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11:忠誠困境

LESSON 11:忠誠困境

忠誠,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字眼之一,自從人類誕生起,它就深深地紮根在每個人的心底。它沒有法律的界定,卻無處不在;它沒有成文的約定,評判的標準卻又那麼清晰。從國家到政黨,從社會關係到宗教信仰,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它存在的原因。它是那麼沒有餘地,因而是那麼容易得到和失去。就像在愛情里,忠誠,就像錢——只有在你沒有的時候,你才體會到它曾經在你身邊……

這一天,是一個尋常的周末中午。電影院售票處門口,人頭攢動,情侶們在窗口商議著看什麼片子。顧小白一個人排在隊伍里,渾身洋溢着莫名其妙的興奮。這時候手機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是羅書全。

「喂?」顧小白接起。

「喂……救救我……我快死了……」電話里傳來羅書全虛弱的聲音。

「喔,好的。」顧小白表現得很迫切,「我現在在排隊,等我排完了就過來救你啊……」

「靠,我說我都快死了,你還要排隊?」

「靠,你真要死了,你撥110呀。」顧小白很驚訝,「你找我幹嗎?」

電話里傳來羅書全啜泣的聲音。

「這……這……好吧……請你告訴我你怎麼了?」

「楊晶晶老逼着我發誓。」

「啊?」

「你說我有多慘,」電話里傳來羅書全哀號的聲音,「我的命有多苦,我和她到現在連手都沒牽過哎!手都沒牽過!她就逼着我發各種毒誓,發誓一輩子不離開她,一輩子只對她一個人好。」

「哈哈哈,表忠心啊?」顧小白幸災樂禍的心情又來了,「那你發了沒?」

「發了啊!」那邊在跺腳,「我把你平時有事沒事掛在嘴邊的話全說了,什麼全世界我只愛你一個人啦,全世界女人都死光我也只愛你啦,全世界美女都擺在我面前我也只愛你啦,我哪怕掏糞池,洗廁所,也要讓你過上最幸福的日子啦……」羅書全枚舉道。

「呃……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個?」

「喔,那可能不是你說的。」那邊有點不好意思,「我這兩天使勁回憶各種深情對白了,各種瓊瑤劇、韓劇、海岩劇都被我看光啦!她還是每天逼着我發不同的誓。」

「喔……這大概是她沒什麼安全感吧。」顧小白安慰他,「可能她還在上一次戀愛被人甩了的陰影中,沒恢復過來……」

「大哥!可我是一個理科生啊!我本來辭彙量就有限!哪架得住這麼翻來覆去地倒騰啊!」

「我建議你啊,去書店買本什麼名家名句詞典《愛情篇》之類這種東西。每天背上兩句,我保證沒過一個禮拜,她就再也不要聽了。」

真是一個……再餿沒有的主意啊!

「我很奇怪,」羅書全不依不饒,「為什麼你的女朋友們從來不逼着你表忠心呢?」

「因為就算我說了,她們也不會相信啊……」

「那……她們和你在一起到底算啥啊?」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被這句話點到了什麼穴道,顧小白突然激動起來,「那……這個問題提得好!為什麼我和她們在一起從來不發毒誓、不表忠心,她們還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呢?」顧小白轉換了深情的語氣,「因為我會做……」

一滴汗……從電話那頭的羅書全額頭緩緩滴下。

「做?做什麼?」

「愛不是靠說的,靠做的嘛。」顧小白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我不太和她們說肉麻的話,我也老是宅在家裏不陪她們。但是只要我一空下來,工作一閑,我就會想方設法做些什麼事,給她們驚喜。」

「哦,比如呢?」

「比如我現在就在電影院售票處買電影票,我又沒和莫小閔說過,但我一會兒就去她攝影棚接她,然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這就是驚喜,懂嗎?哈哈哈……」

他正拿着電話,爽朗地笑着……

突然……

電影院散場人群中,莫小閔和一個男人說說笑笑地走出來,手上拿着他現在正在買的電影的宣傳單。

兩人迎面朝顧小白走過來。

幾乎是本能反應,在零點零一秒之內……

顧小白慌忙躲到柱子後面。

「喂喂,你幹嗎?突然大喘氣幹嗎?」電話里奇怪地問。

「好大……好大一個驚喜……」心臟拚命地狂跳,顧小白聽見自己喉間呼啦呼啦地響,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道。

人來人往的城市裏,太陽就這樣高照着。

電影院外大街上,莫小閔和那個男人在前面走着。從背影看去,兩人和路上典型的情侶一般無二,說說笑笑,並肩而行。顧小白拿着手機——還忘了掛——跟在後面,前面的人似乎要停住腳步。顧小白扭頭一看,邊上一家哈根達斯店。

想也不想,他彎下腰一溜煙鑽了進去。

「喂喂,你什麼時候看完電影啊,陪我一起去買書好不好?」電話里,羅書全還忘了時差,無辜地問道。

「現在不跟你說了,我一會兒打給你。」匆匆掛掉電話,顧小白轉頭望向邊上落地櫥窗外。

莫小閔和那個男人大概是要打車,站在路邊一邊笑,一邊說話,看着來往的車輛。

刺眼的陽光,和這樣逆光的背影。

顧小白心裏突然升起一種酸楚感,不由自主地用手機撥通了莫小閔的電話……

看着莫小閔從包里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躊躇了一下,接起來。

「喂?」視線里的背影在耳機里發出聲音。

「喂,小閔啊……你在幹嗎呢?」裝作不在意的,顧小白休閑地問。

「喔,我剛拍完片,攝影棚出來,在路上走呢……你呢?」

不經意地側過身,浮現在莫小閔臉上的……是甜蜜的笑容。

顧小白心中一根刺猛地紮下,剛要說話,服務生走過來,拿着菜單,要遞給顧小白並開口說話,顧小白猛然站起……

用另一隻手捂住服務生嘴巴。

從來沒見過這樣點單的客人,服務生……剎那間……石化了……

看見自己面前的男人一邊捂著自己的嘴巴,一邊拿着電話甜蜜地說着與此情此景毫不相襯的話——

「我也剛工作完,準備出門,要不……我們一會兒在哪兒見吧?」

是甜蜜的語氣呢。

「好啊……哪兒?」不遠處的莫小閔也說。

「半個小時后,人民廣場?」

「好,拜拜……」

顧小白看着莫小閔掛了電話,又轉頭和那個男人說了什麼。隨即,她伸手攔了輛計程車,笑着和那個人揮手告別。

車,開遠了……

顧小白這才無力地,緩緩地,放下捂住服務生的嘴。

服務生獃獃地站在那裏,不知是走是留,是不是該開口說話。

彷彿精神損失費一般的,顧小白從口袋裏掏出張二十塊錢的紙幣,塞給服務生做小費。

「千萬——不要——亂說話——」

那個傷心欲絕,似警告,似恐嚇的眼神對他輕聲說。

我還什麼都沒說啊!

這時,羅書全無力地坐在床邊,等著顧小白的電話。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楊晶晶的電話。

「喂……」幾乎是顫抖著,羅書全膽戰心驚地接起。考驗又開始了。

「你會不會不要我?」

「不會不會,我都說了不會了。」

「你們男人一開始都這麼說,什麼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到後來呢?什麼話都不說,人就沒了,你怎麼保證你不會?」

「我……我向天安門保證,我向東方明珠保證,我向黃浦江保證。如果我這樣我就跳下去,我我我……」實在講不出新鮮有力的了,「咳……你等一下,我一會兒打給你。」

實在不行了,掛了電話,羅書全又馬上撥給顧小白。

「喂!」

「喂?」顧小白聲音聽起來氣若遊絲,還夾雜着呼呼的風聲,是在……計程車的車窗邊吧。

「你快點陪我去買書呀!我求求你了!」羅書全恨不得塑一個顧小白的雕像在家裏每天拜。

「你最近有沒有見過莫小閔?」雕像的真身問道。

「啊?什麼?怎麼轉過去的?」

「我剛在電影院給莫小閔買電影票,」那邊傳來傷心欲絕的聲音,「準備一會兒找她一起去看,沒想到看到她和另一個男人一起走出來……」

「啊!這個!啊!」一瞬間,羅書全嚇得連自己老媽姓什麼都忘了,「那個,那你現在在幹什麼?」

「我現在約了她在人民廣場見。」

「那你打算幹什麼?」問出口的同時,羅書全滿腦子武士決鬥,切腹自殺,羅馬斗獸場的畫面,「喂!我跟你說啊,人民廣場那麼多人!你可千萬別亂來啊!」

「我不會的……不過,如果你以後再也看不見莫小閔……那就是我乾的……」

顧小白砰地掛掉電話,深深地吸了口氣,望着窗外。

他只覺得胸口空空蕩蕩,什麼氣也吸不上來。

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在地球的某一處地方,出台了一份被絕大多數人認可並推崇的作文。作文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某些真理,而這些真理中首當其衝的一條是,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依照這份宣言,人即便處在任何一種關係模式中,都有追尋幸福和快樂的權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沒有干涉和阻止的資格。

這就是《獨立宣言》。

以此推算,所謂忠誠這一法則根本就是虛構出來自欺欺人的。當你向一個人承諾忠誠的同時,也就意味着放棄了生而為人的天賦人權。

也就是說,我可以向你顯示忠誠,但你沒有權利要求我忠誠,我可以在任何我不想忠誠的時候表示不忠誠。

那麼,忠誠這個東西,到底是幹嗎來的?

半個小時后,顧小白到了人民廣場。在等待莫小閔的時間裏,腦子裏反覆思考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人民廣場人流如織,莫小閔遠遠走來,光彩熠熠,一如自己第一次見她時美麗。

只不過,此時每一分美麗都不知在為誰綻放。

「嗨……等很久啦?」莫小閔走過來,爽朗地問。

「也還好。」

看着她,縱然心中已被酸水腐蝕到融化,顧小白仍是保持氣質,微微一笑地答道。然後,對面的人摟起自己的臂彎。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拍片太忙了。剛才還忙得死去活來呢,那邊打車又很困難。咳,不說了,我們去哪兒?」

「我們去看電影嗎?」轉過頭,顧小白楚楚地笑着問。

明顯看到眼前的人微微張了張嘴,愣了愣。

但很快一隱而去。

「什麼?」莫小閔笑着問。

舉起手裏的兩張電影票,像在炫耀傷口般,顧小白還特意搖了搖,「我剛買了兩張電影票,這片子我等了很久啦!很好看的,我們去看吧!」

湊上去看了一眼電影票上的電影名,莫小閔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這才剛剛看過啊……

不過,她仍是笑着說:「好……好啊……」

「不過無所謂啊。」顧小白還在故作體貼,「如果你想干點別的,比如逛逛街什麼的,我也可以陪你的。」

猛吸一口氣,好像決心赴刑場一般,莫小閔笑起來,「沒事沒事,就看這個好啦!」

嗤的一聲……

在顧小白心中響起來……

是某種東西破碎的響聲。

一個小時后,在電影院的放映廳里,銀幕的光影閃爍下,顧小白轉頭看去,身邊的莫小閔,不知何時早已睡着。光影斑駁中,白皙的皮膚,安靜的睡容,睫毛還在微微顫動。

是在做着什麼夢呢?

忽然,莫小閔輕輕抖了抖,大概是電影院的空調太冷了。顧小白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毫無知覺,莫小閔依舊香甜地睡着。

顧小白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出放映廳,在放映廳外溜達。放映廳外有很多的人,在買可樂,買爆米花。依偎著買電影票的情侶,等候着進場。

你們都沒有好結果!

顧小白恨恨地想,又覺得自己太陰暗了,不斷長長地深呼吸著,也不知道何去何從,這個時候,手機震了起來。

「喂?買國內的還是國外的?」接起電話,羅書全沒頭沒腦地問道。

「什麼?」

「我現在在書店呢!」羅書全的聲音聽起來迷茫得要自殺,「面前全是名家名句詞典啊!這幫人怎麼這麼空啊,整天說情話,發各種毒誓。喂?我買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啊?還是我直接買英文原版的啊?是不是我直接對她說英文更牛逼啊?」羅書全不知狀況地捏著嗓子念道,「Iloveyouuntiltheendofmylifetodietodie」

「帶你媽的頭!」

「哦,對了,」大概是忽然想起來,羅書全不好意思地問,「莫小閔還活着嗎?」

「她還活着,我快死了……」

「……」

「你說我這是不是報應呢?」過了一會兒,顧小白輕輕嘆了口氣。

「什麼?」

「我以前也勾搭過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啊……」在放映廳外,無神地望着放映表,顧小白說,「不管我一開始上手的時候知不知道,但即便我知道了,我也沒有什麼道德上的心理負擔,也沒有愧疚感。因為我覺得,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嘛。我追你,你選不選擇我,都是大家的權利,開心就好嘛。現在好了,女朋友被人撬了,遭報應了。」嘆了口氣,「報應啊!」

「我覺得吧,你把這事兒歸結為報應是不對的……」看完電影,羅書全約了顧小白在樓下的咖啡館,羅書全語重心長地開導顧小白,「為什麼呢?因為你一旦把這事兒歸結為報應,歸結為因果循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心裏就平靜了,踏實了,你就能自圓其說了?但事實上,」羅書全眼神閃爍著理科生特有的智慧,「就算你以前沒幹過那種事,莫小閔也會和別的男人去看電影,你就忽略了這件事的本質了,你知道這件事的本質是什麼嗎?」然後,他開始下結論,「就是你特慘,特別慘,慘得不行了。你知道真正的猛士都是怎麼樣的嗎?真正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請問你是來安慰我的嗎?」

羅書全點點頭,從邊上的膠袋裏取出本書,朗聲念起來:「Theworstwaytomisssomeoneistobesittingrightbesidethemknowingyoucannothavethem……」

「啊?」

「就是說,失去一個人,最慘的情況就是,他明明在你身邊,卻像遠在天邊……」

這是羅書全逛書店的成果,他看着顧小白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於是咳嗽了兩聲,放下書,「你就這麼半路把她給扔下啦?」

「是啊,你還指望我怎麼樣?」

看完電影,莫小閔和顧小白從電影院走出來。莫小閔強自振作精神,顧小白顯得若無其事,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怎麼樣,你覺得?」顧小白突然轉頭對着莫小閔笑了笑,問。

「啊?」

「這電影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啊,很好笑。」莫小閔說。

「哈哈哈哈,是啊,」顧小白也哈哈笑起來,「我也覺得很好笑。」轉過頭很認真地凝視她,「對了,你覺得哪裏最好笑?」

「就是那個男人啊,」莫小閔也興奮起來,「鑽進汽車後備箱裏,本來要偷東西的,結果一路不知道被帶到哪裏去了,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是啊,我也覺得這裏好好笑。」顧小白拚命地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笑得腸子都快斷了。然後,他轉過頭靜靜地看着莫小閔,很溫柔地問:「可是,我明明記得放這段的時候你睡著了啊?」

「……」

「你在睡覺哎。」顧小白越發輕柔地問起來,「你什麼時候學會了一邊睡覺一邊還能看電影的?這門技術很了不起啊,麻煩你以後有空教教我好不好?」

疑問的語氣是這麼如夢如幻,然而莫小閔的臉色變白了。看着莫小閔獃獃的眼神,顧小白笑了笑,伸手招了輛計程車。在莫小閔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顧小白坐進計程車,揚長而去……

想開到宇宙深處。

「我跟你說,」顧小白看着羅書全,「我絕對不是那種很狹隘的男人,整天看着女朋友,不讓她干這,不讓她干那,不讓她單獨和任何男人幹什麼,哪兒也不讓她去。你要去和人家看電影,OK沒問題。看就是了,但你告訴我一聲,事前事後都可以,但她什麼都沒說,你懂嗎?」

「所以,你就感到了被背叛。」羅書全點頭。

「這不廢話嗎?你讓我以後怎麼再相信她?」

「那……」羅書全換了個坐姿,「你換個角度看問題,莫小閔不告訴你也可能是因為一,她不想你胡思亂想瞎擔心。本來么,也就看個電影,但你那種想像力,說不定以後這事兒就沒邊了……這也就證明了二——她還是非常在乎你的。」

似乎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相當自豪,說完,羅書全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顧小白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是啊,可我這是站在女人的角度說的。」

「那你站在男人角度說說看啊!」

「Howdareareyou!」呆了一會兒,羅書全突然渾身發抖,「CutthecrapandIdonotwantseeyourfaceagain,getoutofmylife!」

羅書全站起來激動得渾身打顫,開始狂說英文。

「你別激動你別激動……」

突然,羅書全不說了,怔怔地望着前方。顧小白順着羅書全的視線看去。

莫小閔站在咖啡座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神情哀戚地看着他們倆。

「Igetoutofmylife!」看了看顧小白,又看了看莫小閔,羅書全斯文地扔下一句,然後拉開門,朝莫小閔點點頭,落荒而逃。

「那個人是一直給我們拍片的攝影師,工作上一直對我蠻照顧的。我們今天收工早,他約我看電影,我就……我就答應了……」

莫小閔在顧小白對面坐下,沉默了一會兒——空氣中涌動着罪與罰——開口說道。

「哦……」顧小白攪動咖啡。

「就是我們之前去的那個電影院,所以我現在想起來,可能你剛才去買票的時候,看到我們走出來了。」莫小閔疑惑地問,「你……當時為什麼不走上來跟我說話呢?」

獃獃地看着她,顧小白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匪夷所思地看着莫小閔。「Areyououtofyourmind?如果你英文不好的話,我可以翻譯給你聽。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腦子秀逗了?!」

「本來就是啊!」莫小閔振振有詞地抗議,「我就是和別人看了場電影啊!我又沒做什麼別的!但是你呢,你非但看見了不說,不但不說還把我再約到人民廣場,故意找我看同一場電影。你什麼意思啊你?玩我啊?」

簡直有些佩服起莫小閔來。

「你還真是超會倒打一耙的……」顧小白眯起眼睛看着她說。

「不是嗎?」

「是你個頭!好,我現在跟你說兩點。」顧小白壓抑著胸膛因憤怒的起伏,「按照平常我的脾氣,我一點都不會跟你說,你再也見不到我了。但是,看在你剛才不小心出現在我面前的份上,我行行好跟你說兩點。第一,我不是故意找你看同一場電影,而是我已經買好了票才看到你和那個男人走出來。你手上拿着那個電影的單子,而我也沒有體貼到馬上去給你換兩張電影票的程度。」

莫小閔沒有說話。

「第二,我沒有上來跟你說話而是約你到人民廣場,我是給你時間,也給你機會告訴我這件事情。但你非但從頭到尾那麼長時間什麼都沒有說,反而還睡著了。」

「我為什麼非要告訴你呢?」莫小閔突然問。

「啊?」顧小白愣住了,獃獃地看着莫小閔。

「我為什麼非要告訴你?」莫小閔反問,「這個人只是我的一個工作夥伴,頂多是一個普通朋友,我和一普通朋友看場電影,我非得告訴你不可嗎?這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就像吃飯上廁所,一天打幾個噴嚏一樣,我沒有必要什麼事情都和你彙報吧?」

「是這樣……所以當我找你看同一場電影的時候,你還什麼都沒說,是照顧我感受。因為我很想看那個電影,而不是因為你心虛,是吧?」

「是啊!」莫小閔理直氣壯地說。

顧小白都驚呆了,佩服地看着莫小閔。

「佩服佩服,我真的對你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敬仰過什麼人了。」

「……」

拿過餐巾紙,顧小白從包里掏出筆,真誠地遞上去,「你幫我簽個名好不好?」

莫小閔靜靜地看着顧小白,不說話。

「簽完之後呢,再幫我寫上『忠誠』兩個字,我很想知道你會不會寫這兩個字……」

「我就知道你會這個樣子,」莫小閔開始氣急敗壞,「我告訴你,我不告訴你的原因就是怕你胡思亂想……」

「哈!這個言論已經一點都不新鮮了!」

突然,莫小閔氣憤地站起來,反而把顧小白嚇著了。

「好,那我就告訴你,忠誠,我從來不會忠於誰!」莫小閔對着顧小白莊嚴地宣佈,「但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之間是有愛情的。如果我覺得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會影響到我們的愛情,我就不會說。我忠於的是我們的愛情,你懂嗎?」

莫小閔說完,轉身就走。

顧小白一個人獃獃地坐在那裏。

——但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之間是有愛情的。如果我覺得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會影響到我們的愛情,我就不會說。我忠於的是我們的愛情!這句話,徹底把他說懵了。

反應過來,徹底氣瘋了。

幾天後,羅書全去找顧小白。他敲開門,顧小白正對着鏡子換各種造型倜儻的襯衫,弄髮型,拿鑰匙,拿皮夾,好像《阿飛正傳》裏要去歡場的梁朝偉。全部收拾停當后,顧小白一轉頭看到羅書全站在門口,獃獃地看着自己。

「讓道。」顧小白平靜地說。

「你去哪兒啊?」

「約會。」

「啊!你和莫小閔和好啦?」

「錯,我是和別的姑娘去約會。」

「啊?你和莫小閔分手啦?」

「我再跟你重申一遍,」顧小白看着羅書全微笑,「我是去跟別的姑娘約會,看電影,懂嗎?」看着羅書全獃獃的眼神,「好,你不懂,我教你。莫小閔上次不是跟我說,跟別的男人出去不關我事嗎?因為她忠於的不是我,而是我們之間的愛情。所以壓根沒必要告訴我,就算告訴我我也會胡思亂想。所以這事兒壓根和我沒關係。你知道我聽了這話什麼反應嗎?」

「你氣瘋了啊,那天。」

那天,顧小白上了樓,在羅書全家裏發了半天瘋,差點把他新買的名家名句辭典全部用牙撕碎。

「沒錯,我當時是氣瘋了,但我回頭想了想,哈哈哈哈哈……」

顧小白仰天大笑,笑中充滿悲憤。

「我為什麼要氣瘋呢?」顧小白盯着羅書全,「嗯?這對我來說是多麼利好的消息,簡直是福音書,簡直是神的語言……」他向羅書全步步逼近,「簡直是天空中射下來的一道光,讓我豁然開朗,讓我醍醐灌頂,讓我爽到不行!」

「……」羅書全被嚇得不行,只好步步後退。

「這也就是說,」顧小白繼續說,「從此以後,我不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裏,我可以和任何一個姑娘約會,看電影,喝茶,吃飯,愛幹嗎幹嗎。而她莫小閔管不著!就算被她看到,就算她當時打電話來,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我現在正和別的姑娘在一起。但這沒事兒,就像我每天吃喝拉撒一樣沒必要和你彙報。這也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因為我忠於的是我們之間的愛情!」

一口氣說完,顧小白像剛宣完誓的黨員,充滿了火里來水裏去的悲愴氣概。

「你打算這麼跟她直說啊?」

「有什麼不可以?我只是把她的話對她說一遍而已。」

看着羅書全,顧小白又一次……

又真誠又斯文地微笑起來。

顧小白本來就有一個在工作中認識,連了MSN后一直約他的女孩。但是自從有了莫小閔后,顧小白對這類邀約向來是躲躲閃閃,能推就推。實在推不過去了就直說自己有女朋友,怕女朋友誤會不高興。沒想到搞了半天是自己太狹隘了,人家莫小閔推舉的是大愛,是神一般境界的感情,是薩特和波伏娃,是比爾·蓋茨和喬布斯,是藍精靈和黑貓警長。從咖啡館出來后,顧小白回到家,就約了那個女孩出來。

也就是今天。

把羅書全趕走,出了家門,顧小白和那個女孩在電影院碰頭。

偏偏就是電影院,偏偏就是看電影。

顧小白和慕容復肯定都是天蠍座的。

碰了頭,兩人在售票處買了票。等待的時間裏,女孩笑着問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又是同樣俗氣的問題。顧小白說沒有,女孩就問那你幹嗎又能出來了?

「唉……」顧小白看着她,還嘆了口氣,開始諄諄誘導,「你腦子裏只有談戀愛和單身兩種狀態?單身,就可以為所欲為;談戀愛,就應該顧這顧那。你完全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更高級……更先進……更為宏大的關係。在那種關係里,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佔有太狹隘,根本不上檔次!」

話說得又悲憤又殘忍,可惜人家女孩壓根沒聽懂,也不想聽懂,腦子裏只是想着怎麼色誘到小顧同學。小顧同學原來也沒想讓她懂什麼,只是在下心裏的那場六月雪。兩人買了票,又走到賣爆米花的櫃枱前。女孩看顧小白不斷地拿出手機看,臉上還露出失落的表情。

「你是在等什麼人電話嗎?」女孩終於忍不住問。

「啊?」

「你從剛才見到我,到買票,到坐電梯上來到現在,你看手機已經看了一百三十幾次,你是在等誰的電話嗎?」

「哈哈哈,怎麼可能,」顧小白爽朗地笑,「我怎麼可能在等誰電話呢?」

「還是你怕女朋友打過來查崗?」

眼前是女孩帶着壞笑的眼神。

「查崗?」顧小白故意睜大眼,「我怎麼可能怕她打過來查崗?哈哈哈。我渾身上下光明磊落,君子坦蕩蕩,我有什麼好怕的。你說吧!」把手機伸過,「你要電話關機,還是鈴聲開到最大?」

「隨便你好了!」

「那就開到最大好了!哈哈哈。」

高舉着手機,顧小白悲壯地把鈴聲一格格調到最大,邁步高舉着手機,保持着非常酷的造型,好像要去炸碉堡。

好像故意不讓他失望,手機果然響了,來電顯示:莫小閔。

那一剎那,顧小白反而愣住了。

反應過來后,顧小白做了一個自己也沒料到的舉動——他猛地把手機拿到耳邊,鬼頭鬼腦地走開,小聲接起來。

「喂?」

「喂?」莫小閔在電話里溫柔地問,「我剛拍完片,你在哪兒,我去找你好不好?」

「哈哈哈!」千辛萬苦等的就是這一刻,一雪前恥的時候來了。只見顧小白叉著腰豪邁大笑,然後低下頭繼續鬼頭鬼腦地對着電話。

「我在……開編劇會呢……」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那麼害怕呢?」回到家,顧小白悲憤地抓着羅書全的肩膀拚命地搖,「我明明什麼也沒幹,為什麼我這麼心虛呢?我應該特別理直氣壯地對莫小閔說,我正在和美女看電影啊。而且這不關她的事兒,請她老人家安心啊。我怎麼會去開編劇會了呢?」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吧?」羅書全被搖得前顛后倒,還在斷斷續續道,「這種對……於感情的保護心理是……本能反應,莫小閔不告訴你……也就是這個道……理。」

「哼,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哪兒啊?」

「你看啊,我要證明莫小閔這種反動言論是錯誤的,對不對?」放開羅書全,顧小白機靈地問。

「是啊。」

「那我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顧小白側過頭,認真地想,「讓她知道,對我瞞這個事兒應該是有愧疚感的,而不是理直氣壯的。所以我現在愧疚了,她一點兒沒愧疚,這代表什麼呢?」

「什麼呢?」

「代表我完全想不清楚這件事兒啦!啊啊啊啊!」顧小白徹底抓狂,揮舞著四肢,攥著小拳頭,眼含淚花,做了決定,「總之我一定要再試一試!我一定要親口對莫小閔說出她對我說的話,讓她在悔悟中了卻此生!」

然後接下來,羅書全冷冷地看着顧小白在屋子裏翻箱倒櫃,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彷彿重拾珍寶似的,看見顧小白從角落的柜子裏翻出一隻已經殘破不堪的手機。顧小白喜滋滋地打開——居然能開機——翻到通訊錄找到一個人名,蹦蹦跳跳地走過來,指給羅書全看,「這個女孩兒呢,」顧小白說明道,「是我幾年前在一個意外場合下認識的,當時我很喜歡她,我覺得她也挺喜歡我……」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曖昧了一陣子,吃飯,看電影,散步,網上打情罵俏,但誰也不肯先正式表白。」

「再然後呢?」

「再然後就無疾而終了……」

「……」

「這種情況很多啊。」顧小白眼神似有遺憾,好像對人世有一種獨特的悲憫,「你遇到一個人,你對她有點兒意思,又不是有意思到非她不可。她對你也有點意思,但也不是沒了你就會去死。如果有一個人先開口提了,另一個人就會答應。問題就是誰也不提,最後就不了了之了——這種人最適合我現在這種狀況。」

一邊解說,顧小白一邊把號碼在自己的手機上按著。話說完,邪惡的聯繫方式也被保存到新手機上。顧小白看着羅書全,伸手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緩緩地把手機放到耳邊,露出邪惡的微笑。

嘟嘟嘟……

「喂,小倩啊……」顧小白重拾舊愛,「我是顧小白啊……啊哈哈哈,是是是,很久沒見啊,你還好嗎?什麼?」

突然,轉頭獃獃地看着羅書全。

「怎麼了?」

「她說要見我最後一面……」顧小白拿着電話獃獃地說。

奔出家,到了約定的酒店,出了電梯,顧小白在走廊里狂奔,一邊奔一邊瘋狂地找著門牌號。好不容易找到電話里說的門牌,他使勁拍著門。

「不要死啊不要死啊!想開一點啊!」顧小白深情地呼喊著。

門打開,那個叫小倩的美女站在門口,穿着睡衣,看着他,「誰說要死了?」

「啊?」

獃獃地走進來,顧小白還沒反應過來,穿着睡衣的小倩已經把門關上。

「你不是說你剛失戀,」顧小白轉身困惑地看着她,「打算自殺,要我來見你最後一面嗎?」

「是啊……」美女嘲弄般地笑起來,「我是剛失戀,而且正打算見你最後一面,但我沒說要自殺啊。」

「什麼意思啊?」這下顧小白徹底愣了。

「我想我也不用挑明了吧,」面前的人對他微笑起來,「之前你喜歡過我,我也對你有點意思,我又剛失戀,你又正好打電話給我,這不是天意嗎?」

「我……我沒弄懂,怎麼就天意了?」

「你說呢?」說完,對面的美女……緩緩解開了睡袍的絲帶。

睡袍下似乎什麼都沒有,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顧小白連忙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我……呃……我有女朋友,而且……」顧小白突然反應過來,睜開眼獃獃地看着她,「怎麼就是最後一面了?」

「今天過後,」叫小倩的美女已經合攏睡袍,勾起一抹微笑,就當沒這個事,「你不認識我,我也沒認識過你,怎麼樣?」

獃獃地看着她,顧小白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她也靜靜地看着他。

這個時候,顧小白的手機響了——沒辦法,手機這種東西就是應該在不應該響的時候響的,不然也不能叫戲劇衝突的必備道具了——顧小白慌忙接起來。

「喂?」那邊剛餵了一個字。

「對不起,我現在在趕一份稿子,我回頭再跟你說,好嗎?」

「好吧,回頭打給我。」莫小閔嘆了口氣。

掛了手機,顧小白長長鬆了口氣,美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睡袍下一無所有。

「趕稿子?那就快趕啊。」

顧小白靜靜地看着美女,她也靜靜地回望着。兩人就這麼佇立着。

窗外……起風了。

這個時候,這個城市,有多少人在背叛,有多少人在被背叛呢?在每一個角落裏,在每一個戀人的視線外,有多少心事對着愛的人講,又有多少身體奉獻給另一端?

身心合一和知行合一,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基本也最難做到的事情了吧!

「過來……」不知過了多久,顧小白輕輕地美女說。

美女慢慢走過去,顧小白慢慢抱住她,攏住她的後背,輕輕拍了起來。

「你還愛他對不對?」顧小白微微一笑,「你很痛苦,正好這個時候我打電話給你,你想藉著我把他忘掉。就算忘不掉,你也好歹往前邁了一步,因為你跟我上床了……對不對?」顧小白輕輕地說道。

「但是你知道嗎?這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很輕柔的語氣,「因為你還愛他,儘管你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最近有個人跟我說過,她不會忠於任何人,她只忠於她的愛情。我本來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以為她在發神經。但是我現在想告訴你,只要你還愛他,只要你心裏還有這份愛情,就不要隨便和你不愛的人上床。這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你要忠於你的愛情,你懂嗎?」

被顧小白抱着,毫無預兆地,那個美女在顧小白肩頭失聲痛哭。

如此撕心裂肺的哭聲……

在顧小白輕拍著的撫慰中,如洪水般宣洩出來……

多少人,藉著身體的出賣,而硬生生轉移了感情。這一招,女生常常會——男人有事沒事都會出軌,所以談不上出賣。只是從來想不到,這樣的轉移,只不過將一個傷口轉移到另一個部位……

不變的,是流血的事實。

是血流盡,膿收干,結痂癒合的過程。

顧小白突然明白,忠誠這個東西,無關對方,無關什麼關係,它只是你心裏最寶貴的東西,最想珍惜,最想呵護的東西。為了這份東西的完整,你寧願拼上所有的力氣,去排除所有的阻礙,來讓心裏的這份東西乾淨。即便這個人離開,即便你想擺脫這份忠誠。我們都忘了,有時候,自己背叛自己,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在回去的路上,他撥了電話給莫小閔。

「小閔,我想你了。」

「我也是。」電話那頭的莫小閔說。

「我們見面吧。」

「我想和你看電影。」莫小閔沉默了一會兒,笑道。

又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光,兩人卻已似成長。

放映廳外的售票處前,顧小白和莫小閔親密地摟在一起看着排片表。莫小閔溫柔親昵,而顧小白……望着密密麻麻的電影排片表……心裏真真為難死。

「我們看這個吧!」莫小閔指著一個片子說。

「這個……」

「怎麼?」

「我……我看過了……前兩天……」

「那這個呢?」

「這個我也看過了……」

「那……」莫小閔愣愣地看着排片表。

「你別費心了,現在上映的所有的電影我這兩天全部看遍了。」

莫小閔獃獃地看着顧小白。

看着莫小閔,看了不知多久,顧小白忽然深深吸了口氣。

「小閔,你那天跟我講的話,讓我非常非常不開心。因為我明明看見你和那個男人有說有笑地走出來,但是事後你對我隻字不提,還說出了忠於愛情這種話……」顧小白靜靜地說道,「所以為了回報你也好,實踐你的理論也好……」顧小白又吸了口氣,「這幾天我約了無數女孩陪我看電影,吃飯,散步。就是為了能夠在你打來電話的時候對你說一句,這件事情和你沒關係,我不用和你彙報……」

「……」

他笑了笑,「但是我沒有一次說出口,我越說不出口,我就越想試,但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口氣吐了出來,「我之所以什麼都說不出來,我騙你說我在工作,我騙你說我在開會,其實我潛意識裏是想保護這份感情。雖然我心裏很清楚,我當時做的,和我們的感情沒關係。但我在說謊的時候,我是心虛的。我在說謊的時候,我其實在分裂我自己。」

凝視着她的眼睛……

「我現在全部告訴你,也是想告訴你,我真正想忠於的人是我自己。希望你也是。」

顧小白說完,靜靜地看着莫小閔。莫小閔也靜靜地看着他。

然後,顧小白微微笑起來,「走吧,隨便看哪部都好,只要是和你……」

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聽到身後有一個聲音輕聲地說道:「我是喜歡他的。」

站住,獃獃地,顧小白轉過身來,用一種似懂非懂的眼神看着她。

「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

「我是喜歡他的。」莫小閔低着的頭,終於抬起來。

「……」

「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過了,你的工作越來越忙,我的工作也越來越忙。」莫小閔輕聲說。

「你在忙着和別人看電影!」顧小白終於忍不住嚷起來。

「小白,我不想吵,是你讓我忠於我自己的。」莫小閔繼續輕輕地,像在說給別的人聽一樣,喃喃道,「那個人一直給我拍片子,可以說是我同事,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其實他從見到我的第一天起,就在不斷地向我表示好感……」

「你從來沒說過。」

「我不想讓你擔心……也因為我心裏根本沒有他,我心裏全是你。但是……」抬起頭,莫小閔看着顧小白,「但是你不覺得我們根本就不像在戀愛嗎?你不覺得我們就像兩個小孩子在過家家嗎?高興的時候就兩個人在一起玩一會兒,玩完了就各回各的家,直到下次興緻來了,可能是你,可能是我,我們再玩一次過家家……」

「……」

「小白,你把我想得太堅強,太獨立了。我也是個女人,我也需要被寵愛,被愛護的。」

這是一句……再平實不過的大實話啊……

「不知道為什麼,在你面前,我一直很沒有自信。」莫小閔苦笑了一下,「我有時候在問自己,是不是剛認識你的時候,我還是個營業員的關係?其實不是的,直到我轉行了,我還是這樣。是他,一直在告訴我,這個姿勢很漂亮,這個你可以的,你還可以更好……然後我就一點點變得更好。每到這個時候,他都不會忘記誇我……」

「……」

「小白……你有誇過我嗎?」抬起頭,有些凄楚地,莫小閔看着顧小白。

「……」

「你知不知道,其實女孩子是需要被誇的,被鼓勵,被肯定的……」

「我……」

「不……不怪你……你可能是真的沒這根筋。無數次我也對自己說,不是你不在乎我,不是你不在乎我,是你真的沒這根筋,但你知道嗎,」莫小閔好似竭力忍住什麼,「每次他幫我按下一次快門,誇我一句,我都會好開心哦!我有時候會開心得哭出來,你知道嗎?你知道我一個人在家裏哭過多少次嗎?」

「你……你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

「跟你說,跟你說有什麼用呢?」莫小閔笑笑,搖搖頭,「你就是這樣的人,我無數次地跟自己說,要做顧小白的女朋友,有些事情你就別特別指望了。因為那真不是他的強項,他可以寫出很漂亮的話,但是你要他真的對你說,他的自尊心比誰都強……」

「所以……所以你就要跟他走了,是嗎?」顧小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沒有想過啊……」莫小閔搖搖頭,「我只是漸漸覺得自己不愛你了,你懂嗎?當我第一次和他單獨吃飯聊天,我覺得好開心啊,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嗎?」

抬起頭,莫小閔眼睛裏不知什麼時候全是淚水,「我怎麼可以不愛你呢,我怎麼能夠不愛你呢……但是,我就是漸漸不怎麼愛你了啊……」

終於哭出來,顧小白靜靜地站在那兒,看着莫小閔。

「我對自己說,這是他的問題,這是我受到的誘惑。回想起你第一次在百貨商廈櫃枱前和我說話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好快,我的臉好紅。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讓自己回憶那些畫面。告訴自己,你是愛顧小白的。那個人,讓他就這麼過去就算了,他最多是一個插曲,他只能是一個插曲……」

「……」

「但是……」莫小閔抬起頭,「這幾天沒有聯繫你的日子裏,我想得最多的,不是你,是他。」

——這幾天沒有聯繫你的日子裏,我想得最多的,不是你,是他。

這句話,是死刑。

看着顧小白,莫小閔已經滿臉是淚。

好像待罪的羔羊,已被判下罪,顧小白反而有了一種踏實感。已經死了,不會再多死一次了。看着她,顧小白慢慢走了上去,輕輕抱住她,「別哭了,別哭了……」

「你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還要抱住我……為什麼不推開我?」抬起頭,她這樣問。

「我為什麼要罵你?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啊……我怎麼可以不愛你了呢……」莫小閔使勁咬着嘴唇,好像要把自己嘴咬破。

眼淚卻滾滾而下。

「小白……你叫我忠於我自己……我忠於我自己……我好難過啊……」

在顧小白的懷裏,莫小閔終於失聲痛哭。

拿着電影票擦身而過的情侶們,誰也沒有過多的在意,只是偶爾有人好奇地瞥了瞥那對男女,以為只是小情侶的彆扭。

那一天,他們手裏拿着連排的座位,從相反的方向走進去。顧小白知道,莫小閔那個時候是多麼希望他一把抓住她……

「命令她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許走,我會好好待她。那樣,她可能真的就會留下來。可能,她說的這些話,是為了讓我留住她。但是……我沒有那麼做……在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氣都已經消失,我所有的自信都已經消失。我想忠於我自己,我使勁地看我自己的內心,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走進放映廳……

音樂響起的瞬間……

電影院放映廳內,燈光漸漸全部熄滅了……

什麼都……熄滅了……

心頭有光的地方……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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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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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 11:忠誠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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