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站在門口,仇恨靜靜地注視着簡朝明,他形態之間,冷凝平淡如昔,宛如他所看的只是一幅任何時間都可看到的尋常景象一樣。

簡朝明仰卧在地,胸前、背後是十二道血肉翻卷的傷口,十二道傷口,很平均的前後各印上六道,赤脂白肌,相對輝映。

當然很痛苦,但是,簡朝明沒有死,這些傷都不是致命的部位。

仇恨低沉地道:「你的掌上功夫不弱,三招之內能夠逼我退身的對手並不太多,只此一端,你已足堪自慰了。」

簡朝明攙扎著,喘著氣道:「告訴我……仇恨……你……你……一共……有幾把……『金龍赤火劍』?」

仇恨被他問得一楞,但隨着恍然,安詳地道:「原本便是一把劍,你應該知道,我對雙劍的使用並不習慣。」

簡朝明痛苦又迷惑地道:「但是……但是……」

仇恨道:「但是,你卻幾乎在同一個時刻里看到了兩支劍出現,是么?」

簡朝明壓制住自己的呻吟,竭力支撐著坐起,喘息著道:「我………我很清楚……很消楚的看到了兩柄劍,一柄對面飛刺而來……一柄………另一柄卻在你手中……兩支劍,在同-時間……卻出現在兩個方向……」

仇恨輕輕地道:「不錯,但那卻是你遭到光影及速勢的欺騙,飛刺向你的一劍,只是一抹幻象,幻象乃是完整的,你雙瞳嵌入的影像便受到下意識的認定,從而產生錯覺,以為那是劍的實體,而劍的實體仍在我的手中。」

簡朝明搖搖頭,咬着牙道:「分明是兩把劍……」

仇恨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在這一招劍法中受創的人大多如此認定,他們和你一樣,皆不相信我只有一支劍,現在這不是問題的癥結,問題的癥結只在勝負!」

他頓了頓,又道:「我再明白地告訴你,這招叫『傍花拂柳』,是『武林帖』中『紅拂女』這位前輩創研的秘技。」

簡朝明呼吸粗濁地嘶叫道:「仇恨,你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

仇恨道:「問得好,簡朝明,私下說,我欣賞你偽裝的另一方面,不忍誅你性命,公開地講,我要你活着帶張嘴回去告訴『百毒門』的人,告訴他們我仇恨並非易於受制之輩,姓仇的這柄劍已闖過了太多的生命界,陰陽界,仍不在乎繼續闖下去。他們要陰謀加害我,姓仇的為力圖謀取生命的安全,只有將他們一一撲殺!」

簡朝明全身虧震,道:「你,你真的要如此頑冥不悟地蠻幹?」

仇恨冷森地道:「我原本在討回『鎮遠鏢局』的失鏢之後,就要打道回府,過我逍遙自在的日子,享受妻兒繞膝的合家樂。是他們不肯罷手,對我耍陰險。如今,我便誓死不渝的跟他們周旋到底!」

簡朝明滿頭的汗,渾身的血,他不停地在抽搐著,啞著聲道:「他們不會放過你……仇恨,當我活着回去之後……當他們知道了你的目的……他們更不會放過你……」

仇恨深沉又堅定地道:「叫他們來吧!告訴他們,我姓仇的決心相他們周旋到底!」

簡朝明伸著血污的右手,指著仇恨,嗓門中響着「呼嚕呼嚕」的痰音:「你要識時務………仇恨,懂么?識時務……你任是再強……也鬥不過他們……他們……人多勢大……已經……已經成了氣候……」

仇恨生硬地道:「我出道以來,遇見許許多多成了氣候的對手,也扳倒過許多成了氣候的對手,他們人多勢大並不為慮,怕的是自己先喪了銳氣,先滅了天良。」

簡朝明抖了抖,道:「我這是指點你一條生路——」

仇恨微笑道:「盛情心領了。簡朝明,奈何我與你一樣『無可選擇』!」

簡朝明嘶厲地道:「你為什麼不走?你還賴在這裏做什麼?你大可一走了之……帶着你的妻兒……海闊天空,任飛任躍……你為什麼非要淌這彎深水不可?為什麼?」

仇恨緩緩道:「為了忠義之道,為了武林一點正氣,簡朝明。」

簡朝明垂下頭,又猛地抬起,嗔目道:「你會後悔的,姓仇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仇恨嘆息著道:「生死並非悔恨的成因,簡朝明,不忠不義才是。」

簡朝明嘴巴吸合著,顯然已快到再竭而衰的地步。他大口大口呼吸著,汗融著血淌溫了地下一大灘:「恩仇之外………仇恨……你對我有超生之德………聽我的勸,不要固執………否則……你會加速喪了你的親人……加速葬送了你自己……」

仇恨凜冽說說道:「我問你,簡朝明,如果我撒手不管,置身事外,他們是否就會放過我要維護的人,就會放過我?其結果可有兩樣?」

簡朝明略一遲疑,提着氣道:「大勢已成……他們決不會放棄既定與多時的努力……但……如果你願置身事外,我或者可以替你盡點心意……或者可以……」

仇恨酷厲地一笑,道:「不必費神了,簡朝明,我早知無論如何,都不能打消他們的意願與企圖,那種卑鄙的、貪婪的、陰毒的、喪心病狂的意願和企圖,所以,讓他們來吧!姓仇的熱血一腔,寶劍一口,和他們誓不兩立!」

簡朝明不禁被仇恨那豪壯又狠烈的氣勢所攝,他艱辛地道:「你………這是何苦?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仇恨重重地道:「簡朝明,你對那些豺狼虎豹如此死心塌地,又是為了什麼原故?」

簡朝明窒了窒,道:「我……我不能說……」

仇恨惡狠狠地道:「但你心裏有數,是么?你自己心裏有數!」

簡朝明喃喃地道:「至少,在我的格與份上,是沒有錯的……」

仇恨的語氣顯得蕭索低沉了:「你,簡朝明,已經落在一面網裏,這個網或是由情義,或是由恩澤,或是由親誼等等編織而成,使你不得不裹身以束縛,但是,你受到這面網的罩陷之前,有一樁最重要的決則,乃是考慮掙脫與否的首要條件——你要做的是正確的么?你要幫的是該幫的么?」

簡朝明臉色灰白,雙目黯澀,嘴唇蠕了半晌,卻沒有回答一個字。

仇恨又冷喝道:「不久的將來,可能我們還會有幸相會,那時,希望你已多少想說的一點,否則,你也無須顧慮到今天的這段情份,該怎麼辦悉隨尊意,自然,我也會有我的打算!」

說着,他不管簡朝明反應如何,一把將他提過來,撕掉他玄色突衫,就剛才取來的瓶瓶罐罐中,替他洗凈傷口,敷好了葯,才轉回身去大步離開。

他何嘗不明白?扭轉一項事實很難,扭轉一個人的心向,就更難了。

就在這時候,想不到屋子就在這一刻起了火。

這火起得好怪,仇恨二人只聽到屋外「轟」然一響,整間屋子便已被火勢包圍了,吞吐卷揚的火舌,將大門及所有的窗口皆封鎖了。

簡朝明本能的驚呼一聲,又立即停止,變得十分漠然地注視着窗外熊熊的火焰。

仇恨看着他,冷淡地道:「簡朝明,現在你該嘗到鳥盡弓藏的滋味了吧?」

簡朝明心頭一震,疾喝道:「仇恨,他們終於向你下毒手了,快衝出去!」

仇恨望着他:「你呢?」

簡朝明道:「別管我了,我已受了傷,火勢又這麼大,怎麼衝出去?」

仇恨疾聲道:「你跟着我沖!」

喝聲中,伸手抓起那張桌子,疾向大門外扔去!

「呼」的一聲,諾大的桌面疾飛出大門外,夾帶着一般風勢,硬是將封著門口的火勢衝擊得「呼」地向大門兩旁飛卷開去,衝出一條火路來。

「沖!」仇恨幾乎是在扔出桌子的剎那,左手一夾簡朝明緊接着疾衝出去,同時右掌遠足了功勁猛劈,一股渾厚的罡風有如排山倒海般猛湧向大門口,涌擊得大門兩邊倒卷的火勢「呼呼呼」地倒卷開去。

但一陣急驟如暴雨的「篤篤」聲,也就在這剎那密集響起,仇恨臉色驟變的同時,單臂猛振之下電射而起,千百支怒矢閃著寒光自他腳底掠過,他人在半空一斜,已那麼不可思議地飛掠而到,看看尚隔有尋丈,竟在眨眼間隱入了一個最近的丘陵之後。

他將簡朝明匿妥之後,足尖一點陵頂,身形陡地一拔,右手一抄,抄住了院子外面那棵大樹上的一根丫枝。

「嗤嗤嗤」疾響中,數點晶芒自那棵樹后疾射出來,從他的腳下掠過!

仇恨的身形在空中一個轉折,身形向下急墜間,那裏站着五色勁裝大漢,齊齊吼喝一聲,撇開兩邊五柄鋒利的馬刀兜頭便砍,仇恨看也不看一眼,在那五柄馬刀剛剛舉起的時候,那閃亮的劍刃有如噬人的蛇口般,自樹身側面繞過,兩個人頭已直彈而起,雙腿微彎突閃,另外三位仁兄也一路慘叫着倒了下去。而仇恨卻藉著這彈腿之力,暴撲向另一棵樹后。

藏在樹后發射暗器的另一個傢伙,灰衣蒙面,只是他的衣着別於那些弩箭手。身穿一件寬大的罩袍,漲鼓鼓的,可能身上暗藏不少暗器。瞧他的情形,很可能是一位暗器大行家。

只是,他卻夢想不到仇恨的攻擊來得這麼快,而且施展攻擊的兵器這般神奇,居然可以繞過樹榦飛噬過來,令他大出意外。而事實上,他的雙手早已扣滿了暗器,還準備從樹盾閃出來,向仇恨打出暗器。

可是,仇恨這次出手得這樣快,等到他驚覺時,根本已無法閃避,結果,他的頭側上被那飛噬過來的劍刃狠狠地噬了一口。那寒芒似的劍尖直扎入他的脖頸內,他驚得只來得發出半聲短促的慘叫,上身一晃,斜跌開去的剎那,一擊得手的仇恨手腕一振,往回一抽,直噬入那傢伙頸脖上的劍刃往回一帶,那傢伙被那一抽之力,帶得身子往斜里一傾,頸側那個血洞血泉狂噴,身形軟倒在地上,登時了帳。

仇恨此時在空中,迴旋數折,長嘯一聲,眾人只見一道游龍似的白光一閃,已有三名黑衣人洞胸倒地而死,連叫都未及了。

此刻,突然有人驚叫一聲:「大家注意,這是『千手閃』!」語聲未注,又跟着兩聲慘號,又有兩名黑衣人殞命!

滿天的鮮血亂噴灑,在這些殷紅的液體尚未在人們的瞳孔中凝形,仇恨已如一頭鷹隼般直撲向一位紅臉大漢立身之處。

紅臉大漢厲吼一聲,金背砍山刀以無比勁力向仇恨全身捲去。

仇恨一聲長笑,劍光如電,一出手就是八、九劍夾着絲絲破空劍氣,向紅臉大漢刺來。紅臉大漢只覺白光一閃,敵人劍勢已指向自己全身十二大穴,他不由心膽俱寒,急忙奮力後撤,但胸衣已被劃破一大片,雖未傷著皮肉,已嚇得冷汗涔涔。

紅臉大漢此時大喝一聲道:「併肩子上啊,先剁掉這小子!」

他身側突然響起一聲迴響,一個手執長矛的大漢高舉手中長矛揮動,於是,立刻有四個黑衣大漢走了出來,而四人剛待往上圍攻的同時,又宛如驟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駭然向後撤退。

仇恨岳立如山,他定定地立在一個土丘之上,緩緩地朝對方這四位兄台一打量,目光冷銳似刀。

四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中間一個生著一對招風耳的角色,稍稍往前挪了挪身子,語聲緊張而乾澀地道:「仇恨,你,你鬥不過我們的!」

仇恨平靜而冷漠地道:「我想,你們心中也該有數。」

那雙招風耳不自覺動了動,這位仁兄瞪大了眼,古怪地道:「姓仇的,今夜讓你嘗嘗多管閑事的滋味,看看『百毒門』是不是可以隨便招惹的!」

沈恨目光一閃,道:「我,也想讓你們試試我的『金龍赤火劍』是否銳利!」

四個黑衣人同時一震,面色大變,卻都不自覺地倒退了一大步!

仇恨冷冷地道:「在金陵,你們那麼多的好手都不能阻我分毫,現在,我奉勸四位也個要愚蠢得做那螳螂擋車的傻事!」

招風耳臉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他硬著頭皮,提着膽子道:「仇恨……你……你如今意欲何為?」

仇恨哼了一聲,道:「很簡單,請你回到你們原來的地方去!」

仇恨眼珠子一轉,又道:「或者你們不願意就此回去,那麼,我很抱歉,只好由我代勞送各位一程了。」

招風耳心腔狂跳着,他畏縮地道:「但……但你只有一個人……事情只怕不會如你想的這麼簡單………」

仇恨冷冷地道:「如此,情勢將迫使我們證實一番。」

站在仇恨身後的一個瘦高條忽然咬咬牙,慢慢的,悄悄的往前移近了一步,仇恨緩緩地向前躬身,那樣子,象是在朝對面的招風耳行禮。

招風耳正感到有些愕然,一抹強烈的金芒碎而耀亮了他的眼睛,當他瞳仁尚未及時適應金芒映起后的景象時,一蓬鮮血已驀然濺飛,「嗆啷」一聲金屬斷響中夾雜着一陣令人汗氣悚然的哀號,於是,招風耳忽的拚命后躍,等他站定了腳,眼睛看清了當前的情形,卻又幾乎一下子昏了過去。

眼前——那原先站在仇恨身後的黑衣人已然身首異處,頓飛拋在土堆下面約三丈之處,那具無頭的屍體呈大字形張著,手中的一條「虎頭鞭」斷為兩截壓在他自己的身上。現在,仇恨的金龍赤火劍又正自他左側的一個黑衣人胸口拔出,這名黑衣人,正怪異的,緩緩的向前跪倒,然後,又沉重的俯撲於地!

右邊的那位仁兄早已驚僵了,他的「虎頭鞭」半舉,雙目圓睜,嘴巴大張,全身的肌肉似在剎那間凝硬,以致使他就保持着現在這個架勢呆在那裏,形態顯得極其古怪與可笑。

但是,招風耳卻早就笑不出來了,他比他那位嚇僵了的夥伴強不到哪裏去,這時,他腦子裏一片混亂,除了想逃命,簡直就沒有別的念頭了。

仇恨目光注視着劍刃上的血滴正凝成一線輕輕溜滾而下,彷彿方才發生的事情相他毫無關連,他平和地道:「很快,是么?」

他頓了頓,又道:「以技搏命,就是在這一個『快』字上。」

突地揚起一聲狼嗥似的號叫,招風耳神色恐怖,面容扭曲的狂吼起來:「來人哪……快來人哪………我們吃虧了,柴老二和柴老四全栽了,慘啊……慘啊……」

仇恨猝然單膝平曲,金龍亦火劍右旋倏斜,右面,那個驚悟之下拔腿想胞的黑衣人,已悲叫着順着斜坡滾了下去,每在身體翻滾之間,地下俱皆印上一灘股紅的,濃碉的血跡。

似一根鋼經拔了一個尖音忽而中斷,餘音尚裊裊未散,招風耳已一下子呆了,他大張著嘴,但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仇恨淡淡地說道:「江湖男兒,不該畏死如此,朋友,你太為『百毒門』丟人!」

招風耳驀地打了一個寒噤,退了一步,渾身抖索:「你……你……你……你有種的……便不要吃我們這些二三流角色,你可以找我們的好手去斗,你勝了我們………也不為你增加多少光彩……」

仇恨輕輕一笑,道:「並非我找你們,而是你們來尋我,是么?」

仇恨雙目閃著森冷的光芒,又低沉地道:「而且,如今你不能任由我直衝直進,這是你們的職責,但你又不敢阻我,因你愛惜生命,知道你非我之敵,你不能失職,亦不被阻我,這,對你很困難,如你阻氣不夠,唔,那就更難了。」

招風耳臉上的肌肉在抽搐著,面色慘白,他顫抖的以眼角左右瞟視,形色焦急而凄惶……

仇恨忽然冷冷的,低聲道:「朋友,你出手!」

招風耳方始一愣,金芒倏掠,他身體猛然一個旋轉,再也站不穩的一跤橫摔地下,右胛自肩至腕,整整被劃開了一條深可見骨的血口子。

仇恨俯視着他,平緩地道:「這是一個最好的方法,你不必死,也不用失職,我留着你的生命,可以有一段很長久的時間去回憶今天這一剎的感受……本來,你們四個人的功夫並不太差,你們仍有可能與我搏鬥幾個回合,只是,你們的勇氣太差了,這,使得你們一敗塗地,而且,極不光彩……」

留下聲輕輕的喟嘆,仇恨倏然掠過招風耳的身邊走了過去,象一片流雲。前面,五個穿着青色長衫的中年人成為一排,盆膝坐在地上,面對着仇恨,神態沉靜中透露出無比陰鴛,五雙眸子全是精芒四射,尖銳而深刻地注視着仇恨,那模樣,似是他們已往此等候仇恨多時了。

冷冷地單立着,半晌,仇恨踏進了一步,他低沉地道:「看這情形,各位已靜候在下多時了?」

五個青衫人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中間坐着的一個輕輕揚起那雙斜入鬢的劍眉,平淡地道:「方才你刺殺『虎鞭四勇』的手法極為高明,不愧是使劍的能手。」

仇恨生硬地接道:「你是客氣了,朋友!」

這人那雙稜稜有威的眉毛又是一揚,道:「我不喜歡你,尤其不喜歡你這口稱朋友而又心懷叵測的偽善形態,『虎鞭四勇』的這筆帳,將在這裏由我們代為索回。」

仇恨微帶輕蔑地道:「你們既已看見方才的事情,為何當時不上去為那四人助拳,其實,上面比這裏更適合一展身手。」

坐在中間的那人木然望着仇恨,冷沉地道:「為什麼要上去,為什麼我們需要仰承你的意圖?」

仇恨慢慢側身,有些不屑地道:「我想,我們雙方都知道,如今並不是動口舌、講道理的時候,只有用血肉才能洗清我們彼此間的誤解,或是仇怨。」

那人毫不考慮地點點頭,削薄的嘴唇殘忍地一挑,道:「說得是,而我們『一極派』也早想會會你這武林帖的得主,大震伸威的英雄了!」

「一極派?」仇恨語氣轉為嚴厲地道:「你們是一群落井下石無恥的匪類,只會跟在別人尾巴後面搖旗吶喊,連助紂為虐的身份都夠不上。」

他目光一冷,又道:「現在正好,容我姓仇的教你們如何在江湖稱雄,如何光明正大地與人當面交手,而不是鬼祟地暗襲。」

那青衫人緩緩站起,深沉的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聽過有人在我們『伏煞五君』面前如此囂張了,你,不錯,不管你是多麼無知,但你卻有勇氣。」

仇恨腦子裏極快一閃,卻想不起這「伏煞五君」是五個什麼樣的人物,他微微一揚披在頭上的頭巾,淡淡地道:「很抱歉,如今又使你們親身體受,而且,五位一個不漏,現在,你們五位打算如何出這一口怨氣呢?」

這生著一雙劍眉的中年人大袖一揮,輕描淡寫地道:「你應該心中有數,嗯?」

就在這個「嗯」字還留着一絲兒裊裊的餘音時,中年人的大袖中已有一抹冷電似的寒芒猝然吞吐而來。

原地不動,仇恨右腕倏揚,金流突瀉,「當」的一聲金屬震響,那股寒芒又在伸縮之間同時連刺他十二個部位。

套句老詞兒:「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仇恨甫始與敵交手,便已心頭一跳,他本身功力深厚,同樣的對具有高明身手的人也有着認識,對方在出招之下,他已認出這竟是武林中早已失傳百年的「袖中劍」法!

「袖中劍」乃是當年「紅馬堂」的第一絕技,「紅馬堂」是百年前一個聲勢龐大的黑道組織,曾經囊括了南七省所有的無本買賣,這「袖中劍」法,便屬「紅馬堂」大當家「銀疤」古飛揚的壓箱底本領。

仇恨曉得,擅使「袖中劍」法者,其雙臂至指尖的肌肉已練到如意隨心,運轉自如的地步了,可以用臂部的筋絡使十指任意伸曲,或拍至倒纏,或倒貼於背,或突然進伸,或忽而暴縮,奇妙無比。更令人憂慮者,是用此劍的人,皆有着一柄長只兩尺,吹毛截鐵的短劍,這種劍,又大多淬有劇毒,不是見血封喉,便屬子不見午。

當那藏在袍袖中的一柄短劍幻化為十二道冷芒刺來,仇恨的金龍赤火劍也劃破空氣,帶起一片金色的圓弧倒斬而上,雙方一觸即收,緊跟着又是電光石火般快攻快殺,眨眼間已展至了十七招!

青衫人冷淡地一笑,抱袖飛舞,銀光閃閃,他微微側首,道:「雅軒,時辰到了。」

隨着他的語聲,一柄長劍已斜刺而來,看似緩慢,實則其快無比,彷彿甫見劍芒,劍刃已至身邊!

仇恨猛然半蹲,金龍赤火劍一顫一彈,以劍尖的一點旋跳截擊,「當」然震響,已準確無比地將對方長劍盪出三尺。

青衣人一聲不響,直進中宮,袍袖飛舞下短劍刺戮躍閃,快捷如風。仇恨身形縱橫,金龍赤火劍「刷刷」銳響,在一條條、一溜溜、一股股金芒交織之下,同時與兩位一極派的高手纏鬥得難分難解。

雙方一交手,似乎方圓數丈的空間已全被刀光劍芒所布涌,每一寸空間都旋轉着呼嘯,充塞著鋒利,閃耀着異彩,是那麼動人心魄,那麼窒人呼吸……

有些微的汗漬滲自兩位青衫人的鬢角,他們沉重的面孔也起了一絲變化,那顯然是驚異、不安,以及焦慮的組合。於是,那擅長「袖中劍」的中年人擊出十九劍之後,微帶急促地低呼:「賈言、田琪,你們也來領教『飛流九劍』的絕活兒吧!」

那柄長劍閃泛著寒光,以驚人的快速交叉劈到,然而,就在那兩柄利劍的來勢隔着他們的目標尚有尺許,金龍赤火劍的刃鋒已猛然而飛快地將兩柄長劍磕飛於側,時間、部位、手勁,都是拿捏得如此出人意料的準確與奇異,以致當那兩位使劍的高手方始察覺,已經來不及迴避。

在「叮噹」的交擊聲里,仇恨狂笑一聲道:「只剩下一位了,朋友,你好意思閑着?」

現在,孤伶伶盤膝坐在地上的那個青衫人,年紀似乎比他這四位同伴都來得較輕,他有一張五官鮮明而突出的面孔,線條明晰,肌肉緊繃,予人的第一個印象,便是猛厲與倔強!

他沒有站起來,望着翻飛的人影,生硬地道:「大哥,可要我來?」

使「袖中劍」的青衫人快得有些狼狽地讓過了仇恨的三劍,強壓着喘息的窒迫,道:「小五,你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仇恨正想開口再接上一句,倏地一抹銀彩,已瀉地水銀般貼地卷至,那份快、那份狠、那份無聲無息,簡直就不用再提了。

於是,仇恨的金龍赤火劍飛揚而起,再度容納這位新的對手,同時,他也明白,這是一位功力不下於那位使「袖中劍」的青衫人的強硬對手。

仇恨以一己之力,獨斗這五個「一極派」的高手,他的感覺是沉重而艱辛的,這五個人把五把劍使得宛如五條矯腑健翻騰的銀龍,又象是五股閃幻不定的冷電,來去無蹤,而且快捷異常,似是一片以刃芒交織成的羅網,穿橫瀉飛於天際的流星,一點點、一條條、一片片、一溜溜的旋迴舞弄,連同空氣,也被攪得「呼嚕嚕」地翻沉流轉了。

金龍赤火劍在鋒利的劍網中修進修出,忽射忽彈,疾快得彷彿雷神手中的金錘,那麼「嘩啦啦」的,威猛而殘酷的縱橫絞斬,劍身帶着「刷刷」的銳嘯,有如惡魔口中的獰笑,歹毒無比地與對方那凌悍酌攻勢殺在一起!

人在流走騰躍,他們都是那麼快法兒,以致看起來只象是一些淡濛濛的幻彩,象是在黑霧裏隱現的一些魅魑,空洞洞的,飄渺渺的,分不清誰是誰,似是永遠不能停頓,這個影子在去,那個影子又來了……

於是,七十餘個回合,就是這樣過去了,似緊繃的……

使「袖中劍」的青衫人那張冷沉沉的面孔已顯出明白的焦慮與不安,他在袍袖飛舞中低促地呼叫:「四位弟兄,用『五絕回劍陣』!」

仇恨冷冷一曬?道:「不用慌張,我們多是的時間。」

他一言未了,「颯」的一聲,一抹寒光已斜斜捲來,這一劍來得古怪,就象是慣常的天氣里摔然降下一陣驟雨,那麼令人不及防的迅捷而下,仇恨長劍候展「當」的一聲,將這突來的攻勢震了出去。但是,幾乎在這一劍的同時,另外三柄長劍已夾着銳風幻成三枚斗大的圓環圈著自四面罩來,剎那之間,「嘶嘶」的劍氣已瀰漫了仇恨的周遭!

仇恨猛然吸了口氣,冷酷地喝了一聲:「來得好!」

盆龍赤火劍在這三個字的跳躍里,霍然暴閃,有如烈陽的光輝暴射,折連成一道道金波,嵌合成千百塊以同等面積擴展的幻芒,向四面八方倏散猛揚。攻來的劍勢,在瞬息之間被盪震出去!

眸子裏泛起一股蛇樣的殘銀光芒,在那幾張流轉而孔的愕然里,仇恨已隱約聽到一陣殺喊叫嚷的聲音傳來,在這陣嘈囂的雜亂的聲音里,含有一股令人餘悸的恐怖及血腥意陳,仇恨立刻明白,是艾惠玫會同四老化暗為明了。

在袍袖的揮舞中,一溜冷芒筆直戳向仇恨的咽喉,他一仰頭,金龍赤火劍「嗡」的一聲候彎斜斬,左手一抖、一轉,他出手的速度是如此快捷而出人意外,以致當那青衫人方始發覺、劍刃已結結實實地擊在他右胯骨之上!

身形大大的搖晃了一下,青衫人神色驟變的退出三步,他咬着牙,一聲不吭,右臂飛舞,在青雲似的袍袖掩遮下,那柄袖中短劍已幻成十七朵光弧暴迎而上。

同一時間,四柄利劍連連圈出成串的圓環,在圓環的精芒四射中,一圈圈地套向了仇恨的身上。

金龍赤火劍迎著漫空的弧光飛砍而去,象煞一股潔烈的金芒穿插在銀月環形的光暈里,而任那圈圈的弧芒變幻溜瀉,卻也全在金刃的縱橫里被準確地磕到一邊,「噹噹」的金鐵交擊聲,顫抖地呻吟著。

四名青衫人迅速後退,四柄長劍布起一片圈環的陣幕,然而,仇恨已不願再任這場吃力的爭鬥繼續延長下去,四老他們雖然已展開攻擊,其中可扎欽漢與馮奇重傷新愈,不可持久耗戰,事實擺明,這是個烈焰熊能的火蛇,是一個狼窩虎谷,但是,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而來的。

仇恨右手一翻,金龍赤火劍在手掌上轉了一個圈子,於是,他頎長的身形猝然往上拔升,快得宛如一抹流光,升高約莫二丈有餘,他又在一折之下驀然撲落。同時,一點紅艷、一溜瑩瑩的紅芒突閃,當人們的瞳孔方才攝人那一點凄厲的紅,而一名青衫人已似中了那一樣,全身倏震,懶懶地倒向地下!

為首的青衫人早已退於角隅,他痛得臉色泛白,但卻絲毫不敢鬆懈地注意着眼前正激烈進行的劇斗,這時,他已敏感地察覺了他那位同伴的跌倒,沒有經過意識,他驚恐的脫口大叫:「雅軒………」

其他三名青衫人惶然側視,仇恨的金龍赤火劍已「刷」的直彈而起,劃過一道耀目的彩芒於半空,在跳閃的金點流光縱橫中,他的「飛流九劍」中最為精絕的一式「佛蓮無窮」已突然展出!

「咔嚓」一聲,清脆的金屬斷擊聲夾雜着切入肉帛的悶哼傳來,另一個青衫人的左膀連着一大塊紅糊糊的肋肉飛上了樹枝,幾乎不分先後,又一點呈菱形的未芒倏閃,正擊中第三個青衫人的眉心。

一口鋼牙緊挫,雙目怒突,臉孔的肌肉抽搐,那被稱為「小五」的年輕人瘋狂衝進,喉中似同野獸般在低低嗥叫,鋒利的長劍映射著白燦燦的寒光,宛如江河決堤般呼呼轟轟地卷削罩來!

仇恨冷冷一笑,長發揚起,他的身形半蹲,金龍赤火劍快似飛鴻般連連劈斬,只是一眨眼工夫,他已將四十九刀幻為一次施出。

「叮噹」的震擊之聲在空氣中回蕩不息,長劍被接連磕開四十九次,每一次被盪開的幅度極小,但是,卻不折不扣的確實被震開四十九次。

小五的身形搖晃着,腳步在不停地踉蹌,他不想退,不願退,但卻一再地往後退下,於是,仇恨的金龍赤火劍再次的伸向小五的咽喉。

受了傷,立於一隅的為首青衫人睹狀之下狂號一聲,不要命地撲了過來,袍袖急揮,一溜冷電筆直射向了仇恨的咽喉。

那溜冷芒來得相當疾厲,但顯然已失去了他應該保有的更快速度,仇恨雙目流射出一縷肅殺而殘酷的異彩,劍尖微微一顫向上猝翻,「叮」的一聲,襲來的那柄薄刃短劍已在一跳之下,「登」的反刺入一棵野松的枝丫,深入五寸。

撲來的青衫人隔着有三步左右,一張原本深沉含蓄的面孔,就在這一剎已變成白中透紫,而在這等少見的絕望面孔中,又透出了多少令人嘆息的悲愴與凄涼……。

金龍赤火劍一翻倏落,「噗」的一聲,戳進了剛才踉蹌後退不支倒在地下的小五的胸膛,他全身猛的痙攣了一下,四肢已蜷曲成一團,這一劍是十分痛苦的。

只差一步,撲來的青衫人宛遭雷殛般驀地怔在當地,他維持着那撲來的姿勢,卻僵了似的再也拿不動腿,蹬着眼,張著嘴,雙手前伸,眼光獃滯而木訥,象在這瞬息里,思維與意識突然掏空了,只留下那一具空有其表的軀殼!

良久……良久……

仇恨拔起了手中劍,淡漠地道:「你的『袖中劍』很夠道行,只是,方才那一拋卻嫌太慢。」

驀的一哆嗦,青衫人如夢初覺,他淚流滿頰,獃獃地注視着地下的四具屍體,身軀在不停的顫抖。

仇恨輕輕吁了口氣,又道:「江湖生涯原本如此,我如不狠,你們必毒,是么?」

青衫人直直地注視着仇恨,那迷瀅的淚光里,雖然隔着一層晶瑩的幕,但是,仇恨卻可以深深地體會出那雙眸子裏面含有多少憤怨,多少仇恨,多少足以撕裂肝腸的狂暴與凄愴……

仇恨冷冷望着自己的足尖,靜靜地道:「你們『一極派』,本來應該悠哉的存在於武林之中,過那種無憂無愁的日子,但你們不,你們要以血腥來抹染平淡,要用殺伐來點綴生活,因此,有人也會報還於你們這些,現在,才只是開始。」

他停了停,又道:「你們『伏煞五君』已去其四,我不想將你也一起送走,你去吧!我還有更多的債務要與『百毒門』的兇徒結算!」

青衫人幽冷的、古怪的盯視着仇恨,緩沉的,他道:「『一極派』不會饒你,你將用最大的代價來償還今天這筆血債,而我……」

他凄涼地搖搖頭,又道:「我鬥不過你,江湖武士在鬥不過他的對手時,便應該有所選擇,這選擇需要光陰磊落,轟轟烈烈,而不是拖賴………」

仇恨冷酷地看着青衫人,淡漠地道:「你再考慮,朋友。」

青衫人黯然垂首,悠悠地道:「這未了一句話………瓦罐難離井上破!」

他一咧嘴,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又道:「不過,他必須記住此言……」

仇恨低沉地道:「在很久以前,我即有此準備。」

抬起面孔來,那張臉,青衫人那張臉,早已失去了雍容與深沉,刻滿在他面孔上的,是一片至極的冷清,濃重的哀痛,以及那無以言喻的孤單。他用手輕輕揉臉,用一種幽渺的話聲道:「你很強,但卻狠毒,我知道天下有你這等人,初一見你,便曉得我已遇到,你那股掩遮於感情內的殘酷……」

仇恨微微退了一步,沒有說話,他聽到了一陣更為劇烈的殺喊與叫囂聲,而且,那瓦屋紅光熊熊,噢,火已將整個瓦屋吞沒了。

青衫人猛一咬牙,道:「不耽擱你了,我們會在另一條路上相見的……」

於是,他笑着,笑聲慘厲而暗啞,象一隻受傷的狼在嗥號,就在這陣令人毛髮聳然的笑聲里,青衫人毫不猶豫的以右手食指戳肉了自己的咽喉!

挺立的軀體驀地一震,他大張著嘴,喉中發出「咽啊」的叫聲,而猩紅的血流自唇角,面孔在剎時變為紫青,雙目怒瞪,似欲凸出眼眶,那根手指,已幾乎齊根沒入在他的咽喉之中。

仇恨望着那張痙攣的,全走了形的垂死面孔,肅穆的一躬身,沉重而緩慢地道:「朋友,假如有那一天,你我能在黃泉路上相逢,到時候,希望我們能真正交為知己。」

話說完了,仇恨沒有再去多看一眼那張代表着幻滅的面孔,一仰頭,旋風似的走向簡朝明停身的地方。

當仇恨的腳還沒有飛向那裏,突然瞥見一道黑影,一名黑衣人匆匆奔來,在這名黑衣大漢身後,緊跟着一位風目垂眉,神態雍容的沉默老人,黑衣大漢尚未看觀場的情形,卻已赫然與仇恨打了個照面。

仇恨平靜地淵岳而立,安詳地道:「朋友,別慌,慢慢走。」

黑衣大漢生了-臉粉刷,兩隻三角跟楞楞地瞪着對方,咧著嘴巴,一時竟愕得呆住了。

後面,那鳳目老人長眉微揚,不悅地道:「皮慶,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如此拖拉粘纏?」

叫皮慶的黑衣大漢尚未恢復意識,仇恨已冷冷的道:「常淳,久違了。」

鳳目老人神色一怔,隨即發覺了仇恨,於是,他「蹬蹬」退了兩步,雙目急張,長眉自動,臉上的肌肉在不可察覺地抽搐,咬着牙,切著齒,滿溢的仇恨流露自他那張突變的面龐上。半晌,他才強壓着激動的情緒,憤然的道:「又是你,仇恨!」

仇恨微微仰頭,道:「不錯,天涯何處不相逢,貴門布下天羅地網,不就是要除去我么?」

那鳳目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金陵大草棚賭場的帳房,號稱「千手陰陽」的常淳。

這時,常淳已將一顆跳躍劇烈的心兒定下,他寒著臉,厲聲道:「姓仇的,金陵之仇,今夜便是你償還的時候了,天下雖大,惡人卻須投入報應的羅網中!」

仇恨發出一陣疲乏似地笑聲,他懶散的道:「這些話,我實在已聽得太多了,太煩了。常淳,我們是冤家,不是冤家十碰頭,一碰頭便不會善罷干休,此點,相信你我都明白,最好我們用行功來互償所欠,而不僅只是靠口舌,你同意么?」

常淳一雙鳳眼中殺機盈溢,他暴然地道:「正是,你倒早有自知之明。」

說到這裏,他象忽然想起於什麼,面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唇角抽動着,一雙眼也盡量朝仇恨背後望過去,仇恨依然卓立不動,不退不進,發現了對方的異狀,他心中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他緩緩地道:「常淳,可是想看點什麼?」

常淳的喉結突然在不停地上下移動着,他潤潤干焦的嘴唇,語音有些暗啞,有些惶然的道:「一極派伏煞五君何在?」

仇恨右手拇指往西邊的上面一指,淡談地道:「都到那裏去了!」

常淳大吼一聲,咧嘴齜牙地叫道:「你胡說!」

仇恨冷冷一笑,道:「以我仇恨在金陵以一己之力搏殺你們『百毒門』高手之能,力敵老可扎及馮奇之勇,常淳,你應該知道姓仇的是不是在胡說?」

常淳如受雷擊般大大地震撼了一下,神色慘變,他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都自齒縫中進出:「仇恨,這是真話?」

仇恨平靜地道:「我何須騙你!」

說着,他用手往不遠處一指,於是,一幅血腥慘狀立即映入常淳的視線,多麼凄慘的屠殺圖咽!

常淳身軀抖索著,他顫著嗓子道:「好狠……仇恨……你是趕盡殺絕了!」

仇恨的雙眸中映起一溜冷酷的彩芒,語聲亦如那溜彩芒:「就如同你們對付我一樣!」

常淳大大的吸了口氣,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這位受了過度刺激的百毒門高子,痛恨地道:「新仇舊恨,姓仇的,我們一起了結吧!」

仇恨生硬地道:「自然,在今夕,就在此刻!」

常淳忽然狂笑了一聲,雙目煞氣橫溢,他側首道:「皮慶,你都聽見了?」

皮慶答應一聲,緊張地道:「是,小的都——」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常淳驀地有如一陣旋風般地沖了上來,雙掌猝抖猛帶,再翻再出,眨眼裏便是威猛沉渾的十八掌。

仇恨閃電般向後躍退,在躍退的同時,金龍赤火劍已帶着刺目的金芒,象煞一個火球突爆發后的星焰四射,那麼迅捷犀利地反擊出去!

「嘩啦啦」的震蕩聲里,周遭的樹木震倒了一大片,泥土樹葉濺飛旋舞,而就在這裂散里,仇恨已奇快無比地斬出了二十九劍!

雙方象是沒有交過手般一沾即退,就這麼稍一接觸,常淳已寒了心。在這段日子裏,在他感覺上,對方的本事似乎又精進穩辣了不少。

仇恨腦後的頭巾飛揚,他掠身出來,邊低沉地道:「常淳,你象是不太濟事了!」

大吼著,常淳暴跳五尺,就在空中,他整個身子就象車輪股「呼」地旋轉起來,未藉著任何力量,就如此神妙而凌厲地攻到,每在旋動之間,掌勢有如狂風暴雨股繽紛飛舞,縱橫不息,着實猛辣無比!

在每一掌與每一掌的間隙里,都充斥着罡烈的勁氣,而掌刃與勁力便編成了無數片看不見,卻足可致人於死地的羅網,那麼緊急卻又廣泛地卷向過來,宛如整個大地都在顫慄般……

仇恨閃挪有如天際的一溜電芒,彷彿可以不受任何空間的限制來往於無極的天地之間,如此矯健而快速的在對方攻擊里翻飛騰躍,金龍赤火劍泛著金光,暴烈地揮斬削劈,用肉眼看去,只能瞧出一道道的光彩迸射著星星點點的金焰,連人影也全看不清了。

一側,那皮慶早已不知在什麼時候溜-了出去,現在,他又轉了回來,但卻不是一個人,跟在他身後,尚有三個滿臉油光汗潰,微微喘息著的人物,這三個人,渾身上下全是斑斑的血漬。

仇恨冷森森地一笑,金龍赤火劍「刷刷」彈躍快斬,其勢如風如電,快捷至檄,邊道:「常淳,你的幫手到了!」

「呼」的一個大轉身,讓過了敵人自七個方向攻來的七掌,仇恨手中劍微沉猝起,他又譏誚地道:「只怕金陵之劇又要重演了。」

常淳雙足踏地,兩掌帶起兩股雄渾而猛烈的勁力,象能橫推九山般呼呼轟轟地震卷故人,只見他長眉倒豎,目睜如鈴,滿口的牙齒緊搓,模樣兒似是欲生啖了對方才能甘休!

那上來的三個人,這時迅速的向帶路的皮慶使了個色,皮慶轉到一邊,三個人已熟練而鎮定地各自取了一個有利的出手位置。

雖然在與常淳交手,四周的情形仇恨卻看得十分清楚。來的這三位仁兄,有一個他還認識,其他兩人便不熟悉,仇恨也曉得定是百毒門中能手無效。

仇恨大側身,斜走兩步,輕鬆地避開了常淳雷轟電掣般的二十一掌十七腿,他一笑:道:「那邊一位在下好生面熟,莫不成便是曾經拜識過的『朱銅掌』何超何老兄么?」

不錯,仇恨指出名字的這一位,正是他認識的那一位,昔日仇恨甫自武當山下來,流浪江湖的時候,曾經因細節惱怒了他,而遭受過他的羞辱,仇恨對他恨透了,發誓有朝一日必討回這筆帳,故只看一眼,也就透了。

何超憤然地一哼,厲聲道:「仇恨,你正合了一句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今夕,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

連續輪番以劍刃及劍背反覆出手拒敵,在呼嘯的銳風裏,仇恨狂邁的道:「何超,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小爺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討不回債務了,現在,不要光在那裏說大話,拿出膽子來與仇爺一搏!」

仇恨一個騰躍,又道:「還有,你旁邊的二位仁兄也別閑着。」

朱銅掌何超一張發青的瘦臉拉得比馬還長,他朝左右微微比了個手勢,但是——

「哇」的一聲嚎叫象一下子穿透了蒼穹,何超目光急轉,老天,那位皮慶的一顆腦袋竟已滴溜溺的順着地面滾了出去。

仇恨出手如電,他一灑劍刃上的血水,金龍赤火劍一抖之下已虹光似的直戳向何超!

怪吼著,何超奮力躍避,同一時間,左右兩人的「判宮筆」、「三節棍」已交叉飛到了仇恨的頭上,兩件武器攻擊的焦點,都是又狠又准。

「好手法。」

仇恨帶着諷刺的意味贊了一句話。他不進不動,金龍赤火劍-然劈閃,「噹噹」的震響中,那兩位襲來的仁兄已各自退出去三步。

於是,常淳吼叫如雷地衝上來,掌影象是秋天的落葉,那麼飄散而廣泛地罩下,呼呼的掌風打着旋子,有如是一片片狂飆里翻轉的鋼刀,四周的木屑粉石飛濺,威力驚心至極!

仇恨的金龍赤火劍在對方的掌、棍、筆中穿插轉舞,似流雲,似捲風,似電閃,似游影,快得不可言喻,「刷刷」的金光幻成溜溜的芒彩,向空中迸射竄飛,絲毫未因人力上的孤單而落了劣勢。

那邊,何超已探身加入戰圈,這時,他的雙掌竟已漲大如蒲扇,更現出一片暗紅的,夾雜着黑黃色的朱銅顏色,這顏色泛著亮閃閃的微光,有如兩塊赤銅鑄成的銅板。

金龍赤火劍的劍尖,「嗡」地彈到何超的鼻頭,他兩掌尚未展出,已被驚得再度躍退,一張發青的馬臉氣得幾乎與他那雙手掌相同了!

仇恨回劍卻敵,大笑道:「何翹,如果你的朱銅掌夠功夫,你就不會這樣狼狽而逃了!」

何超瞪着眼,兩眼中似是噴射着火焰,他憤怨已極地在猛然晃身之下再度撲來,一面直著嗓子吼:「姓仇的,今番不將你這畜生碎屍萬段,老子誓不姓何!」

仇恨彈身倏閃,一劍逼開了那使三節棍的漢子;安詳地道:「記着這句話,是你自己說的。」

「的」字在仇恨的舌尖跳躍,他已急地貼身撲向地下,一片銳猛的掌風「呼」地擦着他的背脊拂過,而同一時間,在一聲「嘩啦啦」的震響中,金龍赤火劍已是急急地激卷出去!

大叫一聲,那個使判官筆的漢子已在錯不及防下被那來勢如電的劍身砸個正著,他狂吼聲中迅速翻戳,判官筆顫起溜溜情芒,快捷無比地刺向敵人,企圖與敵來個同歸於盡。

仇恨冷哼一聲,道:「朋友,你打錯主意了。」

說話聲中,他的金龍赤火劍,已穩疾至極地劈間對方刺來的判官筆線,右手手掌向上倏揚一翻,那使判官筆的漢子正驚疑他的動作奇異,突感一股罡風撞來,口裏驚叫着,兵器頓時出手,人也一個跟頭摔跌於地!

這一式,正是「志遠高僧」的秘技——「極目滄波」!

足尖急旋,何超攻來的四掌完全落空,在勁風回蕩里,常淳又奮力撲來,仇恨卻已不願戀戰,他旋出了五步,大吼一聲,腳尖一姚,將使判官筆的漢子挑飛半空,左手抓住他的腳踝,殘忍地大笑着,便將這條偌大的身軀舞了起來,彷彿是在舞動着一個巨大的流星錘。

於是,何超與使三節棍的仁兄全傻了眼,他們投鼠忌器,不敢放開手干,本來已經有些施展不開了,如此一來,更是束手束腳,步步後退,甚至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了……

仇恨狂厲地笑着,大聲道:「真是窩囊,是么?」

常淳滿頭的大汗,喘著氣,暴吼道:「不管了,咱們硬幹這小子。」

使三節棍的仁兄一咬牙,額上的青筋暴起,他悍不畏死,地沖了上來,三節棍揮舞得呼呼風響,有如狂飆驟雨般攻至,口中一面大叫着:「李明老哥,我對不住你了……」

仇恨上身一傾,左手將敵人已準確的送到三節棍的棍身上,在「噗」的一下悶響里,鮮紅的血與白糊糊的腦漿四散進濺,連一聲號叫也沒有,這具屍體已飛撞向那使三節棍仁兄的身上!

那人怪叫着,象見了鬼似的往一旁閃去,兩隻眼睛在剎那間竟發了直。

是的,仇恨需要的就是這一點使對方驚得的時間,只要一剎也就足夠了。

宛如一抹流虹,仇恨挺身疾進,金龍赤火劍一閃而過,「噗」的一聲傳來,使三節棍的朋友已尖嗥著滾倒,每在他翻滾的當兒,他肚腹內的腸臟便一大截,一大段地流瀉到體外。

常淳與何超二人簡直已發了瘋,他們二人四掌挾著無比的勁力,有如鐵鎚巨碑,縱橫交織著拚命攻撲,空氣在他們的掌活下激回,在罡勁中排盪,而呼嘯聲來自四周,似鬼在哭號般。

象一根飛快旋轉的柱子,仇恨就那麼滾滾而進,常淳-口氣施出二十七掌,這二十七掌布成了一面網,正對着仇恨卷了過去,但是,仇恨卻是那麼恨煞人的在常淳的掌勢里穿插掠舞著,他的身體似是抹上了油,每一股勁氣,都是稍差一絲地擦着他的軀體滑過,雖然,他也在常淳的掌力下搖晃擺動着。

狂吼一聲,常淳半斜步,再揮掌劈出七招十七式,當每一片掌影飛翔於空,便宛似有着靈性一般瀉向仇恨,來勢之忿,之快,真還令人匪夷所思!

雙眼眨著冷冷的光弧,仇恨以金龍赤火劍為支柱,將劍尖插於地面,他整個人便在劍柄上旋飛了起來,在旋舞中,他同時做着弧度極小卻異常精確的閃挪,於是,那片片如刃的掌影,便就這麼白白消逝了。

常淳已經感到後力不繼,心淫氣躁,他焦急、悲憤、惶怕,但越是如此,便越不能得心應手,越無法阻攔敵人。驀地,仇恨將金龍赤火劍一拗一彈,他人直投空中,金龍赤火劍卻「嗡」地射向了常淳。

大吃一驚,常淳趕快的向右邊竄去,而右面,一點菱形的、清澄明艷的紅芒已老早就等着他了,似是已經約好,常淳正巧迎上——以他的腦袋!

「啊……唔……」

常淳呻吟著,雙手猛地抱頭,慢慢蹲下,蹲下……

一直插不上手的朱銅掌何超,這時才有空隙攻來,但他剛剛衝上一步,便頓時呆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常淳,百毒門的好手之一,竟也栽了下去,何超心中明白,這一栽,只怕永遠也起不來了……

有如掉在冷水裏,何超全身都在發涼,一股寒氣冒自背脊,以致使他忍不住的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仇恨寡情地注視着他,漫慢地道:「何超,如今只剩下你與我了,嗯?」

何超退了一步,臉色青中泛白,恐怖地瞪着仇恨,身體直在懲般不爭氣地簌簌抖索……

仇恨發出一聲冷硬的笑聲,淡漠地道:「何超,你要將我碎屍萬段,否則不姓何,現在,來啊!」

僵直地挺立着、何超吸合著唇角,身子仍在發抖……

仇恨跨前一步,已倏然伸手點中了何超的「中極穴」,這位仁兄身體一抖,便「噗通」栽了下去。

陣陣地煙霧自瓦房那個方向飄來,還有隱隱的餘燼閃出火光,而喊殺聲,已逐漸稀疏。

沒有再耽擱,仇恨朝一片火光之處掠去,發現了一群人正在作殊死恐斗,雙方旗鼓相當,斗場的四周,已經有着不少形狀凄怖的屍體了。

論人數,百毒門佔優勢,論精銳,則以四老這邊為強。

倏然沉氣,仇恨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妙的半弧線,迅若雷轟電閃般插入了混戰的人群之中。

這時,只見展伯彥與申無痕正合斗兩個老者,從衣着看極可能是「百毒門」的太上護法「天地雙尊」。

展伯彥左手捏劍訣,喝一聲:「天龍第一式——」,申無痕應聲飲劍靠到老伴的身旁,身形齊動,雙劍齊展,劍訣迎向來掌,長劍迎上另一掌,劍掌還未接觸,身形又變,棄地尊,斜刺里只攻天尊,展伯彥劍截天尊掌勢,申無痕一劍隨即乘勢玫向天尊的「中府穴」。

天尊面色一變,身形一縮,雙掌暴翻,截向申無痕的劍,恁變之迅速,連展伯彥的劍也追截不及。展伯彥也沒有追截,身形一動,沿着申無痕身旁繞過,長劍再展,亦是刺向天尊的「中府穴」。

地尊動作絕不慢,可是,展伯彥這一繞,實出他意料之外。

天尊也一樣預料不到,但這一次卻沒有再縮,也不理會展伯彥,雙掌連削帶打,撲擊申無痕,展伯彥立時醒覺,天尊已將死門從「中府穴」移開,劍勢立變,轉刺向天尊的左「太陽穴」,他是考慮天尊已然將「死穴」移到「太陽穴」,只是不敢肯定左右。

「咦——」天尊身形不由一頓,雙掌棄申無痕,轉護向左右「太陽穴」。

展伯彥劍勢不絕,一劍接一劍,左右交替,刺向天尊左右「太陽穴」。

天尊悶哼一聲,雙掌連接十二劍,又由守轉為攻,急攻展伯彥。

申無痕那邊已被地尊截下,她的劍勢展開,守中也帶攻,一有空隙,劍立即攻向地尊的「中府穴」、「靈台穴」、左右「太陽穴」,她能夠找到的空隙雖然不多,但劍勢一展開,一搶入空門,立即能夠給予地尊相當的威脅。

仇恨默察雙方武功的路子,顯然,天地雙尊所施展的正是邪派的「白骨魔功」,而且俱已練成。

「白骨魔功」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刀槍不入,除了那一個死門所在,其他地方則不畏懼對方的攻擊。

展伯彥與申無痕雖然年紀一大把,但內力之深厚卻很驚人,「天龍八式」在他倆手裏施展開來:那份矯捷迅速,絕不在年輕小夥子之下。

天龍八式的變化是任何方向都兼頓到,展伯彥身形凌空,居高臨下,長劍便能夠接連攻擊天尊的「靈台穴」,天尊在於應付,顯然很不習慣,能夠身形凌空,連連居高臨下攻擊的也到底不多。

展伯彥一口真氣尚未用盡,天尊已然將「死」門從「靈台穴」移開,展伯彥也沒有繼續飛舞半空,身形倒翻,已凌空落在天尊身後,正好與申無痕背靠在一起,雙劍隨即合璧,天地雙尊卻被他們隔開。

雙尊結合,白骨魔功才能夠發揮最大威力,也等如天龍八式,雙劍合璧,威力更大,現在非獨雙劍合璧,而且將雙尊分開,雙劍非獨能夠此消彼長,相互配台,而且專攻向死門所在,天地雙尊應付起來相當吃力。

雙尊一將要靠攏在一起,但始終不能衝破展伯彥與申無痕的雙劍阻截,仇恨視察良久,開始也只是懷疑,到這地步,已完全肯定二老已知道白骨魔功的秘密。

於是,他掠向另一個斗場,隱然聽到可扎欽漢不屑地嗤聲道:「黑衣尊者,你如意算盤打錯了,不錯,老夫確是受傷末愈,但對付你卻依然綽綽有餘,只要老夫興頭來了,說不定會到你們『百毒門』總壇去舒散筋骨哩!」

「只怕閣下已沒有那個機會了!」黑衣尊者尖刻地說。

斷玉掌毛清,虎視眈眈地伺立一旁,他早已蓄備真力,隨時有暴起發難的可能。

可扎欽漢不理會二人所形成的夾擊攻勢,他此刻暗中所考慮的,只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同時逼退這兩個功力甚高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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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爭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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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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