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

花雨

兩人頃刻間換了三四十招,夏馝萩仍是占不了絲毫便宜,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丁緋,你可知花晏晉此刻就在小溪對岸?」她見丁緋置若罔聞,全神貫注於拚鬥中,於是又快速說道,「披香也在,你知道他們父女此刻正在做些什麼嗎?」

丁緋出招間隙間微微一滯,夏馝萩知道他並非當真無動於衷:「我想你該知道花晏晉恨披香入骨吧?」

丁緋接了夏馝萩一掌,因為分心,真氣轉得不是十分順暢,夏馝萩咯咯嬌笑:「你見識過魑祟術的厲害了?」丁緋再也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殘滅心法立時反噬回他丹田,他身子一顫,真氣停滯,夏馝萩趁隙一劍刺中他的肩膀,鋒利的劍刃從他的肩胛一直拖到右臂上,劃破道一尺來長的血口。

「披香好歹是你的女兒,你怎麼可以利用她,教他們父女相殘?你的心腸到底是什麼做的?居然如此毒辣!」殘滅心法最最忌諱練功者心緒不定,七情六慾若有太大的波動,必會引發體內美虞膏的毒性發作。世人常常說修練殘滅心法者無異是飲鴆止渴,自取滅亡,是以大多只有宮裏的宦官太監,摒除了正常人該有的一切慾念后才能勉強修習。

夏馝萩美目中閃過一道狠厲的光芒,「我不妨再告訴你個秘密,披香其實並不是我的女兒……你知道她到底是誰么?你猜得出么?」她故意不說出來,卻一再的暗示,丁緋一邊與她打鬥,一邊分心思考,這對於殘滅心法講究的無我無欲,心無旁騖的境界正是最要不得的硬傷。

丁緋忽然身子一顫,噗地聲吐出一口鮮血,面色慘然:「你……難道是……」

「哈哈……哈哈……」夏馝萩知道已成功的傷到了他,於是撤招退後,臉色凄迷而帶着瘋狂,「我的披香,我的披香……你們都不會知道,當年那個小披香,早就帶着莫大的冤屈從凌煙閣頂跳下去死了!」她掩面悲痛的嗚咽,臉上沒有淚水,有的只是深刻的痛,「就因為一隻要進獻給皇帝的千年青龍硯!那東西明明就是花拂玉那個小賤人給摔碎的,花晏晉也明知道是她做的,可是他就是不講理的偏袒她,維護她,把所有的罪名,所有的怒氣都轉嫁到我女兒的頭上。我可憐的小披香……我真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帶她回花溪山莊……」

丁緋當然知道那台青龍硯,那是皇上指明要的東西。那段時間皇上他特別忌諱花家的財勢,有意要花晏晉交出這個傳家寶以示忠心。花家若是不肯交出,必當招來滅族的禍端。當年就是因為青龍硯意外損毀,花晏晉想不出其他辦法彌補,情急之下打聽到皇上喜好男風,特別是清秀俊朗的少年,他才把丁緋當作禮物送進了宮。

當年的一招錯失鑄成丁緋今生今世難以磨滅的痛恨!

原來……原來那時為青龍硯,竟還陪上了披香幼小的一條性命!原來……那時死的竟不是拂玉!

「我可憐的女兒,她死得面目全非,死得那麼凄慘……你說,我作為她的母親,能不為她報仇么?這一切都怪花拂玉那個小賤人!花晏晉不是疼她么?好,那我就把她帶走,等她長大了,讓這個他最最心愛的女兒回來殺了他!」夏馝萩幾乎陷入癲狂的回憶之中,眼睛裏閃著濃烈的殺意,「我把她倆的衣服對調了一下,這樣誰都認不出死的到底是誰了,我的女兒,可以風風光光的厚葬進他們花家的祖墳,而花拂玉那個賤人,就只配到妓院去被無數醜陋的男人□……哈哈,哈,哈……」

丁緋打了個寒顫,這樣陰險的計謀,也只有這個瘋女人才想得出來了。

「我用魑祟術控制那賤人,告訴她,讓她今晚到這裏來殺一個人!這種紅色的曼珠沙華能散發出一種微毒的花香,正好是魑祟術最好的媒子。在她把花晏晉殺死之前,她是醒不過來的!」

丁緋胸口刺痛,險些大叫起來。這的確是最最卑鄙的計劃,等到花晏晉被拂玉殺死後,拂玉恢復了所有的記憶,意識到自己的真正身份,發現自己殺了親生父親……拂玉如果沒有當場瘋掉,也會立即羞愧自刎。

「你、好卑鄙、好毒辣的手段!」

夏馝萩冷笑:「彼此彼此而已,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呢?我不信你現在能坐上總管太監這個職位,手上就沒沾過半點血腥!」

丁緋身子一顫,如遭電亟,腦子猛然跳出阿柯的影子,隱約間似乎還聽見自己曾對拂玉說過的那句話在不斷的迴響——我從不殺人!

宮廷內爾虞我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勾心鬥角生活,若是想好好活下去,怎能不懂得算計與謀略?他的確是沒有親手殺過一人,但是間接死在他手下的人還少么?那個阿柯,不就因為他的一句話而被人推到井裏去了嗎?

夏馝萩見他面色泛白的發獃,知道自己的話戳中了他的軟肋,於是口氣放軟,說道:「等花晏晉一死,他的家產還不就是你我二人的了嗎?你只要肯聽夏姨一句話,我包你來日必可封王拜侯,怎的都要比做供人玩樂的奴才強上百倍!」

丁緋神情一陣恍惚,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夏馝萩的幾句話已將他漸漸導入魔道。夏馝萩冷冷的笑,只要再堅持一會,讓曼珠沙話的毒性被他再吸入些,她就能輕而易舉的控制住他了。到時候只要在他腦中釘入銀針,那這位最得天朝皇帝寵愛信任的總管太監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就在夏馝萩忍不住得意的時候,「磅」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河溪對面響起,在漆黑的夜裏,這聲響大得猶如晴天霹靂。

丁緋一個哆嗦,清醒過來:「是西洋的火器!」他聽過這聲音,皇上曾玩過這種西洋進貢的火器,端地厲害,十步之內能將人的血肉之軀轟出個大窟窿!他剛才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花晏晉武功平平,怎麼就敢單身赴會?他如果沒有必殺的防身絕招,絕不敢輕易涉險!

西洋火器!拂玉……

「糟了!」他一個掠身,跳過溪水,往響聲處奔去。

這一次夏馝萩並未阻攔,她站在原地,張開雙臂肆虐的笑:「女兒啊,你聽到了嗎?為娘的替你報仇啦!」

花晏晉披頭散髮的坐在花拂玉的身邊,目光獃滯的看着自己的女兒。花拂玉一身雪白的羅裳已被染紅,她瞪着大眼睛倒在花海上,那觸目驚心的紅,不知道是花的顏色紅,還是她的血更紅!

「拂玉……」丁緋摒住呼吸,緩緩蹲下,雙手有些的顫抖的抓住她冰冷的雙手。

她不說話,大大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露出一個凄婉的笑容。丁緋注意到她鎖骨那裏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甚至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截白色的骨頭,他心中忍不住一陣酸澀。

她張嘴比了比了口型,雖然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但是丁緋明白。

——對不起,我知道,你……從不殺人……但是緋……求你……殺了我……

她眼睛眨了下,似乎在請求他的原諒,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丁緋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他把手舉高,緩緩摁在拂玉心口,他的淚一滴一滴落在她慢慢闔上的眼瞼上。

「這是怎麼回事?花晏晉居然沒死?」夏馝萩慢慢走近,神情中有一絲不快。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花晏晉發瘋般的跳起來,「我跟你拼了,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的女兒呀,你居然逼我殺死了我的女兒!我的拂玉啊!」

夏馝萩惱怒的一拂袖,花晏晉踉蹌跌倒:「難道只有花拂玉是你的女兒?那我的披香呢?她算什麼?」她厲聲嘶吼,為花晏晉不公正的偏心,為他待自己的薄情寡信,「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母女倆?我做錯了什麼?我只不過愛上了你,難道你就可以因此而肆意踐踏我的感情,我的自尊了嗎?你先是欺瞞我已有妻室的事實,后又在我嫁你之後,另覓新歡,你把我夏馝萩到底當作了什麼?當作了什麼?」她左手一把揪住了花晏晉的衣襟,右手啪啪狠狠摑了他兩巴掌。「我要你死,要你死……我要你償還我所付出的一切!」她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將他叉離地面。

花晏晉毫不反抗,麻木得彷彿已經是個死人了!

「磅——」

夏馝萩身子一顫,愕然扭頭。

丁緋端著一管黑洞洞的西洋火槍,槍口對着她,正徐徐冒着輕煙。

「你……」她唇角露出一個凄涼的笑意,撒手仰天倒下。花晏晉正好摔在她的身上,望着那張熟悉的面孔,花晏晉突然一個哆嗦,「啊……啊……」他啞著嗓子蜷縮著身子尖叫,眼神迷茫,「啊……啊……」

丁緋站起身,心口因為美虞膏和彼岸花的兩種毒性侵蝕隱隱作痛。他的殘滅心法,畢竟還是沒有練到家,已經化為烏有。

在今後的五年,昔日服用的美虞膏劇毒會慢慢腐蝕他的五臟六腑,痛苦的折磨將伴隨他,直至他生命消亡的那一天。

愛是什麼?恨是什麼?

望着陷入痴迷中的花晏晉,丁緋忽然明白了自己對這位老人所寄予的感情——他一直都愛他,就如同愛自己的父親;也一直恨他,恨他對自己的絕情!

花晏晉的確是個自私的人,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只給了自己的女兒花拂玉一個人,以至於忽略了其他同樣深愛着他的人!

風吹花兒飛,優柔而繾綣,絢美而凄婉。

白衣少年孤單寂寥的站在漫天飛揚的紅花雨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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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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