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笙簫凝雪

焦尾桐發出第一個音符時，蕭寂雨忽然出手，左手五指輪番快速點向沈韋和他的三名子侄。

那三人哼都沒哼一句，便倒在地上。沈韋畢竟老道，蕭寂雨伸指來點時，他出乎本能的伸手一擋，蕭寂雨食指只戳中他的手背。這時琴音響起，樂聲激昂頓挫，如山崩，如海嘯，如暴雨驟下，如電閃雷鳴。

沈韋心頭一震，像被一隻千斤重鎚擊中胸口，他渾身顫抖，四肢輕微的抽搐，嘴角慢慢溢出一縷鮮血。蕭寂雨趁勢趕緊點中他的膻中穴，在癱軟下去的瞬間，蕭寂雨看見他混濁的雙眼流露出的寬慰感激之情。

「琉璃姐姐，不要啊！」少女發出凄厲的叫聲，但在緊密的琴音中，卻如同滄海一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沒有人還能聽見她的呼喊。

閻摩羅王黑沉沉的臉孔下硬給逼出一層赤紅血色，他雙目充血，眼神逐漸渙散。

「真沒想到曲琉璃會一上來便彈奏這曲破虜令！」增長天王遲疑的看著錶情愈加痛苦的閻摩羅王，不知該不該出手相救。

「你此刻若想救他，可是會損耗你三年的功力啊！」摩酰首羅冷冷的在旁提醒。他不敢多開口講話，月宮天子的紫破琴音奪人心魄，稍有不慎，便會氣血不暢，走火入魔。

眼看閻摩羅王四肢開始輕微抽搐，增長天王嘆了口氣，最終伸出右手，在他頸后拍出一掌：「如果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死了，你說教主會輕易饒過你我么？」

摩酰首羅激凜凜打了個冷顫。

「曲琉璃在教主跟前特別受寵，教主還破格傳了她聖教秘技『飛霓七式』第七式——紫破。你認為她為了救小筠，此刻即使錯殺了印加，教主會責怪於她嗎？」增長天王的聲音仿若來自地獄，摩酰首羅不再吭聲了，默默地抬起手，手掌按在閻摩羅王印加的胸前。

另一邊，蕭寂雨在點倒沈韋后，心臟險些隨琴音而狂跳，忙壓抑住體內奔騰不息的內息。調理片刻，卻察覺到體內的蠱蟲蠢蠢欲動，暗叫一聲：「不好！」胸口一陣噁心煩悶，表層皮膚下蠱蟲隨着樂聲迅速攢動，試圖吞噬他的五臟。

「你怎麼了？」小筠見他面色泛白，好心的問。

這時蕭寂雨自顧不暇，早已無法再掌控她，她完全可以施施然的走回去，但她卻沒有。

蕭寂雨沖她笑了笑，盡量穩住內息：「我沒事，謝謝你！你的小兔子呢？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小筠「呀」的低叫了聲：「你認得出我？」

「怎麼會不認得呢，你那麼漂亮……」

輕紗撩起，幃帽下是一張水一般清澈潔凈的臉孔，忽閃的大眼睛裏透著天真，此刻她雙靨微紅，略帶羞澀的問道：「大家都說我漂亮，我總不信，總認為他們是在哄我。可是……現在你也說我漂亮，我想你不會說假話騙我……我、我很開心……」

蕭寂雨悶悶的扯出最後殘存的笑意，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曲琉璃的琴音仍舊在拔高，幾乎已經達到了巔峰，一般的琴師彈奏到如此境地，早弦斷琴毀了。可是她卻是臉不紅，氣不喘，眼瞼微闔，嫻靜得如一尊入定的觀音像。

蕭寂雨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定要血管爆裂，蠱入腦髓了。手指在袖管內微微一動，綃宸劍才要出手，這時遠方傳來一聲尖嘯。

嘯聲突破琴音的屏障，令被困的諸人頭腦為之一震，緊接着一陣飄悠悠，似有似無的簫聲低緩吹起，簫音靡靡，如情人之間的軟噥細語，極盡溫柔甜蜜，卻又若即若離，略顯惆悵，使人內心的情感跟着患得患失起來。

蕭寂雨精神一振，袖管一甩，昂然負手而立。

曲琉璃面色微變，十指連撥帶挑，琴音驟然拔高，印堂間一抹紫色乍現。竹簫聲被壓低，停滯片刻，似乎由一股急流分化成無數條潺潺溪水，細細緩緩匯入心田。

蕭寂雨唇角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突然一揮手，一股陰冷的掌風擊向對面盤膝入定般的曲琉璃。

增長天王「嘿」的大喝一聲，縱身攔截，卻仍是慢了半拍。曲琉璃「哇」地張嘴吐了口血，殷紅的血液染上半透明的琴弦，她急忙抱起焦尾桐起身疾退。

蕭寂雨的玄冰掌尾隨又至，全然不顧身後增長天王的掌印，似乎一心只想擊斃曲琉璃，哪怕要來個同歸於盡！

小筠面色泛白，捂著嘴連呼喊都忘了。

曲琉璃力竭，眼看寒氣逼身，她激凜凜的打了個冷戰，急忙催動殘存的最後一絲內力。頃刻間，她整張臉上佈滿紫氣，纖腰一擰，硬生生的又憑空挪開丈許。

蕭寂雨的玄冰掌落空，尾隨其後的增長天王卻一掌按上他的後背，內勁尚未吐出，忽然感到手腕上一點尖銳的痛，他駭然疾退。蕭寂雨回首沖他神秘莫測般的一笑，笑得他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了——這笑，太詭異了！

摩酰首羅在這時已接應曲琉璃身退，蕭寂雨錯失了再次狙殺她的機會。但是他卻一點也不着急，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置曲琉璃於死地。

這時雙方實力已起了微妙的變化，再不似之前那般高下懸殊，蕭寂雨退回護住沈韋四人。

摩酰首羅眼珠微轉，旋即明白，冷道：「好個蕭寂雨，果然名不虛傳！不露絲毫聲色，便傷了我教三人！」

「欸，話要說清楚，否則易生誤會！那個閻什麼王的，可是你們自己人打傷的。」蕭寂雨指了指增長天王，後者正按住手腕血脈，怒目而視。「閣下也不能算是受傷，真正受了點傷的大概只有那位姑娘！」

這幾人中，摩酰首羅心機最為深成，哪有這麼容易被欺瞞的道理：「廢話少說，你的援軍片刻便到，你也不用再趁機拖延時間。你把小筠放了，今日之事便一筆勾銷，他日重逢我教必不與你為難，否則……」

「打腫臉還要硬充胖子！」不等他把話說完，一片白影閃動，跟着一頂鵝黃色的輕軟小轎由四名垂髫少女抬了過來，轎旁垂手跟了兩名三四十歲的婦人，卻是長發披肩，並未盤髻，看來仍是未嫁女子。

軟轎四周掛滿帷帳，說話的女子就坐在轎中，只見一根碧綠的竹簫從帷帳中伸了出來，緩緩撩起。

曲琉璃瞪着那根竹簫，眼中那片寧靜已如溫水被慢慢煮沸，她胸口起伏不定，被震傷的經脈稍微一用氣便疼得眼前直冒金星。

竹簫撩起帷帳，露出一張清純的臉孔，圓圓臉蛋，配上一雙杏元大眼，透著一股可愛與甜美。可是這張原該有着同樣甜美笑容的臉蛋，卻是一副冰霜難化的神情。

「蕭公子，好久不見！」她冷冷的打着招呼，臉上雖未見笑容，語氣卻並不生冷。

「是啊，好久不見，真想不到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你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她從軟轎上走下來，一身合體的藕合色衣衫，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絕妙身材。當她的目光轉向曲琉璃等人時，卻又馬上換了一副狠辣表情。「還不走，難道要我動手趕人么？」

摩酰首羅麵皮抽搐了幾下，鐵青著臉拱手道：「敢問姑娘貴姓？」

「呵，還裝蒜呢？」她橫過竹簫，柳眉挑起，「聽說你我兩派都結成同盟啦，怎麼你還需來問我是誰呢？」

摩酰首羅等人面色劇變，同時失聲叫道：「香——雪——海！」

圓臉女子氣定神閑，冷冷的說道：「回去告訴你們教主，就說香雪海雖與世無爭，卻也絕非軟柿子任人捏。我乃香雪海凝雪妃笙言是也！八月十五，定當在揚州恭候貴教高手，一決高下！」

摩酰首羅等人冷言不發，過得片刻，曲琉璃掙道：「蕭寂雨，你還不放了小筠？如此對待一個弱質小姑娘，枉你還堪稱大俠！」

蕭寂雨兩手攤開：「你看我綁她了嗎？腳長在她身上，她不要跟你回去，我又有什麼辦法？」

此話一出，曲琉璃頓時語塞，小筠粉嫩的小臉上赫紅一片，斜着眼瞟了蕭寂雨一眼，這才低着頭走了回去。曲琉璃連忙緊緊拉住她的手：「小筠，你沒事吧？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小筠輕輕搖了搖頭。

摩酰首羅拎起昏迷的閻摩羅王，冷哼一聲，大步先行而去。曲琉璃拉着小筠隨後，小筠邊走邊回頭瞧蕭寂雨，目光中不舍之情不言而表。

笙言「嗤」地聲蔑笑：「蕭公子還是老樣子，喜歡處處留情呢！」

蕭寂雨淡笑，不答。

增長天王走了幾步，終是忍不住回頭問道：「你到底用什麼法子傷的我？」蕭寂雨傷他之時，以他之能，竟沒能看清對方如何施的手，蕭寂雨的本事只怕比傳聞中還要厲害。

蕭寂雨突然大笑道：「其實在那種情況下，我根本就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傷到你，你手腕上的劇痛只不過是我用玄冰掌凝成的一股冷氣。你從一開始就防範着我會反擊，所以，一碰到有什麼變化，你就疑神疑鬼，自己先退怯了！」

增長天王運氣凝神，果然發現自己血脈暢通，再無不適之感。他臉色鐵青，冷哼一聲，拔腿而走。

幾個人的輕功均已臻化境，轉眼便消失不見。

蕭寂雨回過神，見笙言正乜着眼瞅他，不禁笑道：「我有這麼好看么？」

笙言瞪他一眼，蕭寂雨笑容一收，正色道：「你當真要跟魔教的人比武？」

「要不然怎麼辦？哼，早就料到凌小子靠不住，聖雪妃就是心太軟才會發生這樣的事！」說着，拿眼剜他，「你也是一樣！」

「我想……魔教一開始便有心想把香雪海給拖進這趟混水，七……聖雪妃這麼做有欠穩妥。」

笙言冷笑，指着地上的四人道：「你朋友？」

「算是，也不是！」

笙言叱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羅唆什麼。我可沒空聽你繞彎！他們如若不是你朋友，那我立刻命人將他們扔進河裏去喂王八，省得橫在路上礙著本姑娘走路！」

「別！別！算我怕你！」蕭寂雨不禁苦笑。他知道她的火爆脾氣，還真是說得出就做得到。

凝雪妃笙言的出現，表明了香雪海此刻的立場。蕭寂雨仰天凝望，天空中一片灰濛濛的，遮住了原有的碧藍色，大有一副山雨欲來的姿態。

香雪海，拈花聖教，溟月山莊，九大門派……這一切的一切，會否在八月十五得到一個該有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