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黑暗的黎明

最終章 黑暗的黎明

1、全城出擊

這時代的黎明就要來了,但在黎明之前,總是最深的黑暗,就像是一千隻烏鴉同時在夜空中嘶鳴,異端審判局的騎士們吹着特製的鐵哨,佔領每一條街道和每一處廣場。

早已被鎖定的幾處異端聚會所同時爆出震耳欲聾的槍聲,最新的「赤鷲」連射起來,槍口吐出兩尺長的光焰,照亮騎士們森嚴的臉,異端的火力完全被壓制了,騎士們一邊發射一邊大踏步前進,彈丸一射空就立刻半蹲下補充彈藥,後面解題的火槍手踏上一步無間隙的發射,組成火的戰線。哀嚎聲在建築中彼此起伏,加量火藥推動高速彈丸,擊穿了東方區脆弱的牆壁,直接把異端射殺於屋內。

握有最高授權的異端審判局以最嚴酷的執法手段二聞名於教皇國。一切參與異端集會的人,即使只是去看熱鬧的孩子,也可以被當做異端看待。射殺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

東方區最令人驕傲的建築,「六聖堂」,則迎來了大口徑火炮的齊射。名為「憂鬱之藍」的青銅巨炮在黑夜中噴出了幾近藍色的焰火,把落地開花的「松雷」炮彈射進了這座神聖的建築中去。彩色拼花玻璃窗碎裂,炮彈觸及花崗岩的瞬間爆炸,「松雷』中埋藏的細小鋼珠四散,如成千上萬把銳利的剛刀在花崗岩牆壁上展出放射狀的痕迹。

整個地面都在震動,但六聖堂沒有倒下,這座建築與其說是教堂,毋寧說是一座堡壘。在翡冷翠建成之初,這裏便是翡冷翠的邊界,修士們在這裏建立堡壘,由神勇的十字軍戰士駐守,一切被暴君壓迫的窮苦人都能來這座堡壘里避難。人們說這是神賜予人類的就難所,曾經有六位十字軍漲勢依靠着這桌堅固的堡壘抵擋了多達六百名騎兵整整一個月的進攻,那些巨型弩炮砸上去,數百斤的是單都不能摧毀它。

「更多的炮彈。」指揮進攻六聖堂的高階騎士沒有任何錶情的吐出這幾個字。

於是更多的「憂鬱之藍」巨炮轟鳴,暗藍色的火焰此消彼長,調整過的炮口火焰泛著神秘的藍,威力大道騎士們必須不停的在精密鑄造的青銅炮管上澆水,水澆上去發出雷鳴般的響聲。

但炮聲未能壓制住六聖堂中的誦經聲,那是數以百計的人齊聲念涌,如同一首古老的哀歌被千萬人同時低唱,領頌的高音傾力哀婉,讓人想起天鵝婉轉的死在水面上。在堅厚的牆壁也會倒塌,六聖堂中的人們卻沒有想到要逃離,他們念誦祈禱,就像是多年前虔信的教徒們在血腥君主們的鎮壓之下堅持自己的信仰。

但只要仔細聆聽,就會發現那經文和梵蒂岡所穿的聖經不同。那是北方教廷從冰海中所得的銅卷翻譯出來的經文,那是莉莉絲對神的詛咒,是被神的火焰燒烤著的蛇發出的聲音。

「更多的炮彈!」高階騎士因這念誦聲而憤怒。

騎士們騎着駿馬往返於教皇廳和東方廳之間,這些駿馬身上被刷上了特別的熒光石粉,在黑夜裏彷彿半透明的影子。他們是教皇的信使,帶來戰場上的消息,帶去教皇的命令。

這場人類和莉莉斯的戰爭如人類這一方的估計那樣順利地推進著,東方區里騎士們黑壓壓的鐵甲正一寸寸地遮蔽土地,異端們沒有還手之力。他們中絕大多數只是窮人,根本沒有想到自己信仰的是魔鬼或者另一種禁忌的人類,他們只是簡單地認為這是一種能夠快速獲得回報的秘密信仰,他們只需要獻出一點小小的東西便能達到願望。他們雖然也畏懼異端審判局的律令,卻始終相信那些殘酷的手段只是針對至為邪惡的女巫或者吸血鬼,當這些雷霆手段降臨在他們頭上的時候,他們只能慌忙地向邪神求助,卻被槍炮無情地吞沒。

教皇蒼老的臉上漠無表情,連續的捷報都不足以帶給他哪怕一絲的笑意。

樞機卿們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們低着頭,屏住呼吸,掩飾內心的不安。

在教皇格里高利八年的統治中,他並不總把俗世權力牢牢地捏在自己手裏,而是分享給樞機卿們,這些當日的同僚。但是在樞機卿們的統治下,東方區已然成了異端橫行的罪惡之土,多年來樞機卿們一直認可東方區是他們特許的一塊自由之土,東方人,異教徒,無信仰者可以在那裏生活和經營,並最終被梵蒂岡的福音所感召。他們知道異端在那裏集會和傳教,但是在聖域之內,異端審判局和十字禁衛軍拱衛的地方,異端不過是潛入倉庫的老鼠,放點鼠藥就可以毒死它們。

但當倉庫的大門真的被打開,撲出的卻是數以萬計的老鼠!

無怪乎神座震怒。教皇聖格里高利二世,被整個世界認為是和藹安詳的老人,遠離暴力潛心修行,但他忽然祭出神賜之劍時,樞機卿們再次認識到,恰恰是這個老朽身體里蘊藏着的巨大力量在守衛聖城。跟他至雄偉的信仰相比,騎士們的利劍,火槍,巨炮都渺小的可以忽略。

「太順利了。」坐在辦公桌前的教皇低聲說,「李斯特在哪裏?」

「還未能確認李斯特大人的位置。」傳令的騎士說。

「北方教廷的組織分為『外廷』和神聖的『內廷』。那些黑魔法,利用血祭和魔神崇拜獲取禁忌之力的技術,只有內廷的祭司們才能掌握,真正莉莉絲的子民們也隱藏在內廷。外廷的信徒對他們而言就像炮灰般可以忽略。」教皇低聲說。

「就像是一個熟透的桃子,內廷是它堅硬的核。我們如此順利地吃下了他們,是因為我們沒有咬到核,核在哪裏?」

「聖座直接命令李斯特潛入了他們內部?」盧加拉斯局長問。

「是的,我在等待李斯特給我帶回最重要的消息。」

「聖座不知道他的位置?」盧加拉斯有些詫異。他是李斯特的直接上司,上司對於屬下在戰場上的位置必然是知道的。

「這是一場尋獵戰。」教皇說。

「如果我知道野兔在哪裏,我為什麼需要獵犬呢?李斯特就是獵犬,在他出擊之前,他也不能確認獵物的位置。真正的好獵犬是野性的,蠻荒的原野是他的家。你還沒有用好李斯特,盧加拉斯,他是一柄必須被投入污泥中的利劍啊!」

昆提良和蓋約抱着頭,捂著耳朵。

整個地下室變作了一個巨大的共鳴腔,槍聲在牆壁之間回蕩,彈丸在牆壁之間彈跳。

里昂和米蕾妮婭兩個人的火力便足以和公爵整隊火槍手的火力相抗衡,因為有晨雷。

里昂顯示了他操作機械的絕佳技巧,他藏身在晨雷內部,操縱着隱藏在車壁中的排槍。這些排槍不用考慮后坐力,填充火藥之後吞吐的槍焰足有四尺長,扮演了「火力壓制者」的角色。

而米蕾妮婭則是典型的「收屍人」,這種角色在戰場上往往由神弩手或者神槍手扮演,定點清除對方的人。除了雙刀,米蕾妮婭的武器是一對細長的手銃,每次只能填裝一粒彈丸,但精準而有力,彈丸一次次射穿牆壁,把隱藏在後面的火槍手擊倒。她造成的殺傷比操縱着幾十支槍的里昂還多。

這裏堆積著八千磅黃金,幾乎能買下一整支軍隊的巨額財富,公爵不能放棄。何況他還留下了自己的手。

戰局對於李斯特也不是絕對有利,死亡的火槍手被不斷地補充,東方區的下水道系統和這個賭場相連,他也無法突破對方的槍火。

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李斯特明白北方教廷有六位祭司,今夜在東方區到底有幾位他不知道。但是他在遭遇第一位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阻力。這個桃子的核異常堅硬。

彈丸沿着機械滑倒滾入,自動填充到晨雷的槍機中,但是每次齊射之後仍有空隙,就在這些空隙里,那些黑衣會計們冒着被米蕾妮婭射殺的危險跳起來,搬運著一箱一箱的金幣從錢庫里的秘密通道撤走。

米蕾妮婭每一槍都準確地命中會計們的脖子,但是這些受了致命傷的會計只要不倒下,還是會拖着箱子在自己的血里行走。米蕾妮婭焦急地把目光投向李斯特,而李斯特仍在默默地看錶。

李斯特始終沒有開槍,從戰鬥開始他就在看錶。他在等待下一個時間點,而下一個時間點是什麼,里昂和米蕾妮婭都不知道。

2、巴龍伽的童貞聖女-VirginityJoanOfBalonga

台伯河邊新落成的教堂中,白衣的少女坐在教堂深處的石板上,聆聽細小的沙粒在沙漏中流淌的聲音,每隔一段時間,女麽女麽會從外面進來把沙漏顛倒。如此沙漏的聲音永不停息,這聲音會安撫少女,因為她沒有眼睛,只有聽見聲音才會讓她感知自己的存在。

「巴龍伽的童貞聖女」,這是這少女的封號。

在東方區,從未有一個人能獲得梵蒂岡封聖,唯有展現神跡的虔誠信徒才會獲得這樣的封號。通常獲封的都是那些多年在沙漠中苦修的修士,以一人之力勸說整個國家信仰神的傳教者,但這個來自巴龍伽的普通女孩被封聖,卻無人質疑。

在兩年之前這位聖女被巴龍伽地區的信徒發現,每個曾經凝視她眼睛的異教徒都看見了地獄的幻境,看到自己在地獄的硫磺泉中痛苦掙扎,天使們在高空中悲憫地俯視,卻不能援救他們。因為他們是異教徒,他們必須為自己的盲信贖罪。這些人悲傷地痛苦之後,無一例外地信了神。

信徒們歡呼這「被神寵愛的女孩」的降世。他們相信她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她把雙眼獻給了神作為鏡子,給予人類看清自己命運的機會。

教皇沒能驗證這項神跡,因為信徒從她眼裏看到的只是深邃如大海的一片深藍。但他仍舊親自為這個女孩封聖,在東方區中為她建起新的教堂。這是希望那些異教徒都能好好去看看這面鏡子,從而皈依於神。

異端審判局的四名騎士守衛著這座教堂的出入口,此刻東方區中重要人物的住所都被嚴密地保護起來,以防清洗異端引發暴亂。

但這座教堂距離東方區的中心地帶太遠了,騎士們只是眺望着遠處閃滅的火光,遺憾著自己未能參與最激動人心的戰鬥。侍奉童貞聖女的嬤嬤們領完了聖餐,一起坐在教堂門口紡線,和騎士們有禮貌地攀談,只把童貞聖女留在了教堂深處。

她們對這個小小的聖人說不上喜歡,凝視她的眼睛那個讓人有種驚悚不安地感覺。嬤嬤們都是信神的,沒有看見過地獄的奇景,但那種什麼都看不見的感覺也同樣可怕……就像你面對着一面蒙塵的鏡子,你什麼都看不見,但是隱約覺得若是拭去了灰塵,就會在鏡子中看見一張猙獰的臉……你自己的臉!

黑色的馬車在四匹黑駿馬的拉扯之下沿着河岸緩緩馳來,馬車在教堂門口停下,穿着黑色教士服的人走了下來,他的面孔被黑色的風帽遮掩了。他的隨從也是同樣地裝束,站在漆黑的夜裏,像是密使或者孤魂。

騎士們警覺地把火槍上膛,嬤嬤們則緊張地站起來,那些人里領頭的走到牆邊的火把下,慢慢地把兜帽摘掉。

「原來是……」領頭的嬤嬤鬆了口氣,正要鞠躬行禮。

領頭人卻沒有看她,默默地從懷裏掏出煙盒,摸出手卷的紙煙,就著把火點燃。

嬤嬤們沒有想到會遭受到這樣無禮的對待,愣了一瞬。這一瞬後面那些黑袍的人撲了上來,他們每個人手裏都閃爍著金屬的冷光,每個人衝上去緊緊地把一個嬤嬤抱在懷裏,把她們的頭緊緊地按在自己的肩上,用強健的肌肉堵住她們的嘴,令她們喊不出來。

騎士們驚詫地想要大吼,領頭人從自己的教士服下拔出了雙槍,抵在騎士們的鎧甲上發射。這樣掩去了槍聲,彈丸擊穿鎧甲在騎士們的心臟中翻滾,從後背破出。

這是堪比長槍的兇猛火力。

領頭人抽了幾口煙,輕微的騷動結束了,周圍依舊是靜悄悄的,只是空氣里多了些令人不安地氣味。

「主教大人,都解決了。」黑袍人們低聲說。

主教把紙煙扔在地下,用腳尖碾滅,回頭對自己的隨從說:「給我香水瓶,別讓孩子聞見血的味道。」

隨從在他衣領上噴灑了玫瑰花瓣中提取的香水,領頭人推開了教堂的大門,大步地走向了聖壇深處。

童貞聖女聽見了腳步聲,不安地抬起頭來,她臉上矇著白麻布,看不見,也動彈不得,只能聽着那沉重有力的腳步越來越逼近。但是很快,她安靜下來,不再驚惶。

主教走到她面前,並不說話,抖開自己的黑袍,把她抱了起來。童貞聖女把頭靠在他的脖子旁,溫順得像是羔羊。

「準備好了么?黛依絲,我們需要你睜開眼睛。」主教低聲說。

「外面很吵。」女孩小聲說。外面是連天的槍聲,和鐵靴踏響長街的聲音。

「世界就是很吵的,但你總有一日會去無憂無慮的地方。」

主教抱著名為「黛依絲」的童貞聖女,轉身大步走向教堂門口。經過教堂門口的時候,背後聖壇上,最後一粒細沙從玻璃瓶的細頸中流過。常人難以察覺的聲音,在黛依絲的耳朵里卻像是一塊岩石從山崖上滾落般的響動。主教感覺自己的懷裏,黛依絲身體微微一顫。他停下了腳步。

「出事了么?」黛依絲用雙臂抱住主教的脖子,「沙漏里的沙流完了……女麽女麽們沒有進來……」

「沒事,她們睡了,睡得很沉。」主教看着橫在血泊中的屍體,淡淡地說。

那些屍體的臉上殘留着臨死前的驚恐、痛苦和絕望,扭曲得令人難以想像,就像是教堂天庭畫里的魔鬼。他用力抽了抽鼻子,心想這香水真是濃郁,他們就像是站在春天玫瑰盛開的花圃里,頭頂是溫暖明媚的陽光,一點血腥氣都沒有。他抖開一件白色的袍子罩在黛依絲身上,輕輕拍着她的背。

「大人,真的會有無憂無慮的地方么?那是哪裏?」黛依絲問。

「天堂。」主教低聲說。

「天堂……真的有天堂?」

「有的,它的門,終會為我們洞開!」主教堅定地說,抱着黛依絲登上馬車。

3、諸惡雲集之地

「大人,繼續堅持下去,晨雷的槍管也都會發熱,可他們的人並沒有減少。」米蕾妮婭冒着橫飛的彈丸潛行到李斯特身邊,「他們已經快要把黃金都運走了!」

「我就是要他們運走黃金。」李斯特仍看着懷錶。

米蕾妮婭一愣。

「他們會把黃金運到哪裏去?」李斯特抬頭看着米蕾妮婭。

米蕾妮婭恍惚大悟:「其他祭司在的地方!」

「東方區的地下水道能通往幾千個地方,我們不可能同時監視每條水道。現在在我們的頭頂,北方教廷的每個集會所都被進攻,他們沒有太多的選擇。公爵必然把黃金轉運到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王后們現在藏身的地方。」

李斯特看著錶,繼續說:「王后們的藏身地距離這裏大約三里,不遠。」

「您怎麼知道?」米蕾妮婭愣住了。

「我知道他們會用假幣作為兌換黃金的憑證,這些假幣大約要裝二十四口箱子,每個箱子重四十六磅。在地下水道里航行只能用細長的梭船,每條梭船只能裝不超過六口箱子,他們只有一艘梭船,必須多次往返。我計算他們往返一次的時間,在水道里航行大約是六里,來回。那麼單程是三里。」李斯特說。

「距離這裏三里的地方?」米蕾妮婭在腦海中高速地尋覓她認為可疑的地方。

「百眼的宮殿。」李斯特緩緩地說,「那個東方區最下等人聚居的建築。」

「那個畸形兒?」米蕾妮婭說,她一直那麼稱呼那棟巨大而扭曲的建築。作為異端審判局中少有的女性,她並不缺乏勇氣,但是每每面對那座建築,她仍舊會生出想要避開的念頭。彷彿一切的醜陋一切的骯髒都集中在那裏,只有最貧窮的、甚至交不起基本稅賦的人才會住在那裏,就像老鼠生活在下水道里一樣。

東方區普通居民都對那裏的居民投去鄙夷的眼神,住在百眼的宮殿中的,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那些人自己也羞於暴露在陽光下似的,很少出現在街道上,他們走出來往往是要接工作,譬如背屍,那座醜陋的大建築接近東方區的無主墓地,病死的人一般由他們背着送到墓地中下葬。

東方區的議院被稱為下議院,和貴族們主政的上議院相比,下議院完全不能稱為一個權力機構。但下議院也曾提出一個議案,要給百眼的宮殿中的每一個人紋上特殊的紋身,禁止他們進入大多數地方。理由是他們聚居的地方太不衛生,又從事骯髒的工作,怕有傳染病爆發。這項議案最後被教皇敕令廢除,「神給每一個心懷着善念的羔羊無邊廣大的牧場,不在他恩賜的牧場上設置禁區」,這是教皇的原話。

而對米蕾妮婭來說,傳染病什麼的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貧窮」二字。那個地方的每一根線條都讓她想到貧窮,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被自己掩埋起來的往事。

「那裏是最下等最骯髒的地方,尊貴如內廷祭司,為什麼要去?」米蕾妮婭質疑。

異端審判局當然不會放過檢視百眼的宮殿,但是那裏實在太窮苦了,窮苦到即使異端都不願意光顧的地步。異端們喜歡的信徒是小業主和手藝人,他們把這些人稱作信徒,能從這些人身上獲得可觀的奉獻。

「那是泥潭最深處,」李斯特低聲說,「最安全,也最神聖。」

「最神聖?」

「因為它是諸惡雲集之地。祭司們藏身在那裏,每一口氣都呼吸到惡的力量。」李斯特說,「為我傳令,搜索百眼的宮殿!」

「您不去?」

李斯特在八足龍上輕輕呵了一口氣,擦去薄薄的水霧:「我需要一點時間,殺了公爵。」

「其實早就可以殺死他了吧?」米蕾妮婭對於上司的能力從不懷疑。

「殺一個對自己已經失去信心的賭徒,並不難。」李斯特低聲說。

4、食髓者的報信

一星亮紫色的火光升上天空,在漆黑的夜空裏爆炸為一團耀眼的紫斑。

「李斯特報告了他的位置!」盧加拉斯在jiao皇廳中看到了這一星紫色火光,驚喜地大喊。這種以火藥和特殊熒光示粉製造的信號是異端審判局的秘密配fang,不可能被仿製。李斯特終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這是最終進攻的開始。

此刻在百眼的宮殿前,枯坐的東方異教徒仰首看見天空中的紫火熄滅,忽然站了起來

他身上的那些苦修的刑具盡皆落地,渾身黑色的肌肉緊縮起來,宛如鋼鐵他從身後的經文包中抖出一件黑色的軍服披在赤裸的身上,領口的聖哉之劍的徽記奪目一個異端審判局的暗探,他已經在這裏觀察數月之久,始終等待着李斯特發出的信號在這座城市裏,無數像他這樣的暗探被散佈出去,每個人都在期待着命令到達的一天

這是他建立功勛的日子,他已經迫不及待他要在支援的騎士們到來之前捉拿那些懸賞極高的祭司,讓功勛歸於他一人

他掏出了圓柱形的鐵筒這東西透著濃重的火藥和硫磺味異端審判局特製的火雷"蜥蜴眼",火藥的威力足以摧毀那扇堅固的大門,裏面的硫磺被迅速燃燒之後,蒸汽會侵入每條通道,聞見這氣味的普通人都會劇烈地咳嗽甚至暈厥,從而失去抵抗的力量

暗探在自己的頭上套上皮質的面具,前面的鳥喙形狀的凸起這種工具是醫生行走在黑死病病區所用的,鳥喙中填滿解毒草藥用於過濾空氣,眼睛處覆蓋着透明的玻璃片

他拔出沉重的鐵劍,檢查了裝填好的四支配槍,大步走到門邊,用鐵劍把門撬開一個縫隙,把點着的"蜥蜴眼"扔了進去

他迅速回奔,片刻之後,隨着震耳欲聾的巨響,整扇門崩為碎片,濃郁的黃色煙氣瀰漫,暗探毫不猶豫地沖入通道口,他自信在硫磺煙霧瀰漫的通道里沒有人可以妨礙他。除了那件精美的面具,他作為一個投效異端審判局的東方人,還懷着被稱為「瑜伽」的武術。這種武術的一個效果就是減緩呼吸,他只需吸入極少量的空氣便能維持行動。通道里漆黑一片,唯有燃燒的木片發出的點點亮光。

他摸索這牆壁緩步前進,把鐵劍反握。

有黏腥的液體滴在他的頭頂,他不解地抬頭,石灰岩的建築為什麼會滲水?這個念頭只閃了一瞬就被劇烈的疼痛取代了,他扶在牆壁上的手臂從肘部斷掉了。一柄用麻繩懸掛在通道上方的鍘刀直墜下來。這狡黠的對手緩慢地放下麻繩,直到那柄沉重的鍘刀距離他的手肘不到一尺才忽然放鬆,於是他根本沒有時間閃避。

暗探強忍住劇痛把鐵劍刺向空中,瑜伽之術給了他極大的忍耐力。他意識到剛才滴在他頭頂上的是什麼了,那是對手的唾液!那傢伙就像一隻貪婪的蜥蜴那樣趴在屋頂上,一邊小心地調節麻繩狩獵自己的手臂,一邊流下貪婪的口水。

鐵劍刺擊在頂部的石灰岩上,火花四濺,照亮了一張畸形的臉,那凸出的眼球和被什麼東西撐滿的大嘴構成的臉本該在最深的噩夢中才會出現。

在硫磺氣瀰漫的通道中,上方是硫磺含量最低的地方。那個對手猴子一樣懸掛在那裏,雙手抓住釘入石灰岩中的長釘,靈巧地移動着,逃到了鐵劍的長度之外。

暗探收回鐵劍,從腰間拔出一支填滿火藥的手銃,抬手豬準備發射。原本他可以一手鐵劍一手手銃,遠近皆攻,但現在他只剩下一隻手。

他對自己右手的槍法也有足夠的自信,一個暗探在異端審判局中必然受到最高等級的訓練,他們以火槍對準人形的草靶連續射擊,長桌上擺着一支支填滿火焰的手銃。這種重複訓練到組后,暗探腦海里只剩下「抬槍」和「射擊心臟」這兩個步驟,讓他們的專註提升到極致。

然而在開槍的瞬間,暗探猶疑了。此刻對手完全暴露在焰火中,無可遁形。

但是暗探找不到他的心臟。

「抬槍」和「射擊心臟」的程序被打亂了,暗探看到的是一個古怪的對手,脊椎幾乎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形,碩大的頭顱彎下來貼緊自己的腹部,肋骨根根分明。暗探有種看見了魔鬼的驚怖,那真的能稱作人類么?這東西該有多大的罪孽才讓神懲罰他如此痛苦地活着?

這一瞬間的遲疑逆轉了整個戰局,那東西迅速地移動,避開了暗探射出的子彈。而後拉着一根麻繩呼嘯著下墜,他落在了暗探的背上,長著尖銳指甲的雙手一手鎖住暗探的喉嚨,一手摘取暗探頭上的面罩。

暗探忽然發覺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他本不該拋下提交按拔槍,手銃只有一發彈丸,而如果他持劍揮舞,這東西再靈活也難近身。後悔已經太遲了,他扔掉手銃,用唯一的手去抓背後那個猴子一樣的東西。

那東西從后腰裏掏出彎月形銹跡斑斑的利刃。那是一種外科手術的刀具,醫生把患了腦炎的病人固定在座椅上,用高靠背上的鐵箍圈住他的頭,聞過麻藥後用這種刀沿着鐵箍把頭蓋骨完全地掀開,用藥水清洗。

在暗探的痛吼中,頭骨被揭開了!

暗探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他緊緊地抓住了那東西的兩隻手。他的手張開來及其寬闊,那東西的兩隻手則細長畸形,暗探一把抓住,就像抓住兩根細柴。那東西根本無法掙脫這鐵箍般的抓握。暗探清楚地知道他自己脆弱的大腦暴露在外,這是無論瑜伽或者其他訓練都無法強化的地方。

但那東西忽然發出了刺耳的歡呼,張口把嘴裏的東西吐在暗探的顱腔中,都是腥臭的、沉重的、叮噹作響的銀幣。

暗探最後的意識是東方區風行的傳說,某個介乎人類和魔鬼之間的東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沒,他貪食腦子和脊髓這類東西,就像吸血鬼對血的渴望。人們把他稱作「食髓者」。

食髓者從暗探的屍體上蹦了下來,使勁地拉扯通道牆壁上的鐵鏈,這根鐵鏈上帶着無數的鐵鈴。這根鐵鏈在通道的每個岔道口分叉,就像是一株生出枝蔓的老藤,末端是成百上千的小鐵鏈,通往百眼的宮殿的每個角落。一瞬間,整個建築物離得幾百個房間里都響起了刺耳的鈴聲,無數被驚醒的烏鴉從各個方向飛入夜空,嘎嘎嘶叫着盤旋。

百眼的宮殿彷彿一個從夢中驚醒的巨人,每個關節每個角落都傳遞著騷動。

食髓者蹣跚地行走在通道中,用石頭砸開了束縛着他的鐵鏈,然後從那個被殺的暗探的顱腔中把一把銀幣掏了出來,拎起一罐水沖洗之後,再一枚一枚塞回自己的嘴裏。

「親愛的瑟拉,我立下了大功了!他們該放我走了!」他發出白痴般的笑聲,「我攢了很多錢,可以給你贖身了。」

5、混亂的開始·TheBeginningofChaos

西澤爾和塞爾維莉姚從那幕帶着神迷感召力的歌劇中驚醒過來,密集的鐵峭聲已經如針一樣刺入了這冬堅固的石灰岩建築。

異端審判局的大隊正在逼近。所有人都發瘋一樣奔跑,這種情形就像是一個螞蟻窩即將被灌水之前那些逃竄的螞蟻,不知道該跑去哪裏,只是不能停下。

巨大的恐懼驅使著每一個人。這裏居住的窮人就像鼴鼠畏懼陽光一樣畏懼著異端審判局或者一切上等人,他們自知自己的卑敗,知道自己犯下了錯。他們偷竊和從事黑市交易,接納異教徒和偽造錢幣,他們不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行在法律上多麼嚴重,這是他們的生計,他們不得不做。

他們認為高貴的異端審判局並不會真的把劍鋒對準他們這些老鼠,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安置了用於報警的鐵鏈和鐵鈴。

他們從不知道自己參與的那些集會是什麼性質,不知道那些重要人物的身份。當他們被梵蒂岡和北方教廷的戰爭席捲時,他們甚至找不到一個避難所。

每一方都選擇拋棄他們,因為他們無關緊要。

塞爾維莉婭緊緊地抓着西澤爾的胳膊,他們在洶湧的人流中隨時可能被衝散。

那些驚恐的猴子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抓着鐵鏈蕩來蕩去,跟着人群一起流動。它們愛吃的果子滿地翻滾,可連這些畜生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停下。

「從水道走」有人大喊。

這些人忽然意識到還是有一個明確的方向的,於是人流明顯向通往水道的通道涌去。西澤爾緊緊地抓住塞爾維莉亞的手,不讓她被人流沖走。

「不要去水道的方向。」西澤爾壓低了聲音,「那裏是死路。」

「你怎麼知道?」塞爾維利亞驚訝地看着這個鎮靜的少年。

「因為現在是台伯河漲水的時候。」西澤爾低聲說。

「漲水?」

「那些下水道流向台伯河,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它的另一端連在哪裏?」塞爾維莉婭茫然地搖頭。

「單括東方區排放的污水,是不可能匯成那麼大的一條地下河的,地下隧道的另一頭也是連接粉台伯河,通往台伯河的上游。「西澤爾低聲說,「它層一條發源於台伯河,終又流回片伯河的水.漲水的時候,連撈屍人也不敢進入地下水道。」

「可那些人都往那邊去了,」塞爾維莉婭驚呼,「我們該告訴他們,」

西澤爾擺了擺手「你能做什麼呢,在這樣的地方高呼。誰會聽你的呢,如果被他們發現你是美第奇家族的族長,他們只會認為你是異端審判局派來的暗探。他們會殺死你,還是不會聽你的話,湧進地下水宿去送死。他們怎麼可能會聽一個暗探的話?」

「可我怎麼會像一個暗探?」

「你是個上等人,這就足夠讓他們把你當作暗深來看。」西澤爾冷冷地說,「這就是所謂『人民』,他們盲目的時候就像是一群野獸。你能試想白己騎着一匹駿馬和一群野馬一起奔跑么,你會被野馬群踩死的。但是野馬卻能在野馬群中奔跑,它們彼此之間有着一樣的節奏。想活在這些人中就要有和他們有一樣的節奏……和一樣的瘋狂。塞婭你是不能改變你的姓氏和人生的,你帶着貴族的印記,我說過。」

「那我們怎麼辦?」

「這些人正在為我們創造逃走的機會。」西澤爾說。

「什麼意思?」

「很快異端申判局的人就會衝進這裏,他們必然追逐著人流,逮捅他們,搜尋藏在裏面的異端。這時候我們只要去和人流相反的方向藏起來就好,這裏太大,房屋太多,總有被漏過的地方!」

塞爾維莉婭獃獃地看着他。她明白這個少年的血幾近乾沒有溫度。但這種「藏在逃亡者背後求生」的冷血卻帶着卑鄙的成分,令人齒冷。

「卑鄙,這是你想說的么,」西澤爾抬起頭,直視塞爾維莉婭的眼睛。

「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我還不能死……」西澤爾把頭扭開,忽然顯得有些煩躁,「可惡,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定,耳邊傳來雷霆般的巨響。異端審判局的巨型青銅火炮發射了,不是對準百眼的宮殿,而是對空,這是最嚴重的警告,此刻聽到炮聲的人都該立刻停止行動等待搜索。

6、密令-SecretOrder

「百眼的宮殿?」教皇敲打着地圖上那個冷僻的位置。

「是一處荒廢的建築物,裏面聚集了大約幾千人,小偷、妓女、販賣違禁藥物的商人,還有異端。」盧加拉斯說,「但是我們以前沒有想到北方教廷內廷的祭司會出現在那裏。」

「幾千人……」教皇沉吟了片刻,「也就是說對方混在幾千個人里。我們很難一一甄別他們,因為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王后們都是女性。」西塞羅說。

「是的,都是女性,這不可偽裝,被教義所約束。」教皇說,「唯一的辦法是收押所有的女性一一鑒別,不能放過任何一個,這是百年難遇的機會。」

「羈押上千人……這有難度。」格拉古猶豫,「在混亂的局面下,可能造成暴動。這樣強硬的手段還應該慎重考慮。」

「我們放走的每一個女人都可能是皇后。」教皇凝視着格拉古的眼睛,「我親愛的朋友,我想我已經說清楚了莉莉絲的族裔和我們不可能共存,我們和他們之間是只有一方能存活下去的死敵面對死敵,無論支付多少代價都是無所謂的。」

格拉股在那堅硬如鐵的聲音里忽然聽出了異樣的東西,他猛地扭頭環視,其餘三位樞機卿看向他的目光里隱約多了一絲冰冷。

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在這間教皇廳里,五個人,其中很可能隱藏着以為向北方教廷出賣前任教皇的叛徒。他絲毫不懷疑如果這名叛徒被查出來將會被困上火刑架燒死。

此時此刻這間權力的殿堂也是他們五個人的牢籠,他們應當咬死其中之一,剩下的四個人才能走出去。無怪乎從開始到現在所有人都強調著鐵腕,因為在這個局面下任何示弱都可能被看作是試圖幫助異端。這是一場只有殘忍者才能活下去的遊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應當增派人員,羈押所有人,男性女性都不能放過,女性也可以偽裝為男性!」

「授權騎士們,有權直接處死反抗者。」安東尼的的聲音森冷。

教皇默默的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

「我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但我們沒有理由因為畏懼犧牲而失去這個絕好的機會,我們將共同承擔此次的責任,並且這份文件將完全封檔,只在百年之後才可以拆開。到那時我們所有人都歸於神的懷抱,希望神原諒我們此刻的決絕和殺戮,一切以人類的名義。」

所有樞機卿都讀完了那份文件,挨個以他們的戒指在文件上蓋章,教皇最後蓋上了他的徽記,博爾吉亞家族的玫瑰徽章。這份文件被封入堅硬的銅盒裏,教皇鎖上銅盒后擰斷了鑰匙。在這個秘密的會議上掌權者允許了對那個破敗的石灰岩建築物中一切生命的屠殺,只要他們有一丁點的反抗。

7、血祭之術-BloodSacrifice

李斯特提着八足龍默然直立,八足龍的八個槍管中,八道硝煙冉冉上升,劍刃上,濃腥的鮮血畫出詭異的圖畫,彷彿古老的圖騰。

公爵的火槍隊和黑衣會計們都倒在血泊中。他們的火力強猛到可以和攻城馬車晨雷抗衡,但是在李斯特加入戰團之後,局面瞬間就被逆轉。

倖存的人驚恐地鄧大眼睛,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李斯特的影子忽然閃現,他逆着槍火衝鋒,八足龍火力全開,一瞬間最優秀的射手都被擊倒。好像幸運女神真的眷顧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子彈擊中他,他一直撲進火槍聲的陣營里,八足龍發出鋒銳的嘯聲,血光閃滅。

從未有人以這樣的速度殺戮過,殺戮彷彿他的本能。他的速度快到可以用劍身擋開彈丸,一切的攻擊到他身邊都化為虛無。

「我知道你還在這裏沒有離開,」李斯特輕聲說,「一隻翅膀都折斷的夜梟是不會返回巢穴的,因為它已經沒有用了。除非它博百分之一的機會殺死敵人,否則回去也會被悔辱而死。」

沒有回答。

李斯特對面是堅硬的黑色鐵櫃,原本這東西是用來裝金幣的。賭場和錢庫之間的牆在晨雷的連續射擊中已經崩塌了一半,李斯特一掃就可以知道裏面可以藏身的地方,僅有那隻鐵櫃。

它微微顫抖著,好似那個以賭為命的公爵正在裏面打寒顫。里昂不禁發出了嘲笑,打開晨雷的車門想要躍下。他們已經掌握了勝局,里昂大可以不再呆在那個鐵殼子裏,而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反正晨雷的槍管都已經打得發紅了,需要冷卻一會。

「回去。」李斯特冷冷地說。

「怎麼?」里昂一愣。

"和米蕾妮婭一起,躲在晨雷里,反鎖車門,不要出來!"李斯特的聲音裏帶着隱約的一絲不安

里昂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米蕾妮婭已經撲上來把他狠狠地推回了晨雷內部,反手鎖上晨雷厚達兩指的黑鐵車門,把三道機栝鎖同時扣緊。

里昂被這忽如其來的變化嚇住了,反應過來的時候正躺在晨雷的車廂里,米蕾妮婭騎在他身上,微微喘息。剛才那一撲她用盡全力,彷彿向著一個敵人發起突刺,瞬間就力竭了。

「嗨!這可不是發展友誼的時候啊!」里昂眉飛色舞,這是他的本色。

「滾!」米蕾妮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窗邊,「仔細看那個鐵櫃!」

「怎麼?」里昂愣住了。

「裝錢的鐵櫃,什麼顫抖能讓它搖晃?」米蕾妮婭沉聲問。

里昂猛地愣住了。他忽略了那個鐵櫃的重量,為了防止竊賊把鐵櫃和金幣一起帶走,這東西往往有數百斤重。一個人的顫抖能撼動數百斤重的鐵櫃么?一頭大象的也未必能!那鐵櫃中的到底是什麼?公爵?還是……

他沒有來得及想完。鐵櫃忽然發出可怕地金屬彎曲聲,兩扇堅硬的鐵門在緩緩地扭曲,無論是里昂或者米蕾妮婭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鐵櫃的門被人從內而外猛地彈開,飛過來狠狠地砸在晨雷的車廂上。這由鑄鐵製造的沉重馬車居然也搖晃起來。

里昂沒來得及反應,銀色的劍鋒已經能夠從窗戶刺入,即將觸及他眼睛的瞬間,米蕾妮婭在後面拉扯他的軍服下擺,令他不由自主地跪下。里昂根本來不及看清那到底是什麼,只聽見金屬刮擦車廂外壁的聲音,那東西如壁虎般在車壁外行走,好像完全擺脫了重力。

「天吶!這是什麼東西!」里昂狂吼著撲過去,扳動機括。

晨雷的車廂窗戶上落下堅厚德金屬擋板,把整個車廂封鎖。這輛馬車的設計便是在戰場上即便陷入敵陣,只要封閉馬車,敵人短時間內也無法侵入,用大口徑火銃射擊也不行。

「是公爵!」米蕾妮婭的聲音嘶啞。

「你說那是龍我會相信,但一個人類怎麼能做出那種動作的?」

「你記得公爵的義肢是做出鳥足的樣子么?一個總是在地面行走的人,為什麼要做那種鋒利的義肢呢?只要不小心鳥爪就會陷入地面留下特殊的印記。」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並不常在地面行走。」米蕾妮婭說。

「他飛么?」

「不,爬行!」

車廂外傳來金屬摩擦的銳響,就像是有人用鋒利的鐵釘在鑄鐵車廂上划動,那力量大得驚人。里昂這才明白何以李斯特叫他和米蕾妮婭立刻避入晨雷里,在這個忽然變成野獸的公爵面前,他和米蕾妮婭都完全沒有用。這東西兇猛得好像連鋼鐵都要抓碎吃掉,幸虧他們帶的是攻城武器。

「停止冷卻火銃!」里昂徵詢著米蕾妮婭的意見,「把這玩意兒打成篩子!」

「好!」米蕾妮婭也沒有其他辦法,如今在外面正面對抗的是李斯特,沒有任何支援的李斯特。

金屬彈丸迅速沿着滑槽滾入,這就具精緻的機括會自動為車廂側面的排銃補充火藥和彈丸,這種車載火銃的威力遠比手銃來得大,即便是大象也未必能擋住排銃致命的一擊。

里昂撲到銃管邊的透鏡觀察外面,這個精巧的設計通過一面鏡子對外瞄準,即便是神射手也不能一槍命中他的眼睛。但他握緊扳機的手忽然停止了,臉上露出罕見的驚怖神色。

「怎麼了?」米蕾妮婭焦急地問。

「你想過世界上真的存在惡魔么?」里昂嘶啞地問。

「見鬼!那只是傳說,你瘋了么?」

「你自己看。」

米蕾妮婭湊到鏡子邊,第一眼看見的,是一雙血色的眼睛,佔據了整個視野。公爵竟然同樣在往裏面窺視,眼底深處彷彿有着破裂玻璃的花紋,每一道裂紋都是燦爛的金色。米蕾妮婭驚恐之餘想把視線轉開,但是已經晚了,她的顱骨彷彿僵硬了似的不能扭頭。

公爵那雙美麗絕倫的眼睛裏帶着某種無可言喻的媚惑,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米蕾妮婭的心跳加速,臉色潮紅。她是個漂亮的女孩,也是個自律極嚴的軍人,雖然里昂經常跟她開些過分的玩笑,但是沒有一次能撼動她冰冷的神色。

「這是隨身帶着一座城堡的女人啊!」里昂曾經取笑她。

但是看到那雙血色眼睛的瞬間,綺念和遐想狂潮般地從米蕾妮婭的腦海中湧現出來。她的腦海中彷彿有無數女人的呻|吟,如無數交媾的蛇互相糾纏。

「米蕾妮婭!」里昂驚呼,撲上去要把她拉開。在一種奇怪的精神狀態中,米蕾妮婭解開自己軍服口子的同時,伸手去打開那扇保護他們的鐵窗。

已經來不及了,鐵窗洞開,公爵的銀色利劍突刺進來,直取米蕾妮婭對他暴露的胸口。這時震耳欲聾的槍聲把里昂的驚叫打斷。

這是八足龍的怒吼。靜靜地站在賭場正中央的李斯特扣動了劍柄上的扳機,八枚彈丸同時發射,準確地命中公爵。里昂在這個要命的瞬間把米蕾妮婭拉到一邊,同時落下了鐵窗。

鐵窗關閉前的最後一瞬間,他又一次看見了公爵此刻的樣子,這才是他要米蕾妮婭看的,那個已經完全不似人類的敵人。公爵的上衣完全被膨脹的肌肉撕裂,粗大的脊椎骨從後背凸起,一根拖長的尾椎纏在車廂的凸起上,配合青銅義肢掛在車壁上。

沒有什麼比公爵此刻的模樣更能解釋「魔鬼」二字的含義了,而這猙獰醜陋的東西居然擁有那麼媚惑的一雙眼睛。

李斯特不再為八足龍填裝彈丸。對於公爵此時的外貌,他鎮靜得如同熟練的獵手看見獵物。

「血祭是有毒的,你能承受幾次這種劇烈的毒素呢?」李斯特緩緩抬眼,看着趴在車廂上的公爵。

他全身上下每一處都醜陋得無以復加,唯有眼睛美麗得像是浸泡在酒中的紅寶石,透著無窮的媚惑。

李斯特把本屬於公爵的那截斷臂拋了過去,那隻手尤然握著銀色的細劍。公爵如野獸般撲起,在空中咬住了自己的斷臂,眼中露出欣喜。他得到自己的斷臂,就像奪回一件珍寶般激動。

李斯特在衣袖上擦拭著八足龍,在鏡子般的劍身中看着自己的臉:「輸不起的賭徒,真是世界上最醜陋的東西了!」

這句話落定,彷彿宣戰一般,在同一瞬間公爵和李斯特對沖而去。公爵如四足貼地平治的獅子,李斯特俯身貼近地面,兩個影子在空氣中交閃而過。公爵擺動頭部,以斷臂手中的劍斜斜地切向李斯特的頸動脈。

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攻擊,李斯特的八足龍已經沒有彈藥填充了,和公爵手中的短劍一擊之後被盪開。就在斷臂手中的劍即將得手的一瞬間,那隻手,本該已經失去力量的手忽然繃緊了,手腕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斬切。

公爵的頭顱落地,無頭的身體站了片刻,轟然倒下。那隻李斯特拋回給公爵的斷手居然在關鍵一刻殺死了自己的主人。

米蕾妮婭和里昂走出晨雷時,一切戰鬥都已經結束。沒有人看到那奇怪的一幕,李斯特也並不解釋,他在公爵破碎的衣服裏面搜查著,把一根銀色的管子找出來扔在地下。

「大人,那是怎麼回事?」里昂驚悸未定。

「異端的血祭,他們通過啜飲鮮血獲得特殊的力量,」李斯特淡淡地說,「異端的男性都沒有特殊的力量,他們必須啜飲同類的女性血液,短暫地獲取力量。因此被獻祭的都是女人,尤其是女童。」

「那種力量是?」米蕾妮婭問。

「沒有人知道,血液是打通惡魔之門的藥水而已,洞開了那門之後,沒有人知道門中會湧現出什麼。」李斯特擦盡八足龍上的血液,「去百眼的宮殿。」

8、屠城·Massacre

青銅大炮噴出青色的火焰,騎士們已經把炮口對準了建築本身。這個畸形的巨嬰般的建築在搖搖欲墜。這是最嚴重的示威,任何拒絕走出這棟建築被逮||捕的人都會被這即將倒塌的建築壓垮。每一個入口都有騎士給走出來的人帶上手銬。戰爭已經接近結束。

傳令官把一份沒有簽名的密令拿給李斯特看。李斯特看了一眼之後,愣住了:「屠城令?」

這是他所知最殘酷的命令之一。只在特殊的戰場強使用,唯有敵人大批殺死信徒或者殺死生人,教廷才會認為整個城市的人都已經完全投向魔鬼,不再給予他們向善的機會,任何反抗都將招致屠殺。如果把百眼的宮殿看作一個小小的城市,這條沒有簽名的命令便是一道屠城令。

「誰簽字下達的?」李斯特皺眉追問。

「您對於軍中的律條應該比我們更熟悉才對,」來自教皇廳的傳令官冷冷地說,「一共五位樞機卿都有下達屠城領的權利,但是屠城令是不用簽字的,就像是劊子手都會蒙面。這份屠城令地真偽您不難辨認,剩下的,執行命令就好了。這道命令已經下達給所有騎士。」

「見鬼,有必要麼?屠城令?」里昂在傳令官離開之後低聲抗議

「這麼高級別的命令,我們沒有抗命的餘地,」米蕾妮婭搖頭,「只希望他們不要反抗。」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斯特忽然皺了皺眉。

百眼的宮殿中忽然響起清悅的牧笛聲,這周圍喧鬧的聲音居然沒有壓住它。高舉着火把,四名赤||裸上身的年輕男子在胸膛上繪著古老的紋身,他們舞蹈著而來,卻扛着沉重的坐輦,那坐輦像是波斯或者安息的樣式,上面卻不是錦繡,而是一張天然的石板,石板上有一個圓形的圖騰,圖騰中央坐着白衣的小女孩,用白色的麻布矇著眼睛。坐輦后,披着黑色教服的人用一根牧笛吹奏古老而悲愴的曲子。

那支曲子進入腦海深處,眼睛所見的一切像是變慢了,李斯特沉默看着那四個年輕男子誇張的舞蹈著,舉手投足,彷彿服入了致人迷幻的葯,可是他們的手異常的穩,他們把坐輦高舉過頭頂又放低到腳踝的高度,始終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傾側。他們胸前的紋身,石板上的圖騰,驚人的相似,那花紋似曾相識。

「那花紋……那花紋!」里昂的心裏有個聲音在咆哮,可是他動彈不得,他的手指像是僵死在槍柄上了。

「小心……」米蕾尼婭的聲音嘶啞。

吹牧笛的主教輕輕伸手撫摸石板上少女的頭。

「六芒星」里昂終於說出口來。

無論年輕人胸口的紋身還是石板上的圖騰,那是無數藤蔓、蛇以及花瓣組成的六芒星。至神聖也至邪惡的徽記,象著着陰陽的融合,世界上終極的力量。什麼人會公然使用這樣的花紋?難道北方教廷中的祭司們是這樣的少女?

「不要反抗,不反抗就沒有死亡。」李斯特提着八足龍,對於著行跡古怪的一行人報以極其冷冽的眼神。米蕾尼婭和里昂很少看見他這樣的眼神,遠比他對抗公爵的時候更認真。似乎著少女對他的威脅遠勝過那魔鬼般的男子。

「這是您的威脅?還是您的善意?」主教看着李斯特。

「都無所謂。」李斯特說,「但命令無法更改,這條命令的另一面是,反抗和死亡等同。」

「我們只是想要一個讓步。」

「神從不讓步,他只是創造。」李斯特踏上一步。

「李斯特,你比別人要清楚我們雙方之間戰爭的最終原因。」主教說。

「你們不代表神,我們也一樣。兩種人類之間的屠殺,仍舊是一步退讓的餘地都沒有么?」

李斯特沉默了短短的幾秒鐘:「就憑你現在所說的,就該弔死在絞刑架上。」

「好,那麼……看看這世界吧,黛依絲,用你悲傷的眼睛!」主教猛地扯下童貞聖女臉上的蒙布。

下一個瞬間黛依絲睜開了眼睛。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世界淪入黑暗,一切的光都滅絕,每一個面對她的人都感覺到永恆的孤單,世界上只剩下自己,面對一片無盡的黑暗,黑暗中一雙少女的眼睛緩緩睜開,蒼白的眼睛,悲傷的眼睛,絕望的眼睛。眼瞳深處有什麼呼嘯著吼叫着沖了出來,帶着腥冷的風。

里昂又一次看見了那婦人,孤零零地躺在椅子上,轉動眼珠向他告別。他知道那女人其實已經死去,孤獨的死城,他是最後一人。這是他的童年時代,他生在一個瘟疫流行的小城,全家人都死於瘟疫。他在絕望的時候看見那匹黑色的戰馬走過荒蕪一人的街道,馬背上臉色蒼白的人把手伸向他:「從今以後跟我走吧。」那是李斯特。

米蕾妮婭則看見了那個掛在屋樑上的長長的影子,在夕陽下,影子無聲地吐出長舌。那是她的母親,死於貧窮。她被米蕾妮婭那貴族父親作為情婦包養又拋棄之後,無法忍受貧窮,便選擇了結束生命。

李斯特則看見天空中無數的火刑架,乾枯的黑色人形在烈火中燒灼,他們吼叫。無數火的十字架懸掛在他的頭頂。

而在看不到黛依絲眼睛的那些人眼裏,所有騎士都獃獃的失去了神智,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血管瘋狂地搏動着,把大量的血漿泵到頭部,他們每個人的臉都是血紅的,這樣只要不多久,他們大腦中的血管就會炸開!

「不要看她的眼睛!」李斯特咆哮。

還沒有受影響的騎士向著坐輦上的少女撲了過去。

黛依絲驚恐地站了起來,她還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她只是遵從她深信不疑的那位大人的話睜開了眼睛,可是對面立刻響起了哀號和鋪面而來的鐵靴聲。她挪開目光,那些被影響的騎士們立刻感覺到一陣輕鬆,全身脫了坐倒。

黛依絲背後成群的黑影跳了出來,數量多得就像是蜂窩裏湧出的蜜蜂。四個為童貞聖女抬坐輦的年輕人也從坐輦下拔出了鋸齒刃的劍。所有人都是受過訓練的戰士,所用的武器和推進的速度都令人震驚。他們很快就和撲近的騎士們相遇了,屠殺在見面的瞬間開始。

那些正被騎士們帶領着辦理羈押手續的人驚恐地四散奔逃,他們只是些住在百眼的宮殿中的貧民,根本不懂眼前發生的事,也不知何時這些手持刀劍的黑影藏在了這座建築中。

李斯特後背一震,震掉了斗篷,雙手同時拔出,一手八足龍,一首短銃。他刀槍揚起,急速向領頭的主教掠去,像是海鳥雙翼鼓著風高速滑向。

一名黑衣戰士衝過去擋在他的前面,猛地剎住,公貓一樣后跳半步,以齒刃的劍揮向李斯特的大臂。齒刃的劍只要划中必然撕爛肌肉,會造成劇烈的疼痛從而阻止對方繼續攻擊。所以第一劍選擇的不是要害,而是防禦最薄弱的大臂。

李斯特八足龍揚起,和對手的劍在半空架住,隨即換用短銃的槍管格擋。對手正要在劍上用力,忽然發現李斯特的八足龍已經解放出來。直劍平揮,黑衣戰士半個頭路被削去,李斯特退後半步,看見落地的齒刃劍上閃著黑色的光。

「有毒!」他大喊。

他忽然看出了這些黑衣戰士的身份,他們並非北方教廷的信徒,而是一個傭金高昂的****。這些劍上的蠍尾毒見血就會有致命的效果。北方教廷必然是以極高的價格雇傭了這些人作為保鏢,那麼重要的祭司們必然隱藏在裏面。他們只是要爭取時間,以便裏面的人撤走。

更多的刺客往前涌。近百名刺客和源源不絕的騎士們揮舞刀劍砍殺,一名刺客在前進到距離李斯特只剩下兩尺的時候才被一名騎士用劍柄撞破後腦。

里昂雙銃連續發射,準確地把第一波刺客打翻,爭取了寶貴的時間,然而沒有彈丸的銃完全失去了用處,但是和槍法相比,他的劍術簡直堪稱愚蠢,揮劍的動作就像揮舞一把釘頭錘。

「還等什麼?是時候動用重型武器了!」傳令官再一次回到陣地上,眺望前方僵持的局面,對米蕾妮亞下令。

「『憂鬱之藍』!對人群發射!」傳令官忽略了米蕾妮婭,直接對着控制重型火炮的騎士下令。

「白刃戰的時候開炮?」米蕾妮婭震驚,「會傷到我們的人!」

「不,對準那些人。」傳令官冷冷地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貧民。

「他們沒有反抗!」米蕾妮婭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那些人只是在逃散中!」

「愚蠢!為什麼那些異端要公開現身和我們作戰?他們只是要製造煙幕!這樣他們的同伴才能混在人群中逃走!」傳令官以居高臨下的眼神看着米蕾妮婭,「騎士,你無權阻止我。李斯特也不行!」

李斯特忽然聽見了炮聲,火流星般的炮彈掠空而過,落在人群中.

炮彈中藏着的聖水銀四濺,這種被牧師供奉在教堂的水銀被認為有著剋制一切罪惡的功效,此刻它們被火藥的力量燒燙,濺落在那些人的身上,把致命的毒灌注入他們的身體.銀色的水銀和嫣紅的鮮血混合,濃郁的水銀蒸汽則把每一個靠近的人都籠罩在死亡的毒霧中.

屠城令終於啟用,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出這裏.原本翡冷翠也不需要這樣一座百眼的宮殿,這個畸形的巨嬰早該被像瘤子一樣割掉了,它的存在就是錯誤。

李斯特遲疑了幾秒鐘,忽然停下來不再帶領騎士們衝鋒.他落後於眾人,看着這一幕歌劇般恢弘的屠城,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沉默。

9、逃亡Escape

"我們去哪裏?"塞爾維莉亞被西澤爾拖着逆着人流狂奔.

"我也不知道."西澤爾拖着她鑽入那些漆黑的,滿是轉折的樓梯.

人已經越來越少了,睡的最沉的人也該被這轟然的巨炮驚醒了.他們看見沿路有衰老的婦人,殘疾的孩子,拿着不多的行李,有的幾乎是在爬行.這樣的人在翡冷翠別的地方生活不下去,才會來到百眼的宮殿,然而此刻這個巨大的建築在哀嚎,也已經保護不了他們了.

塞爾維莉亞幾次想停下來去扶一把那些跑着跑着就倒下的老人和殘疾孩子,但西澤爾緊緊地抓着她的手不讓她停下.

"沒用的,你若是憐憫這些人,就該自己先活下去."西澤爾低喝,"你是美第奇家族的組長,你從指縫中拿出來的東西都足夠讓他們中多數過上像樣的生活.你所應該做的不是伸出你的手,這時候你的善良很虛偽,就像哭泣一樣,都是沒用的東西!"

塞爾維莉亞迎面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那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欣喜.那懷抱里的溫度和氣味是如此的溫和,讓她心中完全生不出防範的意思.

她和西澤爾一起停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那是個身穿紅色禮服裙的女人,她的長發海藻般茂盛,禮服裙雖然有些破舊卻沒有損害她的優雅,她看起來根本不該屬於這個骯髒破舊的建築,和西澤爾以及塞爾維莉亞一樣,她是外來的.從臉上很難看出她的年齡,她是那麼么的美好,讓人有種超越時間的美麗錯覺.

西澤爾愣了一下,覺得這女人似曾相識,但他完全想不起他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女人.腦海中空空如也.

"前面上樓,那裏有幾個隱蔽的房間."女人輕輕地摟了摟塞爾維莉亞.不知道是出於對陌生孩子的關心或者別有目的.但那個懷抱溫暖的讓人不忍心去懷疑.她迅速的去向人多的地方,奔跑的背影像是離群的鹿那樣優美.

"我好像認識她."塞爾維莉亞喃喃地說.

"按照她說的做"

西澤爾一瞬間做了決定.他不知道女人的意思.但他是那種自己做了決定就很難被改變的人,並不會因為一個忽然出現的女人疑神疑鬼.

果然有些小房間隱藏在那條樓梯的盡頭,完全沒有點燈.這裏是如此的隱蔽,不知道的人很容易把它忽略.

西澤爾和塞爾維莉亞一起撞入其中一間,塞爾維莉亞捂住嘴才沒有發出驚恐的尖叫.那屋子中央是一個鐵籠,鐵籠中關着一個怪物似的東西,形貌和他們在入口處所見的食髓者異常的相似.準確的說,他們就像是兄妹,那東西,是個女孩.

這間屋子其實大得驚人,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四周沒有任何窗戶.那些雜物包括了五顏六色的服裝,華麗的馬衣和小丑們拋來耍弄的瓶子,這是個馬戲團的倉庫.那麼這女孩的身份也就不難猜測,她是馬戲團用作噱頭的道具,她被儲存在這裏,和這裏的其他道具沒有什麼區別.

"天吶!這樣的東西不止一個!"塞爾維莉亞驚呼."應該是出自用一種先天的遺傳病症."西澤爾靠近鐵籠,試着對那個瑟瑟發抖的畸形少女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他忽然聞到了空氣中隱約的臭味.驟然繃緊的神經讓他一把推開塞爾維莉亞,同時自己向著另一側翻滾,掏出了懷裏的金柄短劍.這份天生的警覺救了他一命,從屋頂墜下的食髓者沒有能落在他背上.否則他會和門口的暗探一樣被掀開頭骨.

那畸形的東西因為這一擊不成而狂怒,跟西澤爾和塞爾維莉亞進入時候的諂媚態度完全不同.但他也顯然流露着驚恐,他所仗勢的是詭異的身體條件,如果正面搏鬥,他未必勝得過健壯的戰士.

可西澤爾並不健壯,這個尊貴的貴族少年細瘦的雙臂令那對鋒利的短劍看起來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食髓者憤怒的沖着西澤爾呲牙,緊緊地靠在鐵籠上.

"她是,瑟拉?"西澤爾忽然明白了.

鐵籠中細瘦慘白的少女瞪大空洞的眼睛,點了點頭.塞爾維莉亞忽然明白了,食髓者想要的瑟拉並不是什麼魅惑的妓女的名字,而是他的妹妹.他們這兩個被神詛咒的人,一個被拴在出入口當做守衛,一個被留在馬戲團作為道具.食髓者悄悄藏着滿口的銀幣就是為了贖回他的妹妹.可這樣骯髒而醜陋的少女和塞爾維莉亞哪裏有半點相似?

"西澤爾!小心他!"塞爾維莉亞驚呼.

西澤爾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在鐵籠邊隱蔽地地方,躺着一具頭蓋骨已經被掀開的屍體.看那個人的裝束,正是剛才表演吐火的小丑.他大概是不捨得丟棄女孩這個珍貴的道具,特意回來想帶她走.卻被食髓者殺了.

"我們不想對你的妹妹怎麼樣!"西澤爾仍舊緊握著短劍.

"不,你們是貴族,貴族都沒有信用!"食髓者在喉嚨深處發出嘶啞的聲音.

"好吧,我是貴族."西澤爾意識到自己和塞爾維莉亞加起來都未必是這個怪物的對手,只能選擇讓步,"但是現在我們是一樣的,如果被異端審判局發現兩個貴族出現在這裏,貴族也會被當做異端看待.你知道異端審判局,對么?"

"不,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們是貴族."食髓者用他詭異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西澤爾,"你們是神願意救的人,我們是神不願意救的人."

"他,他是信徒."塞爾維莉亞不敢相信.

食髓者話中透著巨大的自卑,同時他的脖子上用鐵繩掛着小小的十字.在這個早已被梵蒂岡放棄的地方,異端出沒,信仰卻仍舊保留在這古怪的食髓者身上,不能說不是奇迹.大概是神在諸惡雲集之地留下的火種.

"神愛世人,從不放棄每一顆善的種子;世人愛神,神皆聽得到他們的聲音."塞爾維莉亞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她試着向食髓者走去,在她念出那句經文的時候,食髓者眼中閃過了一絲瑩潤的光.大約在他的人生里,從未有過一個受過高級宗教教育的人對他說過那麼溫和的話,普通的牧師大約看見他就會驚恐的逃走.然而塞爾維莉亞卻能忍受住這份驚悸.在聖三一學院中,她是最優秀的學生之一,誦經班的領讀.當她念起<聖經>的時候,額頭彷彿散發瑩潤的光輝,即使那些桀驁不馴的貴族少年也不得不承認她身上有着聖母般的輝光.

"塞婭!遠離那東西!"西澤爾警告.

"沒事的,沒事的."塞爾維莉亞是在對西澤爾說,也是在對食髓者說.

雙方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食髓者手中鋒利的刀具探出來就可以砍下塞爾維莉亞的手腕.但他最終沒有,塞爾維莉亞摘下自己的黃金十字架,吻了一下,按在食髓者的額頭:"神在看着你,孩子."

西澤爾略鬆了一口氣.

"我被神詛咒了,"食髓者用沙啞的聲音說,"即使這樣還會被救贖么?"

"只有不願被救贖的,沒有不能被救贖的.神的力無邊廣大."塞爾維莉亞輕聲說着,把那個黃金十字架套在食髓者的脖子上,取代了他那個自製的醜陋吊墜.

西澤爾也試圖靠近."你!站在那裏不要動!"食髓者轉身露出警惕的目光.

"別害怕,他是我的朋友,我們只是來這裏躲一躲."塞爾維莉亞穩也愛你.

外面已經傳來的刺耳的鐵哨聲和密集的腳步聲,騎士們已經攻破了外面的壁壘沖了進來,他們正在整個建築中搜素一切的活人.有反抗者便處死,順從者被收押.任何極端手段在這種情況下都是合法的,他們握有最高等級的授權.

"怎麼辦?"塞爾維莉亞的臉色蒼白.

"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們找不到這裏."食髓者嘶啞的說.

"我們應該把你妹妹放出來,藏在隱蔽的角落裏,這裏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比如那張大床下面."西澤爾指著角落裏一張沉重的木床,上面堆滿了各種用於雜耍的布偶.

食髓者想了想,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把鑰匙交給了塞爾維莉亞,手微微顫抖.塞爾維莉亞看了一眼那複雜的鑰匙,即便明白了為什麼食髓者一直沒有把自己的妹妹解放出來.這種精密的鎖需要很熟練的手法才能打開,但是因為先天的脊髓疾病,食髓者無法做精微的動作,他的手一直是這樣顫抖著.

塞爾維莉亞熟練地打開了鎖,這種程度的鎖在美第奇家族並不算複雜,美第奇家族儲藏金幣的倉庫上,掛着需要三個人同時操作才能打開的鎖,同時這三人必須經過數百次的配合.

那個蒼白細瘦的少女被西澤爾從籠子裏拉了出來,這是忽然有個沉重的鐵靴聲在門外頓住了.顯然是有一名騎士發覺了這個被忽略的拐角.

"藏到床底下去!"西澤爾低聲說.

他抱起那個虛弱的少女,直奔角落而去.食髓者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過去,塞爾維莉亞也跟着他們.

"咣"的巨響把塞爾維莉亞的心跳都要嚇得停頓了,她在奔跑中踩到了一個銅盆.原本他們還有機會藏起來,但是現在外面的人無疑聽見了這聲音,知道裏面有人.西澤爾愣了一下,一把拉住發獃的塞爾維莉亞"別管了!先藏起來!"

他把塞爾維莉亞拖到床邊,把她整個人推了進去,扭頭看着食髓者:「我把你妹妹抱進去,稍等一下。」

食髓者點了點頭,西澤爾抱着少女也滾進了床下。就在食髓者要跟着進來的時候,西澤爾把短劍抵在了少女的喉嚨上,冷冷的看着食髓者:「這裏地方已經不夠了,你呆在外面吧。」

食髓者忽然明白了西澤爾的用意。外面的人已經意識到這裏有人了,如果他們找不到人,反而會搜查。西澤爾必須拋出一個人,這個人對他而言不可能是塞爾維莉亞。

「卑鄙的貴族!」他嘶啞的咆哮著。「你只需要被逮捕就可以了,」西澤爾冷冷的說,「按照我說的做,不要反抗你就不會死,我有辦法把你從監獄里弄出來。」「西澤爾你不能這樣做!」塞爾維莉亞哀求這個冷酷的少年。「塞婭你要活下去,作為美第奇家族的族長活下去,」西澤爾不為所動,「我也希望你活下去」他盯着食髓者的眼睛:「你只能相信我。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做,我會找大夫給你妹妹治病,我會付錢讓她受教育變成一個上等人,否則,我先殺了她,然後我們一起死。」食髓者狠狠的看着西澤爾,好像要把他的腦子挖出來吞掉,然而最終他的眼神軟化了,低下了頭:「你若再次毀約,神罰你被亂刃刺死。」

塞爾維莉亞忽然覺得一陣悲愴。這個畸形的男人,神沒有給過他任何幫助,神所庇護的貴族以他為犧牲。但他仍舊相信神的公正。

暴躁的敲門聲伴隨着騎士們的大吼,食髓者一躍而起,跌跌撞撞的去開門。西澤爾一手用劍鎖著少女的喉嚨,一手緊緊地摟住塞爾維莉亞,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怕她忍不住驚悸發出呼喊。塞爾維莉亞感受着他的體溫和那隻手上的暴力,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靈魂藏在這個十五歲少年的身體里。她閉上眼睛,戰慄著聽外面的聲音。

「是個侏儒。」一名騎士說。

「看起來倒還溫順。」另一名騎士說,「給他做筆錄么?」

沉默了幾秒鐘。「著東西聽的懂人話么?帶去做筆錄有意思么?連當異端都不配吧?像動物一樣。」

「該死,別怕麻煩,命令是所有活人都要帶走!」

「死人呢?死人就不用帶走了……」一個陰陰的聲音說。

隨即是手銃上膛的聲音,殺戮的禁忌一旦破了,就再也無法控制,這些其實今晚已經殺了不少人,人命在他們的心裏無形中變的低賤了。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食髓者的智力和正常人很接近,在這死亡的宣告面前,食髓者忽然暴起,撲向那個持手銃的騎士。他猴子一樣趴在那名騎士的背後,揮舞刀具想要把他的頭蓋骨掀開。速度快的肉眼難以分辨。然而一道幻影般的劍光閃滅,食髓者的身體從騎士背上摔了出去,他的頭顱從中間開裂,滿嘴銀幣飛濺。

「李斯特大人!」騎士們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驚恐。

「濫殺的人,都會被軍紀懲罰,不要以為你們握著一切授權。」李斯特冷冷的聲音。他轉身離去,不再在這個微不足道的地方滯留。

食髓者的屍體滾到床邊,他裂開的面骨痙攣了幾下。他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床底下的三人,此刻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生的機會,他本可以把床下的人也一樣拖入死地。但他的眼睛裏滿是猙獰……和問詢。「我會履行承諾。」西澤爾用嘴形說。食髓者的神色忽然鬆弛了,露出一絲彷彿是笑容的表情。最後一瞬間,他的目光落在了瑟拉的臉上。

「算了,不用給那種骯髒的東西收屍了,我們走!」驚魂未定的騎士說,連帶着這間屋子也懶得搜索了。

「隊長……剛才那東西,脖子上帶着一個黃金十字架,那不是這東西能戴的起的。」有人說,「屋子裏……也許還有別的東西。」

塞爾維莉亞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們都忽略掉了那小小的東西,這本是她用來對食髓者表示善意的一個小禮物,卻最終把他們都葬送了。「塞婭,」西澤爾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一會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他從床下慢慢的爬了出去,撫摸著袖口裏某個堅硬的東西,臉上漠無表情。騎士們驚訝的看着這個忽然現身的貴族少年,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手銃。他們並不準備射殺他,那可能是個貴族,但是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都要警戒。西澤爾只有兩柄短劍。西澤爾看也沒看他們,蹲在食髓者的屍體旁。「我不信神的,塞婭能做的我做不到。我不能代表神或者其他什麼東西許諾給你拯救,但我可以許諾你一些其他的事,比如……復仇。」西澤爾輕輕合上了食髓者的眼睛,「如果這件事能讓你安息的話……」

他用力掰斷了藏在袖口裏的玻璃試管,把其中寶石紅色的液體倒進嘴裏。他的眼睛忽然變了,彷彿一滴血滴入水池,把整個池塘染紅。他凝視着騎士們,緩步登上馬戲團用於表演的御座,彷彿神之君臨。騎士們看着他的眼睛,居然沒有任何人生出開槍的念頭,因為在那一瞬間,他們如同看見了童貞聖女那雙空白的眼睛。不,遠比那更可怕,彷彿一個地獄般的景象在他們面前展開,最深的夢魘,心裏最大的恐懼,無依無靠的孤獨,混合著妖女般噬咬心臟的慾望在一瞬間湧上心頭。他們的面孔抽搐,眼神空洞。在他們眼睛裏那是一個皇帝在登基,然後從他的御座上無數的烏鴉撩空而起。那是群鴉的巢穴,諸惡雲集的聖殿!西澤爾提着短劍,走過去關上門,一個一個地把利劍刺入這些騎士的心臟。他這麼做的時候很熟練,因為這件事他曾經做過不知幾何。

阿黛爾的血在他的身體里燃燒,此刻他無敵於整個世界。床底下的塞爾維莉亞只能看見濃腥的鮮血四處潑灑,一個又一個生命被剝奪,那是活生生的噩夢。但這噩夢裏有她最愛的人。

尾聲Ending

西澤爾疲憊地睜開眼睛。他漂浮在寂靜的台伯河上,就像是一具浮屍,今夜的台伯河上有太多的浮屍,因此巡查的騎士們也略過了他。

他不知道塞爾維莉亞是否還好,他們在地下水道中分散了,台伯河兇猛的漲水把前面試圖逃走的人都變成了浮屍,他則準確的計算著時間,在漲水即將結束的時候,拖着塞爾維莉亞在污水中游泳。

他沒有帶瑟拉,因為她死了。在她使用了妹妹的禁忌之血時,那個少女跑出來抱緊了他哥哥的屍體。於是她被那雙罪惡之瞳卷了進去,心臟衰竭而死。她臨死的時候仍舊抱緊了食髓者。

「就像我抱緊你一樣溫暖啊。」塞爾維莉亞摟着西澤爾的脖子大哭。

「你不怕我,額?現在你知道我是殺人的兇手了。」西澤爾說。

「這樣我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兇手。」塞爾維莉亞輕聲說,「可我永遠是要跟你在一起的啊。」

河水漸漸的緩慢了,流到了開闊地帶。他看見了那個熟悉的支流,這條支流流往坎特雷堡的花園,作為他家中澆灌花園的水脈。他屏住呼吸沉入水中,潛泳了很長的距離,繞過了熟悉的鐵閘,從自己的花園中浮起。

他忽然愣住了,眼前是一雙修長的小腿和尖而細的高跟鞋,往上是一襲青色的睡裙和一頭漆黑的長發。

一個東方女人,在自己的城堡里?他的腦海里忽然出現了一片空白。在他還沒有來的及提問之前,那個東方女人變魔術似的從長裙下拔出一柄利劍直指他的喉嚨:「艾達!你們這裏經常有賊么?」該死,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他的訂婚之日。

這是玫瑰與猛虎的相逢,猛虎舉劍指著玫瑰,玫瑰剛剛沐浴了鮮血。這時代的黎明就要來了,但是黎明之前,總是最深的黑暗。(《荊棘王座》第一季《猛虎薔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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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王座第一季:猛虎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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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黑暗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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