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計劃

X計劃

恍惚間,我竟上了五年級,竟將面臨小考,隨着老師越來越多的訓話和越來越少的體育課,我意識到危險即將來臨。

考試的前一天,老師悲喜交加地宣佈:

「你們這一屆的考生,首次恢復單人單桌的考試製度!」

我悔啊,我恨,我準備先恨我的爸爸媽媽,他們憑什麼不早一年結婚,我追根溯源到祖宗的第十八代時,老師已經開始報考號了,我忙不迭記下了自己的考號。

下午,我到學校看考場,發現全教室只有一張雙人雙桌,高興得我心跳不已,定睛一看,啊——呀呀呀,不由倒退三步,昏天黑地,乾坤倒轉,我竟然跟范都都坐!出於百分之百的純宣洩,我把這個我所知道的最大的晴天霹靂,告訴了我認識的所有的人,50個人通通向我證明,這個決定我做錯了。他們不是用譏笑的眼神看着我,就是趕過去恭喜范都都。幾個女同學用看一個殘疾弱智兒的那種眼神看着我。

只一夜的功夫,就到了第二天,我破例8點鐘就起了床,我激動得睡不着覺,我帶着風,挾着火,來到學校。看到一大堆同學站在太陽地里,見我來了,一位同學幸災樂禍地笑着說:

「你最好別上去,楊非雪她們有個X計劃。」

我實在抗不住火熱的太陽,只好回到教室,來到教室一看,完全是女生的天地:楊非雪、藍娟還有幾個女生陰森地看着我,我等了一會,楊非雪才慢慢地走向我,熱情地握着我的手,說:

「我們有個X計劃,參不參加?是這樣的哈,我們不是都坐最後一排嗎?如果我想知道第二題的第四小題,就先踢兩下桌子,再踢兩下凳子,然後你就把寫上答案的紙團扔給我準備收買的人。」

我雖然對她們怎樣收買別人非常感興趣,但仍覺得她們老土!這樣的辦法,我們的前輩早就用光光了。老師可是時刻準備着,於是我面對面地對她們進行思想教育工作,我除了把剛才的幾點加上以外,還誤以為新安上的電視,是起監視作用,所以把這一點也給加上了,她們果然屈服於我的說服力。

藍娟對我說:

「其實吧,我們早就想放棄,你一說,我們才被勾起來想搞的……」

過了好久,范都都也沒有來。我以為他得了感冒風濕麻疹腮腺炎,可就在老師來之前,他晃晃悠悠地進了教室。他見了我,抑制不住的喜悅浮在臉上,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原來是面巾紙,他殷切地遞給我,我注意到一個小細節,他是用雙手奉上來的,頭還微微低下。

我也不謙虛,用面巾紙輕輕點了點額頭,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動作,他果然心懷不軌,顯出了原形,頭微微後仰而不跌倒,眼微微合上而不閉緊,嘴微微張開而不放大,這是一副誰看了都想K的表情。他說:

「蔣方舟,我又給你紙用,又借給過你水喝,考試的時候,你就把卷子借我抄一下,好吧?」

看到他那副表情,我不得不放棄我本來就不多的惻隱之心,兩位監考老師,一位是外校的女老師,挺了個大肚子,看樣子懷孕八個月不止,我真擔心她把孩子生在考場上;一位是本校的男老師,二十多歲,比女老師活潑,一到教室,就踱來踱去。

考試開始了,從做第一題開始,范都都就拚命地用手捅我的肋骨,他捅的是肋骨的中縫,又疼又癢,實在想讓人咯咯亂笑,當時我就產生了抱住范都都的手,大咬一口的慾望,但我隨時隨地又要保持尊嚴,還要瞪他,他自己卻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們這一桌,成為考場里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不斷有男生傳來電報:

「范都都還真夠色的!」

范都都不但笑,笑中有話:

「蔣方舟~~~~給我抄一下~~~~」

我的惻隱之心終於動了一點,因為考試的前一天,連續有五個人來到我的桌子前,懇求我給范都都抄一下,不讓他給我們班扯後腿。

我把卷子往范都都那邊移了移,范都都沒有感覺,我大放血,又移了移,他意識到了,把我卷子抽了出來,擺在他的正前方,我嚇得要死,趕緊把卷子搶了回來,但為時已晚,老師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男老師走了過來,把我們的桌子再三地敲。

過了十幾分鐘,范都都幾次想強行把我的卷子抽走,都被我用白眼奉還,范都都終於善罷甘休,氣呼呼地說:

「我不抄你的,我自己來。」

我着實驚奇了一番,不知他是不是準備改過自新,還是另有門路……但一寸光陰一寸金,我終於止住了好奇心,專心作題。

這時,我忽然覺得有東西在我身邊上下晃動,哦!原來是范都都的腦袋,他的膝蓋上平鋪着一本打開的語文書,我既不敢尖叫,又不敢說話,只能以憤怒的眼睛,來表示我心中的嫉妒。他又是那副厚顏無恥的死相(看來他的表情太貧乏了),他可憐八撒地拽着我的衣袖說:

「蔣方舟,你別跟老師說行吧?」

看我無動於衷的樣子,又繼續厚他的臉皮。就這樣你怒我厚,我厚你怒,我們僵持了一分多鐘,我把怒火轉移到他的那本語文書上。希望從上面找到一道題的答案,直到我確定上面沒有答案時,我才把目光收回。

范都都忽然可憐巴巴地看着我,眉毛垮得嚇人,說:

「蔣方舟,我不抄了,行了吧?」

我好象沒說不許他看之類的話吧?我本來還想寫一陣就在他的語文書上瞄一陣,現在也只好作罷。

當我不經意地抬起頭時,忽然發現本校監考老師向外校監考老師指着我,還嘀嘀咕咕地說着些什麼,不時還朝我嫣然一笑,說完了,外校老師晃晃悠悠地腆著大肚子,撐著腰,笑眯眯地朝我走來。

愛因斯坦的兄弟巴基斯坦說得好:黎明之前總是最黑暗的,災難之前總是忒平靜的。

外校老師走到我的座位前,雖然彎腰困難,但還是不辭艱辛地俯下身看我的卷子,我羞紅了臉,做作地捋一下頭髮,捋完左邊捋右邊,我實在不知道我現在是應該正常寫作業,還是該簡要向她介紹我的卷子,

她終於走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因為興奮,步伐有點矯健,撐著腰的手格外用力,指尖都發白。

她邊笑邊向正在巡邏的另一位老師說悄悄話,那老師聽后狂喜,激動地向我小跑過來,我不禁猜測,是我做得太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老師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還是我做得不好,老師沒法控制悲憤,不管怎麼樣,老師已經來了,這回捋頭髮已經過時,我只好撓頭做思考狀,老師仍不死心,我只好把動作加大,嬌媚地伸了個懶腰,忽然摸到了一個長滿了小丘的隆起的肉包,我回頭一看,原來是老師的鼻鼻,老師臉也紅了,向外大邁一步,歪在牆上看范都都卷子,過了好一會,臉上帶着高深莫測的表情,走之前還半側着臉,微笑着看范都都一眼。范都都無辜地問我:

「咋啦呀?咋啦呀?」

在後面的考試中,校長曾走進教室,也趴在我的桌子上,用眼睛幫卷子照了個X光,感覺真奶奶的不爽!

語文就在一片混亂中考完了,下午開始了我的數學征途,來到學校才發現,自己沒帶尺子,踏破鐵鞋去借尺子,可同學都以尺子太少,距離太大的借口不肯借給我,我只好把目光投到那個我本該想到的人——范都都身上。

於是,厚顏無恥的人換成了我:

「范都都,把尺子借我用用行吧?」

他竟然還擺譜:

「不行,你又沒答應我不告老師。」

「我又沒有告老師呀,我只是跟幾個人講了一下。」

范都都只好帶着疑惑的眼神把尺子借給了我。一個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同學,終於在門口叫出了那句我們不想聽到的話:

「監考老師來啦!」

令我輕鬆的是,監考老師竟換人了。換成了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中年婦女。自以為黎明可以來到,可以不受監視,不想剛髮捲子,老師就在最後一排,換言之,就在我身後「啪」地一聲坐定,考了五分多鐘,身後的老師忽然「嗖」地站起,照例走到我的座位前,我以為他的下一個動作,又是俯身,不料,我身邊的一張還沒寫過的卷子,忽然被老師拿起來,左看右看,彷彿要看穿了才痛快。

正在他看卷子之際,我的筆套突然狂滾不止,滾到與我一走廊之隔的藍鵑腳邊,我用手語表示那筆帽的主人是我,藍鵑剛準備把筆帽遞給我,忽然發現我旁邊站了個彪形大漢,遞筆帽的手有些遲疑,最後終於縮了回去。

我求筆心切,但老師確確實實就站在我身邊,而且發現了我們之間微妙的交流,我坦誠地看着老師,希望能讀出他的心情,是同意,是懷疑,是反對,令我感動的是,老師把筆帽從藍鵑手裏搶了過去,放在我身上,我着實受寵,老師卻還在繼續他的工作:對藍鵑半忠告半警告:

「以後撿到東西要還給人家哦!」

鑒於數學題很簡單,我這回破例檢查了十一遍,但遲到的下課鈴還沒有打響,我下定決心排除萬難,終於決定:玩。

我參考了一下同學們的幾種玩法:1、畫畫。我們班同學的水平你是了解的,女生畫娃娃,男生畫坦克;2、玩手指頭,胖人玩手指頭可以達到美指脫脂的效果,瘦人玩手指頭,可以活動關節,有效地預防風濕,骨質疏鬆……3、其他,包括:梳頭,剔牙,啃指甲……由於意識到影響市容,所以暫時不作詳細介紹。

忽然,身後的老師嗖地站起,我的背後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我趕緊撓頭作思考狀,喃喃念叨著:

「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哦,我知道了!」

便沉下頭奮筆狂書。

演了半天的戲,才發現主角並不是我,老師是沖着范都都來的,我看見老師和范都都做拔河狀,連接二人的是一棍狀物,這物你也認識——紅外線。范都都從嗓子眼裏發出「哼哼」的不明聲音,最終還是老師搶贏了,她帶着燦爛的笑容朝講台走去,因為得意,后蹄子一揚一揚的,掀起一陣塵埃,我聽見范都都不滿地咕嘟:

「人家還是小孩子嘛!」

用早熟的馮圓的話說:臉皮子比城牆拐彎還厚。

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千辛萬苦搶到個稀罕物還不會使,台上的老師就演繹著這樣的悲劇。先是女老師說:

「這裏面肯定有鬼。」

台下的范都都一個勁地咯嘰我,問:

「是不是開心鬼呀?」

兩位老師把紅外線平攤在桌子上,給它綁上安全帶,戴上手套后,正式開始做手術,在這期間,女老師主要擔當了指揮工作,其主要語言是:

「按這兒……對對……哦,不行呀。」

我注視着台上老師的動作,惟恐他們按對了地方,結果……誰說大人孩子有代溝,這老師不是很能接受新事物嗎,不到一個小時就琢磨出了竅門,按下了紅外線的開關,我心裏暗叫一聲:

「姑奶奶啊,莫亂射!」

今天的紅外線異常興奮,所放出來的光,竟成分散狀,蕩漾在整個教室里,無一處被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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