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情童話的消逝

Chapter1滾燙的懷抱

那一場大鬧，讓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在用碎玻璃片划傷了自己的手腕后，千皓辰的病情更是加重。他被老爸送進了特別護理室，用上了最好的藥物，可是看起來整個人還是昏昏沉沉的，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偶爾清醒過來，也是眯着眼睛一個人坐在病床上，似乎總是獃滯地盯着窗外什麼遙遠的地方……

「皓辰……」我推開病房的房門，看到他又坐在窗邊，目光迷離地望着窗外。

他的表情讓我好心疼，看着他，我彷彿看到了當初童話里的王子，同樣是有着這樣英俊的側臉、迷離而憂鬱的眼神。幾乎不用聽他開口說話，他眉間的那份憂傷，就已經緊緊地揪住了我的心臟。怎麼會那麼疼？怎麼會那麼難過？怎麼會這麼讓我為他擔心……

「皓辰……」我輕聲地喚他，「皓辰，該吃中飯了。」

他的遙望被我的聲音打斷，有些虛弱地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看着他英俊的臉頰迅速地消瘦下去，那張平時容光煥發的臉孔竟然變得如此蒼白和虛弱，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揪住一樣地疼。多希望他還能像以前一樣，就算是捉弄我也好，欺負我也好，只要還能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他的酒窩，就算是讓我永遠不碰零食，我也開心啊！

可是他居然不想吃飯，不吃飯怎麼會有力氣呢？不吃飯身體怎麼能健康起來？不行，不能再讓他這樣折磨自己了。

我把手裏的餐盤放在桌子上，靈感突現地端起那碗白飯，站在千皓辰的病床後面就開始唱：「手捧白飯一碗，一碗啊。飯要送給誰？送給誰。送給親愛的朋友們，送給親愛的小朋友……」

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我的歌聲是不是走調，我一邊捧著那碗飯，一邊踏着舞步就朝着千皓辰「蹦」了過去。

千皓辰被我走調的歌聲所吸引，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來，看着用右手端著一碗白飯、還在對他擠眉弄眼的我。

「大米飯，香噴噴，吃了這碗想下碗，吃了這頓想下頓……」

看着他轉過頭來看我，我越唱越起勁，連兒歌都跑出來了。

不過唱歌實在不是我的強項，還沒有唱完三句，我立刻就卡詞了：「下頓……下頓……」

下頓是什麼？我給忘記了耶！不管了！

「下頓還吃香噴噴！」我理直氣壯地給兒歌填上了詞。

撲哧！

坐在病床上的千皓辰，忍不住被我逗得笑出聲來。看着我捧著一碗白飯又唱又跳的模樣，他蒼白的臉上，終於浮起一個淡淡的、淺淺的微笑，連他頰邊的那兩個小小的酒窩，也顯露出來。

「啊，你笑了！皓辰你終於笑了！太好了！太好了！」顧不得手裏還捧著一碗白飯，看到他的笑容，我樂得差點跳起來。

千皓辰看着在他面前手舞足蹈的我，笑容淺淺地加深：「好了，小桃子，我知道你想讓我笑。可是……小桃子，你的歌唱得真的很難聽耶！舞也跳得亂七八糟……」

呃……

「我……我是五音不全愛跑調，也……不會怎麼跳舞……」我抓抓自己的捲髮，「我只是想讓你好好吃飯……」

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我捧到他面前的飯碗，沒有伸手接下，反而一下子握住了我還捧著白飯的手掌。

「可是……我就是好喜歡。」他低低地吐出一句。

啊？！

我的心隨着他溫柔的話語猛然一跳。

「我真的好喜歡你，蜜兒。」他握着我的手掌，把我拉近他的身邊，「從第一次見到你，從你無私地出面保護我，從看到你快樂的表情，我就……喜歡上你了。」

啊啊！

皓辰在說什麼啊？他在說「喜歡我」？！不是吧，我的耳朵沒有幻聽吧？雖然這個傢伙一直在同學們面前說什麼我是他的女朋友之類的話，但是那個時候的他，都還叫着我「小桃子」，也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的表情。可是現在，他卻那麼深情地叫我「蜜兒」，對我說着這樣真摯而坦誠的話。

天啊天啊，我的心臟在怦怦地亂跳，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我的世界裏已經一無所有了，現在，我只剩下你了。」皓辰的聲音低低的，沙啞而又性感，「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的吧？你會永遠陪着我嗎？你會永遠這樣開心地逗我笑，永遠關心我嗎？蜜兒，告訴我，你會嗎？你會拋棄我嗎？你會像他們一樣離開我嗎？蜜兒……」

「不會不會不會的！」聽到他哀求似的聲音，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當然不會離開你，我會永遠陪着你，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皓辰，我會給你快樂，我會讓你天天都很開心，可是，你現在要健康起來，知道嗎？我不想看到生病的你，真的不想。」

「蜜兒……」千皓辰的睫毛抖了一抖，晶瑩的淚珠似乎又掛上了他的眼帘。

他的眼淚，真的讓我無法招架，那麼快樂的男生突然哀傷起來，這種憂鬱的表情，遠比生性憂鬱的男生更具有殺傷力，更讓人忍不住心疼。

比如童話中的那位王子，我遇到他的時候，他也是那樣憂傷，但是慢慢地，他變得越來越開朗、越來越快樂，而且還會捉弄我跟我開玩笑了。原來的我一直希望他能和千皓辰是同一個人，那樣就可以擁有快樂的外表和溫柔的內在了。可是現在，看着同樣憂傷的千皓辰，我卻希望他能像王子一樣，快點變回快樂的他，能夠再像以前一樣，那樣的活潑和開心。

「謝謝你，蜜兒，謝謝你的承諾。現在我除了你，誰都不會相信了。只要有你在我的身邊陪着我，我就會安心了。」千皓辰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因為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真心對我好，永遠都不會背叛我的。對不對，蜜兒？」

「當然。」我看着他傷心的表情，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我會保護你的。就像當初我們相遇一樣，我會永遠站在你的前面，保護你的……」

「蜜兒……謝謝。」千皓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猛地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裏。

我幾乎立刻就感覺到，有濕濕的淚珠，突然流進了我的頸窩裏。

他又哭了……這個假裝堅強那麼久的男生，現在卻突然變得這麼脆弱……雖然懷抱還是那樣的溫暖，但眼淚卻那樣地讓人傷心……

哭吧，可憐的皓辰，哭吧，已經忍了太久太久的可憐的少年……希望我能用我的懷抱，好好地溫暖你，好好地讓你再變回堅強的那一個……

皓辰……溫暖的懷抱……溫暖……溫暖？！啊，不止是溫暖，怎麼懷抱里越來越滾燙了呀？溫度正在直線上升！

啊呀不好！

我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立刻就對着還在傷心的千皓辰大喊一聲：「不好了！皓辰！白飯，白飯灑在我們的身上了！」

啊呀呀！好燙！燙死了啦！

我從他的懷裏猛然跳開，熱熱的白飯滾在我的胸前，燙得我又跳又叫，簡直就像一隻不小心踩到了熱水杯的小貓。

千皓辰坐在病床上，看着我的慘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唉，這還真是……滾燙的懷抱啊！

Chapter2父親的愛

我跑去老媽那裏，把滿身白飯的衣服換掉，幸好沒有燙起包包來，不然我可愛的小肚肚就要變成蜂窩煤了。

不過，皓辰竟然笑了！

雖然看起來還是那樣勉強，笑的時候眼睛裏還含着眼淚，但是只要他還能笑，只要他還沒有一直消沉下去，那就是最好不過的一件事情了！老爸說不可以總讓他一個人胡思亂想，一定要讓他快樂起來，讓他把那些悲傷的往事全部忘掉，這樣他才能恢復得更快，才不會被那個抑鬱症給拖進不可知的混亂世界裏去。

我向學校請了假，專心地陪着他，只希望我在他的身邊，能讓他早日恢復健康。

笑吧，皓辰，努力地微笑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好起來的，你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樣……

呃？

正當我拍著自己的衣服，拐進走廊，準備回到千皓辰的病房裏去的時候，竟然發現在千皓辰的病房外，站着一個高大而孤單的身影。

一身暗黑色的西裝，有些斑白的頭髮，微微皺起的眉頭，似乎非常擔心卻又無奈的眼神，門外的人帶着傷感的表情透過病房房門的玻璃窗，遙望着門內那個同樣孤單的身影。

那是……皓辰的父親！

我不會認錯的，雖然這位叔叔那天很暴力，連我都挨了他很多下巴掌，可是……他畢竟還是千皓辰的親生父親。當我看到他用那樣傷心的眼神注視着門內的千皓辰時，我的心裏也忍不住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覺。

「叔叔，您好。」我快步走過去，「您來看皓辰嗎？為什麼不進去？我去幫您……」

我伸手想要旋開病房的房門。

那位高大的男人看了我一眼，伸手擋了一下我的手臂：「不，不用了。我今天不是來找Eddy的，是來找你的。」

「我？！」他的這句話讓我微微地愣了一下，沒想到居然是來找我的？

「對，可以找個地方談談嗎？」氣度非凡的叔叔低頭看着我，和千皓辰非常相像的眸子裏，透出那樣堅定的光芒。

我知道，我不能拒絕。

醫院的小咖啡廳里，我和千皓辰的父親面對面而坐。咖啡廳里很安靜，氣氛好像有一點尷尬，我坐在他的對面有些手足無措。

「呃，叔叔，你……要不要喝點什麼？我請您。」為了打破我們之間尷尬的氣氛，我首先開了口。

高大的男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請給我一杯黑咖啡吧，不要加糖，也不要加牛奶，謝謝。」

哇，他真的很有風度，對我這樣的小輩還用了「請」字。難怪千皓辰的身上看起來總是有些不平凡的氣度，大概就是遺傳了他父親的氣質吧。

「黑咖啡？」不過這一點讓我不懂，「叔叔，黑咖啡什麼都不加會很苦、很難喝的耶！

「沒關係的。請幫我買一杯黑咖啡吧。」千皓辰的父親很認真地對我點點頭。

看着他的堅持，我也沒有辦法，只好跑到吧枱上買了一罐牛奶和一杯什麼都不加的黑咖啡。

千皓辰的父親拿起湯匙，慢慢地攪動着那杯什麼也沒有加的咖啡，裊裊的熱氣從咖啡杯里升了起來。可是那種苦苦的味道，即使只是在上升的熱氣中，也可以聞得清清楚楚。這樣會好喝嗎？一定會很苦吧！

我咬着手裏的牛奶罐，有些恐懼地瞪着眼睛看着他的那杯黑咖啡。

「你一定覺得，這種咖啡會非常難喝，對不對？」好像能了解到我的心裏在想什麼似的，那位叔叔突然問道。

「嗯，」我馬上點點頭，「黑咖啡什麼都不加又苦又澀，能喝嗎？」

「苦澀嗎？可是我就愛這個味道。」叔叔端起杯子，輕輕地抿了一口黑黑濃濃的咖啡，「你知道嗎，孩子？這種又苦又澀的味道，就是皓辰老媽的味道。十幾年來，我一直喝着這樣的咖啡，因為每當我捧起這樣的咖啡時，就想起當年我和她在巴黎相遇時，她那張抱歉的笑臉和那雙閃亮的眼睛。」

啊？

沒想到突然聽到皓辰的父親說起往事，竟然把這樣苦苦的黑咖啡，稱為是「千皓辰母親的味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連牛奶也忘記喝了，專心地看着叔叔，聽他講著那個已經過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那時候我只有二十二歲，一個人去法國旅行。在旅行中進了一間路邊的咖啡店，而皓辰的老媽，恰好在那間店裏打工。她是當地一所大學的在讀生，因為想要獨力負擔讀書的費用，所以一個人辛苦地四處打工。那天路邊咖啡店的客人非常多，手忙腳亂中她出了很多錯。店長一直在責備她，還說如果再出錯，就會Fire她。你知道嗎？她給我端上來的咖啡，竟連糖和牛奶都忘記放了，美味的巴西咖啡居然變成了一杯又苦又澀的黑咖啡。當時我開口問她的時候，她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她擔心，如果我再大聲地責備她的話，她就真的要被店主開除了……」

皓辰的父親很認真地講著，略顯蒼老的臉上，微微地浮起「幸福」的微笑。

「看着那樣楚楚可憐的她，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端起杯子，把那杯什麼都沒有放的黑咖啡，一口氣喝了下去。從此，我就愛上了那苦苦的味道。因為，那是我的妻子，留給我的永遠的味道。」叔叔淺笑着說道，說到最後，從他的眸子裏綻放出來的光彩，竟然讓我這個局外人，都感覺到了溫暖和愛。

天啊，這麼幸福的故事，這麼美麗的味道，千皓辰竟然說他的父親不再愛老媽了，這……這可能嗎？看着這位叔叔這麼真誠的眼睛，我越來越有些想不通了。

「所以這十幾年來，我都沒有再喝過別的咖啡，一直只喝這種黑咖啡，因為我相信，當我端起杯子的時候，就是她的心和我的心融在一起的時候。孩子，你能知道那種感覺嗎？那種身在千里之外，也能心心相印的感覺。」叔叔低下頭看着我，「雖然因為我的公務繁忙，不能天天陪在他們母子的身邊，但是我相信，我的心是永遠和他們在一起的，無論身處何時，無論身在何方。」

「可是，皓辰為什麼……會那樣誤解您呢？在阿姨病危的時候，您又……」我好像有點快言直語，什麼也沒有想就說了出來。

他如果真的那麼愛他的妻子，又怎麼會在她離世的時候，還沒有回來？又怎麼會讓兒子誤解他有「別的女人」呢？

「我的工作，不是那麼的普通。常常一整年都在外國和別人交涉，所以在我的身邊有好幾位貼身的秘書小姐。其中有一位，很想做我『別的女人』，當然我不會答應，還辭退了她。可就在我約她出來準備讓她離開時，恰巧被皓辰撞到了。我是個不太會和兒子溝通的人，因為我長年在外，皓辰一直是他的母親和保姆帶大的，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本想等那次公幹結束之後，就好好地回去跟我的妻子和兒子團聚的，但沒想到……」

叔叔放在咖啡杯上的手指，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咖啡杯和湯匙發出輕輕的撞擊聲。

「我知道皓辰老媽病得很厲害，可是我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一定要我親自去才可以。我以為可以順利趕回來的，沒想到那天在意大利的機場上空，突降大暴雨，雷電級別超過了飛機起飛的最低標準，所有的飛行員都跟我說無論如何不能起飛，不然就一定會被雷電劈中。我在機場里整整站了十個小時，一直在對上帝祈禱，不要把我的妻子帶走……可是……我還是回來晚了，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皓辰的父親越說越傷感，說到皓辰老媽離世的時候，他的眼圈也忍不住泛紅了。

他這樣的表情真的很像千皓辰，只是他的眼睛比千皓辰的更加碧藍，好像是純正的外國人的眼眸，而千皓辰就更像是混血兒了。

「叔叔，您別這樣難過……」我忍不住開口勸慰道，「其實皓辰只是覺得在他母親去世的時候，您還沒有回來，他的心裏無法接受，所以只要您以後好好地關心他，多和他溝通溝通，我想他會原諒您的。」

雖然知道了千皓辰的心結所在，可是那個倔強的傢伙什麼時候肯原諒他的父親，我也沒有底。

「現在沒有時間了。」皓辰的父親突然抬起頭來，「他母親的葬禮，一直都沒有辦，一定要讓他回去，才可以舉行。這個孩子不僅僅是不肯原諒我，在他的心裏，還堅持認為不為老媽舉行葬禮，老媽就不會離開他，所以他才會這麼倔強，才會寧肯自殺也不要回去……」

「啊？真的嗎？」叔叔的這句話讓我很吃驚！

原來千皓辰母親的葬禮還沒有舉行？千皓辰這個小子逃到這裏來，就是想要逃開老媽的葬禮？他不捨得離開老媽，他不願意承認老媽已經去世了！這個傻子，笨蛋！他怎麼可以這樣做，他怎麼可以這麼傻呢……他這樣堅持着，已經離開的老媽知道了，也不會開心的呀！這個小笨蛋！

「所以我今天才來找你，孩子。我知道Eddy現在只聽你的話，你替我勸勸他，讓他快點回去吧。」皓辰的父親突然抓住我的手，「對不起，孩子。那天因為我的急迫，所以動手打了你，我現在向你道歉。真的拜託你了！我不想失去了妻子，還要失去我們唯一的兒子！拜託你了！孩子！」

皓辰的父親那麼真誠地向我道歉，甚至還朝着我這個小輩認真地低下頭來。

這把我嚇得受寵若驚，我連忙拉住叔叔的手：「您……您別這樣……我……我會想辦法跟他說一次看看……」

「不只是說，是一定要讓他接受！孩子，我已經無路可走了，只能把一切的希望都寄託於你了！請你答應吧！」叔叔急迫地對我鞠躬。

我嚇得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拉起皓辰父親：「您別這樣……叔叔。好吧，我……我會儘力勸他離開的，我會……」

我咬住嘴唇，心裏忍不住酸酸澀澀地一疼。

剛剛還在病房裏答應千皓辰，要永遠陪着他，要永遠給他快樂，讓他開心。可是現在……我竟然要去勸他離開了？勸他跟他的父親回家？

不……我怎麼會答應這樣的條件……天知道，如果他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那麼我……那麼他……那麼我們……我們還會再見面嗎？還會有未來嗎？還會……還會……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窩微微地一漲，一股熱熱的淚花，在眼眶裏翻騰起來。

Chapter3為愛背叛

結束了和千叔叔的談話，我一個人默默地回到皓辰的病房。

他坐在病床上，正翻弄着我給他拿去的幾本童話書。看到我一個人走回來，開口問道：「你不是去換衣服了？怎麼換那麼久？我還以為你跑去印度買衣服了呢。」

他的語氣雖然比較低沉，但是話語卻已經恢復了以前一樣快樂的語調。這讓我很高興，至少他已經不再那樣消沉了。可是卻又讓我難過，因為……我竟然要開口勸他離開？他會很不高興吧？他會生我的氣吧？他會朝我發脾氣嗎？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怎麼了？蜜兒？為什麼不說話？」見我沒有回應，千皓辰奇怪地問道。

我勉強地對他笑了笑。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帶着凌厲的感覺，好似要把我看穿一般。

「你有什麼心事？小桃子？過來，告訴我。」他拍了拍身邊的床鋪，伸手把我拉了過去。

我坐在他的病床邊，欲言又止。

「到底什麼事？難道是我的病嗎？叔叔又說什麼了？不能治了嗎？那就算了，反正我大不了也是一個死……」千皓辰又開始胡言亂語。

「別亂說！」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有些責備地看着他，「難道你一定要說那個字嗎？死就那麼好嗎？死就真的能一了百了嗎？你死了我怎麼辦？難道你真的只是捉弄我、欺負我，看我好玩嗎？你是嗎？皓辰……你告訴我，你是嗎？」

我說得有些激動，眼睛裏淚花在蕩漾。

千皓辰沒有想到我會突然這樣說，他微微地愣了一下，隨即握住了我的手，「當然不是。我已經對你說過了，蜜兒，你是我最想珍惜的人。無論是在這裏，還是在……我最喜歡的人，都只是你。」

他的聲音有些模糊，我沒有聽清中間那個字。但是他的告白，還是讓我的心忍不住又顫抖了一下。

其實從沒有想過千皓辰會喜歡我的，總以為他是以捉弄我為樂，以欺負我為生活的目標，只要看着我被氣得哇哇大叫，他就能笑得一塌糊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會保護我，會珍惜我，會在所有同學的面前，替我擋住那些書本的攻擊；會在我受了傷的時候，寧肯咬着牙忍着頭痛，也一定要先把我送到醫院……

可是現在，我竟然要勸他走啊……要勸他離開這裏……為什麼，心突然會那麼痛……

「皓辰……謝謝你。不過……」我有些心虛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這樣離開家，你的家人……還是會很擔心你的？」

我沒有直接說他的父親，而是選了一個「家人」這樣的稱呼。

千皓辰微微地怔了一下，隨即他那雙漂亮的藍色眸子裏，浮起了一抹銳利的光芒。

「你見到他了，對不對？」他的聲音低低的，卻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心。

我的心臟在胸膛里怦怦亂跳，雖然知道千皓辰真的很聰明，但卻沒有想到他能在我只說了那樣一句話的時候，就完全猜到了。

「皓辰，其實我想，你應該聽聽你父親的解釋，也許他真的有原因呢？真的不能在你老媽去世之前趕回來呢？雖然我不知道你父親的工作是什麼，但是感覺很重要、很迫切的樣子，我覺得你好像也應該替你老爸考慮一下，他不會不愛你老媽的……」我心急地向千皓辰解釋。

可是千皓辰的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他皺起眉頭，眼睛裏綻出憤怒的光芒：「是他讓你說的嗎？是他讓你來勸我的嗎？是他讓你來替他解釋的嗎？！」

他的反應超出了我的想像，我連忙安撫他：「皓辰，你先不要這麼激動，我本來也不想這樣說的，可是剛剛我見到了你的父親，聽他說起了很多他和你老媽的故事。我想，他是真的愛你老媽的，不然不會十幾年都喝着苦苦的黑咖啡，為了紀念和你老媽的初次相遇！他趕不回來，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那天晚上你也知道的，那是個下着大雨的夜晚，不是嗎？！」

「夠了！不要說了！」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千皓辰就突然對着我一聲怒吼！

他的臉孔瞬間就變得無比慘白，好似那個下着凄冷的冰雨的夜晚，依然還哽在他的心裏，是他所有病症的癥結。

「不要再提起我老媽的事情！不要再提起那個夜晚！蜜兒，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他們不理解我、打擊我、要求我，為什麼你也這樣對我？你難道看不到我的痛苦嗎？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傷心嗎？為什麼你還要替他說，為什麼還要替他解釋，為什麼還要這樣刺激我！」千皓辰生氣地對我吼著，他的眼眶泛紅，臉孔發白。他伸手捧著自己的額頭，似乎頭又開始疼痛了！

「皓辰……」我有些擔心地看着他，卻依然還想要解釋，「不是那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覺得，你的父親還是愛你的，也是愛你老媽的。只是他一直不在你的身邊，沒有來得及和你溝通而已！你要學着體諒他、理解他，我只是希望你能和家人在一起，希望你能幸福啊！皓辰，你難道忘了嗎？你老媽的葬禮還沒有舉行，她還躺在那裏……等着你這個兒子回去啊！」

「不！不！Shutup！」千皓辰對着我大叫一聲，聲音就像撕裂一般地疼痛，「別說了！別說了！我不要聽，我不想聽！別提起我媽，別提起我媽！如果不想我死，就不要再說了！啊……啊！」

他痛苦地呻吟著，雙手抱住頭，在病床上來回扭動。

「皓辰！」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知道他又發病了，連忙伸手去扶他，「皓辰，你別生氣，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只是想幫你解開心結，讓你不再為那件事困擾，也為了你的老媽能夠平安……」

「走開！」千皓辰猛地甩開我的手，差點把想要扶着他的我給推倒在地板上，「別再說了！別再說了，陶蜜兒！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樣的話……你怎麼……啊……」

皓辰痛得在病床上掙扎，他拉開病床的抽屜，從裏面抓出一瓶葯，擰開瓶蓋就要往嘴巴里灌！

眼尖的我立刻發現那是一瓶標著「鎮靜劑類」的藥物！

天啊，這個男生怎麼還留着這樣大劑量的鎮靜劑？老爸明明已經說過，他再也不能吃了，再吃下去，他的整個腦神經都會受損的！

「不要！皓辰！不要再吃了！不要！」我猛地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他手中的那瓶葯，「對不起，皓辰！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這樣的話……可是你知道嗎？這是你所有心病的癥結，如果不把這個心結打開的話，你永遠都好不了！還有你去世的老媽……她看到這樣的你，該會多麼傷心啊……皓辰……皓辰……你替你老媽想一想，替老媽想一想啊！」

我抓住他的手，哭着在他的身邊跪倒。

千皓辰手中的藥瓶歪倒在我們握在一起的手掌中，白花花的藥片灑了一地……

他無力地倒在病床上，苦澀的藥片塞了他一嘴……那是多麼多麼苦的味道，可是……卻完全比不過，從他的眼角緩緩滑落的淚水……那是比藥片更苦、更澀的味道……

老媽……皓辰的老媽……皓辰死也不肯去面對老媽的葬禮……他總在假裝老媽還活着，老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活着……只要不舉行葬禮，老媽就依然活着……

病房裏安靜得只有眼淚滾落的聲音……我彷彿聽到這個倔強男生的心裏有什麼東西輕輕地碎裂了……

正當我們兩個默默垂淚的時候，病房的房門猛地被人撞開了。

「烏眼雞」先生竟然帶着那一群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一下子闖了進來！

「喂，你們做什麼？」我有些吃驚，瞪圓了眼睛問他們。

「我們要做什麼，你不知道嗎？剛剛不是說好了，我們要帶少爺走！」「烏眼雞」先生把手一揮。

「什麼？說好了？」我吃驚地瞪大眼睛，「我什麼時候跟你們說好了，我只是說要勸勸皓辰，並沒有說讓你們現在就帶他走！」

「沒有時間啰唆了！你們快點過去，把少爺抬走！」「烏眼雞」蠻不講理，那些人朝着千皓辰撲了過去。

還在流淚的千皓辰愣了一下，吃驚地把眼神移到了我的身上。那淺藍色的眸子裏泛出驚訝的光芒，他看着我，彷彿用眼睛在責問着我，好像我真的背叛了他一樣！

「不是的！皓辰，我沒有見過他們，也沒有讓他們過來。我真的只是見了你的父親，是他要我來勸你的……我……」我着急地向千皓辰解釋。

可是他的眼中滿是受傷的神情。

當那些穿着黑西裝的男人把手伸向他的時候，千皓辰抿著嘴唇，說出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

「蜜兒……你……怎麼能背叛我！」

咚！

我的一顆心，幾乎掉進了冰凍幾千年的冰川里。

好冷啊，好冷。

Chapter4離別

「蜜兒……你……怎麼能背叛我！」

千皓辰的聲音，就像是一把尖刀生生地撕裂我的心，痛得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滾落下來。不，那不僅僅是眼淚，還和著心裏傷口湧出的鮮血，那樣赤紅的，那樣耀眼的，那樣讓我疼痛的……血……血和眼淚……

看着被那些男人架住了胳膊，硬生生地朝門外拖的千皓辰，我顫抖地對他喊：「不……皓辰……我沒有！我……沒有啊！」

千皓辰臉色蒼白，雖然兩條胳膊都被人從旁邊架住了，可是那雙泛著淺藍色眸子的眼睛卻直直地盯着我，目光中透出了傷心、痛苦、怨恨和悲傷。那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生生地要切開我的胸膛，切碎我的心臟，那樣緊緊地……死死地盯着我……糾纏着我……

「皓辰……我沒有……我沒有……你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不是我讓他們來的……真的……真的……」我流着淚向他解釋。

千皓辰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的嘴唇抖動着，只是低低地吐出一句話：「蜜兒……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怎麼可以……你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還相信的人！可是蜜兒……你背叛了我！」

嘩——我的眼淚就像泉水一樣噴湧出來。

為了他這句話，為了他這句從心底湧出的話……我拚命地搖頭。

我對着他用力地搖頭，不管自己甩掉了多少淚珠，不管自己的表情多麼難看，我只想讓千皓辰知道，我沒有……我沒有背叛他，我真的沒有背叛他！

「不是的！皓辰！不是的！」我哭喊著，伸手想拉住他的手。

但是旁邊那些架住他胳膊的男人，立刻就把千皓辰向後一拉！

眼看我們的指尖只差幾個厘米就可以碰觸到了，但黑西裝男人手一用力，又把我們硬生生地給拖開了！

「放手！你們快放開皓辰！」我朝那兩個男人大叫起來，「不許把皓辰帶走。快點放開他！你們放開他！」

他們到底為什麼跑到這裏來？難道真的是皓辰的父親指使的嗎？我不相信，剛剛那位叔叔還和我談得那麼投機，他拜託我來勸說皓辰的，絕不會又突然派人來搶走皓辰的！不會的！可是這些人到底為什麼一定來搶？為什麼？！

「放開皓辰！放開！」我尖叫着朝他們撲過去，抬起自己的小手，又想要施展我的「蜜桃神拳」，讓他們快點放開皓辰！

可我還沒有打出去，身後突然躥上一個人，一下子就鉗住了我的手腕！

「小丫頭，你以為我還會給你機會打我的手下嗎？！」

是「烏眼雞」先生！他站在我的身後，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我被他死死地按住，根本動彈不得！

「快把少爺帶走！不能再讓先生傷心了！」「烏眼雞」先生朝着那些手下下令。

「不行！不能把皓辰帶走！你們放開我！」我看着他們拖着皓辰就走，急得哭喊起來，「你們不能就這樣帶走皓辰，他還在生病！你們只知道不讓先生傷心，有沒有想過皓辰！最傷心的人是他啊！放開他！我不許你們這樣帶走他！不可以，不可以！」

「行了，小丫頭，別叫了！」「烏眼雞」先生居然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你還真夠煩人的！別給我吵了！少爺我們是一定要帶走的。別忘了你和先生承諾了什麼！我們只不過是讓這個過程加快而已！所以你給我老實一點，不然我就把你從這裏丟下去！」

「烏眼雞」先生真的有些氣急敗壞了，他死命地捂住我的嘴巴，還大聲地朝我吼著！

我被他捂住了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那些人架著千皓辰往病房門外走，可憐的我們，就這樣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活生生地被這些人越分越遠……

我看着千皓辰，看着被那些人架住的千皓辰，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卻依然帥氣，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悲傷，那抹淺藍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

皓辰，你要走了嗎？你就這樣離開我了嗎？我們……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了？對不起，皓辰……雖然這些人並不是我叫來的，我也真的沒有和他們有什麼協議，但是……我是真的答應了你的父親，是真的想要勸你回去……因為你的媽媽還在等你，因為她只有看到你，看到最心愛的兒子，才能真的入土為安……皓辰……再見了……皓辰……再見了……無論我們以後是否還能再見，但是我一定不會忘記……一定不會忘記在我十七歲那年的夏天，有個名叫千皓辰的男生，闖進了我的心……

「唔……唔唔……」我被「烏眼雞」先生捂著嘴巴，但是我卻努力地想要再說些什麼。

可是字句都被「烏眼雞」先生的手掌按了進去，留下的，只有無力的嗚咽，和那顆顆滾落的淚珠……

那兩個男人架著千皓辰，眼看就要旋開病房的房門，可就在這個瞬間，一直用淺藍色眼睛望着我的千皓辰卻突然大喊了一聲：「等一下！」

屋子裏的人立刻被他這句話震得呆愣了一下。

「放開我，我要和她說幾句話。」千皓辰咬着嘴唇，氣勢凌人地對那些人下命令。

架住他的男人和「烏眼雞」先生都愣了一下，但那兩個男人沒有放開千皓辰，「烏眼雞」先生也沒有放開我。

「沒有聽到我的話嗎？！放開她，讓我跟她說兩句話，我就跟你們回去！」千皓辰再一次對他們嚴厲地下令！

這一次「烏眼雞」先生被嚇了一跳，他看了兩眼千皓辰，終於無可奈何地對着兩個手下使了個眼色，他們放開了千皓辰，「烏眼雞」也放開了我。

我一脫離「烏眼雞」先生的鉗制，立刻就想快點跑到千皓辰的面前去，想要對他解釋。可是沒有想到我的腳下一軟，一頭就栽倒在地板上！

千皓辰一把抓住了我，已經急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我，立刻就跌倒在了他的懷裏。

「皓辰……」我抓着他的胳膊，淚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皓辰，你相信我，我沒有和他們串通，我沒有背叛你。我真的沒有……」

千皓辰扶著跌倒的我，沒有責備，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這不重要了，我只想問一句，蜜兒……你真的要我走嗎？」

呃……

他的這句話一出口，我的心立刻就緊緊地顫抖了一下。

我要他走？不！天知道，我是最不想讓他走的那一個……我甚至希望他能永遠留在這裏，希望他能永遠在我的身邊，也希望老爸能治好他的病，能讓他再像以前一樣快樂起來！那個我曾經最討厭的千皓辰現在……現在卻讓我這樣地留戀……這個堅強倔強的男孩子，為什麼在我為他動了心的時候，卻要離開……

「不……皓辰……不……我不想讓你走……我不想！我想要讓你永遠都留在我的……」我用力地搖頭，眼淚像是珠子一樣地滾落。

但我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千皓辰突然用力，一下就把我抱進了他的懷中！

我重重地撞進他的懷裏，只覺得有濕濕涼涼的淚水，落在了我的臉頰上。

「有這句話就夠了……蜜兒……夠了。」他咬着嘴唇，聲音在我的頸窩裏顫抖。

「皓辰……」我用力地抱住他，也顧不得有那麼多「觀眾」在場，只想用力地抱緊他，「可是……可是你一定要回去……你媽媽還在等你，你不能就這樣不管她……你也要去和叔叔溝通，也許……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皓辰，那是你的病結所在，你一定要去解開，你……」

我試圖向他再哭訴些什麼，但突然之間，卻覺得我的左耳耳垂上一陣生生的劇痛！

「啊……」我慘叫出聲。

千皓辰在咬我！他竟然張口咬了我的耳朵！好痛！真的好痛！可是……可是我知道，那是發自皓辰心裏的痛……他咬我有多痛，他的心，會比我更痛！

「蜜兒……」他從我的頸間抬起頭，晶瑩的淚花在他的眼睛裏翻滾，「蜜兒，不要忘記我。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記住我留給你的印記。我的……蜜桃公主……」

大顆大顆眼淚，就這樣從千皓辰的眼睛裏奪眶而出。

我有些呆住了，望着他流下的淚水，心如刀絞。

已經顧不得他剛剛說了什麼話，也顧不得他咬在我耳朵上的疼痛，雖然那裏可能已經流血了，我只顧得眼前的他……眼前的千皓辰，眼前的這個為我淚流滿面的男生……我最喜歡的……皓辰……

千皓辰站起身來，戀戀不捨地望了我一眼，終於猛地轉身，大踏步地朝病房門口走去。

「還等什麼，走吧！」他冷若冰霜地對「烏眼雞」先生說，迅速拉開病房的門，連頭都沒有回一步就踏出了門外。

咔噠！

病房的門硬生生地落下，我的心門也像是被人硬生生地關上了。

「烏眼雞」先生他們看到皓辰走了，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剛剛還吵鬧得快要翻了天的病房裏，就只剩下了跌坐在地板上的我……

皓辰走了……他真的走了……只留給我一個屬於他的印記就走了……他對我說，他會回來的，我一定要等他回來……可是皓辰……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為什麼你才離開我一分鐘，我就已經開始想念……皓辰……皓辰……我會等你的……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我伏倒在地板上，無法遏制的眼淚，暈濕了淡黃色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