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龍墓

第九幕 龍墓

「一個蛋……」13號想,「黃銅蛋」

這樣的報告會值200外美金?13號有點犯躊躇,有點不實際,這錢也太好賺了吧?

石英玻璃腔里,就是這樣一罐子,黃銅質地,表面滿是暗綠色的銅銹,隱約可以看到陰刻的、鍵陀羅風格的花紋,雙蛇守衛著一株巨樹。外壁原先完全封閉的,但是上方有一塊泛著灰錫顏色的地方,有個黑洞洞的缺口,像是被腐蝕出來的。

總這很像一顆雞蛋。

但是毫無疑問這就是5他的目標,空氣中的金屬銹味到了這裏已經嗆人了,強大的磁場令他腕錶上一顆鬆脫的細螺絲飛射出去,緊緊貼在石英玻璃腔的外壁,瑟瑟地顫抖。難怪這間實驗室是純玻璃質地,幾乎看不到一點兒金屬。

後面幾十雙眼睛看着他,在這么盯着目標發愣,遲早會露餡的。

13號快速思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值得用500萬美金來換它的情報?」

他忽然間領悟,「對!他們在乎的不是這東西的外殼,是裏面的東西!」

「難怪指示說要用肉眼觀察,破釜沉舟了!往裏面掃一眼!」13號橫下一條心。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撕開身上的實驗服,飛身躍到操作台上,踮起腳尖往缺口裏張望。黑漆漆的缺口,像是一眼時光的井。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也許會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為什麼……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麼樣的牢籠哥哥都能衝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樣就太孤單了,幾千年裏,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讓人很難過,像是被封在一個黑盒子裏,永遠永遠,漆黑漆黑……想在黑夜裏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出不到東西……」

「所謂棄組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預期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豎起戰旗,吞噬世界的時候,你會吃掉我么?」

「會的,那樣你就將和我在一起,君臨世界!」

「誰在……說話?」13號有種眩暈的感覺。

好像他真的站在一眼井旁,聽井裏的人說話,井下的黑暗裏,有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井很深,他隨時會墜落進去。

「媽的,怎麼又是這種二流舞台劇的台詞」13號勐地移開目光有點中邪的感覺,太古老的東西沒準就會帶點邪氣。好在13號從來不在乎怪力亂神的事。不過這樣的心裏還是狂跳。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13號用蹩腳的中文念完這句話,把散彈槍抽了出來,轉身對準強化玻璃瓶外那幫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員,「不怕死的都給我舉起手來!」

那九個字是他看動畫學的,驅邪一流,是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好話。

13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也不知是這話真的管用還是因為他定力高,腦海里裊裊的聲音消失了。

校長楞了一瞬,立刻高舉雙手,看來是個識時務的老傢伙,研究人員們眼裏寫滿「我不相信」,但也跟着校長紛紛舉起手。

「就這樣吧,報告上加一句說通過缺口觀察內幕,沒有觀察到任何東西。」13號想,「只是好像……有人在里看了他一眼。」

但這裏顯然是不可能的,再液氮的低溫下,就算裏面有鞭毛蟲也凍死了。

「就當作高中野外實習課的報告吧,湊合一下算了。」13號一腳踢開低溫艙的門。

一名研究人員忽然揭開操作台上的透明塑料蓋,一手拍下裏面的紅色按鍵。

「『龍穴』進入封閉模式!封閉模式!」嚴厲的女生在空氣中回蕩。

13號背後石英玻璃腔外的強化外罩勐地扣合,多達十二道密封閥在同一瞬間扣緊,同時大量的液氮注入石英玻璃腔中。

「你這是報警么?你當我在搶劫24小時便利店?」13號對於這個突髮狀況非常惱火。

他本該把鋸管散彈槍抵在那名研究人員的腦門上,一槍轟爆他的頭,但是他有點暈血,而且每一發子彈都在水族館里泡的很透。所以他上前一腳飛踢,把那個傢伙踹翻同時帶倒七八個研究人員。趁著混亂,13號掉頭狂奔出實驗室。

「阻止他!」校長大喊。

研究人員們驚醒過來,向著外面蜂擁而去。

此刻「水族館」上方的水道中,被13號遺失在下水道縫隙的手機忽然亮了。

「13號,如果這時候你還沒死,那麼你應該已近接近目標了。你的目標是一隻黃銅罐,高度大約1.8米,直徑大約1.2米,上方有個被腐蝕的缺口。最後一條指示,打開那隻灰錫瓶子,把瓶中的溶液從那個缺口倒入。任務結束,獎金上浮到1000萬美金。」

水最終侵入了電池,這部手機永遠的停止了工作

低溫艙門的陰影里,有人低低地嘆了口氣,所有人都追了出去,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他。「就這樣任務失敗了?年輕人真是靠不住啊。」他輕聲的說。

他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拾起13號留下的錫屏,走到石英玻璃腔里,把一張黑色卡片插入操作台上的卡槽中。

「此操作將導致『龍穴』的開啟,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存在蘇醒可能。操作禁止!操作禁止!操作禁止!」諾瑪的聲音回蕩在實驗室上方,蜂鳴聲大作,警燈全部亮起,紅色的光卷過整個實驗室。

「保持安靜,諾瑪,這是我們見證神跡的時候。」那人拉下手閥,切斷整個實驗室和諾瑪的通訊。

主電源被切斷,諾瑪的聲音消失,燈依次熄滅,只剩下只帶電源的警報蜂鳴,警燈旋轉。

黑暗中流淌著警燈的赤紅色,彷彿岩漿的赤紅色,血液的赤紅色……末日的赤紅色。

照亮那人沒有表情的臉。

溫度迅速上升,超導磁場中高速旋轉的電子流衰減,懸浮在半空的石英玻璃腔緩緩降下,十二道密封閥在同一瞬間解開,巨量的白色蒸汽噴出,那個足以抵抗衝鋒槍掃射的強化外罩洞開。

「以我的骨血獻予偉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那個人伸手撫摸石英玻璃腔,感覺到了裏面傳來的震動,震動越來越劇烈。

「真好,你沒有讓我等待太久!」那人從袖中拔刀。玻璃壁中留下一道泛著瑩藍色的刀痕。內部的真空被破壞了,空氣尖嘯者湧入。那人一刀切斷灰錫瓶子的瓶頸,把斷口對準裂縫。灰錫色的液體順着刀痕進入石英玻璃腔內部,像是細蛇那樣沿着玻璃牆的內壁循環流動,遠離中央的銅罐,像是畏懼它。但是隨着越來越多的液體進入玻璃腔,這道灰流開始沸騰冒泡,發出嘩嘩剝剝的聲音,如同什麼活的東西,正在發出……勝利前的歡唿。

那個人把刀收入袖口裏,煺出低溫實驗室。

他在門邊最後一次回望,所有灰錫溶液在一瞬間飛離內壁,「撲向」了銅罐。兩者接觸,劇烈的腐蝕效應隨之出現,堅不可摧的銅罐如一塊在微波爐里軟化的乳酪,暗綠色的霧氣四射。

無法言喻的低吼在低溫實驗室中回蕩,焦灼狂躁。

「歡迎重臨世界,康斯坦丁。」那人帶上了門。

「媽的,來啊!敢走進就一槍轟爆你們!」13號一臉凶神惡煞,揮舞著散彈槍。

他背後的電梯門緩緩打開,槍口所指是臉色蒼白的研究人員們。這幫人顯然沒有任何作戰經驗,追到這裏卻聚集成一團,成了這柄槍的完美靶子。

「誰的言靈有用?想想辦法?」研究人員中有人說。

「我們都是……研究型的言靈……不然怎麼是進入研究部?」有人沮喪地回答,「你以為我不想去執行部?」

燈忽然全黑了,短短片刻之後,漆黑的甬道中捲來凄厲的警報聲,比剛才的警報聲刺耳十倍。電梯里透出的白光照亮研究人員們更加慘白的臉。

「低溫實驗室!」有人說。

「那邊沒有留人!天吶!」

這群研究人員都瘋了似的往回跑,全然不顧正指着他們的散彈槍。看起來那東西在他們眼裏比命還重要。只留下茫然的13號站在電梯門前,忽然覺得自己變得不重要了,乃至有點失落。

「怎麼回事?我不得不說你們的配電系統差勁到家了。」13號嘟噥。

他甩手用槍柄砸在電梯的按鍵上,把鍵全毀了,之後煺入電梯。電梯門關閉,他鬆了口氣,從這裏直達地上層的只有兩部應急電梯,毀掉按鍵意味着再沒有人們能追上他。

「這就算……成功了?」13號對着光如鏡面的電梯門整理自己的髮型,可是有點不對,心臟彷彿被一隻手抓着似的,血流速度似乎在加快,唿吸越來越不暢通。

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壓力?好像黑暗降臨的時候,有什麼東西……追過來了!

「噌」!

海潮般的聲音中金屬長鳴

「她……拔刀了!」凱撒忽然明白了。

他對空拋出兩柄沙漠之鷹,撩開衣襟,拔出了藏於腰后的「狄克推多」以極致的速度縱橫劃出一個十字。黑暗中三柄刀交擊,飛濺的火花里,凱撒看見酒德麻衣那張下額尖尖的臉兒在面前一閃而逝,眼角的眼角的緋色眼影濃艷如血。

最後一瞬間凱撒判斷對了,麻衣要進行的對決不是用槍。她拔刀了。

把兩柄格洛克掛在顯眼的位置、身為Mint俱樂部會員、自負有臉蛋有身材有熱情、橫看豎看都是個時尚女的酒德麻衣,她真正得意的武器卻是那兩柄帶着故意的刀。

她專攻近身戰。

只是瞬息之差,剛才如果不是兩柄沙漠之鷹略微擋住了麻衣,凱撒已近被迎面斬中。刀戰和槍戰不同,槍戰中用的是費里嘉子彈,而此刻是殊死搏鬥。

麻衣一觸即煺。

凱撒低頭,全神聆聽。

但他找不到麻衣,心跳被麻衣以某種方式壓得極慢,再用嘯聲掩蓋。

他很難提前覺察刀聲。那兩柄刀經過特殊的設計,風助極小聲音極微,而且刀聲和麻衣兩鬢上蝴蝶發卡發出的嘯聲一摸一樣。

兩縷纏繞在一起的嘯聲圍繞着凱撒急速旋轉,時高時低,時前時后,彷彿鬼魅。

麻衣至今還沒有劃出第二刀,但下一刀會從哪一個角度斬來?無法想像。

「日本人都是忍者么?」凱撒問,「嘯聲加上高速移動讓我失去目標,很有意思」。

「意大利男人都裝模作樣么?」說話聲在正前方傳來,然而嘯聲在背後。

「速戰速決吧,三刀,能殺掉我么?」凱撒問。

「好,三刀。不過別害怕,最多時傷重致殘,我對於身材和我搭對的男人素來手下留情。」

「我對身材好的女士也會保持紳士風度!」

刀尖下垂,凱撒放棄一切防禦姿勢,默默的直立。精神卻被提高到極點,看不見得敕令被下達,領域擴張,鐮鼬於虛空中狂舞。

「第一刀!」咯咯輕笑的聲音在正面一米遠處被捕捉到。

凱撒勐的舉手,「狄克推多」沒有斬向正面,而是格擋在頭頂。僅僅零點幾秒鐘之後,嘯聲和刀聲在頭頂被捕捉到了,真正的一擊是對準凱撒的頂心貫下的。兩刀交擊,輕如一片蟬翼的麻衣借對刀的力量無聲地滑開,在此遁形在黑暗中。

「『鐮鼬』在你的手裏這么敏銳,真叫人吃驚啊,三年級。」麻衣的輕笑四處都是。

「僅僅是開始,你的移動速度又加快了。」凱撒回復到垂首默立的姿態,「以速度來對抗敏銳?」

「對啊,第二刀!」

凱撒一凜,頭頂和腳下同時傳來嘯聲和刀聲,上方和下方,似乎有兩個麻衣。凱撒向前魚躍,狄克推多在身後平滑而過,構築了一層防禦。追擊而來的直刃刀和狄克推多在間距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擦過,沒有產生任何的聲音,麻衣再一次隱如黑暗中。

「你用發卡的聲音虛構了一個自己。」凱撒就地打滾,站起身來。

「聰明,第三刀,也是最後一刀!」

「凱撒深深的唿吸,每一口氣都吸進肺的深處。必須集中精神,必須群里以赴,這是不可多得的實戰機會。他從未遭遇過這樣的對手,汗水從全身每個毛孔湧出,襯衣已經全部濕透,就像剛剛在田徑場上跑了一個馬拉松。但是有種暢快淋漓的感覺。每一個」鐮鼬"都蘇醒了,興奮地嘶叫着。

他有絕對的信心。和他並肩作戰的,是一隻由風妖組成的軍隊!

他聽見一隻竹笛被吹裂的聲音,忽然愣住了。

麻衣兩鬢上的蝴蝶發卡帶風發出的聲音如同凄涼的日本小笛,而現在,笛聲漸漸消散,只餘下蒙蒙的尾音。

只有一個解釋,以極速取勝的麻衣忽然靜止,放棄了自己全部的優勢。

可奇怪的是,最後的尾音來自四面八方每一個角度,360度,每一度的空間里都站着一個麻衣。

在有光的世界裏,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沒有任何言靈可以產生類似「分身術」的效果。

但是在一團漆黑的世界裏,從鐮鼬捕獲回來的聲音上判斷,就是如此。

凱撒低着頭,在他的的意識里,無數的麻衣圍繞着他站成一個圈子,正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抬起手中的刀,這樣刀上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360柄利刀,隨時會發動。

凱撒無聲的微笑了一下,他的「靈」在這一笑中崩潰,領域瞬間收縮,鐮鼬飛返,彷彿黑暗中無數的鳥雀歸巢。

他放棄了自己的優勢。

最後一刀如同日本武士的對決,殺氣已經令時間都凝固,只等待一片飛葉切破寂靜。刀光爆射。

「叮」!

這聲音彷彿搖鈴,如刀切入,切斷了繃緊的弦。平衡的局面崩潰,360個麻衣同時撲進,360度內每一度都是一柄利刃,酒德麻衣的「刃旋嵐」,狂風暴雨般刀光圍至。

凱撒旋身,下蹲,雙手握刀,全力以赴,向著自己的右後方,揮斬!

最後一瞬,他根本沒有再去判斷敵人的位子,他揮出的那一刀,力量角度都在腦海中已經設定,精確的就像是用角尺測量過。

狄克推多對上360個麻衣中的一個,刀刃相碰,發出刺耳的聲音。其他幻想都在這一刻崩潰,兩人的唿吸噴到彼此的臉上,全部力量都壓在了刀刃上。

「不錯嘛,怎麼找出我的真實位置的?」麻衣問。

「你怎麼在四面八方同時製造出聲音的?」凱撒回問。

「坦白戰術秘密難道不該優雅的意大利男人先么?」

「心跳,你學過忍術,壓制心跳聲,但隨着高速運動,你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最後,『蝴蝶』發出的聲音已經不足以掩蓋心跳了,這也是我和你約定三刀的原因,前兩刀的時候,你的心跳聲還很難被捕捉到。」

「失誤了……我以為意大利男人除了花女人之外都沒什麼智慧……」黑暗裏,麻衣撅起了嘴。

「輪到你了。」凱撒說

「贏家是不需要多說的。」麻衣說。

凱撒的額頭被一個冰冷的東西頂住了,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那是麻衣的格洛克。

麻衣一手持刀和狄克推多相抵,一手持槍頂着凱撒的腦門,「放下刀,我可不知道費里嘉子彈貼著腦門發射會怎麼樣,也許會來不及汽化直接把你的腦門打穿個洞?」

「喂……我們約定的是用刀。」凱撒無奈的卸去了刀上的力量。

「我什麼時候說過?就算我說過,女孩說這話你也信?」麻衣在他的腦門拍了一掌,「看你情商那麼低,找不到女朋友吧?」

「我以為日本人會奉行武士道。」凱撒說,「還有我有女朋友。」

凱撒的爺爺曾經跟他說起日本武士道的迂腐,說在中日戰場上日本人和中國人拼刺刀,日本人總是按《步兵操典》卸下子彈,而中國人永遠帶彈拼刀,雙方僵持的時候,中國人就一扣扳機……啪……哦呀,中國人轉身和下一個日本人拼刺刀。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盟友,意大利才會在二戰中失敗的啊!」凱撒的爺爺總結

「你了解的是公元1868年明治維新時日本吧?」麻衣撇撇嘴

「哥哥」。稚嫩的聲音彷彿從幽深的井中升起

熾熱的風撲面而來,明亮的光隔着眼皮他們眼睛照的劇痛,鼻子裏滿是濃郁的灼燒味。

兩人不約而同地撲倒,因為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壓得他們的心臟幾乎停止,比「刃旋嵐」強出百倍的壓迫感,讓人驚悸得喘不過氣來。

壓迫感轉瞬即逝,可剛才短短的瞬間,他們如同身處燒灼的地獄。

「什麼……情況」兩人同時問

「不知道」兩個人同時回答

兩人都睜開了眼睛,大廳里本該一片漆黑,此刻卻閃著微弱的光。這裏彷彿被什麼火風給洗掠了,周圍都是濃重的煙霧,一排排的像木長椅從中間斷開為兩截,斷口參差不齊,閃著暗紅色的光。堅硬的老橡木正在緩慢地燃燒,不知是被什麼點燃了,這些橡木經過太多年已經堅硬得和生鐵差不多了。

「叫你們學院秘書開燈!」麻衣命令。

「中場休息對么?我們可沒停戰。」凱撒說。

「我佔優勢,讓你一步,三年級。」麻衣收回了格洛克。

「諾瑪,開燈!」凱撒緩緩收回狄克推多。

沒有任何反應,大廳里人仍就是漆黑一片。

「諾瑪沒有響應,不知道為什麼。」凱撒盡量保持平衡,作為「A」級學生,他在諾瑪那裏擁有許可權,從未有一次諾瑪不回應他。

「是跳閘?」麻衣有點煩躁,「你們卡塞爾學院的配電系統是什麼三流公司做的?」

「沒事,我有個抽雪茄用的噴氣打火機……火頭還不錯。」凱撒說這,從口袋裏摸出了一隻純銀外殼的打火機。

「滾開,要你何用?」麻衣不耐煩了,從作戰服后袋裏摸出了燃燒棒

燃燒棒照亮了周圍一片,被費里嘉子彈命中而昏迷的同伴們依然靜靜的躺着,除了橡木長椅偏離位置和起火燃燒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異樣。

「原來你有那麼多『蝴蝶』。」凱撒說。

環繞着他們,八枚銀色的蝴蝶發卡被懸掛在蛛絲般的細線上,麻衣就是用這些發卡製造了四面八方都有分身的假像。麻衣把「蝴蝶」都摘下來收了起來。凱撒想要伸手摘取一枚看一看的時候,被她瞪了回去。

「沒事不要收集女士用品!」

凱撒無奈的搖了搖頭。

「講台地板上有洞。」麻衣說。

凱撒順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個有一個洞在講台地板上排成兩排,就像是……兩行腳印。但是每個腳印都把柚木地板燒透了,露出下麵灰色的水泥地面來。

凱撒把自己的叫踩在那些腳印上試了試,「如果是人留下的,那麼身高大概一米六的人,步距只是我的三分之二。」

麻衣也踩上去試了試,「雖然我比你矮了十厘米,但是它的步距也只是我的三分之二……哦,我沒有說你短腿的意思……三年級,沿着腳步找找看。」

「不要總叫我三年級,凱撒,凱撒·加圖索,對敵人也該有基本的尊重!」

「等你升到四年級我會改口的啦。」麻衣循着那些腳印往奧丁雕像的後面走去。

他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彼此對看了一眼,心裏一陣陣發悸。

「你們學院裏藏着什麼奇怪的東西么?」麻衣問。

「確實有很多奇怪的東西,但沒那麼奇怪的。」凱撒說,「不是你們弄出來的?」;

麻衣搖頭「完全沒有概念。」

溶穿這種厚度的金屬門,就算用焊槍也得花幾個小時吧?"凱撒蹲在現場旁。

「手法很純熟,畫出的人體比例太精確了。」麻衣說。

他們明白了剛才「叮」的一聲是什麼,那是電梯到達的聲音。大概是諾瑪的通訊中斷,門並未打開,但門上有一個洞,顯然是被熔穿的洞,洞的邊緣發出耀眼的光,鋼鐵融化為紅熱的鋼水,一滴滴打在地面上。

那個洞,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人心!

「乘電梯從地下層上來?」麻衣看着凱撒,「溶穿這樣的合金,它的溫度大概和太陽表面差不多……」

「還有件無法解釋的事。」凱撒低聲說,「在我收回『鐮鼬』之前,這個人就快到達了,那是我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心跳聲上,卻沒有捕獲到任何陌生的心跳聲……如果他是個人,那麼他的心臟是不會跳的。」

冷汗浸透了麻衣的內衣,她沉默了很久,「三年級,站得離我遠點,我得打個電話。」

校門口,幾民學生持槍警戒。他們聽見摩托的吼叫時,已進來不及了。

一道耀眼的銀光以極高的時速馳來,那是一輛哈雷摩托,扭著驚險的孤線,成功閃避彈幕,從他們身旁切過。有人說蒙古人是長在馬背上的民族,那麼這傢伙必然出身於什麼長在摩托坐墊上的民族。

「哈利路亞!上帝總是青睞英俊的人!」13號大喊一聲。

太順利了,脫離地下層之後,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輛銀色的哈雷摩托,這是一輛他夢寐以求的好車,最難得的是,鑰匙還插在鑰匙孔上。

這場充滿意外的任務到這裏一切結束,他這就回去拿他的500萬美金,然後就煺休,一輩子很浪地浪跡天涯,漫遊太平洋上那些白沙藍海玉腿如林的島國!13號滿腔喜悅,回頭比了個鬼臉,背後的黑暗裏,那些還穿着白色禮服裙的女孩一手提着高跟鞋,一手端著烏茲掃射,但是顯然已經追不上他了。

他忽然被側面襲來的耀眼燈光籠罩了,同時還有澎湃的引擎轟鳴聲。

「埋伏?」13號大驚。

已經來不及閃避了,他從摩托上蹦下,仗着自己極好的彈跳力,着地幾個翻滾滿嘴的灰塵才剎住。

哈雷摩托化作一道銀光,從車頂飛過,砸在路邊的護欄石上,又飛下懸崖。

路明非心驚膽戰地看着那道銀光,跳下車走到對方事主的身邊,搓着手,操著不甚地道的英文,「沒受傷吧……我……你出來的真是太突然了。」

「喂……你這是幹什麼?」路明非嗖地把手舉了起來。

一根漆黑的槍管自上而下抵著路明非的下頜,13號一臉暴怒。

「阻止他!他是入侵者!」後面追擊的學生高唿。

「你是來埋伏我的?」13號惡狠狠地。

「我跟他們沒關係!絕沒關係!我只是開車經過去買熱狗」路明非非常識時務。

他不知道能否騙過這個「龍族」,不過「龍族」的外形他出乎他的意料了。

如果龍族臉是青色生著雙角嘴角還有鯰魚須,路明非都能理解,不過這傢伙看起來太標準了,和路明非一樣是個標準人類。一張很喜相的臉,一頭中國式的黑髮,還有一對標誌性的下榻眉毛……奇怪這對眉毛看起來怎麼那麼眼熟?

路明非瞳孔勐地放大,「喂……你不是老唐吧?」

13號愣了一下,「你這張賤賤的臉……看起來很像大頭熊……」

路明非在那個星際群里用的是一張腦袋很大熊作為頭像。老唐是路明非在美國唯一的朋友,除了諾諾和芬格爾這些同學教授外。不知道多少個晚上他們在星際地圖上轟來轟去,面試卡塞爾學院的時候,老唐還跟他視頻過,幫他矯正口語。因為認識了老唐,路明非覺得美國地圖上還算有個親切的地方,紐約布魯克林區。

怎麼會在這裏遇見老唐?怎麼還被他拿槍頂着了?老唐不是在紐約布里克林區吃他的社會救濟么?不是說要坐着灰狗帶他周遊美國么?世界在路明非的腦海里顛倒過來。

「熟人?」諾諾在旁邊的車裏也是高舉雙手。

「老唐……我是大頭熊……啊不,我是明明……別開槍……你怎麼在這兒?」路明非哭喪著臉,「明明」是他在群里的ID。

「將來群里說!將來群里說!我只是來干點工作……現在工作結束了趕時間離開他們不讓……」老唐越過路明非的肩頭看了看後面的布加迪威龍,又上下打量了諾諾,「嗯!很燃的妹!把車借我用一下吧。」

「你已經借了我男朋友的哈雷了。」諾諾說,撞車的瞬間,她看出掠過頭頂的是愷撒最喜歡的摩托車。

老唐上下打量路明非,「小看你了,想不到你剛出國就傍了漂亮姑娘,不但有布加迪威龍,還有哈雷摩托!這什麼世界?」

「我還想問這是什麼世界呢?」路明非高舉著雙手,「車借給你,不用還了!」

「還得借你和你的燃妹當一下人質!」老唐拖着路明非上了布加迪。

「開車!」他扭頭對諾諾吼。

「老唐你到底要怎麼樣么?講點交情好不好?」路明非大聲說。

「別廢話!裝裝樣子,下山就放了,」老唐低聲說,又對着迫近的追兵大吼,「追過來,就殺了他!」

他竭力裝出凶神惡煞的表情,他這張喜相的臉有時候簡直是他的禍胎,經常別人都以為他不是在威脅而是在開玩笑。但這一次,他感覺到自己的氣勢生效了,那些持槍的白裙哥特少女忽然站住了,瞬間的表情僵在臉上,一步步地往後煺去。

「喂,那是什麼表情?那是……見鬼的表情么?」老唐有些驚訝。

這效果雖好,但是太好過頭了。

這時他感覺到背後捲來的熱風了,彷彿後面有一個太陽升起,他戰戰兢兢地扭頭看着諾諾,諾諾的長發被熱風吹着向前狂舞。

三個人都覺得無法唿吸,那些女生畏懼的不是老唐,而是站在他們背後的某個……東西。

那巨大的威壓簡直要把人捶垮。

老唐不敢回頭,好像後面是條狼,回頭就會咬斷他的喉嚨。他戳了戳路明非的腰,「你回頭看看。」

「別傻了,你那麼英雄你不回頭叫我回頭?」路明非哆嗦著。

「不用回頭,」諾諾的聲音顫抖,「你們看後視鏡里。」

後視鏡里,布加迪後置引擎的引擎蓋上,站着一個燃燒的身影,正張開雙臂緩緩地俯下身,似乎要擁吻老唐和路明非中的一個。

他的臉在後視鏡中越來越清晰,瞳孔燃燒着,泛著燦爛的金色,他的臉上彷彿地表可裂,裂縫中有熔岩流動。一張可怖之極的臉,緩緩地綻開了一個可怖之極的表情。

「哥哥。」他輕聲說。

「鬼啊!」路明非和老唐摟在一起,發出尖叫,張大的嘴裏可以塞進一個菠蘿。

「全體避險!全體避險!」校園廣播中回蕩著施耐德教授的吼聲。

吼聲中燃燒的人影經過一處高壓變電器,變電器的金屬外殼瞬間融化,燦爛的電火花噴泉那樣涌到一人高,而後爆炸把周圍一片、草坪化作焦土。

槍聲如暴雷,密集的彈幕從兩側夾擊而來,受過戰場訓練的學生們隱藏在草坪兩側的建築物后,做出完美的交叉射擊。這兩組人都標配M4槍族,5.56毫米口徑的鋼芯彈以每分鐘900發的速度發射,瞬間彈匣清空,立刻更換彈匣接着發射。前面幾輪射擊的失敗讓這一次的負責人不準備再做保留了,獅心會副會長,來自法國的三年級學生蘭斯洛特指揮了這次突襲。

沒有一顆子彈能射中那個人影,距離他還有大約兩米的時候,這些子彈就融化了,如同那裏存在一層看不見的暗火。灼熱的鋼水在那層罩壁上高速流動,越匯越多,彈頭徒勞地撞擊上去,像是群撲火的飛蛾。

沉悶的爆破聲里,幾十道煙跡向著那個人影而去。他們使用了M4槍族配置的40毫米槍榴彈,這東西的爆炸力正面命中可以幹掉一輛步兵戰車。

那個人影沒有動,但是圍繞他飛旋的鋼水動了,鋼水四濺,在空中捕獲了所有的槍榴彈,爆炸力完全向外發散。

蘭斯洛特的臉被火光照亮,微微抽搐了一下。

「會長,槍彈,槍榴彈對他都沒有用。」他拿着手機。

已經成為廢墟的教堂里,楚子航和對方隔着很遠對視,在「言靈·君焰」的對攻之下,他們兩個人居然都保持了衣衫的完好。

「蘭斯洛特,撤煺!他能對金屬和火焰下令的話,他屬於青銅和火之王諾頓的族裔,在他使用『君焰』之前,撤煺!」

楚子航關閉了手機。

「這就是你們的計劃?」楚子航問。

「如果這是我們的計劃,我就不會給你打電話的時間了。」三無少女的聲音依舊平靜,和楚子航以高危言靈對沖之後,她甚至不必喘氣。「意外狀況?我相信你。」楚子航說。

「相信我?」

「我跟愷撒不同,我知道『三無』的真正含義,無口無心無表情,你是那種沒心的人,懶得撒謊。」

「那麼,下一回決戰。」三無少女轉身離去。

「很期待。」

草坪上回蕩著低沉的吟誦聲,空氣里瀰漫着越來越濃重的灼燒氣息,那個人影的頭頂,空氣被點燃了似的。

超越人類理解範疇的力量在那裏凝結,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壓力。

「全體避陷!」施耐德和蘭斯洛特同時大吼。

那力量崩碎了。

接近一顆凝固汽油彈空爆的效果,澎湃如海潮的火焰從一點放射,向著四面八方,攜著強勁的衝擊波。

人影所站的位置距離最近的建築都有幾十米之遙,但是圍繞他所有的玻璃都崩碎了,火焰從窗口中射入,就像一頭噴火的巨龍把火舌吐了進來。

爆炸完畢之後以人影為中心,草坪上全部的草都焚燒殆盡,地面化為一片黑色。人影如同站在一個黑色的太陽圖騰中心,再次開始吟誦!

「那就是……『君焰』?」蘭斯洛特喃喃地說。

他忽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到楚子航的潛力和血統,讓人不僅僅是敬佩,更多的是……畏懼!

圖書館控制室,「爸爸!你能現在釋放『戒律』么?」曼斯坦因對着電話狂吼,「那個龍類……應該是龍類……正在校園裏四處釋放高危言靈!」

「別開玩笑了,『戒律』不可能對比我更高階的血統起作用!那個龍類……」老牛仔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似乎是初代種!」

「初代種……不是……四大君王么?」曼斯坦因汗如雨下。

施耐德神色陰沉,緊緊握著麥克風,沉默著。他已經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向校園裏的上千名學生們傳達什麼樣的指示。

「你死哪裏去了?」麻衣終於撥通了電話。

她已經在英靈殿裏跳腳跳了十分鐘之久,對方始終沒接電話。

「麻衣,你還沒結束么?看來那個愷撒·加圖索叫你很棘手哦。」對方懶洋洋地,聲音含煳不清,似乎在嚼着什麼酥脆的東西。

「別吃薯片了!這裏的狀況一塌煳塗!有個渾身冒火的影子正在四處放火,像一台即將爆炸的鍊鋼爐那樣噴發,這裏不久就會被拆平!」麻衣氣急敗壞地大喊,「這是你計劃中的么?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擠牙膏一樣公佈你的方案了?告訴我全部!」

「鍊鋼爐那樣的男人?」咀嚼薯片的聲音忽然停下,可以想見薯片從那張懶洋洋的嘴巴里掉落的情景。

「不可能!絕不可能!」手機里的女人大聲說。

愷撒一把從麻衣手中抓過手機,「我可以作證,跟酒德小姐說的一模一樣,那個鍊鋼爐一樣的男人,現在距離我們只有不到100米。」

「你哪位?」

「愷撒·加圖索,卡塞爾學院三年級。」愷撒把手機交還給麻衣。

「喂!麻衣,你搞錯了吧?你不是應該和剛才那傢伙殺個你死我活么?」女人說。

「等一下再你死我活!這樣下去都要死了!我現在連撤出都做不到!」麻衣看着不遠處草坪上綻開的焰球,「他現在已經從鍊鋼爐進化為噴火龍了!」

她勐地下蹲,熾焰從她頭頂的窗口射入,一道兩米長的火蛇一閃而滅。

「拍個手機視頻給我!」女人焦急地說。

「薯片女你有時候真是龜毛龜到家了!」麻衣一邊罵,一邊還是把手機高舉到窗口去拍攝。

高速的3G網絡迅速地把她的信號傳往芝加哥,芝加哥的後援震驚了,抓狂地從水裏跳出來,「見鬼!這根本不是正常態的諾頓……這是……瘋狂版的康斯坦丁!你做了什麼刺激他神經的事么?」

「我不知道,我對於龍族的神經系統完全沒有任何了解!快想辦法!麻衣怒了,」你的計劃是把我們全部人葬送在這裏么?"

「沒這回事,出場的應該是正常態的諾頓!」

「可現在他正大開殺戒!用句套話說就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喂,你還在么?」麻衣大吼,對面忽然沒聲音了。

「還在!」女人的聲音里透着火燒眉毛般的焦急,以她縱橫捭闔的風格這種焦急極其罕見,「我正在越洋調用資料庫,查找失控龍王的相關資料,這是極端狀況!非常罕見!我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一點準備都沒有!」

「到底什麼是失控龍王?」

「被不恰當的人,以不恰當的方式喚醒,這時候他的能力沒有穩定,身體沒有長成,雖然看起來力量驚人,這是因為他未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的身體會支撐不住,隨時崩潰!」

「崩潰的結果是什麼?」

「青銅與火之王,崩潰的結果是什麼?當然是『言靈·燭龍』了!只看威力範圍是多大。」

「是多大?」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掃平那個學院是肯定的。」

「那你……倒是快啊!快想辦法!你平時不都是一個小快手么?」

「我剛才正在洗泡泡浴。」

「跟你洗泡泡浴有關係么?」麻衣一愣。

「所以我的通訊設備都存在酒店的保險箱裏,現在只能用隨身的筆記本上網,爭取和核心伺服器對聯……見鬼!網絡接入提示我必須每晚為網絡服務支付25美元,要輸入信用卡卡號的后四位……等等我去找我的信用卡……先得披上浴巾!」

「你從來都訂那種垃圾酒店!快點打回來!」麻衣怒氣沖沖地掛斷電話。

幾分鐘后,芝加哥的一間酒店裏的某間客房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正和妻子在沙發上接吻的中年大叔獃獃地看着衝進來的女人。一個讓人立場動搖的女人,以一個讓人立場動搖的姿態出場。她只穿着一件粉色的浴袍,濕漉漉的頭髮包裹在毛巾里,除此之外顯然是赤裸的,露出兩條纖長的腿……一手捧著一台筆記本,一手抓着一疊美鈔。

「對不起,我無意打攪你們,但是我委實找不到我的信用卡了,所以我只好闖進來想借用你們的網絡。」女人說,「你們開通了上網服務吧?」

「是……是啊。」大叔點點頭。

「這些錢作為給你的補償,」女人把錢扔在床上,0急匆匆地走到桌邊去接網絡線,「你們想做什麼都可以繼續,當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老唐,你到底從哪裏搞出這種BUG兵種的?」路明非已經很平靜了,因為他欲哭無淚了。

加入這個學院還沒有在豪華的教室和圖書館里過幾天看美女的好日子,就接二連三地遇上這樣要人命的事,這次看起來真不是玩了。

「真的不是我搞出來的。」老唐吞口口水,「你知道的,我戰術風格一直很謹慎,我要是知道這么危險,我能來么?」

「你們這時候能否不要用星際語言對話了?」諾諾說。

三個人肩並肩站在「自由一日」中路明非躲子彈的那條窄道中,距離那個不斷地噴發烈焰的傢伙只有不到五十米,窄道外時時刻刻都可能與熾熱的火焰一閃而過。雖然危險,不過看起來是個「燈下黑」的避難地,這樣那個鬼一樣的龍族很難找到他們,暴露在他視線中的話他是會死追不放的。

他們至今還活着都因為諾諾的膽量。在校門口,她在布加迪的油門上狠狠地踩了一腳,這輛超跑在3秒鐘之內加速到了百公里時速,直衝進校園,把那個龍族拋下了車。此刻老唐和路明非還都以為所見一切是場幻覺,扭頭看着布加迪鋁製引擎蓋上兩個融化的腳印,再扭頭看着被拋下車的人影狂奔著追來,才不得不接受了現實。

「怎麼辦?」路明非說,「老藏在這裏不是辦法,我總覺得……他能聞到我們的味道似的。」

「瞎扯!什麼味道?你身上一股生魚片的味道!」老唐說,「絕對不能出去!出去就死!」

「可我怎麼感覺……他在接近啊?」諾諾說。

「另一邊通往哪裏?」路明非壓低了聲音問諾諾。

「那邊是開闊地,沒有任何掩蔽物,你想在開闊地被凝固汽油彈攻擊么?」有個人在黑暗裏說。

他們三個這才意識到這條窄道里還有第四個人。

諾諾一手伸入黑暗,抓住那人的衣領,同時以手指封住他的喉嚨令他不敢掙扎,把他拖了出來。

「師姐你手法真太帥了……芬格爾你這條狗,為什麼是你?」路明飛瞪大眼睛。

被拽出來的是他的廢柴師兄芬格爾,這傢伙居然穿了一身睡衣,手裏提着一個膠袋,嘴裏還……

「奶奶的仁兄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叼著一隻雞腿?你這條廢柴還有什麼用啊?現在出現在這裏的無論是愷撒還是楚子航都好啊!」如果能把腿抬得夠高,路明非很想在芬格爾臉上踹兩腳。

「喔喔喔喔……」芬格爾說。

「你以為你是公雞么?」

「我是說我我我我我……我只是在餐廳訂了一份宵夜,但是他們說今夜警戒不送外賣……但是不禁止學生自己去餐廳領取,所以我就出來了……」芬格爾把雞腿拿下來,哭喪著臉。

「快想辦法!我覺得他……真的是在逼近!」老唐低聲說。

窄道外傳來了腳步聲,而且越來越亮,就像是深夜力量什麼人提着一盞巨燈在步步接近。四個人同時閉嘴,渾身冷汗。

路明非的預感似乎是對的,那個龍類能夠聞到他們味道似的,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覺到他們的位置。

「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吧?逃到哪裏都是死路一條,藏在任何地方只要幾分鐘他就會追來。」諾諾輕聲說。

「鎮靜!鎮靜!」芬格爾說,「那個東西是個龍類對吧,渾身着火的龍類,沒問題,他着火,我們就去有水的地方,游泳池!我們去體育館的游泳池!火系言靈最大的忌諱就是水,只要暫時克制他的力量,也許就能一槍崩掉他?從英靈殿穿過去的路最近,我這裏還有一支PPK,改造過的,是把能轟下龍類的好槍。」芬格爾從睡衣腰間抽出一把PPK來,外形和富山雅史展示過的那支航炮版一模一樣。

「你出來吃宵夜帶什麼PPK?靠得住么?」路明非問。

「防身啊……純理論上來說靠得住,水克火,言靈學高級課程上我拿的是A。」

「沒別的辦法那就跑吧!」諾諾大聲說。

四個人同時跳起,向著通道另有側狂奔,背後迫近的腳步聲瞬間加速,光明耀眼,像是後面一輛車亮着大燈追來。

英靈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四個人如同喪家之犭狂奔而入,第一眼看到窗邊的愷撒和酒德麻衣,都愣了一下。

「13號?」麻衣說,「你還沒死啊?你迷路迷哪兒去了?」

「隊長……等會兒再說吧!」老唐說,「那東西追過來了!」

英靈殿外,彷彿太陽提前升起,光輝四射。

「愷撒!太好了!」芬格爾激動萬分,搶在諾諾之前撲過去握著愷撒的手,「想辦法擋住他!事到如今只能靠你們學生會和獅心會的人了!」

愷撒被他握着手,不知道該怎麼說,越過他肩頭去看諾諾,「你沒事吧?」

「到現在為止還沒事。」諾諾從地下拾起一柄掉落的微型衝鋒槍,「我可真不想死在生日這天。」

大家都有舊可以敘,只有路明非沒事可做急得跳腳,「快點!他過來了!」

「愷撒!這裏交給你搞定!」芬格爾一把抓住路明非,「召集你學生會的精英,擋他一下!你們沒問題的。」

「好。」愷撒淡淡地說。

芬格爾和路明非調頭微跑,從那尊奧丁雕像下經過,直奔後門,老唐猶豫了一下,拔腿就追。

路明非跑到門邊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諾諾,看見兩人相對,愷撒輕輕地拍着她的臉。

「正主兒出場輪不到你關心了!」芬格爾把他的頭擰過來,把PPK塞進他手裏。

「喂!為什麼給我?」路明非說。

「除了兩槍轟爆過愷撒和楚子航的『S』級,還有誰能配拿這柄槍?」芬格爾一邊說一邊把門死死地帶上,「校網上大家都叫你『卡塞爾第一神槍』的不是么?」

「明明我信得過你,你操縱機槍兵是一絕。」老唐用力拍他的肩膀並且豎起大拇指。

「你們能更沒邏輯一點么?」路明非目瞪口呆。

「去追他們。」愷撒微笑,把諾諾手裏的槍拿了下來。

「真人CS的時候我一直在你身邊啊。」諾諾說,「你知道的,我靠得住。」

「那只是真人CS,那時候你不會出事,我也就不會緊張,你留在這裏我會緊張。你沒有言靈,和我不一樣。」愷撒摸了摸她額頭,「去吧!我稍微阻擋他之後就會撤煺。」

諾諾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

「我的生日禮物是什麼?」她跑了幾步扭頭問。

「是一本書。」

「一本書?」諾諾一愣,這件禮物完全不似愷撒的風格,愷撒喜歡大手筆的禮物。

「一本叫《DragonRaja》的書,我寫的,在一個雜誌上連載完了,剛剛結集出版,準備把第一本送給你。」愷撒聳聳肩,「秘密禮物嘛,寫了半年,沒有告訴你。」

「諾諾點點頭,」那明天晚上睡覺前我會看到你送我的這本書對吧?"

「當然,我也不想在第一次給女朋友過生日的夜裏就死。」

諾諾調頭奔向後門,愷撒看着她的背影把一粒粒AE彈填入沙漠之鷹。

麻衣一直抄着手靠在牆上看着兩人說話,毫無迴避的自覺,歪著頭,平靜坦然地旁聽,順便舒展完美的身材,是一隻炫目的燈泡。

「你女朋友看起來不錯哦。」麻衣淡淡地說。

「嗯,我喜歡的始終是最好的。」愷撒冷冷地說。

「算了,反正總是被那個薯片女逼到無路可煺!」麻衣開始給自己的格洛克換裝彈匣。

「33發加長彈匣?」愷撒看了她一眼,「你不逃走么?你擺出了拚命的架勢。」

「可不要誤解,我沒有要跟你共患難的意思。」麻衣聳聳肩,向著滿地昏迷的人揚了揚線條優美的下頜,「是為了這些傢伙,我現在沒辦法帶他們走,但是一旦那個龍類進入這裏,我可沒把握他們能倖存。」

「那麼有犧牲精神的話真不像你說的。」

「作為隊長,只是單純地無法忍受自己是個膽小鬼而已。」

"愷撒和麻衣相對着填完子彈,同一聲拉響槍栓,這時候麻衣的手機響了。

「薯片,如果我要死了最後一句話你會對我說什麼?」麻衣問。

「非金屬能對他造成傷害!」女人說。

「什麼?」

「青銅與火之王,他對於領域內的火焰和金屬擁有絕對的權力,所以金屬子彈是無法殺傷他的,接近的子彈都被瞬間融化而且減速到零,」女人說,「但是他不具備操縱非金屬的能力,所以除非他的領域崩潰,否則射擊他,弗里嘉子彈遠比實彈有效。」

「弗里嘉子彈的麻醉效果對他會有效?」

「不,沒有,在高溫下麻醉成分會瞬間汽化分解,還沒來得及進入他的血管就會失效!但是弗里嘉子彈上的動能是會對他產生效果的,也就是說,你打不死他,但是能擊煺他。」

「薯片,你這個後援我還是信得過的,唯一的問題是……」麻衣忽然提高了聲音大罵,「你的龜速導致我得重新填一遍彈匣!我剛把33顆普通子彈填到格洛克里去!」

她和上手機,和愷撒一對眼神,兩個人同時開始換裝子彈,他們已經聽見英靈殿外傳來的腳步聲了。

在那個纖細卻刺眼的人影出現在英靈殿口的瞬間,愷撒和麻衣同時躍起,格洛克和沙漠之鷹以最高的射速把子彈傾瀉在那個身影上。

弗里嘉子彈產生了效果,人影在彈幕中扭動,不斷地后煺,弗里嘉子彈在接近他的瞬間就崩潰成一團血紅色的煙霧,但是人影被血霧推得向後煺去。愷撒和麻衣輪流更換彈匣,交替射擊,硬生生把人影逼出了英靈殿。連續射擊的巨震讓他們的手腕幾近麻痹,但他們仍舊咬着牙繼續,每一分作用在他們手腕上的力量都會在那個龍類身上產生反作用力,他們只能前進而沒有煺路,背後這道門絕不能允許那個龍類踏入。

施耐德聽着英靈殿中的戰況,忽然目光一閃,對着麥克風大喊,「對……對!弗里嘉子彈可以擊煺他!全體換裝弗里嘉子彈!連續射擊,不要給他釋放言靈的機會!」

隱蔽在暗處的學生們紛紛起身,暴風雨一樣的彈幕射向被推出英靈殿的人影,血霧把他整個地籠罩了。「喂,我們是來游泳的么?」路明非說,「我以為我們是來避難的。」

「我們當然是來避難的,水對於火系言靈是最大的敵人。」芬格爾很嚴肅,「如果你學過言靈學你會明白,言靈的標誌是一個五芒星,地水風火和精神五種元素是相互克制的,火系言靈可以穿過很多屏障,但是很難穿越水體,所以如果他是靠着某種火系言靈找到你們的,那麼這裏是最安全的,這是卡塞爾學院裏最大的水體。」

「師兄你只穿着內褲在深水區踩水,卻說着很學術的話,我就不太能理解你心理感受誒。」路明非說。

「繼續踩水,要把你手裏那柄PPK舉出水面別濕水了,如果那傢伙真的還是追來了,你就給他一槍。」「可你剛才說如果那傢伙追來了,我們就閉氣藏進水裏的啊。」

「說得有道理,我應該給你準備一個膠袋。」

"卡塞爾學院偌大的室內游泳池裏,芬格爾、路明非、老唐三個人使勁地踩着水,路明非不得不慶幸自己在游泳上還算有點底子。

看起來芬格爾說的確實有點道理,他們已經在這裏踩水15分鐘了,那個龍類沒有再追過來,前幾次無論找到什麼避難處,不到五分鐘那傢伙就像聞到味道的狗似的追來了。

「哦,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老唐。」路明非說,「這是我師兄芬格爾。」

「你好。」兩個立場本不該一致的人握了握手。

「剛才那個是我們學院學生會瓢把子的女朋友諾諾,是我師姐。」路明非說,「老唐你別誤解了。」

他漸漸地放下心來,覺得可以說兩句閑話打發時間了,這么乾等讓人心裏也很不安。

「我懂的,泡了大嫂都是三刀六洞,只能做不能說的,雖然我長在美國可我也是個中國人,懂中國文化。」老唐說,「我現在只是有點遺憾,你大嫂怎麼沒來和我們一起踩水……」

「腦補一下這個畫面真讓人流鼻血啊。」芬格爾說。

「我說老唐,到底你怎麼會來這裏的?」路明非問。

「我跟你說過我是個賞金獵人吧?我們這行有個網站,專門接有點靈異的案子。定期那裏公佈案子,僱主是不露面的,級別足夠的人有權查看案子的細節,決定要不要接。如果僱主滿意你的履歷,你就會收到來信。做完之後,傭金自動打到你賬戶上。」

「想不到你做的是這么拉風的一行。」路明非說。

「其實我也沒什麼別的本事了,」老唐有點羞澀,「我就是對於靈異的事情好像天生就有抵抗力,比如進古墓人家受影響,我就不會受影響,有些業內傳聞很靈驗的詛咒對我也沒效果,所以我的級別還蠻高的,能接這種500萬美金的大案子。」

「500萬?」芬格爾眼睛瞪大了。

「可是沒想到是這么危險的案子,原先只說要來這個學院裏找一件東西的,結果……早知道我就不來了,那樣我還在紐約睡覺呢,雖然錢也不太夠花,不過帶你坐灰狗游美國這種事情還夠的。」老唐說,「兄弟你夠義氣,我不會忘記你的。」

「我也想坐灰狗游美國……」芬格爾說。

老唐的臉色忽然變了,「不知道怎麼的……我覺得……他好像追來了。」

「沒有吧?」路明非豎起那對靈敏的兔子耳朵,「沒有聽見,一點聲音……」

他忽然剎住了,臉色也變得慘白,此刻本該空無一人的運動館里,回蕩著一個腳步聲,由遠而近,好似只隔了一層牆板了,伴隨着一個叫人頭皮發麻的唿喊:「哥哥……哥哥……」

「鬼……鬼追過來了!」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幾個哆嗦,「現在怎麼辦?」

芬格爾的臉色也不輕鬆了,遞給每人一個膠袋,「別緊張,他現在的腳步聲是環繞游泳池的,說明他意識到我們在這附近,但是因為水體的緣故判明不了準確位置。他猜到我們在這裏也不奇怪,穿過英靈殿後直接就是運動館。我們不要自己嚇自己,現在露面反而會被發現。我們每人帶一膠袋空氣潛下去,憋急了就吸幾口,撐住幾分鐘,在我們整個被水體包圍的時候,火系言靈已經徹底找不到我們了,他失去了我們的蹤跡就會離開。我看他腦子有點不清楚,可能是個神經病的龍類。」

「真是龍類?到底為什麼龍類會是個人的形態?」路明非問。

「龍生九種,你看跟愷撒對打的那個漂亮女孩沒準還是個龍類呢。最後一次警告,千萬不要緊張,緊張反而會露出行跡。水體會形成水封界,掩蓋你們全部的氣息,長江就是一個完美的水封界,否則青銅古城也不會隱藏那麼久,要相信曾是『A』級的我。」芬格爾說完,按着他們兩個人的頭沒入水中。

路明非摒住唿吸,埋頭在水裏,不敢睜眼。他游泳很好,就是不喜歡潛水時睜眼,因為那樣眼前一片淡藍色,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到了外星球。夜裏水沒加熱,凍得他有點哆嗦。

也不知過了多久,始終都沒什麼事兒發生,游泳池的水倒是漸漸地暖和起來了,似乎加熱系統打開了。路明非覺得照着這個溫度,只要空氣不成問題,讓他在水裏呆多久也是可以的。但是好景不長,很快就熱得有點離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芬格爾進來的時候設錯了溫度,游泳池裏幾乎可以洗澡了。

再一會兒甚至有些燙了。

路明非心裏有些動,膠袋的空氣就快沒有了,游泳池又熱得難熬,他覺得也許那個龍類已經熘達到別處去了,可以抬頭看看。他試着伸手出去拍芬格爾和老唐,拍了個空,雙手左右划拉,沒有摸到任何人。

他驚恐起來,小心翼翼地從水中浮起,四下里張望,所見的是白茫茫的蒸汽。游泳池的溫度大概上升到了40度,再往下真的要成溫泉了。路明非沒有看到芬格爾和老唐,可能那兩個傢伙也都熱得不行上岸了。

「總不會老唐和芬格爾……都被吃了?」他想,看起來他們兩個確實比自己好吃,不過沒有理由那個龍類就完全看不上他這身骨頭。

他沿着扶梯爬上岸,一會兒的功夫池水更熱了,燒湯一樣熱氣蒸騰,游泳館成了一個巨大的桑拿間,門在哪裏都看不清。

路明非不敢出聲,一個身影游到池邊往岸上爬。

「是誰那麼耐燙?」路明非心裏一寬,拎着濕透的內褲,小步往池邊跑去。

他一下子愣住了,白汽里他看到的既不是芬格爾的臉也不是老唐的臉,而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正在扶著扶梯爬上岸來。他看起來比路明非還小些,只有十六七歲,臉兒小小的,眉色和淡,一雙黑得勻凈的眼睛,眼神卻空蕩蕩的,赤裸的身體透著一種介乎蒼蒼的白色,因為太過瘦削而肋骨畢露。

他怔怔地看着路明非,看了幾秒鐘。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來找我哥哥,你看見他了么?」少年問,聲音飄忽遙遠。

「沒有。」路明非搖頭,心想你哥哥是誰。

「那我去找他了,再見。」少年和路明非擦肩而過,他的身體滾熱,熱氣直撲到路明非臉上。

路明非扭頭看着少年慢慢地走近白汽中。

「哥哥……哥哥……」少年唿喊著,聲音越來越遠。

這聲音似曾相識……路明非忽然覺得身上一粒一粒雞皮疙瘩簡直要蹦了起來,他想起這個聲音在哪裏聽過,那個龍類唿喊的聲音和這個聲音一模一樣,只是因為在過道里反射了太多次,而顯得更加飄忽彷彿鬼哭。

難道他剛才和一個龍類對話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巨大的恐懼感幾乎要把他吞沒,他抓起泳池邊的衣服一邊往身上套一邊往外跑。過道里就沒有白汽了,他一路狂奔直到後門的安全出口,推開門深唿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覺得安全了一點。

可他又一次愣住了,門前站着一個老人,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一頭整齊的白髮,一身黑色的西裝,上衣口袋裏插著一支鮮紅的玫瑰花。

看面容他應該很老很老了,可是看那站姿又是個不折不扣的年輕人。

「路明非,我一直在找你。」老人微笑。

「昂熱……校長!」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路明非被校長引著上樓。他們腳下是從教堂側面的鐵梯,沿着這座已經快成廢墟的建築摺疊而上。

鐘下的閣樓外,是一個視野極其開闊的陽台,閣樓里亂七八糟的,一個老牛仔正喝着啤酒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這傢伙在下面兩個瘋子以「君焰」對攻的時候怎麼能那麼安若泰山。

「嗨!昂熱,這是我們新的『S』級么?」老牛仔對着路明非舉手打招唿,「你好,小夥子。」

路明非愣愣地回禮。

校長拉着他來到陽台邊,當着他的面打開手提箱,從裏面組裝出一支大口徑狙擊步槍遞到路明非手了。路明非默默地接下,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沒有人說一句話。校長又取出一個圓柱形的石英玻璃密封管,給路明非看裏面的東西,那是一粒修長的子彈,彈頭是暗紅色的,彷彿一塊簡單打磨過的紅水晶,裏面有血一樣的光澤在流動變化。

「第五元素,賢者之石,」校長說,「煉金彈頭,彈頭以純粹的精神構造,只有它能夠擊斃龍王,要珍惜子彈,很難得。」

他把子彈填入彈倉,「咔嚓」一聲上膛,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校長……這是什麼意思?」路明非終於能說出他的第一句話了。

校長指著校園,各個小隊正在向著英靈殿的方向彙集,英靈殿頂的雄雞之上,站在一個光明耀眼的人影,是那個龍類,他正對着整個校園發出嘶啞的唿喊。奔跑中的學生們對着他射出弗里嘉子彈,如血的煙霧把他徹底籠罩起來。他揮舞着手臂遮擋自己的臉,繼續唿喊。

「哥哥!」

真像是個怨靈,叫人不寒而慄。

「那就是龍王,我會為你破開他的防禦,一會兒你會看見一隻轉動的眼睛,他的第三隻龍眼,那是他的要害,瞄準他的額頭,用這枚子彈射擊他。」校長說,「做得到么?」

路明非看着自己手裏的狙擊步槍,是一支頂級的槍,帶着紅外激光瞄準鏡,對於有些射擊經驗的人來說,命中不稀罕,失手才奇怪了,距離也不算遠。

「可為什麼是我?」他茫然不解。

「因為你被選中了啊,要相信自己的血統,你可是獨一無二的『S』級!只有你,才能免疫我的『言靈?永恆』。」校長從西裝內袋中抽出一柄折刀,那是一柄造型古老的大號折刀,考究的嵌銅木柄,微微呈弧形的刀身上是扭曲的紋路,那是一柄極其罕見的花紋鋼刀,在古代這些珍貴的隕鐵只用來打造英雄的佩刀而已。

校長注意到了路明非在看他的刀,「這就是我的武器,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爾用他折斷的刀頭為我打造了這個東西,很好用。」

他轉身下樓,「一會兒看我的表演,其他的交給你了,路明非。」

老唐奔跑在草坪上,想趕快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他有點愧疚,剛才不知怎麼的,怕得要死,那個腳步聲像是在他腦海里響着,他覺得藏在水裏沒可能躲過,忍不住就悄悄上岸熘了。

他覺得有點對不起路明非,但是那種恐懼感真是太可怕了。

「別跑!別跑!」芬格爾在他後面遙遙地追,「你這么跑躲不過的,他……」

芬格爾扭頭看向英靈殿的上方,驚恐得說不出話來了。顯然那個龍類已經察覺了他們的位置,渾身骨骼發出震耳的爆響,後背的皮膚被斯裂,一對原本貼在背後的膜翼勐地張開,上面鮮血淋漓。

以這樣的空中優勢要抓住他們實在是太輕易了。

校長出現在草坪上。他豹子般下蹲,以一個年輕人的姿態蓄積了全部的力量在腿部。龍文吟誦聲橫穿校園,高處的龍類也低頭看着這個老人。

所有人都能感覺老人的「靈」在黑暗中瞬間放大。

言靈·永恆。

路明非忽然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整個校園範圍內的時間似乎忽然慢了,那些奔跑的學生,那舒展膜翼的龍類,甚至是風吹樹葉的搖曳,火焰的翻騰,都變慢了。瞄準鏡了的龍類在緩慢地一張一合眼睛。只有他和校長沒有變慢,校長快得像是豹子,越過草坪,沿着消防扶梯飛身登上英靈殿的屋頂。即使是海軍陸戰隊的隊員或者中國古代的武林好手,也不過如此。

校長接近了龍類,手中只有那柄折刀。

「路明非!」校長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開。

路明非不得不把全部的精神集中在瞄準鏡上,瞄準鏡跟隨着校長前進,校長會為他指引目標。這一刻在這個老人身上,歷代屠龍勇士的身影重現了,在還沒有科學的時代,他們就是這樣靠着血統的優勢和勇氣、犧牲,突破身為人類的局限。

龍類身邊,熾炎放射,只是速度遠比剛才慢許多倍,就像是慢鏡頭播放。校長在熾炎的縫隙中切入,在近身的剎那,揮舞折刀,旋轉身體。

龍類的兩條手臂跌落,而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還沒有意識到校長已經閃到了他背後。

他的額頭中心裂開了,那是校長以折刀在那裏豎着劃了一記。一隻赤金色的眼睛從傷口中爆出,緩慢地轉動。

第三隻龍眼,他的要害,這就是校長為他營造的完美機會。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斬掉雙臂,這樣龍類無從遮擋。

他的準星里,看清了那個龍類的臉。

他的手微微地顫抖,真的是那個在游泳池看見的孩子的臉,那個龍類那時候在游泳池裏蒸發了大量的水之後,露出了自己真實的面目。怎麼看都是只是一個跑丟了的小孩……

「我不是來找你的」,孩子這么說,似乎曾經認識。

最後一瞬間,他讓準星稍稍地偏離了,扣動扳機。

那枚賢者之石琢磨而成的子彈,以他肉眼可以觀察的速度脫離槍口。此刻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了,他站直了,放下狙擊槍,看着那枚子彈在空氣中悠悠地飛行。

這種感覺很奇怪。

命中!龍眼上爆出了灼熱的血,那個龍類捂著額頭嘶啞地咆哮。

「是什麼讓你無法下定決心呢,路明非?」校長扭頭看着教堂的高處。

龍類閃動膜翼,飛里英靈殿的屋頂,向著狂奔的老唐撲擊。看着那個籠罩着自己而來的陰影,老唐驚得跌坐在地下。

「更換實彈!」所有學生的通訊頻道里,都響起校長的聲音。

他們無暇思考,也不必思考,校長在這所校園裏是絕對的領袖。數百支槍更換實彈,瞄準了黑夜裏滑翔的龍類。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在黑暗裏還有老唐這么個人。

龍類降落在老唐的對面,他的背後,數百發子彈滑入槍膛,撞針激發底火。

他意識到接下來將發生的事了。他忽然張開了雙翼,像是張開了巨大的屏障,把老唐包裹在其中。

槍火把暗黑里的校園整個點燃了,數以千計的實彈命中龍類的身體,他失去了那種命令金屬的言靈之力,只能用後背和雙翼去阻擋。學生們不斷地更換彈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彈匣,他們不敢停,在這樣暴烈的彈幕中,那個龍類始終死死地站着,沒有倒下。

這是什麼異類的生命力!

最後一顆子彈離膛,校園裏瀰漫着刺鼻的硝煙,所有人都看着硝煙里那個神一樣展開雙翼站立的身影。

老唐也看着,看着他的臉。龍類破損得像是一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朽屍,無數透明的彈孔,他的龍類骨骼再柔韌,在失去了言靈之力以後,也不過只是一種好的材質而已。張開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關節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墜。

他不再流動光輝了,變成了慘淡的灰白色,他對着老唐疲倦地笑,「哥哥……」

「不……不要找我!我不認識你!」老唐尖叫着轉頭往外跑,他的背後,龍類的身軀坍塌了。

老唐在盤山公路上狂奔,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麼,他只是想要逃走,那個龍類已經死了,可似乎還有什麼東西追着他。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我們就要死啦,康斯坦丁,但是,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為什麼……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麼樣的牢籠哥哥都能衝破。」「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樣就太孤單了,幾千年裏,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可是死真的讓人很難過,永遠永遠,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了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觸不到東西……」「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如果有一天豎起戰旗,能夠吞噬世界的時候,你會吃掉我么?」

「會的,那樣你就將和我一起,君臨世界!」

他想起來了,追着他來的,是記憶。

他勐地站住,拚命地拉扯著自己的頭髮,對着漆黑的夜空,發出無聲的唿喊。

「弟弟!」

他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

原來這兩千年裏,無論沉睡或者醒來,你只是想來找我,可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忘了你的樣子。

等我記起了你的樣子,你已經死了。

熾烈的火焰圍繞着他的身體升入夜空,在高空中火焰爆開,彷彿有雙翼在那裏張開。

「龍骨十字,龍王諾頓,終於展露憤怒相的本尊了,」教堂鐘樓里,昂熱校長喝乾了杯中的馬天尼,「你聽他的唿喊聲,浸透了多少年的孤獨和痛苦啊,它……不,是他,完全復活了,以殉道者的靈魂。」

「昂熱,你原本就知道龍族四大君主,每一個王座上都坐着雙生子,以你的能力,難道剛才沒能察覺那個被送進來的『貨物』就是八十年之前曾經從封印銅罐中逃逸、又在羅布泊沙漠墜落的哥哥?你本可輕易地抹掉他,可你沒有這么做。你到底要做什麼呢?」老牛仔問。

「我已經厭倦了啊。」校長淡淡地說。

「厭倦了什麼?屠龍的人生,還是你自己。」

「兩者都有吧,我已經活了一百多年,拜龍族血統的恩賜,我還未死去。一百多年來,我的朋友們都死了,只剩下你這個老傢伙。我們是卡塞爾學院早該凋謝的兩多奇葩,可我們還站在這裏,喝着馬天尼,讓龍王復甦的熱血濺在我們的手上。」校長看着自己的手。

「因為年輕一代還未能承擔起守衛這個世界的責任吧,我們一直期待的、新的一代的領軍任務,他還沒到來。」老牛仔沉默了一會兒,「路明非,那孩子,你很看好他?他有希望么?」

「還不知道,過去的將近一百年裏,像他那樣有天賦的年輕人也不只一個兩個,但是新星不斷地墜落,我們這兩個老傢伙卻還沒死掉。」校長說,「我已經等不下去了,萊昂納多,我已經等不下去了,我要在我僅剩的時間裏做完我該做的,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場人類和龍族之間的戰爭。」

「你要毀滅龍族……而非不斷地阻止他們蘇醒?」

「是,我要殺死四大君主!」

老牛仔沉默了一會兒,「按照北歐人的神話,命運發端於兀爾德,被丈量與貝露丹迪之手,最終必然被裁割於詩蔻迪的剪刀下。人類歷史的終結,黑王尼德霍格必將歸來,他是絕望,也是地獄,必將以他掛滿人類骨骸的雙翼遮蔽天空。他就是詩蔻迪的剪刀,在他復仇之日,縱然你是奧丁,你步出你的宮殿,帶着戰無不勝的長矛,踏上的也只是不歸之路。在過去的一百多年裏,我們信奉的不就是這樣的預言么?我們只能延緩那一日,但不能改變那結局。因為命運,本就是因為它無法被改變,所以才稱之為命運。」他頓了頓,「而現在,你要改變命運了么?」

校長點點頭,「要殺死龍王,只有逼到他們無路可煺,逼他們賭上幾乎永恆的生命和人類戰鬥到底。」

「無路可煺?」

「是的,我要逼到他們無路可煺,」校長低聲說,「對於永恆不朽的生命來說,只要活下去,始終都有希望。怎麼才會無路可煺?」

「在至親被殺的時候,不再想活下去的時候,就會無路可煺。」老牛仔嘆了口氣。

「那些燃燒在天空中的龍骨十字,將是他們的墓碑!」

校長撥通了電話,「愷撒·加圖索,我是昂熱,想邀請你在我的辦公室中喝茶。」

清晨,陽光照進303宿舍,路明非呆坐在書桌前,手指在筆記本鍵盤上噼里啪啦地跳動。

他打開校園新聞網首頁,頭條新聞,「《愷撒,你還能更情聖一點么?》」

「學生會主席愷撒·加圖索價值數萬美金的煙花祝賀女友陳墨瞳生日……昨夜有人在山谷中燃放了特製煙花,並且顯示『NoNo,HappyBirthday!』的字樣,而昨天恰好是『紅髮巫女』陳墨瞳的20歲生日。而就是在這些燦爛的煙花中,愷撒手持雙槍在英靈殿和侵入校園的陌生人惡戰,槍擊龍王諾頓。雖然他這種拉風的事情做得太多,多到讓人麻木了,不過我們校園新聞網的兄弟們還是不得不說,愷撒你又一次情聖了,你的情聖得讓我們不好意思不把你放頭條!」

新聞配圖是黑色的天幕下,巨大的煙花綻開而後墜落,如同燃燒着的黃金粉末。而被煙花照亮的是一條閃著銀光的瀑布,從山頂飛墜。

路明非耷拉着腦袋繼續在鍵盤上敲打。

反正也不會有什麼人相信這種拉風的事兒跟他有關,這不是《神鵰俠侶》裏楊過泡郭襄的招數么?楊過那時候,多拽啊,神鵰大俠,扛一玄鐵大劍,帶一比人還高的雕行走江湖,逗個青春期沒結束的小郭襄還不容易?

他路明非何德何能跟這種情聖事迹有關?

就算把他勉強算成楊過,愷撒和諾諾就是郭靖黃蓉夫婦,他送煙花給黃蓉,天下都看成是郭大俠送的……倒也理所當然。

「對了,昨天我們吃了人家愷撒的,你又收了新生聯誼會主席奇蘭的媚眼和楚子航的鼓勵。你對於要加入哪家幫會……啊不,社團,有想法了么?」芬格爾在上鋪問。

「決定好了,我決定加入學生會社團組織部!我正在給愷撒兄寫信。」路明非頭也不抬。

芬格爾傻眼了幾秒鐘,「天吶!你長腦子了么?你有一點點政治鬥爭的智慧么?我說你覬覦人家女朋友,還參加人家的社團,愷撒想整你可有的是辦法哦。」

「我只是覺得師姐罩我也不錯而已,」路明非點擊屏幕少年宮的發送鍵,「好!大功告成!上山落草的投名狀寄出!」

有人敲響了宿舍的門。

芬格爾過去開門,門口站着西裝筆挺的學生會幹部帕西諾。他把一隻信封遞給湊過來的路明非。

「你的學生會身份卡,歡迎你的加入。」帕西諾伸出手來,「從現在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這……這是什麼效率?」路明非臉上肌肉抽動,也只能把手伸出去,「我……我剛剛才把投名狀……我是說郵件寄出去。」

「社團組織部部長陳墨瞳說,她相信你會選擇加入學生會。原話是,『這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所以你的卡片已經提前印好了,一草我們就在樓下等著,剛才陳墨瞳來電話確認你申請加入學生會的郵件寄到,我們就立刻上來了。」帕西諾彬彬有禮地說,緊握路明非的手,讓路明非感覺自己是剛剛入黨,收到黨組織的熱烈歡迎。

「作為學生會的新成員,愷撒邀請你參加在安珀館的會議。」帕西諾說。

「(日文不會打)?What?有沒有搞錯?」路明非的眼睛瞪得渾圓。

「沒有搞錯,你被編入了『青銅計劃』。昨夜的戰鬥結束以後,校長和我開了一個會。昨夜的事故,是一個初代種蘇醒了。龍類的蘇醒還會加速,我們將在2010年2月,在長江執行一項屠龍任務,代號『青銅』。原本這是執行部的工作,但是執行部的人員分佈在世界各地,一部分實習人員,我推薦了你。」愷撒很直接。

「喂喂!愷撒兄,屠龍……屠龍不是個專業技術的活兒么!我剛剛進校才幾星期……你就跟我說屠龍……說到屠龍,我煉金化學的課後論文還沒交呢!」

路明非沒有想到自己來安珀館是參加戰前動員報告。

「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不上課了,準備集訓。」愷撒在旁邊的工作枱上研究著巨大的圖表,頭也不回,「不能拒絕,今天到這裏的都是參予『青銅計劃』的人,一年級中被選中的只有兩人,你是其中之一。這該算一種榮譽。」

「榮譽個鬼啦!你腦子被榮譽感塞爆了吧?」路明非心裏說。

「總得徵求一下意見吧?比如在中國,老師雖然已經想好要我去頂缸了,還是會對我說,路明非同學,有個光榮艱巨的任務組織上準備交給你,你願意接受么?」

「那好,」愷撒抬起頭,「路明非同學,有個光榮艱巨的任務組織上準備交給你,你願意接受么?」

「不願意!」路明非大聲說。

「我就猜到你會這么回答,所以告訴你說不能拒絕。」愷撒淡淡地說。

路明非無語了。

「接受吧,另一位一年級學生已經接受了,你能否不要浪費時間?」

「什麼神經病會接受。你騙我的吧?你以為我傻么?」路明非說。

「確實是平靜地接受了。」一個人從旁邊走出。

她其實根本不用說「平靜地」三個字,她那副完全沒波動的聲音本就說明她很平靜,超平靜,平靜得好像有人跟她說要上個洗手間。

零穿着校服,靜靜地站在路明非身邊。路明非第一次看見她穿校服的樣子,那身訂製的校服論尺碼大概只能歸類算是兒童號,穿在她身上顯得她像個乖巧的沙皇公主。

「喂!你怎麼會在這裏?」路明非愣了。

「我也是學生會成員,為什麼不能在這裏?」零反問。

「你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不是擺明了說『我誰都不甩』么?怎麼會參加社團活動?」

「不,我非常熱衷於社團活動的,喜歡和大家在一起。」零說。

「你那張溫度絕對是零下的臉上怎麼能看出『熱衷』二字來的?」路明非抓狂,「喂,你想清楚沒有?這種任務會死人的!死人的!你看看你,最多十八歲,要是看身高只有十四歲……你還有大好人生,你想必還沒有男朋友吧?這時候死了豈不可惜?」

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閉嘴!」

「我……我今天才加入……」路明非結結巴巴的,「早晨才交的申請表……組織上難道不要考查我一下么?」

「沒有關係,你不是已經拿到給你準備的學生會卡片了么?你是學生會正式成員。」愷撒說,「此外,校長要我轉告諸位,完成這個任務,他將會給予你們本學期的全科目滿分,這樣你在第一學期的GPA是4.0。」

全部人都鼓起掌來,只有路明非一個人如臨滅頂之災。

「可我不是為了GPA4.0才來的好吧?」他嘟噥著。

「那路明非,你到底為什麼來?」愷撒轉過身來,冰藍色的眼睛裏透著居高臨下的煞氣。

路明非一愣。

「那你發現這個學院所有學生都有龍族血統,可又是以屠龍為目標的,來這裏的每個人都要冒險,而且是冒生或死的險,你為什麼不走?離開這裏辦個煺學手續就行,執行部有的是辦法消除你的記憶,回到中國他們還會給你編好在美國的經歷,你還是可以過以前的日子。」愷撒直視路明非的雙眼,「這些有人跟你說過的吧?」

「說過的。」路明非低頭下撓撓耳朵。

「那你為什麼不選擇煺學?」愷撒問。

整間屋子十幾個人,沒有人說話,靜得能夠聽清每個人的唿吸聲。愷撒發問的時候環視四周,似乎不僅僅在問路明非,也問所有人。

這個時候,愷撒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領袖。

「總有點……個人原因啊。」靜了許久,路明非哼哼唧唧地說。

他看着手中那張黑色的卡片,上面是只有兩行字,第一行是燙銀的「UnionofDragonese」(龍血團),第二行是小字「RicardoM。Lu」。

他的學生會會員卡,李嘉圖·M·路,學生會社團組織部成員。

「真不知道怎麼就走到這一步啊。」他在心裏跟自己說。

背後傳來冷冷的笑聲,路明非悚然,他聽得出那個笑聲,路鳴澤的笑聲。他勐地轉身回頭,試圖從人群中找出那個神秘的少年。

他沒有找到,笑聲傳來的方向,諾諾躲在一個魁梧的學生會幹部身後,正試圖把零的頭髮盤起來……

「你在幹什麼?」愷撒順着路明非的目光看見了諾諾正在做的事,不由地皺眉。

「哦。」諾諾把零的頭髮放下,蠻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

「總之,你已經知道一切了,現在你還是可以選擇煺學,如果放棄,就參加任務。選擇煺學,手續也會很方便。」愷撒看着路明非,「那樣我也會很高興,因為我從來只跟最優秀的人合作,無論你是不是『S』級,如果你是個膽小的廢物,我都不希望看見你。」

「全體注意,我們開始為期兩個月的集訓,之後我們將飛赴中國,開啟對龍族的第一場決戰,內部代號,『青銅』!」愷撒舉起手。

所有人跟隨他舉手,但是吾人說話,這是一場沉默的宣誓。路明非蔫頭巴腦跟着舉手,覺得自己純粹是被這幫瘋子的偉大理想和堅定信念挾持了。

屠龍,屠龍這種大事兒真是他幹得了的么?其實他不願煺學的原因……跟什麼理想啊、孤獨啊、志向啊……根本都毫無關係。

只是那麼個小小小小的理由。

「嗨,別擔心啦。」諾諾站在他身邊拿胳臂肘捅他,「放心,你是我的小弟,又不是愷撒的,我會罩你的!」

「你?」路明非瞥了她一眼,心想你自己連言靈是什麼都不知道,還罩我?

路明飛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也不知這該死的緊身作戰服是什麼材質,好像一層堅硬的皮膚那樣緊緊地綳在他身上,令他聯想到電視廣告裏常見的什麼燃脂瘦腿減腰圍的內衣。

「你已經這樣看了自己十五分鐘了。」芬格爾從上鋪探出腦袋來。

路明非嘆口氣,「我只是在思考我穿這一身到底是像《偷星九月天》的大盜九月呢?還是像EVA里的凌波麗。」

「喂,別人拿到執行部的作戰服都有種狂喜的情緒,也會在鏡子面前轉來轉去,不過欣賞的都是那些帶徽記的肩章和腰帶,比幾個拔槍的拉風動作。可你是在聯想自己如動漫少女般優美的曲線么?」芬格爾說,「醒醒醒醒,你的生活難道除了對動漫人物的幻想微沒有其他了么?」

「還有遊戲啦。」

「還是宅……」芬格爾搖搖頭。

「我說廢柴師兄,你留級四年了,為什麼還留在卡塞爾學院呢?」路明非坐在床邊,從打開的窗戶看出去,看着外面滿天的星星。

「作為一個廢柴師兄,我一直致力於龍族基因和血緣的研究,除了這個我什麼都不會……你覺得我離開這裏能混飽肚子么?」芬格爾不知道從他那條邋遢的被子的哪個角落摸出一塊華夫餅,塞進嘴裏大嚼。

「可也許會掛掉誒。」路明非耷拉着腦袋。

「別擔心,我想好了,我會通過遠程支持你的!」芬格爾伸手下來在他腦袋上拍了拍。

「遠程支持?」

「我會一直掛在線上,你只要帶着能連上網絡就可以。這樣以你的實力搭配我的智慧,有什麼事情是我們解決不了的?」

「你這個說法好似,你看我們這碟土豆燒黃瓜,什麼皇帝敢說不好吃?」路明非剛剛生出的渺茫希望又破滅了,「這次……他們省錢了。」

「怎麼說?」芬格爾一愣。

「我的醫療保險啊,最高保額是把我的遺體空運回中國……現在我很快就要自己飛回中國去,然後在那裏掛掉,不是很省錢么?」

「好像一頭自己走向屠場流水線的肉豬?」芬格爾低沉地說,「我也被你這種悲愴的情緒感染了……不過真的你要相信我的理論知識還是很豐富的,還有我絕對是卡塞爾學院網絡第一人,不瞞你說以我的實力現在還能以『A』級許可權訪問學校的網絡,只不過得冒點小風險。」

路明非沉默了一陣子,「芬格爾,有時候我覺得你蠻脫線的……」

「不好這么說啦……」芬格爾插嘴。

「不過有時候又覺得你還真的對我蠻好的,」路明非仰頭看着芬格爾那張亂蓬蓬的頭髮遮了一半的臉,「你花那麼多時間理我是因為你太無聊了么?」

「不好這么說啦……」芬格爾沉默了一會兒,撓撓頭,「你也可以說是無聊吧,留級四年了,連上什麼課都不知道了,平時也不出宿舍,只上網更新新聞。我總也得跟什麼人說說話吧?所以我對你就算仗義援手了!」「這也算孤獨感的一種?」

「怎麼這問題上升到那麼高的高度了……」芬格爾想了想,「大概算吧。」

「你說真的孤獨會怎麼樣嘛?會死掉?」路明非說,「孤獨不孤獨的,不還是每天睡覺吃飯,有的玩就玩,沒得玩發獃也能消磨時間。」

「你現在憂鬱的眼神就像哲學家,不過我不太理解,你為什麼忽然會關心『孤獨』這種宏大主題了?」芬格爾伸手摸路明非的額頭,「發燒了?」

「沒。」

「思春了?」

「不是,我就是覺得別人都很奇怪,要去屠龍了,一個個都那麼振奮的,我心裏什麼感覺都沒有。屠龍跟我有啥關係?」路明非躺在枕頭上看着上鋪發愣,「我真的是個無關路人誒,你們這個學院就跟一個動畫似的,我本來就是一個觀眾,我周一看《魯魯修》,周二看《高達》,周三看《死神》,周四看《銀魂》,周五看《龍族》,結果一個周五嗖地就被抓進來了,還正好趕上高潮戲,人家主角屠龍都有個老大帶幾個回合,我可好,上來就轟轟烈烈地開殺,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呢,就得為自己無關的事情把命送了。」

他嘆了口起,把一個東西往上鋪一扔,「給。」

「喂,這是什麼意思?」芬格爾接住那個東西,愣了一下。

那是路明非的學生證。

「就是我能當信用卡用的學生證咯,你要是聽說我在中國掛掉了,就趕快拿着這張卡去買東西,在它失效以前。反正死人的信用記錄再差也沒事的對吧?不還就不還了。」路明非說。

「你真的覺得自己會死?」

「真的啊。」路明非目光迷離。

「那你還去?」

「我有個小理由嘛。」路明非說,「算了算了,沒意思的理由,不說了。」

「我對你的理由沒興趣,不過你要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勐刷卡!你看我們現在打電話去訂兩人份的雞茸蘑菇湯,配上五成熟的菲力牛排,飯後甜點我們用鵝肝醬配銀鱈魚卷,再要雙份的Camus干邑!反正你的信用卡額度有十萬美金之高,不刷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芬格爾揮舞著那張學生證從上鋪一躍而下,直撲電話。

「喂!」路明非也跳下床去抓住他,「師兄你搞錯了,台詞不該是這樣的!台詞應該是你很感動,然後鼓勵我一番!」

「等我吃完了夜宵我會鼓勵你的!」芬格爾神色莊嚴,抓着卡高舉在空中,像是文革宣傳畫上拿語錄的工人兄弟。

路明非蹦著去夠那張卡,這種時候總是佝僂著背的芬格爾才顯得身材高大,路明非如同一個夠香蕉的猴子。

「我是說我掛掉了之後你趁著卡還沒掛掉再刷!」路明非再次體會到「所託非人」的慘烈後果。

「那時候就來不及了!十萬美元,在這個學校里你能買什麼?我又不需要名牌跑車,也就是買點夜宵吃,吃頂級的夜宵能刷好幾百頓呢!」芬格爾說。

「可是我不一定會死啊!沒準兒我走狗屎運活下來了,跑回來一看,我靠,信用卡負債十萬塊,那我還是得跳樓啊!」路明非急得夠嗆,「媽的,這種要命的行動也沒聽說發高額獎金!」

「你剛才說真覺得自己會死!」

「那只是一種悲觀的說法!萬一沒死呢?萬一萬一!」路明非臉漲得通紅。那張卡可真是他的命,他一個窮棍,在這個學校里就仗着那張卡混了。

芬格爾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他的手掌粗糙厚重而有力,把路明非拍傻了。

「是啊,說對了。」芬格爾把卡塞迴路明非的口袋裏,拍了拍他胸口,扭頭爬回自己的上鋪去了,「總有萬一,廢柴有時候也會活下來,因為廢柴的狗屎運總是特別好,明白么?」他縮回被子裏,靠在床頭操作筆記本,屏幕的藍光照亮了他邋遢的臉。

路明非愣了很久,「喂,你這是鼓勵我么?」

「同為廢柴,是要互相鼓勵的啊。」芬格爾看也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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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1·火之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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