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為期一年的約定

我在朦朧中醒過來，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伊美散呢？我的伊美散呢？我的……

「美散！」

我的手忽然被人很用力地抓住。我的視線終於清晰起來，我看到我躺在一張很大很大的床上，在一邊白色的、窗外面有棕櫚（lv）樹和很多綠色植物的大房子裏。而伊美散就安靜地坐在我的床邊，用力地抓住我的手的人也是他。

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就好像怕我一個不小心就會不見了一樣。我望着他，但他的眼睛卻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他看不見了……

忽然間，這鐵一般的事實讓我痛不欲生。

「對不起！美散……對不起……」我大聲地哭起來。我的身體里其實已經沒有眼淚了，我只能更加痛苦地哭泣，而眼眶幹得好像快要裂開。

「沒事，沒事……」伊美散的聲音是那樣溫柔。他就跟以前一樣，臉上還帶着溫和體貼的笑容，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抬起手，想要摸我的頭，卻找不到正確的方向。只在那一下，他溫和開朗微笑着的面孔上掠過一絲陰鬱。

我好怕看到那樣的表情，好怕看到他再有任何的傷心。我把我的頭輕輕地送到了他手心的位置，讓他可以摸到我。他的手心好溫暖，他摸着我的樣子就像摸著最心愛的寵物。

「沒事的，深雲，沒事的……」

才不是沒事，才不是……

「對不起……美散，我一直騙你，一直都在騙你！我害你的眼睛……」我說不出那些殘忍的話。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是我自己堅持要參加射箭比賽的。你沒有騙我，你看……」他居然對着這麼討厭的我又笑了，還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輕撫着我的頭，用它溫柔的聲音對我說，「深雲，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要自責好不好？答應我不要哭好了好……」

「美散……」我答應不了他，我止不住我的哭泣，「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怎麼可以……」

「因為……」伊美散靜靜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沒辦法聚焦，好像玻璃珠子，但是我卻相信他在用他的全部靈魂看着我。

他輕輕地對我說：「因為我喜歡你啊。喜歡一個人就是要為那個人付出一切不是嗎？這是應該的，所以不怪你。」

「美散，我……」我心裏難受得難以想像。他以前對我說了那麼多話，每一句我都覺得不是真的，覺得討厭，其實每一句他都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對我說，每一句話他都是真心地在向我承諾。

這就是伊美散，這就是我的伊美散……

「對不起……」

「我說了，不準再說對不起了，不準再哭了。」他突然露出生氣的表情，然後撫摸着我的頭，慢慢地靠過來。

他的呼吸拂在我的臉上，撫慰了我臉上因為蒸發掉的眼淚而發痛的皮膚。他離我越來越近，睫毛觸到了我的臉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已經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

「不準不聽我的話！」他在我耳邊威脅性地說道，臉上帶着寵溺的表情。

「美散……」

「你從來都不聽我的話，我叫你喜歡我，你就是不喜歡我；我叫你不要喜歡我了，你又偏偏要喜歡我。這一次，聽我的話好不好？」他任性地笑着，臉上卻流露出讓我難受的痛苦。

是的，我從來都不聽他的話。

「這一次聽我的話好不好？」他輕輕地說着，微微皺起了他好看的眉毛。如果可以，我想用我的生命去撫平他眉頭上的皺褶。

不要傷心，不要難過，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

「嗯。」

「你答應我的，所以不要再哭了……不然我就要懲罰你。」他靠在我的耳朵上說着，每一個字都伴着那股淡淡的略帶苦澀的玫瑰香味打在我的耳朵上，每一個字都好像是一片花瓣飄落在我的心上，蓋住那些流血的傷口。

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他，他卻還在努力地保護我……

我想聽他的話，這一次聽他的話，但是喉嚨和眼睛都不聽我的指揮，伊美散讓我感動得只能用一輩子去哭泣。

「你不聽話，我要懲罰你。」他輕輕地說，那麼溫柔。

然後，嘴唇里滲進淡淡的苦澀味道，以及更多的甜蜜和溫暖。伊美散輕輕地吻住我，然後把我整個都抱住了。他抱着我那麼溫柔，那麼專一他的吻奪走了我的呼吸，這一刻他就是我的全部，這一生他就是我的全部。

「美散……」

「不準說話了。」他吐出最後一個字，重新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想記住你的模樣，沒有眼睛也能記住你的模樣。」細小的嘆息聲從耳邊傳來，然後伊美散開始用他的嘴唇親過我的額頭、眉毛、眼睛和乾澀的面頰。

他輕輕地吻着我，而我就這樣讓他輕輕地吻著。他是那麼溫柔，那麼好，我真是世界上最幸運最幸運的女孩。

我是的……

「美散，我愛你。求求你永遠都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不要假裝討厭我，不要趕我走，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我抱着他，小聲地請求。

他在我懷裏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這一刻，我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我在朝陽的光芒中張開眼睛，身上還留着伊美散淡淡的帶着一點兒苦澀味道的玫瑰花香味。但是昨天那個一晚上抱着我、命令我不準哭泣的人已經不見了。

我起身，發現身邊有一個和他的頭髮顏色一樣的酒紅色信封。

我慢慢地打開信封，幾乎要咬破我的嘴唇。

我預感到他離開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信封里裝着一封信，十足的伊美散風格。

（小字）

深雲同學：

今天我就去英國上王子課程了哦！哈哈哈，你以為我會信守對你的承諾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啊！

你這個大笨蛋，怎麼能夠做盲人的女朋友呢？你根本就不知道盲人有多麻煩！如果你做我的女朋友，我一定會出門被車撞死，喝水被水嗆死，吃飯吃到鼻孔里的！像我這樣的帥哥，堂堂S星球的王子伊美散殿下怎麼能夠那麼丟臉呢？

所以，你是不能夠做我的女朋友的！像你這樣的超級優等生，而且還算可愛的女孩，會找到更好的男生的。當然，你一定要記住，你要找不是瞎子的男生哦，因為你真的不能和瞎子在一起啦！

哈哈哈！

S星球的王子殿下留

（小字完）

笨蛋！笨蛋！超級大笨蛋！

你以為留下這樣一封信就夠了嗎？我就會忘記你了嗎？

我抱着那個和他的頭髮顏色一樣的信封，再次讓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伊美散！不！S星球的王子殿下！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向你證明，我是可以做瞎子的女朋友的！而且我會成為全世界最好、最貼心的瞎子的女朋友的！

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能夠去英國上王子課程。英國那麼大，除了王子課程外，還有很多很多很好很好的學校。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不管你躲到哪裏。

我一個正常人還抓不到一個瞎子，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一次，換我來抓你了，你準備好了嗎，伊美散？

我拿着那封信，走出了伊美散的家。我要趕快回學校，這一次我充滿了動力，因為我知道的目標在哪裏了。

伊美散離開之後，時間飛快地過去了一年。這一年的時間，我才真正了解了那個傢伙。其實要了解他很容易的，只要勤快一點兒地去撥打夜光神和森十月的電話就行了。

嗯……

我知道那兩個傢伙都非常非常討厭我，不過呢，我不在乎，只要他們每次都能夠告訴我一點兒伊美散的消息，就夠了啊！

「喂喂，是YS學院最最完美的夜光神同學嗎？」這一天我又撥通了夜光神的電話，由於我實在是幹了太多次這種無恥的事情，所以我的臉皮都已經比城牆厚了。

「又是你，喜歡暗中把人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的深雲同學。」夜光神口氣很不好，整個學校他可能就對我一個人口氣這麼不好了吧。

「呵呵，正是卑鄙下流無恥的在下啊！」汗……伊美散離開后我簡直徹底變了個人。原來我都不愛跟別人說話，一副驕傲清高的樣子，現在我不但會主動跟別人打招呼，還會給夜光神這樣我以為我一生都不會去理睬的人打騷擾電話。

因為我發現原來夜光神和森十月，都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另外還有很多人，他們身上或許有缺點，但是他們身上也一定會有很閃光的優點。而我現在總是能看到那些閃閃發光的優點。

「你的自定義還真是準確啊！哈哈哈……」聽到我這樣說，夜光神在電話那邊開心地笑起來。

呵呵……每次他笑起來，我就知道他會告訴我一點點消息了。

「可愛得最最敬愛的光神學長，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美散有沒有接受那個手術呢？」

美散離開后我發現他第一次跟我講的那個大謊話裏面也是有真話的。真話的部分當然不是爸爸喝酒打他，媽媽不要他那些，真話的部分就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實是可以被治癒的，但是要接受一個風險很高的手術。

伊美散一直都不肯接受那個手術，因為風險真的很高。但是現在他的眼睛都已經瞎了，就沒有選擇了。

我一直在勸他接受那個手術，當然是通過夜光神的口去勸他，因為伊美散根本就不跟我聯繫，他連E-mail地址都沒有留一個給我。但是我相信我和他一定會見面的，我一定會再見到他的。

「他啊……他好像接受那個手術了。」夜光神在電話那邊漫不經心地說。

「啊？真的嗎？」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那麼他……」問題跑到嘴邊我又很害怕說出來。

「他的手術結果嗎？我也不知道，這個消息已經被他的家裏人全面封鎖了，所以沒有人知道。」夜光神在那邊吆喝指揮着韭菜學姐——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啦（唉，這群人的戀愛故事說一天一夜也說不完啦）——他一邊指揮着韭菜學姐做事，一邊懶洋洋地對我說，「反正，就算他們把消息全面封鎖了，你也會去弄明白的不是嗎？」

「是的！」我堅定地說。我申請去英國留學的考試就在明天，我一定會去英國的。到時候，我一定會找到那個討厭的伊美散，不管他是瞎子還是看得見，我一定要抓住他，這一次不能讓他再這麼跑了！

呼吸著倫敦帶着濃重濕氣的空氣，我一個人背着很大很大的行囊站在碼頭上。我拿出森十月給我畫的地圖——伊美散的學校就在這裏！

一個五角星畫在三條不知所云的線條後面。汗……萬能的森十月大帥哥的美術成績是全年級最末，我怎麼就忘記這點了呢？

看來地圖是靠不住了。人在外地飄，別的武器沒有，嘴一定帶上一張。啥也不說了。問路！就算把嘴巴說干，我也要找到那個傢伙的所在地。

「請問，××大學怎麼走啊？」我抓住一個路過的人開口就問，嗯……好難聽懂的倫敦腔，不過我忍。一個不行，兩個，我又抓住一個路過的人問。

終於，在我使出英語、普通話、方言加手語之後，我用一個硬幣換來了路邊乞丐大叔給我畫的一張簡易地圖！

當然，那枚硬幣應該是我能得到這張地圖的主要原因……

不過大叔還真是有美術天分，至少比森十月要有天分！我拿着地圖，轉了兩個路口之後，很快就來到了××大學的門口！

哇，××大學不愧為世界級的著名學府，比YS學院還要有氣派。我站在巨大的環形大門面前，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頭的超大校園，還有身旁金髮碧眼的學生們，突然有點膽怯了。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伊美散就在這個世界裏，他越融入這個世界，離我就越遠。過去一年的時間了，他還記得我嗎？如果現在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的表情會是怎樣？驚訝？高興？還是……

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直接去見他時，陡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正邁著緩慢的步子朝我走來，所有人都不由得被他如神一般高貴的氣質吸引，為之注目。

我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天哪，即便在精英薈萃的××大學，伊美散仍然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沒有任何人能奪走他身上的光芒！

可是，為什麼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依然無神，沒有焦距地渙散著？難道說，他的手術失敗了嗎？

我再也忍不住了，之前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都跑到了銀河系外，衝過去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

「美散，美散……」

「你……是雲子？」美散的聲音有些顫抖，小心翼翼地確認。

「是啊，就是我！我申請參加來英國留學的考試，我來抓你了！大壞蛋，以後永遠都不準丟下我！」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大聲喊。

我的胸口悶悶的，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心酸。

「你沒有看到嗎？我的眼睛……」美散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悲傷，甚至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我不管！就算你的眼睛治不好了，我也不准你再偷偷離開。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我會永遠都陪在你身邊。」說着說着，我的眼淚就嘩嘩地湧出了眼眶。

美散的手術果然失敗了。可那又怎樣呢？雖然很遺憾，但我絕不會因為這個就改變決定。我要留在他身邊，不是因為內疚，也不是為以前的事報答他，而是我愛他，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他。

「你真的要留在我身邊嗎？可是我的眼睛變成這樣，情緒也受到很大影響，以後可能我的脾氣會很不好，很容易就會生氣，以你的個性，你真的受得了嗎？」美散用手撐住我的肩膀，拉開我和他的距離。

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這麼為難的表情，我再次忍不住落下眼淚。失去眼睛是多麼痛苦的事啊，美散居然還在為我考慮，我實在太幸福了。

「我不怕。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我都會原諒你的。就算你無緣無故發脾氣，我也會理解你，絕不會跟你生氣的。美散，你就讓我留在你身邊吧！」我急忙搖著頭祈求他。

「雲子……」

美散似乎很高興，那股陰霾從臉上消退了一點兒，我看到他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美散……」

「伊美散同學！伊美散同學！」突然，遠方傳來一個很破壞氣氛的呼喊，只見一位戴着黑框眼鏡的外國學生朝美散跑過來。

哇，原來外國的學生也有這麼土氣的啊！

「伊美散同學，校園攝影展的評選結果出來了，美散同學是第一名哦！恭喜你了！」該同學傻傻地笑着，說完后又很快地走了。

「美散，你獲得了攝影展的第一名嗎？好厲害啊！」我無比興奮地拍着手大喊，沒想到美散還懂攝影這麼高深的藝術。

咦？好像哪裏怪怪的！美散可以參加攝影比賽嗎？我狐疑地盯着美散的臉，他的嘴角正無奈地抽動着，一臉心虛地看着我。

看着我……

看着我！

「伊美散！你又騙我！」我的喊聲太有穿透力了，不遠處的樹林里一群麻雀被驚飛，身邊悠閑散步的吉娃娃犬被嚇得到處亂跑。

「呵呵，雲子，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你不覺得這樣在深深的絕望中遇到希望的感覺很震撼嗎？」美散一副很陶醉的表情，那雙閃耀着眩目的光芒的眼睛散發的意氣風發的神采。

沒錯，是一雙眼睛，他的左眼也已經好了。

「你一個人慢慢陶醉吧，我要回家了！」我無比氣惱地轉身就走。真是氣死我了，他居然連這麼大的事也拿來耍我！

「雲子，你不是說，無論我做什麼都會原諒我的嗎？」伊美散突然抓住我的手，讓我的身體朝向他。他漂亮的大眼睛裏滿是算計成功的得意，還有，還有掩飾不住的深情。

「對不起嘛，剛才遠遠地看見你的時候，我真的太高興了，又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就像給你一個驚喜啊！雲子，你不會怪我的哦？」

我敗給他了。這樣給一鞭又丟顆糖果的策略也太老套了吧，可是偏偏我很受用。唉，難道我註定只能被他欺壓嗎？

「哼，別以為說幾句好話我就會原諒你。」我氣勢洶洶地用手指頭戳着他的胸口，「你知道我這一年有多擔心你嗎？驚喜一點兒都沒有，驚嚇倒是有一大堆！」

「那也沒辦法。誰叫你剛才已經說過永遠都不離開我了？嘿嘿，你就別在做無用的抵抗了，老老實實地被我欺負一輩子吧！」美散一把抓住我的手，他溫熱的手心裏居然全都是汗。

一輩子啊……好像也不錯！看着被他緊張地握住的手，我的心裏湧出了無限的甜蜜。不過，別以為我真的會這麼容易認輸，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分勝負呢。

伊美散，你就等著接招吧！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