺入肩膀。

「什麼!好傢夥──」關谷彈跳着躍起。福爾摩斯翩然降地,低吼著。

「他奶奶的……」關谷伸手摸脖頸,手指沾到血。「是那刑警養的貓吧……畜牲!」

他踏步向前想踢它。可是,福爾摩斯比他快得多。它往桌面一跳,接着跳到房間的屏風上,冷冷地俯視關谷。

「哎!給我記住好了!」關谷惡態畢露,往趁那期間穿好衣服的聰子瞟了一眼,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下次找個沒幹擾的地方吧!」然後奔走着離開那裏。

聰子無力地坐倒在地,用力地喘氣。

不知何時下到地面的福爾摩斯,口裏銜着她掉在地上的眼鏡走過來。

「謝謝……」聰子用毛巾擦了鏡片戴上后,輕輕拍了一下福爾摩斯的頭。「你救了我。從哪兒來的?」

福爾摩斯走向門邊,回過頭來,彷彿在說跟我來似的叫了一聲。

「你要帶我到哪兒去?」

聰子站起來,把衣服拉好,走出花灑室。

外面全黑了。她模糊地看到有人從社團那棟樓走過來。

「你在那兒呀!」

「晴美小姐……找我有事?」

「是呀。咦,頭髮濕啦。」晴美走近時,驚訝地說。

「我去沖花灑浴。」

「噢,是嗎?剛才我在校門那裏遇到幾個學生,恰好是戲劇部的人。他們告訴我房間地點就走了。我去看了,只見包裹不見人,所以叫福爾摩斯先去找一找……」

聰子望了福爾摩斯一眼,想說什麼,馬上又改變主意似的問:「呃──找我有什麼事?」

「對了,今晚呀,要為竹林明的康復慶賀。想請你一道來哪。」

「嗄?可以嗎?」聰子雙眼發亮。

「當然啦。那就一起走吧。」

「好!我去房間拿一下東西。」

聰子跑開了,晴美目送她。「福爾摩斯,她的呼吸似乎有點凌亂。發生什麼事?」

福爾摩斯沉默地往前走。

「──乾杯!」晴美說。

香檳的玻璃杯在這在那的「叮」一聲響。

「感謝大家。」竹林明鞠躬致意。

圍繞桌邊的乃是竹林明和聰子,以及晴美、石津和片山等五個人。對對,桌子底下,還有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形下溜進來的福爾摩斯和妞兒。

酒店餐廳予人豪華之感,由於是自助餐形式,意外地花費不多,否則片山要切腹了。

「別客氣,隨便吃。」片山當然可以說。

「真是好極啦。」聰子說。

「傷口好像切得不深,外表看起來很嚴重,其實沒啥大不了。」竹林明輕鬆地說。

「好像在說別人似的……小心喲。」聰子斜睨她。

「是是──那我也吃。」

「去拿食物吧。」晴美站起來。「竹林明,幫你拿好嗎?」

「不,不要緊。而且,不好意思被你知道我的『食量』。」她嬌笑。

「不需要擔心那個呀。」片山指示擺滿菜肴的長桌。

石津早已在挑戰如何把大量食物擺在一隻碟子上了。他臉上湧現開朗的笑容。

「我會把食物拿給你們的。」晴美對福爾摩斯和妞兒說。

他們愉快地進食著。儘管遇到一點也不愉快的殺人事件,但能這樣子忘掉一切、一同用餐也是好事哪,片山想。

「如果這樣就解決一切就好啦。」休息一會時,竹林明說。

「片山先生一定能破案的。」聰子也少有地說奉承話。

「怎樣呢?」晴美依然不信任胞兄。

「沒問題的。」喝了一點酒的石津也用力地點點頭。「片山兄會破案的。對嗎?」

「大概吧。」當事人沒有太大的自信,當然就缺少說服力了。

「哎,如何?」竹林明說:「我認為呀,片山先生會在那出話劇上演之日破案?要打賭嗎?」

「有意思!」聰子拍手。「來吧來吧。不過,倘若所有人都買片山先生能破案的話,怎辦?」

「等一等。」片山苦笑。「你們知道,有點問題──」

「唷,有啥關係?」晴美插嘴。「別擔心。我會賭哥哥不能破案的。」

「晴美!」

「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以身為刑警的胞妹為恥哦──來,賭多少?」

「喂,賭博是犯法的!」片山抗議。

「和殺人一比,哪一種罪名重大?」晴美反駁。

「那個……」

「追趕殺人犯時,遇到紅燈就停止?跟那個的道理是一樣的。」

片山覺得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但他沒機會說話。

「賭幾多呢……」竹林明歪歪頭。想了一下。「一份十萬圓,如何?」

片山差嚇得點跳起來。

「你,別胡說八道!」

「我也可以。」聰子附議。「那點儲蓄是有的。」

「可以接受哪。」晴美從手袋掏出記事本,飛快地記錄着。

「喂,晴美,萬一……輸了怎辦?」

「如果哥哥能破案的話,我出十萬圓也在所不惜呀。」

被人講到這個地步,片山也無話可說。

「哎,石津,怎樣?」

被晴美一問,專心致志地吃個不停的石津抬起頭來。

「你們在談什麼?」

晴美說明后,石津眼睛發亮。

「可以得到十萬圓嗎?」

「喂,石津你……」片山緊握手中的刀。「你不會站在晴美那邊買我輸吧?」他逼問。當然,刀是餐刀。

「嗄?不──可是──我和晴美一心同體、夫婦圓滿、心心相印!」

「不要趁著混亂結為夫婦好不好?」

「哥哥,你退一邊去。來,石津也賭十萬圓哦。」

「是,是。」

無計可施了。片山氣鼓鼓地跑去拿食物。

「阿義!」被人喊住。

「──姑媽!」見到兒島光枝,片山嚇了一跳。

「我和朋友一起來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遇到你太好了。」

一點也不好。片山突然失去胃口,只拿了水果放在碟上。

「怎樣?那女孩子。」

「嗄?噢,你說荻野邦子?怎麼說,年紀嘛……」

「唷,男人不是覺得女方愈年輕愈好么?」

「年輕也有個限度呀。」

「你不喜歡?」

「不是,我想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好極啦。那麼,幾時舉行婚禮?」

為何這個姑媽如此急躁?這麼重大的事情豈能在吃自助餐的時候做決定?

「總之現在不能在這裏決定……」

「說的也是。那我改天打電話給你好了。」

「可是姑媽,我──」

片山想說「我還不能做決定」時,光枝已匆匆忙忙走開了。

「畜牲!隨你們去吧!」

有人捅捅片山的手臂。

「什麼?」他回頭看,一個中年女人在瞪着他。

「還沒拿好嗎?」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握著舀菜的大湯匙不放。

兒島光枝回到位子上。跟她一起來的朋友,其實乃是荻野邦子的母親。

「光枝姐,剛才和你談話的男人是誰?」

「他就是邦子的『他』。不是曾給照片你看-?」

「嘎?是他?」荻野悠子瞪大眼。「是呀──太偶然啦。」

「如何?我的眼光不太差吧?」

「照片拍得倦容滿面的,我以為年紀很大哪。不是很年輕嗎?不錯的好青年咧。」

荻野悠子是大近視,必須相當近距離才看得清對方的臉孔。

「──哎,怎樣?」光枝壓低聲音。「何不把邦子叫來這兒?」

「嗄?好是好……來不及吧。」

「不要緊。我會設法挽留他的。」

「也好。不過,這裏是酒店哦。萬一他們談得來,準備開房的話……」

「那就趕快給他們舉行婚禮算了。那個阿義是個過份謹慎的人,不這樣從後面推一下的話,他不會『上』的。反正都要結婚的,在酒店過夜有啥關係?婚前交涉乃是常識哦。你不是也想讓小邦子早點結婚么?」

「是啊。喏,我那個大姑奶奶呀,她一直挖苦說呀,你手下介紹的女孩沒人要。我只希望邦子早點找到對象,爭口氣給她看。」

「那就說定啦。」

「不過,片山先生──是吧?他那方面會否答應?」

「包在我身上。我會騙他喝點酒使他昏睡不醒的。」

很過份的「陰謀」。片山當然無從知悉,可怕的命運正在等候着……

4

「你沒事吧,姑媽?」片山嘆氣連連地說。

「已經不行了……阿義!拜託,不要回去!」

「我知道。我在這裏啊。」

真是的,怎麼搞的?

片山看看錶。已經九點多了。

由於自助餐的關係,八點鐘換另外一批客人。片山等人已吃夠了──特別是石津,完全拿回「本」──正要離開時,被兒島光枝逮住。

「我和阿義有話要說。」她連晴美也趕回家,然後把片山拉去酒吧。

「來,乾杯吧!」

不知為什麼而乾杯。沒法子。片山叫了姜啤來喝,但不顧一切猛灌雞尾酒的光枝突然覺得不舒服,只好吧她帶到大堂的沙發休息。

「對不起哦。阿義。」

「不,我無所謂……沒事了嗎?我叫計程車送你。」

「不行,我一動又要死似的。」

怎會這樣豈有此理?但他不敢說。

光枝痛苦地喘著氣說:「阿義呀,我要留在這裏過夜,你幫我拿房間好不好?」

「在這間酒店過夜?」

「是。對不起,阿義,你也一起吧。」

「可是……我有工作……」

「你爸爸臨死前說過,『光枝,義太郎是個善良的孩子,將來他一定會照顧你的。』──」

「好吧,我去櫃枱問問看。」

沒法子,片山只好讓光枝留在沙發上,然後跑去櫃枱。幹嗎我要被女人指使?而且報酬太少……

對了。這三年來,不知和晴美談判了多少次,但她一直不肯增加零用錢。物價漲了那麼多,增加一點零用錢有什麼不對?

「有房間嗎?」片山滿肚子火地瞪着櫃面負責人說。

「呃……幾位?」負責人有點倒退著問。

沒法子,只好拿了雙人房。

「房間拿到啦。」片山回來向光枝報告。「……要不要借輪椅來?」

「不,沒事了。走吧。」

光枝倏地站起來,大步地往電梯走去。片山啞然目送……

「──一晚多少錢?」走進房間四處打量的光枝問。

「兩萬圓。」

「兩萬圓──好便宜啊……」

由誰結賬?從剛才起片山就很在意,但又不好意思問。到了緊要關頭時,恐怕都是自己掏腰包了。一想到這裏,片山的心──不,荷包就很痛……

「總之,我先洗個澡就睡啦。」

「那就好。」

「對不起,阿義,你能下去一小時左右才上來嗎?」

「知道。」片山點點頭。「如果覺得不舒服,打電話去櫃枱吧。我會叫他們通知我的。」

「謝謝阿義,你好親切哦。」

她叫阿義時,片山想起邦子的事,覺得笑臉有點痙攣。

「那我到樓下的咖啡室去了。」

走出房間關門時,聽見光枝喃喃自語:「比較有情調的房間就更好了……」

姑媽不可能是準備誘惑我吧?片山臉都青了。

「──是的。有啥法子?唔,明天我會回公寓一趟。」

給晴美打過電話后,片山在大堂——一會,然後走進酒店的地下咖啡室。他坐在靠近大玻璃窗的位子,叫了咖啡。還有四十分鐘,必須設法消磨時間。

十萬圓的賭注?真是的,年輕女孩就喜歡傻瓜遊戲;而晴美和石津已稱不上太年輕……

「咦?」片山喃喃自語,探前身子,扭起脖子往上看。

剛才從外面的馬路經過的……不是荻野邦子嗎?當然,年輕女孩的打扮都大同小異,可能看錯了……不過,的確很像。

片山打哈欠。咖啡室里只有兩、三個客人,非常安靜。音樂低低地飄揚著,加上微暗的燈光,營造出使人睏倦的氣氛。片山是個很容易受氣氛影響的人。他開始打瞌睡。

──頭「登」地跌下,赫然醒過來。

「唉……睡著了呀。」

片山揉揉眼睛,看看錶,一驚。竟然睡了一個鐘頭!

姑媽已經睡了吧?回房去好了。他站起來。咖啡室里,已經沒有其他客人。

他不好意思地離開咖啡室,往電梯走去。又打哈欠。

有兩部電梯,另外一部正要關上門。片山瞪大了眼──在電梯門關上前,片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關谷。

說起來,剛才看到的女孩好像是邦子。奇怪。因他滿腦子都是案件的事,會不會看到每一張臉都似曾相識?

片山按了往上的鈕掣等著。他看看剛才上去了的電梯。裏頭好像沒有其他客人……

電梯停在十六樓──十六樓,片山拿的房間也在十六樓。他從上衣的口袋拿出房間鑰匙來看。沒錯,是十六樓。

多半──一定是巧合。

片山有點在意。隔鄰的電梯來了。時間已晚的關係吧,有個男性職員在操作電梯。片山急急走進去。門關上,開始上升。

「十六樓。」片山說。

「這是直通-望台的電梯哦。」職員說。

沒法子,片山只好上到-望台,再等下去的電梯。幸好馬上來了,這回變成自動操作。沒有別的客人。片山打起精神按「16」字。

也許毋須擺在心上。可是,相同事件的有關人士,三個都聚在同一間酒店,是巧合嗎?如果不是巧合,理由安在?片山毫無頭緒,因而不安。

十六樓。片山走出電梯,在指示板上確定房間方向後,匆匆走在走廊上。假如關谷有事找自己的話,到底是什麼?還有,他怎知道片山在這裏?

走廊配合建築物的形狀,是和緩的弧形。來到可以看到房間的地方時,那道門突然打開,有人從裏頭衝出來──是關谷。

「喂!」片山喊他。關谷瞪大眼睛回頭看。平時那張端正、柔和的臉,因怒氣而漲紅了。

「她騙我,畜牲!」關谷嚷叫。片山注目在他手中握住的尖刀。

關谷衝出走廊去了。片山正要追時,想起兒島姑媽。

他打開半掩的門,衝進房內。

立地燈倒了,椅子翻了,桌子也歪向電視機。大概叫了房間服務吧,地上有三文治和咖啡杯翻倒了。

姑媽明明說不舒服要先睡的,怎麼回事?

到處不見兒島光枝的人影。可是,關谷為何跑來這裏?然後他說「她騙我」是什麼意思?

「姑媽──姑媽!」片山喊,在衣櫥嗎?「嘩啦」一聲打開──頓時瞠目。

裏頭並沒有屍體,而是掛着女人的衣服。可是……怎麼看都不是光枝的衣服。那是可愛的洋裝。

「片山先生……」浴室的門細細地打開,探臉出來的乃是──荻野邦子。

「好怕!」說完,她從浴室飛撲出來,撲向片山。片山慌忙掙扎脫身。因為邦子穿的是薄薄的睡袍。

「你怎會來這兒?」

「這是你姑媽的計劃喲,她想把我們搞在一起……」

「嗄?真是擾人哪!」

「然後,我就等你。不久傳來敲門聲……我以為是你嘛,於是跑去開門,見到關谷兇巴巴地站在那裏,手握尖刀……」

「後來呢?」

「我就衝進浴室鎖門。傳來物品打破的聲音,然後,他企圖打開浴室的門,但打不開,就放棄而離開了。」

「剛好我來到嗎──但,你們做得太豈有此理了。」

「更重要的是關谷他──」

「你留在這裏。掛上門鏈子。在我回來以前不準動。懂嗎?」

「知道了。」

片山出到走廊,往關谷離開的方向奔去。可能他早跑掉了,但要追追看。

這裏是十六樓。如果不用電梯的話,只能用從業員用的樓梯,或者外面的太平梯了。

從走廊拐個彎,應該回到電梯前面才是。但以被追者的心理來看,他不可能游閑地等電梯。恐怕是從太平梯出去外面的……

拐了彎,來到太平梯的門前時,見到一個中年婦人倒在地上。片山連忙衝上前去扶她起來。

「我……我女兒……」那婦人難受地說。

「怎麼啦?」

「我們正要……進這房間時,有個男子跑來……他拿着刀。然後,他毆打我一頓,把我女兒抱走,從那道太平門──」

「明白了。我是刑警。能站嗎?」

「嗯。我沒事。但我女兒──」

「請你用房間的電話通知櫃面,叫人趕快到太平梯下面去。懂嗎?」

片山打開那道重甸甸的門。風吹過來,差點站不穩。

出到外面時,彷彿全身的血液從腳下流出去的感覺。但總不能站在這裏不動。

滲著風聲,腳下傳來「咯噠咯噠」的聲音。那是離地十六層高,緊貼著高層建築物側面的鐵骨太平梯。有畏高症的片山,不可能往下看。

總之,他只望着自己的腳畔,開始恐懼地下樓梯。由於各層的太平門上面有燈照明,所以並不太暗。

不要緊。這裏項多三層樓。三層哦──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一層一層地走下去。

「誰?」突然,從下面傳來聲音,片山止步。已經下到五、六樓的地方了。在下面一道太平門前面,關谷的左手抱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女童,右手握刀,抬頭望住片山。

「是你呀。」關谷說。他喘得很厲害。當然了。他的體格不如長沼那般健碩,而且勉強拉走十歲女童,當然筋疲力竭了。

「你再接近半步,我便殺了她!」在亢奮的激動狀態下,聲音也提高了。他的刀貼住半暈厥狀態地女童的喉嚨。

「好!我在這裏不動。」片山急急地說:「不過,你逃也沒用。酒店的警衛在下面等候着。跑不掉的。」

「住口!」關谷喊。

「到底怎麼回事?殺野田惠子和橋本信代的是你嗎?」

隔了一會,關谷說:「野田惠子的事,我不知道!」

「那麼,橋本信代呢?你使她懷孕,然後殺了她?」

「是呀。」

「她是你朋友的妹妹啊!」

「是她擅自表現熱情的。真的哦。我本來也是真心的;而她竟然……對你這種人著了迷!」

這麼說,信代的情信是真的了?抑或為了把他留在身邊,故意裝成被別的異性吸引?

「那麼,你殺她,是因為她想離開你?」

「她叫我給她打掉孩子的費用。如果不給就告訴她哥哥什麼的……她當我是傻瓜!」

以花花公子自居、待人和氣的背後,自尊心被傷害時,產生了殺意。然後──當信代去造訪片山時,跟蹤她的關谷以為她要把自己的事向片山陳明,因此刺傷信代……

可是,她到最後都沒說出那個名字。可能是為了庇護關谷,也可能是她無法確信行刺她的人是關谷。

「關谷君……」

「不要過來!」

他相當自暴自棄,太危險了,片山想。這樣下去,女童也有危險。

「……你為何跑來這間酒店?」

讓他說話,能使對方冷靜下來,於是片山這樣問他。

「我受騙了。」

「『受騙』是什麼意思?」

「我接到女聲電話。說有個叫片山的刑警和她兩個在酒店裏。連房間號碼也告訴了我。」

「為何荻野君──」

「不是!我以為是『她』。不,那女子說,你和『水口聰子』在一起!」

「水口……那麼,你也和她……」

「今天,她拒絕了我。我很惱怒。這時,接到那個電話;而且,對手竟是叫片山的。我很氣,準備兩個都幹掉!」

究竟是誰打電話給關谷?而且,很明顯地,對方的目的是欺騙關谷。難道是想借關谷的手殺掉片山和荻野邦子?

太平梯下面傳來人聲。

「畜牲!有人來啦!」

「關谷君!你還年輕,不要亂來哦!」

「過來吧!」

「你說什麼?」

「下來呀,來!」

「放開那女孩吧!」

「你先下來再說。快,下來吧!」

如果下去的話,他會刺死女童吧,片山想。可是,現在這情形,不能說「不」。

唉,假如福爾摩斯在就好了……不過,最近它的表現很冷淡,說不定會袖手旁觀。

「快點!」關谷的聲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他靠在太平門上,燈光照出他臉上的汗珠在發光。怒火上升時,他可能殺了女童。

片山慢慢走下去。下面有衝上來的腳步聲。

「不要過來!」關谷喊。

「停在那裏!」片山也喊。「我是刑警。在那邊等機會吧!」

穿制服的警衛,在兩層樓下的休息平台止步。片山來到關谷所在的地方。他會放開女童,然後刺片山吧──能否避免?

片山覺得汗水沿着太陽穴滴落。

「好……我現在放了她……」關谷手中貼住女童喉嚨的刀呆緩緩移向一邊。

就在那一刻,在關谷頭頂上照着「緊急出口」的燈破了。就跟上次在講堂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碎片傾注而下,關谷抱頭踉蹌。已經失去知覺的女童往地面倒下。片山扶著女童的身體。

「危險!」片山大喊。因為關谷搖搖晃晃地走向正面的欄桿。「會跌下去啊!喂──」

關谷的身影越過欄桿,轉眼就消失了。

片山把女童抱起來,大聲喊:「什麼人來一下!然後轉到下面去!」

片山把女童交到警衛手裏,衝下樓梯,往關谷摔倒的樹叢底下奔去。

「好像還有氣息。」另一個警衛說。

「叫救護車!」片山說,彎身在關谷上面。「振作些!沒事的!這裏的泥很柔軟。你會獲救的。」

老實說,已經不行了。泛白的燈照出關谷的臉是土灰色的。關谷的嘴唇微動。

「嗄──你說什麼?」

片山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前去。關谷的左手在動。他在柔軟的泥土上,用食指緩慢地寫了一個「Y」字。

「『Y』?『Y』怎麼啦?」片山喊,可是關谷已失去回答的氣力。

「現在,救護車──」

警衛跑過來。可是,關谷已去了一個連救護車也趕不上的地方……

「解決一宗案件啦。」栗原警司啜著茶慢慢地說。

「怎樣呢?」片山搖搖頭。「關谷確實承認刺傷橋本信代的事,但有關野田惠子、荻野邦子以及竹林明的事件,他就不置可否……而且否定了野田惠子案件與他有關……」

「誰曉得?兇手都是這樣的。一度只肯承認一項罪行。」

那個片山也經歷過。不過,從當時的氣氛來想,假使關谷和其他案件也有關的話,他應該不會否認才對。

「還有,野田惠子也是懷孕而被殺的,不是很相似嗎?」栗原說:「總之,疑兇已死,從關谷這條犯罪線過濾看看。如果出現矛盾,到時才考慮。」

「知道。」片山說。

「──就是這麼回事。」片山吃過飯,躺在榻榻米上。

「橋本君也怪不幸的,居然被其中一個好友殺了胞妹。」晴美在收拾著碗碟。「而且,那出話劇,等於少了一個演員啦。」

「是嗎……他們還要演出嗎?」

「好像要。不然全校反而獃滯不振哪。他們希望藉文化祭來恢復元氣。事件都成為過去了嘛。」

「成為過去?什麼都不明不白哦。」片山咋舌。「不是嗎?即使全是關谷乾的,動機何在?刺傷竹林明后,他怎樣跑掉的?向關谷告密說我和水口聰子在酒店的是誰?還有──對了,當時緊急出口的燈為何會破?關谷臨死之際寫的大字『Y』是什麼意思?」

「大『Y』字呀……會不會是兇手名字的縮寫?不過,他自己就是兇手嘛,好怪。他想說什麼呢?」

「不曉得。單單一個『Y』字嘛……」片山嘆息。「喂!福爾摩斯,你也隨便說點什麼好不好?」他對蜷縮在房間角落的福爾摩斯喊。

福爾摩斯忽地站起來。然後走向廚房,碰-垃圾桶,「喵」了一聲。

「什麼?垃圾怎麼啦?」晴美走過去。「沒什麼呀。空袋、報紙、傳單廣告、紙巾的空盒、茶杯碎片和朱古力包裝紙……」

「喂!」片山站起來。「你說茶杯碎片?」

「對呀。不曉得怎麼來的,掉在衣櫥里,還裝進信封哪。」

「糟糕!我忘啦,是那校長的茶杯!」

片山慌忙把茶杯碎片從垃圾桶掏出來。

「你呀,竟然把證物搞丟了。」

「一時粗心大意罷了──這個做什麼的?」

片山把茶杯碎片全部倒在收拾乾淨的桌上。晴美注視了片刻,說:「何不組合起來看看?」

「組合這個?開玩笑吧?」

福爾摩斯「嗄」地叫了。

「連你都說那種話?好吧,好吧。」

「我去拿超能膠來。好好乾吧!」晴美雙眼發亮。片山認真地想,我應該和妹妹對調工作才是。

「先從底部黏起吧。來,這個和這個……」

晴美開始了,沒法子,片山也陪她做。加上途中的咖啡時間,不知不覺做到天亮,茶杯除了有點扁癟外,可說幾乎回復原形了。

「──奇怪。」晴美說:「明明全部填滿了的……」

片山極其渴睡,但也知道有古怪。桌子上,多出一片相當大的碎片。

「多餘的碎片……福爾摩斯,我想這是解謎的鑰匙哦。你說呢?」晴美說。

可是,福爾摩斯繼續坐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睡了,晴美笑說:「福爾摩斯,你會掉下去哦。」

話沒說完,傳來「咕咚」一聲,睡了的片山從椅子掉了下去。

5

.序幕

(啟幕了。舞台很暗。左邊的門打開,也產代理公司的男人拿着手電筒走進來。)男人:請進。

(中年教授從同一道門進來。大衣、手杖、軟帽──無懈可擊的紳士打扮。)教授:唔,灰塵很多咧。男人:沒法子呀。這房子己空置了十幾年啦。不過材料倒很堅固(手電筒的光在屋內掃動)。有點陰氣也是事實。教授:(皺起眉頭揮揮手)蜘蛛網!這個受不了!男人:(不安地)呃……撇開生意不談,我不太推薦這裏的。適合先生的該是更時髦的住家──教授:為什麼?我要找的是舊房子。這間古色古香的相當不錯。男人:是嗎……教授:(踢到什麼似的)噢!男人:不要緊吧?教授:舊椅子──你怎麼如此畏懼?男人:不,沒什麼……(掏手帕擦汗)教授:(走到舞台中央)你來照照這邊。

(陳舊的壁爐浮現在男人的手電筒光線中。)教授:我很喜歡!這不是真正的壁爐么?這才叫做家哪。男人:是嗎……教授:(慢慢環視四周)就租這裏吧。決定了。男人:呃……真的可以嗎?教授:你也很怪咧。明明是介紹房地產的,怎麼不想租出去?喔,擔心改建或裝修費?你大可放心,我會負責的。男人:不,不是擔心那個。教授:那是為何?男人:(遲疑片刻之後)好吧。我是怕萬一有事……教授:萬一有事?男人:是。這間房子……據說有幽靈。教授:(大笑)那個呀!你懂嗎?鬼故事乃是老房子的附屬品哦。男人:不!實際上,這裏真的有人死了。上次租戶的太太自殺了……才十八歲,而且美麗動人……教授:十七歲罷了。男人:(嚇一跳)那麼,你知道了?教授:當然了。不過,我是個教授,不會懼怕那種傳說式鬼話的。男人:如果是就好了……據說現在那個自殺了的年輕太太的鬼魂還在飄蕩。教授:美人的鬼魂嘛,見見也無妨。來,去律師樓簽約吧。

(教授和男人推開左邊的門。)男人:遵命。請。(從門出去)

(教授正要出去時,又折回頭。風聲如泣如訴地細細傳來……)教授:死人之家?正是我所要的。

(教授走了出去。門關上,舞台再度漆黑一片。風聲提高。)

片山坐在觀眾席的角落看看舞台。心想,這個序幕相當有暗示性哪。

最初,當「教授」出來時,觀眾席的學生們哄然沸騰了一下,因為「教授」的裝扮和本宮校長一模一樣。

聰子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如果本宮校長也在看的話,肯定啼笑皆非。

文化祭之日終於來了。自那次以後,案情毫無進展。關谷是兇手的事,使所有人都鬆一口氣,叫他別再吹毛求疵。

片山也很明白那個心情。可是,如果另有真兇的話,必須揭發出來才是,不管那是怎樣難堪的事實。

「──晴美跑到哪兒去了?」片山喃喃自語。本來一起來的,卻不知消失在何方。好不容易才拿到並排的座位的……

黑暗中,有人在旁邊的位子坐下。

「晴美,上哪兒去了?」他喊。

「阿義!」

片山一震。荻野邦子吃吃地笑。

「你……在幹什麼。」

「唷,有啥不對?這張位子空着嘛。」

「可是,這裏是我妹妹的──」

「還有別的空位呀。」邦子緊緊捉住片山的手腕。「我不會走開的。」

她的宣言,叫片山嘆息不已。

落下的幕又升起了。

.第一幕

(幕起時,舞台仍暗。左邊的門打開,教授的說話聲。)教授:來,我開燈。

(舞台明亮起來。寬敞的英國式客廳。除左邊外,右邊深處也有門。中央正面有暖爐。牆上有書架,營造出書香氣息。還有圓桌子,以及圍繞的沙發。)教授:(走進數步)來,進來吧。

(景子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她一直凝視着空無一物的房間。)景子:好漂亮的房間哪!教授:你知道嗎?景子:嗯。雖然眼睛看不到,但憑氣氛感覺出來。真的……好漂亮。

(不知何故,景子的語調有點牽強。)教授:來,沙發在這兒哪。景子:啊,等一下。(出去一會,然後提着有貓的籠子進來,擺在地上,打開門扉。)來,煙囪,出來吧。

(黑貓慢吞吞也、十分謹慎也從籠子走出來。)

「是福爾摩斯。」片山喃喃自語。

舞台相當有氣派。令人想像不到是學生話劇。女主角「景子」,當然就是水口聰子。

突然,邦子低聲說:「煙囪!」她用力捉住片山。

「痛!怎麼啦?」

「叫『煙囪』……我想起啦。那是野田惠子養的黑貓的名字哦。」

「真的?」片山反問。

「嗯,『煙囪』不是Chimney的意思么?當時覺得名字很有趣,所以記住了。」

片山的視線回到舞台上。福爾摩斯──不,黑貓「煙囪」,在其中一張沙發躺下。

☆教授:(邊穿大衣邊說)我明天不能來,後天會想辦法來一趟。景子:嗯──老師。教授:什麼事?景子:(抱緊教授)我相信老師。明知老師有太太也跟着你。為了老師,我把父母、家庭……一切都拋棄了。不要遺棄我!教授:(笑着)別擔心那個。雖然我有妻子,但我愛的只是你一個。景子:我相信你,老師。教授:景子……平日適應這間房子吧。不然會很不方便的。景子:不會的!(房間更亮了,她轉了一個圈。)我從來不曾如此幸福過。真的哦。教授:那就好,你累了吧。好好休息。景子:嗯,去師,好好保重。教授:(有點不安)保重什麼?景子:沒什麼,只是說說罷了。教授:那我走了……

(教授在景子的額頭吻了一下,從左邊的門走了出去。在關上的門前面,景子一直佇立不動。從外面傳來車門關閉聲,然後是引擎發動聲。車聲遠去。景子的表情完全改變,她不安也穿過房間,悄然坐在沙發上。)景子:(撫著黑貓)煙囪,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哦。

(煙囪叫了。)

「好巧妙哦。」片山喃語。

寫那劇本的乃是竹林明。竹林明知道野田惠子的黑貓的名字。可是,她很肯定地告訴片山說她不知道它的名字,為什麼?為何她要撒謊?

☆景子:我對老師沒說真話。你感覺到嗎?這房子令人不快。我一踏步進來時,全身都起雞皮疙瘩哦。這是個被詛咒的地方──別笑,真的這樣感覺,彷彿空氣中充滿惡意和敵意似的。

(景子站起來,摸索著在屋內走來走去。來到壁爐前,她伸手輕碰它的紅磚,立刻畏怯地倒抽一口涼氣。)景子:何等冰冷──難道這是壁爐?簡直像冰一樣。這麼冷,光是燒火是不能溶化的。連丹田都凍僵啦。

(景子回到沙發上,深深嘆息。)景子:雖然是老師費心機找到的房子,但這裏怎樣都住得不舒服啊──可是,必須暫時忍耐一下。

(風聲徐徐提高。景子膽怯也抱着黑貓。)景子:哪種聲音呢?風聲?抑或……簡直像女人的哭聲一樣……

(舞台外面傳來敲門聲。景子嚇得差點跳起來。)景子:啊──有客人哪。這樣子嚇死人了。(再有敲門聲)來啦!等一下。

(景子從左邊的門走出去。俄頃,她伴着一個好奇心似乎很強的中年主婦進來。)景子:請。主婦:打攪啦。你還在忙着吧。(打量室內)變得好乾凈漂亮咧。景子:我去泡茶。主婦:不,不用客氣。大家都是鄰居嘛。景子:請多多指教。主婦:這樣裝修很不容易吧。花了多少錢呀?景子:不曉得……全部都是外子安排的。主婦:(環顧室內)哦。真了不起哪。你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景子:嗄?呃──他是教師。主婦:是教師呀,難怪這裏有那麼多書啦。景子:你知這以前住在這裏的是什麼人嗎?主婦:不知道。因為已經空置了十年啦。景子:空置那麼久了?主婦:你不曉得?那個介紹房子的什麼也沒說明嗎?景子:有過什麼?請告訴我。主婦:也好……不過,怕你想得太深刻……景子:毋須擔心那個。請告訴我。連自己住的房子的往事都不知道的話,住不安寧的。主婦:那樣的話……其實呀,這房子有很多……東西……出沒哦。景子:什麼東西?主婦:幽靈。(景子呆了一陣,然後笑了,神經質的笑容。)不是笑話啊!最後住在這裏的太太是自殺死的。精神分裂症哪。景子:精神分裂症……主婦:對。聽說每晚都有恐怖的事發生。她先生經常出差,很少回家的。然後,太太把一切告訴她先生,他只說她有了身孕的關係,常做夢啦什麼的,並沒有理會她。景子:她有身孕?

(景子下意識地按著肚子。主婦發覺了。)主婦:你也有了?景子:不,不是……那位太太走在哪兒自殺的?主婦:聽說是這個房間。那邊不是有壁爐嗎?景子:那個壁爐?主婦:聽傳聞說,她把頭伸進那裏邊,用火鏟子的尖端刺進喉嚨而死……你沒事吧?

(景子彷彿頭暈似的站不穩。主婦伸手扶她,她逐漸回復平靜。)景子:不要緊,只是搬家令我很疲倦……主婦:是呀。打攪太久,不好意思。那麼,有什麼事的話,隨時喊一聲好了。

(她站起來,景子送她從左邊的門出去。回來時順手關門。)景子:好可怕!這房子裏飄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氣──不是我的空想或心理作用啊!

(她往沙發前行)必須告訴老師才可以……老師一定什麼也沒聽說的。如果知道的話,他不可能叫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的。(她的手輕輕貼住肚皮)我們的小孩要出世了,絕對不能住在這種房子裏啊。

(煙囪從沙發跳下,在景子腳畔纏着她。)景子:啊,抱歉,忘了給你牛奶啦。

(景子從右邊的門出去了。很快又拿着器皿和牛奶瓶回來。)景子:來,現在倒給你啦。(器皿擺在地上,她倒牛奶。)──這樣可以了。喝吧。

(煙囪開始舔牛奶。景子拿了牛奶瓶走向右邊的門時,突然,牛奶瓶「啪」也一聲破了。景子驚呼,呆立在那兒。帷幕迅速落下。)

「是那個!」片山呆然盯着舞台。

「你說牛奶瓶?」邦子問。

「對。看到吧?她什麼也沒做──」

「很遺憾。那是水口學姐用手捏碎的哦。」

「可是牛奶瓶──」

「從一開始就切破一點裂縫的。然後用手捏破它。我聽說的。」

「怎麼,是嗎?」片山失望地嘆息。

「不過,水口學姐了不起吧?」

「嗯,厲害。雖然我不太懂話劇。」

「那你懂什麼?」

很激烈的問題。片山不答。邦子又問:「哎,阿義,上次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你會和我過夜嗎?」

「怎會呢?」片山搖搖頭。

「我就猜到。」邦子有點失望地說。

.第二幕

(幕升起。跟上次一樣的房間。晚上,壁爐的火燃燒着。景子坐在沙發上,手指在點字書上疾走。煙囪蹲在她的腳畔。)景子:(突然煩躁也把書推開)已經無法忍受啦!

(她叫着站起來,立刻又後悔地重新坐好。桌上擺着水果盤、茶杯、碟子等。還有其他盛菜肴的空碟。)景子:對不起,煙囪,嚇到你了。可是,我有時就想吶喊一下,因我受不了啊。

(景子摸索著抱起煙囪,放在腿上撫摸。)景子:搬來一個禮拜了,老師一次也沒來過。我知道他很忙……煙囪啊,像我這樣眼睛看不見的人,憑聲音卻能了解一切哦。老師在電話里說「今晚我要留在學校工作」時,我聽見背後有人的嘈雜聲……那不是從學校打來的;而且,如果是從學校打來的話,我從聲音就知道啦──幹嗎老師要對我說謊呢?

(景子嘆息著起身。)景子:悶悶不樂也不是辦法。我們自己吃飯吧。

(時鐘響了。一、二……景子豎耳數算。)景子:啊,十二點啦!半夜了。趕快吃了東西去睡吧。

(景子讓煙囪回到沙發,往桌子走去。突然,燈光閃滅,房間暗下來。聚光燈集中照着景子。壁爐的紅火在舞台上模模糊糊地浮現。)景子:(聽見煙囪的叫聲)怎麼啦?(專註地感覺動靜)奇怪,好像……怎麼啦?發生什麼事?

(激烈的叩門聲。景子震驚地靠着沙發。)景子:是誰?如此激烈──(開門聲。又「彭」地關上。)有人進來了……不,沒什麼人。可是我感覺到,有「東西」……

(突然,碟子飛過景子的頭頂,打中牆壁破了。)景子:(縮起身體)是誰?幹什麼?

(杯杯碟碟接二連三地掉在她的周圍破碎了。景子抱頭蹲下去。)景子:不要!什麼人救命呀!

(舞台一片漆黑,壁爐的火也熄滅了。)

片山呼一口氣。杯碟飛天的效果的確很特出。當然,桌上的杯碟保持原樣,乃是事先預備同類的東西,向水口聰子扔過去。然後趁黑暗期間,收拾桌上的杯碟……

「真的會有一、兩隻打中她哦,是不?」邦子壓低聲音說。

「是呀。她是很專業哪。」片山由衷敬佩。

在黑暗的舞台深處,響起福爾摩斯的叫聲!那也是劇本里有的嗎?片山突然有怪異的感覺。那個叫法……

平常聽慣了福爾摩斯聲音的片山明白了。那是它想對片山說什麼時的聲音。

它是說剛才杯和碟的事吧?丟茶杯的事,以及預備同類東西的事……

「是嗎?搞不好……」片山喃喃自語。

「嗄?怎麼啦?」邦子問。

本宮校長的茶杯,多了一塊碎片。假設那是同類的別的茶杯的話呢?而它從空中飛來……

校長室有窗,雖然關着,但通風的小窗是開着的,假如那塊碎片從那裏飛進來,打破茶杯的話如何?滲在茶杯碎片里不知道吧。

「Y」字──不是!那不是文字,而是表示形狀。

由此類推,在講堂時,關谷頭頂上的燈之所以突然破裂的理由一樣。不,那個情形是沒必要使用同樣的碎片的。在那一帶掉了一粒小石子,誰也不會覺得怪異。

恐怕,在那道太平梯的情形也是……那人多半跟在片山後面,下到比那裏高一層的地方,然後瞄準那盞「緊急出口」的燈一擊。「Y」字形的東西,是彈珠。

真正的彈珠是用鐵珠子,不是玩具,甚至能擊落天空的鳥。打破茶杯是很簡單的事,但,是誰幹的?

為何把關谷叫去那間酒店?

當時,兒島光枝叫片山「一小時以後回來」。因他睡著了的關係,關谷先到一步。換句話說,本來關谷是去片山和邦子兩個所在的房間的。

即是說……那人所期待的,可能不是要關谷殺了片山,因為片山起碼也是警視廳的刑警。

誰都不會期待刑警被一個高中生刺死吧。相反的卻有可能。打電話通報說片山和水口聰子在酒店的人物,期待片山拘捕關谷。這樣看比較合理。

可是片山打瞌睡的緣故,關谷先到房間去了……

「都是我害到的嗎?」片山不悅地喃喃自語。那人一定是從某處觀看那場騷動。他之所以知道片山他們的房間號碼,是因見到片山拿房間的關係吧。然後,當關谷被逼得走投無路、想殺片山之際,那人用彈珠打破「緊急出口」的燈。

大概無意殺關谷吧。只想讓關谷被拘捕。

那麼,那人知道刺傷橋本信代的是關谷了。關谷說,電話聲是女的。可是,能夠如此靈活使用彈珠的,特別是從校長室的小窗把那碎片打進去的非凡本領!女人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誰……

「看,出來啦。」邦子捅一捅正在沉思的片山。

「嗄?什麼?」

「瞧,那個不是石津先生嗎?」

舞台被蒼白的燈光照耀着。雖是同一個房間,卻像墳場似的予人陰森之感。

話劇在進行着,聰子!不,景子正在款待客人。

客人,乃是四個怪物。光頭、吊眼、尖耳朵的「諾斯菲拉切」;滿頭亂髮、駝背、眼神邪惡的「海德」;木無表情的「科學怪人」;以及不知由誰取代的戴面罩的「劇院之鬼」。

☆景子:(端著茶)真是失禮了。我們才搬來不久……請坐呀。

(四人困惑地坐在沙發上。「科學怪人」獨自坐在小椅子上。)

石津笨手笨腳地想坐下時,其中一隻椅腳發出「劈勒」聲折斷了。石津精彩地栽倒。觀眾席嘩然。

「那也是劇本中有的嗎?」邦子問。

「不曉得。」

想起石津在醫院裏坐壞椅子的事,片山差點失笑。

☆景子:哎呀,不要緊吧?那椅子是從前的人留下來的,很殘舊啦……

(景子禮貌地為大家倒茶。)景子:你們以前住逼這兒?原來這樣。聽說這間房子已經空置了很久啦。你們多久以前住過?海德:(挪揄地)已經一百年啦,夫人。景子:一百年!唷,不得了(她笑)。那麼,各位豈不是都很老了?可是聲音聽不出來哪。諾斯菲拉切:我們是不會老的。景子:那個太好了。可能的話,我也想活一百年也不老哪。諾斯菲拉切:(逼近景子)如果你願意,我就給你永遠的生命,如何?

(景子慌忙後退。)景子:呃……外子還沒回來哪。其實這裏發生很怪的事,我一個人怕得發抖哪,幸好大家來了,我鬆一口氣啦。海德:鬆一口氣?好極了!(大笑)

(其他三個也跟着笑。)

好不容易才在沙發邊端坐下的石津也在笑。造作的笑法反而更像「科學怪人」。他挺起胸板往後笑得太過了,失去平衡,從沙發邊端掉下去。

觀眾席又沸騰起來。片山想掩着眼睛──晴美在哪兒看呢?她不可能不看的。

☆景子:這房子有某種令人不快的地方。大家進來時覺得怎樣?因我眼睛有缺陷──海德:很幸運哪,夫人。景子:咦,什麼?海德:如果看到我們,一定令你失望的。景子:好會開玩笑……我呀,我憑聲音就分辨得出邪惡和有敵意的東西的。海德:啊!是嗎?景子:是。你們剛剛進來時,我嚇一跳。好像空氣混濁了……不是臟哦。似乎感覺到……某種露骨的敵意。海德:這點完全同意。(作弄地說着,望望其他三個。)景子:這房子好像有許多陰暗的歷史哪。不過,大家光臨之後,好像空氣突然變得清新起來的感覺。海德:清新呀。諾斯菲拉切:像墓地的納骨堂的空氣嗎?景子:你說得好可怕呀。(笑)海德:那麼,我們的聲音聽起來是怎樣的?夫人。景子:那種東西……對於初次會面的客人,太失禮了,不能說……海德:非也非也。我們已經把你當老朋友看待啦。真的,彷彿認識很久似的。

(諾斯菲拉切站起來,躡手躡腳地繞到沙發後面去。)景子:啊,有什麼事嗎?

(諾斯菲拉切一震,站住。)諾斯菲拉切:不,沒什麼……海德:來吧,夫人,別家氣,請說。景子:(遲疑半晌)那麼……請別生氣哦。海德:不會生氣的!即使你把我海德說成是吸血殭屍一樣!景子:怎會呢(笑)──不過,在某種意義上,我也這樣覺得。海德:啊?景子:(急急地)話是這麼說,請別誤會才好。從你們的聲音中……彷彿聽見類似悲哀的宿命之類的東西。

(海德一震。)景子:長長的歲月……彷彿背負着禁種沉重的包袱……而且幾百年了……海德:請說下去。景子:我是這樣想的……人的惡意,跟所謂的宿命無關……我說得不好。大家可能曾作惡,可是實際上是很善良的人。諾斯菲拉切:我是很善良的。(把手伸向景子的脖子)景子:(連忙避開)惡意,並不是過犯或錯誤。只要是人,誰能無過?即使是罪,也是可以原諒的。海德:原來如此,那麼,真正的惡意是什麼?景子:是背叛。背叛了愛和信賴。各位,你們都是被背叛的一群,不是嗎?

(海德無言,視線從景子移開。)景子:我也……愛着某人,信任他。可是,逐漸地信不下去了。這是十分痛苦的事……海德:他是你的丈夫吧?景子:(遲疑着)我……不是他的妻子。他有太太,只是偶爾到這裏來罷了。海德:原來如此!景子:他有高尚的人格,十分傑出。每個人都尊敬他、喜歡他。諾斯菲拉切:太可疑了!景子:他也是我腹中之子的父親。

片山突然察覺了。

水口聰子演的是「景子」。雖然字不同,讀法卻和野田惠子的「惠子」一樣。

然後,野田惠子也懷了戀人的孩子。竹林明是不是想透過這出話劇來重演她表妹的死?

片山駭然。突然舞台轉暗。「諾斯菲拉切」向正在繼續獨白的景子撲過去。

不要──「海德」喊……

終於,舞台恢復普通的照明。

「景子」一個人倒在地上。福爾摩斯──不,「煙囪」在舔她的臉。「景子」睜開眼睛。

☆景子:(爬起來)我怎麼啦──做了一個怪夢。好可怕的夢。可是,難道那是真實的事?不可能的!

(景子站起來,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他踢到什麼。)景子:啊……壞了的椅子。剛才在夢中,我也聽到椅子壞掉的聲音……不可能是真的……

(景子收拾壞掉了的椅子。)景子:我要打掃一下。煙囪,你去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再次傳來福爾摩斯的叫聲──它想說什麼。椅子的事?

說起來,石津要不要賠他弄壞的椅子──片山猛地皺皺眉。

那天,片山先到竹林明的病房,一度跌倒。竹林明見到片山想坐時,曾經出言阻止,說:「那椅子──」

竹林明怎會知道椅子壞掉的事?聽護士說的?對一個意識剛剛恢復不久的病人,護士會留意那種細節嗎?

如果不是的話,可能有人先一步探訪竹林明了。不是嗎?由於那位客人想坐而跌倒的關係,因此竹林明知道椅子壞了的事……

若是這樣,何以竹林明隱瞞有人先來探她的事?不一定非說不可,可是在普通的情況不一定會說的,不是嗎?

「景子」開始打掃。當然,這是現代話劇,她使用吸塵機。

吸塵機的聲音很嘈吵,在講堂中份外刺耳。

(景子一心一意地打掃著,左邊的門打開。教授走進來。景子沒發覺。教授躡手躡腳地走近景子。悄聲捉住景子的肩膀。)景子:嘩!(扔掉吸塵機)──老師!(嘆息)嚇我一跳,好過份哪。教授:抱歉抱歉,(笑着)有時就想嚇嚇你。

(教授抱緊景子。)

說起來,竹林明也在使用吸塵機時,沒察覺有人進入屋裏來,然後被刺傷……

片山臉色一變。「對!」

邦子嚇一跳,瞪眼問:「怎麼啦?」

「不,沒什麼──沒什麼。」

沒什麼?荒謬的話。竹林明說她用吸塵機時被刺傷的。可是,在她的房裏並沒有找到吸塵機!

竹林明的話是胡謅的。片山好想揍自己一頓。

☆景子:那麼,我現在去開飯啦。教授:簡簡單單就可以了。

(景子從右邊的門出去。教授來到房間中央。)教授:聽聞只要在這裏住上幾天,就會患上精神分裂症自殺的事,畢竟是傳說罷了。(嘆息)這樣一來,只好用我的手了。(教授盯着自己的手。)教授:這雙手習慣了翻書本,殺人卻是第一次──好好乾哦。

(景子端了杯和碟,擺在桌面。)景子:真的只有簡單的東西了……教授:可以了。因我吃過晚飯才來的。景子:(充滿期待的語調)今晚可以留下來過夜吧?教授:很遺憾。真的抱歉……景子:算了。絕不勉強你──噢,忘了咖啡──

(景子匆匆地從右邊的門出去,又拿着咖啡壺回來。)教授:你也一起喝如何?景子:嗯,只要咖啡好了。

(教授一面留意景子的表情,一面從口袋掏出類似膠囊的東西。)教授:我來幫你倒。

(他拿着咖啡壺,把咖啡注入景子的杯子。同時把膠囊放進杯中。)教授:來,喝吧。

假如竹林明的故事是捏造出來的話,究竟她為何撒謊?竹林明和野田惠子是感情要好的表姊妹。她對惠子的死有責任感,幾乎一直穿黑色衣服上學。縱使她知道殺惠子的是誰,與其通知警察,不如「親自」向兇手報復。可能她這樣想。

為此,必須不能讓警方太快找到兇手。竹林明主動請纓說要協助片山,會不會是為了拖延偵查行動?

就如栗原說的,學生們「彼此庇護」──他們自己的世界發生的事,他們要自己解決。

對他們來說,警察並不是自己的朋友。一言以蔽之,不遇是「外人」而已。

打電話向關谷告密的,恐怕也是竹林明吧。在自助餐時,她多半聽到了兒島光枝的說話。然後單獨留下,看片山拿房間……

不可能是竹林明一個人的計劃。她不可能是打彈珠的高手。在校長室發生的茶杯事件,是她住院之後的事。

應該有人受她指使而行動才是──裝病入院的長沼?他可以自由活動。他若能使用彈珠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舞台上,「景子」正在談未來的生活。

然後,「教授」站起來。

☆教授:我該走了。景子:要走了──好吧,不勉強。教授:乖孩子。我會再來的。(往左邊的門走)啊,你一個人住,必須留心門戶和煤氣開關哦。景子:嗯,沒事的。我會很小心的。教授:身體要緊。不要太勞累哦。

(教授溫柔地吻了景子的額頭一下,穿上大衣。)教授:不必送啦。我會鎖好玄關的門才走的。

(教授從左邊的門出去了。腳步聲遠去。景子疲倦地坐在沙發上。)景子:啊……怎麼出奇地困起來。煙囪,我……好像累了。待會才收拾,我想睡一會……

(景子躺在沙發上睡了。煙囪消失在沙發背後。過了一會,左邊的門悄悄開啟。是教授。鞋子拿在手上,躡手躡腳地回來了。他走近沙發上的景子,觀察良久,得知她沒醒來的跡象時,咧嘴一笑。)教授: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讓你活下去,我的處境就麻煩了──煤氣中毒大概很辛苦吧?不過,一下子而已。做個美夢才死吧……

(教授從右邊的門出去,很快回來。門大開着。)教授:煤氣開盡了。那麼,景子,再見。

(教授正要出去時,突然,燈熄了,舞台一片漆黑。)教授:什麼?喂,怎麼搞的?(驚慌失措的聲音)

片山用力地握緊座位的扶手。

是的!原來如此簡單!戴「劇院之鬼」面罩的男人擲刀刺傷邦子。然後,腳步聲往走廊前面去。可是,那時是午休時間,在走廊上肯定遇到其他學生。如果上樓去「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又繞太遠路。

倘若兇手故意發出腳步聲,其後脫掉鞋子往反方向逃走的話呢?當然誰都不會見到兇手了。

相反方向有什麼──校長室。

本宮校長!是他使野田惠子懷孕,並殺了她!然後,當片山提出說要向邦子問話時,他立刻決定殺邦子。那把尖刀多半是「奇情俱樂部」的東西吧。本宮知道而去拿的,順帶想到而把「劇院之鬼」的面罩戴上。幸好邦子只受輕傷。對本宮更方便的是,邦子並不知道太詳細的內情……

片山在黑暗的觀眾席中尋找本宮的人影。竹林明寫這個劇本時,肯定在懷疑本宮就是兇手,因此設定女主角是和野田惠子一樣的「景子」,以及懷了「老師」的孩子。

對了,黑貓的名字叫「煙囪」,目的是為了使本宮產生心理上的壓逼感吧。本宮會以怎樣的心情看這出話劇?

(燈光從舞台下面打上去。黑暗中,「劇院之鬼」、「海德」、「諾斯菲拉切」、「科學怪人」四人浮現。聚光燈照着教授。)教授:(驚駭地睜大眼)你們幹什麼?諾斯菲拉切:我想要你的血哦。海德:老師,所謂惡有惡報……

(四人徐徐向教授逼近。教授節節後退。)教授:不要!救命呀!什麼人──

(四人向他撲上去。)

黑貓──不,福爾摩斯突然跑到舞台中央,高聲尖叫。

片山赫然,同時,頭頂上的高處有聲音喊:「不好了!」

仰頭一看,燈光組的廂位升起紅色的火焰。那些火很快就蔓延到旁邊垂掛的帷幕。

「火災啊!」

「跑哇!」

片山站起來用儘力氣地大聲喊:「冷靜!不要慌!」

可是沒用。講堂充滿了驚呼聲。學生們一齊涌到出口,形成大混亂。

「阿義!」邦子緊揪著片山的手臂。

「伏下!」片山把她推向座位。同時被飛越椅子而來的學生踢倒,栽倒在地。

其後……被踢又被踩的,他只好拚命抱着頭蹲在地上。

身體如同地震般搖晃,然後是叫聲──突然,全消失了。

片山忍住了全身疼痛,皺着眉爬起來。

「──片山先生。」虧欠的聲音。邦子從椅子背後探臉出來。

「片山兄!」石津的聲音。他以「科學怪人」的打扮跑過來。

「石津!你沒事吧?火災呢?」

「我把那帷幕扯下來撲滅了。有沒有受傷?」

「總算活着……」片山甩甩頭。「喂,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人受傷。」

「好。不過……」

「怎麼啦?」

「這副打扮,受傷的人會不會嚇暈?」

兩人在座位間跑來跑去,把扭傷了腳跟的學生抬出去。

「嘩!」有人驚呼。

「怎麼啦?」片山向邦子奔去。

「校長先生他……」

「校長?」

片山窺探一下座位間,倒抽一口涼氣。本宮的身體倒栽蔥似地夾在椅子之間,一動也不動。

把石津叫來,合力把他拉出來。

「頸骨折斷了。」石津說:「一定是剛才想越過椅背時,頭部插到那裏面去的。」

「意外死亡嗎?」片山俯視着本宮那痛苦的死相喃喃自語。

傳來腳步聲。一身怪物打扮的其他三人,以及水口聰子和竹林明都走過來了。然後,長沼也在最後緊跟着。

「本宮校長,死了。」片山的話叫眾人沉默不語。「──我希望是意外。」

「什麼意思?」石津吃驚地問。「科學怪人」吃驚的臉也夠瞧的。

「因為殺了野田惠子的是本宮校長。」

沒有任何人出聲。片山在全體的臉上緩緩打量一遍。「你們早知道了!」他厲聲說:「你們想親手裁判他,是不?」

「慢著。」竹林明挺身而出。「大家只是為我做事而已。我聽惠子提過,她的戀人是這間學校的人;但不知道是本宮校長。我是為了查探這件事而來這間學校的。」

「幾時知道的?」

「邦子被刺傷的時候。聽說狀況后,我猜到可能是本宮校長。認為惠子的戀人不一定是學生……其後,我從各方面調查本宮的底細。原來本宮在別的學校也因和學生發生問題而辭職過,因此我才敢確定。」

「我被你攪得團團轉啊。」片山苦澀地說。

「對不起──總之,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即使警方拘捕了本宮,大概也找不出任何證據吧。」

說的也是。

「是你們的問題嗎?」

「我們無意欺騙片山先生的。」

「你利用了『奇情俱樂部』的人──」

「長沼君最幫忙了。」

「他是彈珠高手吧!」

「你怎知道的?」長沼瞪大眼。

「什麼彈珠?」石津說:「是不是有贈品那種玩意兒?」

「以後解釋給你聽好了。」片山厭煩地說。

「可是,後來發生了橋本信代事件──」竹林明說下去。「我納悶着,本宮會不會同時對好些女生下手──而且在殺了惠子之後沒多久,似乎不太可能。然後,我從水口學姐的口中得悉關谷的事……如果你連彈珠的事都知道的話,大概已察悉一切了吧。」

「大致上吧。」片山點點頭。「──最終準備怎麼做?」

「不曉得。總之,我無論如何都要本宮償罪。」

「不管怎樣……起碼和我商量一下──」片山打住。「我想知道一件事。刺傷你的是誰?」

竹林明聳聳肩,說:「沒有任何人。」

「沒有?」

「是我自己做的。我在打掃時,沒發覺菜刀掉了,跌倒時被刀刃向上的刀割傷了背部。」

「但為何──」

「難得成立了用話劇追逼本宮的構想,我不想受警方干擾,因此捏造被人行刺的戲……我故意在打了電話后切斷電話線。幸好傷口不深,沒事了。」

「為了引開我們的注意?」

「是的。」

那時,片山驀地發現明石一郎一直低着頭,拳頭握緊──原來如此。是明石做的!

明石愛上竹林明。然後對於只待長沼好的竹林明萌生恨意,於是刺傷了她。至於藏在橋本房間書架背後的刀鞘,那把刀多半是明石從橋本那裏偷來,拿去刺竹林明的吧……可是刺傷她后,從她口中得悉真相,他一定很愕然。

竹林明叫明石離開后,自造密室,轉移警方的注意力。

可是,現在逼問明石又如何?竹林明本身否定了那件事的存在。

對他們來說,那是「自己世界的問題」,不容片山出面。

片山注視這批和自己僅有十歲差異、卻被難以跨越的牆壁隔開的少男少女。

「──你們可以走了。」片山說:「我會傳呼你們,個別問話的。」

竹林明微微致意,轉身邁步,其他人跟着她走。

「──哎,阿義。」邦子說。

「你也走吧。」片山說。

「生氣了?」

片山苦笑。「沒有哇。」

「好極了──我想告訴你,我也要跟他們一道走。」

「那就好。」

「那麼,再見,阿義。」

邦子揮揮手,追隨「自己的夥伴們」去了。

「片山兄,見到晴美小姐嗎?」石津問。

「沒有。她到哪兒去了呢?」

「如果她沒看到我這副尊容就好啦。」

「很遺憾。」晴美的聲音。兩人回過頭去。唯一留在現場的「劇院之鬼」摘下面罩。晴美的笑臉出現。

石津發出絕望的叫聲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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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貓恐怖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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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吸血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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