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謎罵 春愁

第十回 謎罵 春愁

話說到了上元佳節,嫣娘這幾日就忙着叫人制了燈屏,又叫人去買了各樣花燈,都買來了。嫣娘叫人各處花庭亭閣俱以佳起來,又掛些在樹枝上,又擺些在各處假山上並各處花塢地下。到了這上元之夕,嫣娘請了引香眾人一齊俱來看燈,引香眾人都來了。嫣娘同著去看,看亭子上是百合花燈,又擺着三仙燈、百壽燈、三龍戲珠、三鳳朝陽各燈,樹上又掛着各樣飛鳥燈,假山上又擺着蓮花燈,地下又擺着幾架鰲山燈。又到了明月清風廬,見正中圍着燈屏,裏面掛的擺的各樣花燈不一。引香看屏上貼著燈謎,就叫拾香、宜人、阿粲俱來猜,拾香說:「這貼個白紙條,沒有字,打《西廂》二句,這是個甚麼?若是一句,必是『盡在不言中』了。」引香想了一想說:「我猜着了,拿彩來罷!」嫣娘讓姐姐說說,「若不是的,如何給彩哩?」引香說:「這是『你不言,我已省』。」拾香說:「這個謎連出的猜的都有了。」嫣娘送了一串金珠夾苓香的香串。阿粲又看着一個是:「教書代行醫,打《詩經》一句。」阿粲說:「我猜着了,是『大夫君子』。」嫣娘送了吳綾一正。宜人又看了一個是畫了一個似龜非龜的東西,駝著一個碑,那駝碑的前爪拿着一面大鑼,打《詩經》一句,送紅緞一疋,銅雀瓦硯一方。宜人想了一想,不解,又叫拾香、阿粲、引香俱來猜,都不解。宜人向嫣娘說:「我們實在不知道這個,你向我們說罷。」拾香說:「莫問他,我定要這一正緞子,一方硯瓦。」又想了一時,笑道:「這個謎真真有些意思。」引香說:「我也不解,你知道嗎?」拾香說:「是『其樂只且』。」引香說:「怎麼像?」拾香說:「上二字『其樂』原是借『鑼』字之意,下二字『只且』,你想這『且』字像個甚麼?」引香說:「真真像個碑。」宜人說:「這我們如何解得?要能解,還要去問那會敲大鑼的。」說着大家都笑起來了。嫣娘說:「莫猜罷,我們來敲鑼鼓罷。」拾香說:「我是要彩的。」嫣娘說:「已備齊了,等我過一時著人送去。」引香說:「宜姐、粲姐、拾香他三個都不會敲。」嫣娘說:「娟姐、-姐、娉姐他們都會。」引香說:「你方才出這個謎,叫誰敲大鑼誰肯敲喔?」嫣娘說:「這有何妨,等我五娘來敲。」就鼓鼓通通敲了一個「富貴不斷頭」,敲完了,又吃了酒,才各自去了。一連頑了幾天,燈節畢了。

不覺到了清明時候,鄭氏著丫頭來叫嫣娘。嫣娘見了鄭氏,鄭氏說:「我這幾天心裏不甚舒服,你明日去給你父掃墓罷。」嫣娘就向鄭氏說:「園中奚家姐妹並那些丫頭們天天在園裏也是悶悶的,何不叫他們同去?一則干姐妹也當去給父親磕頭,丫頭們也當去的。」鄭氏說:「好。」嫣娘就去叫家人備了幾乘大轎、小轎,又到園裏向他們說了。第二天各各都收拾齊了。嫣娘看引香、拾香、宜人他們各穿單(礻夾),俱是湖綢、貢緞、蘇綾、春羅等衣,一齊出了園,到了大庭,上了轎,往塋地去了。

到了塋地,下了轎,家人擺上供養,一齊都行了禮。嫣娘同著眾人各處看看,見那柳條垂金,桃花如笑,碧草鋪錦,李林堆玉,引香說:「弟弟,你看這些春景如何?」嫣娘說:「最妙,最妙!」引香說:「可恨,可恨!」嫣娘正色問說:「姐姐此言胡為乎來?」引香說:「你想,這春光斷不能為人長留,到了夏天,雖然綠樹濃蔭,青山翠疊,似乎茂盛之氣過於春天,而一番嬌艷之色,鮮妍之態,情致纏綿,楚楚動人,則不及春遠矣。此故何也?猶人之愛博而情馳耳!到了秋天,那寥寥落落,到了冬天那枯枯槁槁,這春也不知哪裏去了,徒叫人愛春的思春,豈不是這春天故意惹人牽連,到不如不見之為愈也。」嫣娘說:「這也是沒法。」引香嘆口氣就轉過臉來向阿粲說:「我們回去罷。」宜人、拾香說:「娉姐、娟姐怎麼不見?」一時見娉、娟手裏拿着許多野花來了,-姐、關關、窈窈也掐了些桃花、杏花拿着。嫣娘說:「你們看窈姐折了一枝杏花扛在肩上,映着他這個瘦瘦的臉,紅紅的腮,又搭上映着碧香色的-衫,白綾畫墨的百蝶裙子,遠遠望着,只怕哪會畫美人的也畫不上來這幅春艷圖。」說着一齊上轎去了。

到了家,都到上房見了鄭氏,又都到園裏各自去了。到了晚〔上〕,阿粲手提着一個玻璃燈-,到了明月清風廬,問:「相公可睡?」娉婷說:「方才睡下。」嫣娘聽着,連忙說:「快請粲姐進來。」阿粲進來了,嫣娘就要起來,阿粲急急走上床去,將嫣娘按住說:「可莫起來,冒了風不是頑的。」嫣娘就睡下說:「有罪,有罪!」就問說:「粲姐這時候來作甚麼?」阿粲說:「相小姐、拾小姐請你明日去做會。」嫣娘說:「做甚麼會?」阿粲說:「兩個小姐同我跟宜姐商議明日送春,又請這邊各位姐姐明日或是著綵綢,或是用柳條花朵做成各樣人馬,明日帶去。」說着又挨着嫣娘的耳朵說:「我在上頭聽說替你訂解元夫人了。」嫣娘笑着說:「沒有的事,我才出服,你莫來戲弄我了。」阿粲說:「當真,還聽說是個姓許的,他父親在外頭做知府才回來,又聽說他家怎麼跑了個小廝,說隨前是個姓胡的說進來的,他家老爺回來將姓胡的打了一頓。嫣娘聽了這句話,說:「噯呀,是我害了你了。」阿粲說:「這與相公甚麼相干?」嫣娘說:「不是你才說給我說親鬧的嗎?」阿粲說:「不是因為這個,因為小廝跑了。」嫣娘說:「不管他,你且去罷,我要睡了。」阿粲站起來就要走,嫣娘說:「娟姐、-姐來,你兩個送粲姐過去,這夜深了看他害怕,你兩個回來有伴可以不怕的。」娟、-同阿粲去了,一時〔便回〕來了。

到了第二日,嫣娘就催著娟、-他五個各制了綵綢、柳花人馬一齊去了。到了〔聊寄〕齋,引香四個人接進去,引香說:「我今且請你來替這春光送送行,這對面亭子上就當個餞別的長亭。」坐了一時,一齊上了亭。引香叫拾香去叫丫頭將果盒子捧來,放在亭內小圓桌上,上設了一個座位。一時娟、-、娉婷、關、窈都來了,引香接着他幾個,一齊將各制的小綢人、小綢馬,柳條編的小馬、小人,上頭又插些花,都放在亭外地下,宜人、阿粲也去將各制的小人小馬都拿來放在亭外地下,嫣娘說:「這儀仗不全。」引香說:「是了,這是群花的,沒有花神的。」又叫丫頭拿些綵綢、柳條來,引香同着他們著綵綢粘了小八人轎、八個小轎夫,又粘了一輛轎車,又粘了許多小人,趕車的、打執事的,又粘了兩小旗、小傘、小幡、小鑼給他拿着,又將柳條編了些小馬給人騎着,駕着車,都放在亭子外邊,一齊都到亭子內坐下,嫣娘向上邊座位上說:「春哥哥、春姐姐,你們回去了,明年早些來我家,引姐姐、拾妹妹並娟姐、-姐、娉姐、宜姐、粲姐、窈姐、關姐都是時時刻刻想你的,就是我這不才,也不敢忘了你的。」又斟了一杯酒說:「你也不要想我們,莫想瘦了,你明年來,我們都不認得了。」引的眾人都笑起來。引香說:「你倒有些婆子氣。」嫣娘說:「你們都不出聲,這春哥哥、春姐姐如何知道呢?」說着又下來向上邊作了一個揖,說:「恕我不行全禮了。」引香說:「莫鬧笑話了,坐着吃酒罷。」吃了幾杯,嫣娘忽然掉下淚來,拾香說:「你這個人真是瘋魔了,常解元好好的,哭甚麼?」引香說:「我知道。」嫣娘只當他真知道昨日胡小廝的話,就說:「我是為你們送春惹的。」拾香說:「不是的,只怕是哥哥想吃干母的酒罷。」嫣娘說:「也不是的。我是想春光去了,古人說『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是天為無情方才不老。這春也是無情,為何也有老的時候?人家詞上說:『春光老』,你我們這些人不是草木,焉能無情?這『老』之一字是難免了。可憐我們今日送春,不知可被這春笑煞我們說,『我春光去了,還有來的時候,你們到青春,一去卻再想來就不能了』。」嫣娘說到這裏,大家都轉喜為悲。正在感慨,忽然來了一個丫頭說:「奶奶請相公。」嫣娘就去了。

見了鄭氏,鄭氏說:「前日有個人來替你說親,是姓許,在三山街上住,現在做知府。這家沒有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這家原是在杭州住,新搬來的,是我們家的表親,因為住的遠,所以不常往來。我想甚好,不知你可願意?」嫣娘說:「這些事自是母親作主,母親看着怎麼好就怎麼好,何用問兒子呢?」說畢,坐了一時就回園來了。

到了園,看他五個都回來了。娉婷問說:「奶奶請你作甚麼?」嫣娘笑了一笑說:「沒甚事。」到了晚上,嫣娘只推著說天熱了,屋裏人多更熱,叫娟、-、關、窈都到那邊櫥子裏去睡,他四個都搬去了。嫣娘到屋睡下,娉婷將燈挪遠了些,也睡下。嫣娘說:「我如今也不想活了。」娉婷說:「這從哪裏說起?」嫣娘說:「你們有事都瞞着我,我成個孤鴻落沙灘了,活着有甚麼趣?」娉婷說:「我沒瞞過你。」嫣娘說:「你既然是真心,不瞞我,就發個誓。」娉婷說:「我有事要瞞你,就立刻死了。」嫣娘說:「這不瞞我,姐姐果然是真心了。」就問說:「你家富春小姐到底如何?」娉婷不答應,嫣娘說:「我這園裏的神最靈,你不說,一時就要犯誓了。」娉婷說:「我前日不是向你說了嗎?」嫣娘說:「那是說個大概。」娉婷說:「這一一細說,我也說不上來。我又不會寫真,畫個小照給你看看。」又說:「我那小姐的丹青卻是第一,詩才也是第一,只怕引小姐未必是他的對手。」嫣娘說:「我南京解元常敏,侞名嫣娘,排行五娘。」說着又披衣坐起,合掌念道:「阿彌陀佛,是那有這樣福分!」娉婷說:「怎麼說?我不懂。」嫣娘大笑了幾聲說:「我沒發誓,我可要瞞你了。」娉婷又問他,他就始而裝睡,忽而真睡了。

到了第二天,丫頭來請嫣娘,嫣娘就到上房去了。見了鄭氏,鄭氏向他商議納聘的話,又叫李立請陰陽排日子,今年秋天迎娶。又過了幾天,納了聘。不覺到了秋天,天天忙着,各事備齊,又將明月清風廬收拾做了新房,將娟、-五個挪在右邊所所去住。不知這過門如何熱鬧,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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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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