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短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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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華

提起美國,相信不少人不以為然——哼,不就是個財大氣粗的山姆大叔嘛!但若提起希臘,則有可能湧起浪漫而靜謐的遐思——噢!維納斯的故鄉,奧運會的第一縷聖火,西方文明的發祥地,以及希臘諸神,以及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總之和咱們中國一樣,至少有值得世人仰視的輝煌的當年。然而又必須承認,我們對時下的希臘又所知無多。多數人寧願去不可敬也不可愛的山姆大叔家裏享受他如何財大氣粗,卻硬是想不去希臘領略絕世美女維納斯的流風遺韻,豈非咄咄怪事!

人家村上春樹到底情趣不俗,既去了美國,又不忘希臘;而且去希臘不是為了欣賞維納斯豐腴嬌美如花似玉的留守姐妹,而是一頭扎進「希臘僧侶自治共和國」。此「國」位於阿索斯半島(或稱阿克蒂半島、聖山半島),乃希臘東正教聖地,上面有二十座大修道院和許多座小修道院,近兩千人在那裏潛心修行,晨鐘暮鼓,黃卷青燈,誦經祈禱,自耕自種。沒有電,沒有車沒有酒沒有娛樂,沒有女人。別說女人,「動物也不許放進雌性來,雄性統統被閹掉」。村雨天炎天——希臘、土耳其邊境紀行上便是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住了四五天。走路淋成落湯雞,客棧沒有抽水馬桶,含着眼淚吃發霉張毛的麵包,為多拿一塊西瓜而寧願遭人白眼……不料離開那裏之後,卻又奇異地生出懷念之情。「在那裏,人們雖然貧窮,但活得安靜缺由高密度的信念。那裏吃的食物雖然簡單,但味道充滿活生生的實感。」說起來,雖然村上的祖父是寺院裏的和尚(日本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但他本人沒有任何宗教信仰,對於宗教有關的文物絲毫不感興趣。在阿索斯的修道院目睹眾人畢恭畢敬瞻仰「寶物」時他全然無動於衷。儘管如此這次由世俗進入聖地又重返世俗的俗聖之旅還是給他以某種觸動,至少是他最為接近宗教的一次特殊旅行。讀之,我們不僅可以同他一起遊歷這個神秘的「神權獨立王國」,感受奇特的宗教氣氛,也可以追尋他這方面的思維軌跡和情趣趨向。

從希臘聖山下來,村上和他的攝影師同伴直接開車駛入相鄰的土耳其順時針方向沿土耳其國境線周遊二十一天。他在希臘接觸的幾乎全是僧侶,而進入土耳其面對的則大多數是兵。遍地是兵。為何兵多呢?因為「土耳其是個罕見的一貫孤獨的大國」,西邊同希臘勢同水火,北面對蘇聯恨之入骨,東部南部同伊朗、伊拉克、敘利亞三國糾紛不斷。固然加入了北約,卻未被接受為同盟國成員,西歐不信任土耳其。「總而言之,這個國家無論往哪邊看都不可掉以輕心。真正要好的朋友一個也沒有……況且本來就是尚武之國,很多東西都是通過戰鬥、通過把對手打翻在地奪來的。」這種「煞有介事的尚武的軍事主義」讓村上頗傷腦筋(當然他對一個個質樸的普通土耳其士兵並無不好印象)。但更糟糕的是其腸胃面臨考驗。「一聞膻味就縮成一團,食慾半點也上不來」。然而南下內陸除了樣別無他物,目觸皆羊,餐館里是羊肉店裏是羊,「整隻剝了皮的羊掛在那裏」。滿城膻味,無孔不入。一次開車趕路時遭遇「鋪天蓋地的羊群」,於是好奇地對準羊群拍照,不料被羊倌索取拍照費,送了五六盒萬寶路對方還不滿足,「最後竟提出必須買下一隻羊」。總之兵和羊把村上下壞了、害苦了。旅行快結束時村上給在東京的夫人打電話,夫人問「兩個男人快活吧?」他心裏嘀咕:「這裏到底有什麼可以快活的呢?兩個人都拉了肚子,在糟糕透頂的公路上玩命開車,太陽曬,狗咬,小孩扔石頭,從早到晚只吃麵包,澡都一直沒洗,這算哪家子快活!」

如果說在希臘村上感受的是宗教,那麼在土耳其感受更多的則是政治。宗教關乎人的精神本源,政治是驅使人的外在力量。此次旅途中村上對二者的體驗和思考,融入他後來的長篇著作《奇鳥形狀錄》之中。可以說,旅行不僅產生了遊記,也間接催生了他的小說。只是小說中的村上是「門內」影影綽綽的村上,旅途中的村上更是「門外」真真切切的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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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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