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110章

第106-110章

第一百六回釵墮玉樓將軍下馬嬌藏金屋佞賊**

話說壽娥和雪、慶二人,並睡一床,其中的滋味,過來人誰不會意。真箇青年稚子,查德甜頭,黃花少女,飽嘗滋味,歡娛夜短,永晝偏長,曾幾何時,又是紗窗曙色。這時慶兒和壽娥交頸鴛鴦,春眠正穩。惟有雪兒心中忐忑,深怕被眾孩子撞進來,泄漏私情,那可不是耍的,忙喊她和他醒來。誰知他們這一夜,辛苦得過分了,所以兩人一時總不能醒。雪兒急了,便用手將慶兒着力一揪。慶兒啊喲一聲,在夢中痛得醒了,一骨碌坐了起來,揉開睡眼,只見雪兒笑嘻嘻說道:「你的膽也忒大了,自己干這些勾當,還不知警防別人,大模大樣地睡著了。萬一他們走進一兩個來,便怎麼得了呢?」慶兒笑道:「不知怎樣,起首我倒十分精神,後來就渾身發軟,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要不是你來喊我揪我,還不知到什麼時候才醒呢?」

說時,壽娥雲發蓬鬆,春風滿面地也從被窩裏坐了起來。雪兒笑道:「姐姐,今天對不起你了。」她聽說這話,乜斜着眼向他盯了一下子笑道:「不要油嘴滑舌的了,趕緊起來送我回去,不能在這裏再延挨了。」他忙道:「那個自然,要送你回去啊!」

她微微地一笑說道:「我真糊塗極了,和你們在一起半天一夜,到現在還不知你二人的名姓呢。」雪兒笑道:「你的芳名大姓,我們倒曉得了。你不提起,我們竟忘記了,姐姐弟弟的混喊一陣子,如果下次再碰見,姐姐弟弟還能當着別人喊么?

我告訴你罷,我姓薛,名字叫雪兒。」他說罷,又指著慶兒道:「他姓張,名字叫慶兒。」她聽罷,詫異地問道:「照你這樣說,他姓張,你姓薛,不是嫡親兄弟么?」

雪兒含笑搖頭道:「不是不是。但是我們雖然是異姓兄弟,可是感情方面,比較人家同胞弟兄來得好咧!」她道:「你們有父母沒有?」

他笑道:「怎麼沒有?」她道:「既然有父母,現在何不與父母在一起住呢?」

他笑道:「你不知道。」她搶著說道:「我怎麼不曉得?這一定是你們和父母的性情不合,分居罷了。」

他笑道:「不是這樣,你這話也太不近情理了。無論性情合與否,但是我們的老婆還沒有呢,就能和父母分居了么?」

她道:「那麼,你們一定是逆子,被父母逐出來的,也未可知吧!」雪兒笑道:「更是胡說了!我與慶兒現已成丁,有什麼不好的去處,被父母逐出,還在情理之中。但是還有那一班未到十六歲的眾孩子們,他們也和父母分居,難道也被父母逐出來的么?」壽娥聽得,不禁很詫異地問道:「怎的那一班孩子,沒有和父母在一起住么?」他笑道:「不曾不曾,也是和我們二人一樣。」她搖頭說道:「這卻不曉得了。」雪兒便將梁冀的一番話,原原本本地告訴與她。她皺眉說道:「這梁冀也太傷天害理的了,誰家不愛兒女,偏是他依權仗勢的,活活地教人家父子家人離散。這事何等的殘酷,但是你們何不逃走呢?

免得在這裏像獄犯似的,何等難過!把┒飠埃諾媒嗤芬簧臁G於涌謁檔潰骸輩灰崞鶥幼呋購茫崞鶥幼叩囊徊閌攏嫠唚悖掛棠閔誦哪亍?

去年有兩個孩子,因為想家,回去住了十幾天,不料被梁冀知道了,活活地將那兩個孩子抓了去,砍成肉泥,你道兇狠不兇狠呢?「她道:「可憐可憐!那些小孩子,還未知人事呢,殺了他們還未曉得是為着什麼事情,死得不明不白的,豈不可嘆!但是我有句話,倒要對你們說,就是你們現在沒有什麼錯處,他才待你們好一點,如果度下去,誰沒有一著之差呢,到那時,還愁不和他們一樣的么?你們與其拿性命換一碗飯吃,吃得也太不值得了,不如遠走高飛,隨處都好尋得着生活,何必定要拘在這個牢籠裏面呢?」

他們一齊說道:「我們何嘗沒有這種心,但是離了這裏,至少要到五百里之外,方可出他的範圍;若是在他的範圍之內,仍然逃不了。我們到五百里之外,舉目無親,地異人殊,又有什麼生活好尋呢?」

她笑道:「那麼,何不隨我一同回去呢?在我府里,憑他是誰,也不會知道的,豈不是千穩萬妥么?」

雪兒笑道:「那就更不對了。你們府上,離開此地不過二十多里路,他的耳目眾多,豈有不曉得的道理?萬一他搜查起來,還不是罪加一等。到那時,說不定,恐怕連你還要受罪呢!」

壽娥聽說,將酥胸一拍說道:「請放寬心!我們府上,莫說是梁冀,便是萬歲爺,只要我們沒有做賊做盜,誰也不好去搜查的。萬一這梁冀搜查起來,我自有道理,你們且放寬心就是了。」

雪兒便問慶兒道:「兄弟,你的意下如何呢?」

慶兒戀着她,巴不得地忙答道:「妙極妙極!事不宜遲,說走便走,省得被他們知道,畫虎不成,可不是耍的。」

雪兒見他願意去,自己也樂於附議。三人略略地整頓,開門便走。

這時殘星熒熒,曉風習習,霧氣迷浪,春寒料峭。雪兒領着他們認明了路,徑直向媚茹村而來。不多時,那一顆胭脂似的紅日,從東方高高升起。霎時霧散雲消,天清氣爽。那郊外的春色,越發日盛一日了。

他們三人,一路上談談笑笑,一些兒也不寂寞。走到辰牌時候,雪兒用手向前面一指說道:「兀的那前面的一座村落,大約就是媚茹村了。」壽娥忙展目仔細一看,只見自家的樓台,直矗矗立在眼前,不禁滿心歡喜,便對雪兒、慶兒道:「那村西的樓房,便是我家的住宅了,你們看比較你們的茅亭如何?」

雪兒見她家有這樣的闊氣,不禁滿心歡喜,忙道:「比較我們那裏,高上不知多少倍數呢!」慶兒向她笑道:「你家這樣,還不能算十分好,最好要數我們那死鬼干爺的府中了,差不多除了皇宮金殿,就要數他家的房屋為第一了。」

雪兒道:「且慢說閑話,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現在我們將你送到府上,萬一有人問起來,我們拿什麼話去回答呢?」

壽娥笑道:「需不着你們多慮,我自有道理。」

說着,離家不遠,瞥見大門外面高搭著孝帳,不禁大吃一驚,暗道:「我家除了我們的娘,也沒有第二個了,莫非她老人家升天了么?」她想到這裏,不禁芳心如割,禁不住兩眶一紅,流下淚來。

你道是什麼緣故呢?原來昨天童老太太得着信,趕緊到觀里,只見那兩個道士卧在血泊當中,連忙命家將搜尋,整整地鬧了半天,連一些影子都沒有,倒抄出無數的女人用品來,便料知壽娥凶多吉少了。童老太太哭得肝腸寸斷,到洛陽官府里去告狀。洛陽令見她來告狀,當然不敢怠慢,隨後命人將鍊石觀所有的道士一併鎖起,嚴拷了一頓。那些道士吃不住刑,遂一五一十地完全招了出來。原來松月、水雲自從到這鍊石觀,不知道害殺多少婦女了。因此童老太太料她也難免了,不禁心肝肉兒大哭一場,回府便設靈祭奠。

左鄰右舍聽說壽娥被道士強姦害死,誰不嘆息,說她是個官宦後裔,三貞九烈的佳人,死得實在可惜。一時東村傳到西村,沸沸揚揚,喧說不了。這時壽娥進了村口,把一班鄰居嚇得不知所云,都說她一定是魂靈不散,回來顯魂的了,頓時全村皆知。膽大的墊着腳兒,遠遠地張望;膽小的閉戶關門,深怕她殭屍。早有人飛也似地跪到州府去報信。童老太太正在她靈前兒天兒地的痛哭,聽見這個消息,再也不肯相信,扶著丫頭,正要出門去瞧望個究竟,瞥見門外走進三個人來,為首一個,卻正是壽娥。眾賓客正自上席吃得熱鬧的時候,猛地見她回來,不約而同的一噤,忙道:「今天日腳不好,殭屍鬼來了,快些逃呀!」一聲喊,人家爭先恐後地一齊向後逃去,有的往桌肚裏鑽。頓時桌翻椅倒,乒乒乓乓的秩序大亂。惟有童老太太一毫不怕,顫聲問道:「兒呀!你是活的?還是死的?如果死了,千萬不要如此驚世駭俗的,鬧得別人不安,愈增你自己的罪過,為娘的已經替你伸冤超度了。」

壽娥見此情形,才知大家誤會了,忙道:「娘呀!你老人家不要悲傷,女兒沒有死啊!」童老太太又驚又喜地問道:「心肝!你果真沒有死么?」她忙將出險遇救的一番話說了一遍。

童老太太喜得險些瘋了,忙命人將孝帳撤去,靈牌莫物一齊燒了。這時眾人在後面聽得果然沒有死,才敢出來,你問我答的一陣子,才曉得她逃出來的真相,大家不禁讚歎一番,各自要走。童老太太誰也不準,一面將他們留下,一面派人去將全村的人全請來,大排宴席,酬謝他們挂念之恩。

宴散后大家回去。童老太太便對壽娥道:「這兩位哥兒,是你的救命恩人,千萬不能怠慢人家的。」忙命人取出些上等絹緞的衣服,替他們換了一個新。壽娥見他們換了新衣,愈顯出十分清秀英俊來,果然人是衣裳,馬是鞍子,她不禁將愛他們的熱度,無形中又高了百尺,由不得對童太太說道:「太太,你老人家知道么,我與他們已經結為兄妹了。」童老太太聽說這話,更加歡喜,忙將他們摟到懷中,笑道:「我哪世修的,憑空的得着兩個粉琢玉砌的兒子,我什麼都不要了。」她說罷,呵呵大笑,那一種得意的情形,簡直描不出來。到了晚間,壽娥早命人在她的樓下,收拾出兩個房間來,給他們住,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其中的暖昧情事,我也不能去細說了。

再表梁冀停了幾天,奉旨到洛陽調查戶口,從寧圩經過,當有人將慶、雪兩兒逃走的話,報告與他。梁冀倒十分注意,因為他在眾孩子之中,最歡喜的就是他們二人,聽說他們走了,好生着急,忙派一班爪牙,在四處尋訪。未上三天,竟被他們訪著了,便去報知梁冀。梁冀更不怠慢,帶了一隊人,直撲縣府而來。

進了媚茹村,就有一個侍尉,向他說道:「將軍!你知道這孫府是何人?」梁冀道:「不曉得。」他道:「便是老王爺面前的首輔大臣孫扶。」梁冀聽說是孫扶的府,卻也暗暗地吃驚,轉想自己威勢,便不怕了,而且孫扶早已死了,他想到這裏,毫無顧忌,領着眾人,一徑闖進孫府,命人搜查。

童老太太不知何事,忙出來喝道:「何處野人,竟敢闖到我家來亂動。」那些侍尉揚聲答道:「你休問我,我們是驃騎大將軍部下的侍尉,聽說你家私藏人犯,我們特地來搜查的。」

說話時,梁冀挺著肚子,騎着高頭大馬,一直闖到百客廳前,揚眉問道:「搜到沒有?」話還未了,只見眾侍尉簇擁著雪兒、慶兒從里走了出來。他兩個見了梁冀,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趕緊一齊跪下。梁冀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只道:「好好,帶了走!」

童老太太忙趕來討回,早被侍尉攔祝這時壽娥正在樓上早妝,得了這個消息,她卻早打定主意,不慌不忙地走到欄桿的旁邊,閃著秋波一看,只見梁冀坐在馬上,正在那裏指著眾人要走了。她心生一計,忙在頭上拔下一根金釵,往地下一拋,正拋在梁冀的馬前,當的一聲。

梁冀先是一驚,接着又聽得鶯聲嚦嚦地喊道:「小梅,我頭上的釵落下去了,你趕緊下去給我取上來。」梁冀聽得這種妙音,不由得心神皆醉,由不得仰起面來一看,把個梁冀看得眼花繚亂,噤口難言,不禁脫口叫了一聲好。她乜斜著星眼,朝他一瞟,連接着又是嫣然一笑,冉冉地退到裏面去了。梁冀此時,三魄少二,七魄去五,趕緊飛身下馬,將那落在地下亮晶晶的一支金釵,搶到手中,上馬帶着眾人便走。到了洛陽,急不能待,便請洛陽縣前去求親。

童老太太勃然大怒道:「我家世世清白,代代忠良,誰肯和這欺君罔上的狗奸賊做親呢?請你回去對他說,叫他趕緊將念頭打斷,少要妄想罷!」

她說到這裏,洛陽縣滿臉堆下笑來,對她說道:「請太太不要動氣,下官有一言奉勸,梁將軍今天來吵鬧府上,惹太太生煩不安,他心中很抱歉的。可是偏巧又得着你家小姐的金釵,在他的意思,以為是天緣巧遇,他家中雖有許多的夫人,卻缺少一個正室,所以他很願意高攀。如果太太答應,隨要多少奠雁,總不缺少。在下官的意思,還請太太答應罷!梁將軍的威勢,你老人家又不是不曉得的。」

童老太太聽罷,越發火上加油,厲聲罵道:「放你娘的屁!梁將軍熱將軍的,老身沒有這些眼睛看見。我家女兒,莫說不和他結親,即使和他結親,誰道我沒有看見過他那幾個臭錢么?莫雁奠鵝的,又不是賣給他的,趕快給我滾出去,不要慪得我性起,先將你這狗頭打了一頓,然後再去和他拚命。」

洛陽縣被她罵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開口不得,忙起要走。這時屏風後面轉出一個人來,蓮步婷婷走到童老太太面前,折柳腰施了一個常禮,啟朱唇對童老太太道:「方才這位縣大人的來意,你老人家誤會了。他本是好意,女兒倒請母親平平氣,三思而行罷!」

洛陽縣見了她,便料知一定是壽娥了,不禁暗暗喝彩道:「不怪粱將軍這樣戀慕,果然是個絕色的女子。」又聽她說出這兩句話來,不禁心中大喜。

接着童老太太說道:「兒呀,依你的意思怎樣?」她便老老實實對洛陽縣說道:「可煩你回去對梁將軍說,要想我和他結婚,須准我三件事,如有一件不遵,趁早不要癲狗想吃天鵝肉。」洛陽縣聽罷,忙道:「哪三件事?請道其詳,讓下官好回去答覆。」

她道:「第一件,貴縣方才說他沒有正室,這句話,我是絕對不相信。他如不想和我結婚,隨他有沒有,我都不管;既想和我結婚,不是正室,趁早休提。」洛陽縣忙道:「這頭一件,我可以替他代准了,因為他自己說的。請講第二件。」

她道:「第二件,教他趕緊將慶、雪二人送到我家,成婚之後,還要稱他們為舅爺。

第三件,我們老太太年紀高了,並且就是生我一個人,一個月里至少要在家裏住十天,別的話也不要煩屑了,請縣太爺回去復罷。「洛陽縣忙答應出門,回到洛陽將以上的話說了一遍。梁冀道:「這三件之中,我答應了二件半,還有半件,我卻不能答應的。」

洛陽縣忙問道:「哪半件呢?」他吞吞吐吐地說道:「這第二件,忒也為人所難了。這雪兒、慶兒,本是我的義子,我怎能叫他們做舅子呢?將他們放了,倒辦得到,可是照她的話,一定要實行喊舅子,未免太也難為情了。」

洛陽縣聽他這話,拍手大笑道:「將軍此話錯極了,既能放了,何不先爽性去答應她,等到成婚之後,答應不答應,喊與不喊,還不是隨你么?梁冀聽了,心中大喜,便道:」畢竟還是你的見識高,我真及不來你。還煩你的清神,替我就送齎奠雁聘禮前去,擇定三月初七吉日。「洛陽縣道:「下官替將軍將媒做成功之後,有什麼酬勞呢?」梁冀將胸口一拍道:「你放心就是了,事成之後,少不得另眼看待就是了。」

洛陽縣歡歡喜喜地買了許多彩銀爵和金帛等,徑送到孫府上,將梁冀的話,又說了一遍。童老太太本來最疼愛她的女兒,今見她自己答應,便也順水推舟地不加阻止了。

飯後梁冀連忙將雪兒、慶兒親自送到孫府,又在童老太太面前磕頭謝過。童老太太雖是一個正直無私的人,到了這時,也沒有什麼話了;而且又溺愛女兒,足見是個婦道毫無成見的。

光陰過得飛快,一轉眼到了吉期了,車水馬龍,自有一番熱鬧。成親之後,倒十分恩愛,打得火熱,不能稍離一時。可是壽娥哪裏是和他真心廝守的,不過為着雪、慶二人,不得不犧牲自己的色相與他去敷衍;但是每月至少要在家裏住上半個月,和雪、慶二人尋樂。不料事機不密,這風聲漸漸有一些傳到梁冀的耳朵里,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將她帶轉來,見了面,可是那一股無名火,早已消滅於無何有之鄉了。這正是:艷色確能迷鐵漢,柔情鋒利勝鋼刀。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獅吼河東懦夫屈膝雞鳴閫內美妾傷顏

話說壽娥自從彌月之後,迫不及待地就回娘家,與雪、慶兩兒去尋樂了。在家裏共住了十多天,把個梁冀守得干著急,因為她是初次回家,不能急急地就邀回來,只得度日如年地守着。

好容易到了二十幾天,她才回來,紅綃帳里,少不得重敘舊情。誰知壽娥心有別念,梁冀雖然極力望承色笑,她總是懶懶的不肯十分和他親熱。梁冀不知就理,還當她初到這裏,總有些陌生生的,所以不去疑惑她有什麼軌外行動。壽娥雖身子住在他的府中,可是心神沒一刻不在家裏和他們倆接觸。轉眼到清和月四日,她卻不能再挨了,便對梁冀道:「我們太爺正是今朝忌辰,我要回去祭掃。」梁冀道:「好!請你回去罷,不過此番回去,千萬要早一些回來,不要叫人守得舌苦喉乾的。」

她聽了這話,便向梁冀道:「啐!誰和你來說這些不相干的話呢?你又不是個三歲的小孩子,不能離乳娘的。」他笑道:「我的心肝,我隨便什麼皆可以離開,但是你一天不在家,我便是比一年還要難過呢。」壽娥嗤地笑道:「少要放屁。」她說罷,上轎回去了。

這一去,足足又住在家裏二十多天。梁冀像煞狗不得過河似的,在家裏搓手頓腳,抓撓不著。又耐著性子等了幾天,仍然未見她回去,再也不能耐了,便打發一個侍尉到她府上去請。

到了第二天,侍尉回來對他說道:「上復將軍,小人奉命前去,夫人有話對小人說過,非要在家將老太太的壽辰過了,才得有空回來呢。」

粱冀聽說這話,心中十分不悅,暗道:「她家的事情實在不少,冥壽過了,馬上又鬧着陽壽。」他便向侍尉問道:「她可曾告訴你老太太的壽辰在何時?」他道:「便是五月十八日。」

梁冀聽罷,好生不快,暗道:「現在還離壽期十幾天呢,她在家裏有什麼事,不肯回來呢?」

這時那侍尉忽然很奇異地向梁冀說道:「我們寧圩的牛馬隊隊長慶兒、雪兒幾時到她家裏的?」

梁冀道:「這事你還不曉得么?早就去了。」

那侍尉笑着說道:「我看大夫人和他們倒十分親熱,呼兄稱弟的呼兄稱弟……」他說到這裏,忙噎住了,滿臉漲紅。

梁冀見他這樣,不禁疑雲突起,連忙問道:「你怎見得他們親熱呢?」

他撲地往下一跪,忙道:「小人該死,失口亂言,萬望將軍原宥。」

梁冀本來是一個刁鑽之徒,見了這種情形,心中豈有不明白的道理,料想用大話去嚇壓反成僵局,不如施一個欺騙的手段,定可套出他的實話來。他打定了主意,便和顏悅色地向他說道:「你快起來,好好地說,我又不是個野人,怎能為你說了兩句話,便要治你的罪,也沒有這種道理的。」

那侍尉見他毫無怒色,心中才放了下來,便站起來說道:「小子有一句話,要對將軍說,但是萬望將軍先恕我死罪,我才敢說呢。」

梁冀聽他這話,更加溫和地說道:「你有話肯直說,這是你的忠實之處,我不獨贊成你,並且還要賞賜你呢,你可趕緊說罷。」

那侍尉說道:「昨天我到她的家裏,進了百客廳和她家的執事談了兩句話,就看見大夫人和慶兒從裏面手牽手兒走了出來,有說有笑的,慶兒見了我,忙一撒手回頭溜到後面去了。

那時大夫人見了我,臉上也現出一種不大愜意的樣子來,所以我到現在心中還未曾明白,她和慶兒究竟還有什麼關係呢。「他說罷這番話,把個梁冀氣得三屍神暴躁,七竅里生煙,但是他一點不露聲色,只笑嘻嘻地說道:「你哪裏知道,她們的老太太現在已經將雪、慶兩兒認為義子了,所以他們在一起很是親熱,這也不足為怪的。」

刃附尉笑道:「這更奇了,他們不是將軍的義子么?怎麼又與童老太太拜為義子呢?這名義上卻是將軍的義舅爺了,可不是陡跌一代么?」

梁冀冷笑道:「管他娘的,他不是童老太太親生的,義子干爺有什麼重要的關係呢。」他說罷,一揮手那侍尉退去。

梁冀越想越氣,暗道:「怪不得她要賴在娘家過日子,原來還有這些玩意兒呢。

好,好,好,管教她樂不成就是了。」

他隨後喊了一個家丁,寫了一封信,叫她急要回來,刻不容緩。

那家丁帶了信,到了孫府。

壽娥見信,知道梁冀動怒,也就不敢怠慢,忙收拾回來。

進了門,耳朵里只聽得眾人七舌八嘴的私下裏議論不休。她還未知道他們是議論自己的,一徑到了自己的房中。眾人沒有一個不替她捏著一把汗。

誰知梁冀本是火高萬丈,預備等她回來,一刀兩段了事。

等到她進了房,見了那一副可憐可愛的梨花面,早將心中的醋火消去十分之九了。她進了房,瞥見梁冀按著劍,滿臉怒色,心中大吃一驚,暗自打算道:「不妙不妙,莫非那件事情被他知道了么?」她想到這裏,十分害怕,忙展開笑靨對梁冀深深的一個萬福,口中說道:「久違了。」

梁冀忙伸手將她拉起,答道:「家裏不須常禮,夫人請坐吧!」她輕移蓮步,走到他的身旁並肩坐下,含笑低聲問道:「今天將軍著人去將妾身接了回來,有什麼緊急的事呢?」

粱冀冷笑一聲道:「有什麼要事呢。不過是多時未有請你的安,特地將你接回來給你請安的。」

她見話頭不對,暗自打算道:今天的事頭着實不對,要是一味讓給他,反而教他疑心。不若硬起頭來,將他的威風挫下去,下次他才不敢再來依威仗勢的擺架子了。她打定了主意便也冷笑着答道:「將軍,哪裏話來,自家夫妻有什麼客氣呢?」

梁冀道:「夫人!這幾天在府上還稱心么?」

她笑道:「這不過是因為我們的娘,現在年紀老了,她老人家也未生三男四女,不過就生妾身一人,所以不得不時時回去,替老人家解解愁悶。這不過是聊盡我們子女的道理罷了,又有什麼稱心可言呢!」

梁冀冷笑道:「你回去,恐怕不是安慰你的老太太一個人吧!」她道:「你這是什麼話!我不安慰我的娘,別的還有誰呢?」

梁冀道:「就是那一班哥哥弟弟,大約也安慰得不少罷。」

她聽說這話,料知春色已漏,再也不能隱瞞了,反而使一個欲擒故縱的手段來應付了。她便將臉往下一沉,問道:「將軍!你方才說些什麼話,我沒有聽得清楚,請你復說一遍。」

梁冀很爽快地重新又說了一遍。她登時玉容慘淡,杏眼圓睜,霍地站了起來,伸出纖纖玉手,向梁冀一指,潑口罵道:「我看你是個禽獸,這兩句話,就像你說出來的么?怪不到三日一次,五天一趟,著些追命鬼的到我家裏去,定要接我因來,乃是這種玩意兒呢。我且問你,你家有沒有姐姐妹妹,她們回來可是安慰你的么?」

梁冀聽得這幾句話,啞口無言,垂頭喪氣坐在床邊,左腿撓上右腿,一起懸空,兩手托腮,上眼睛皮和下眼睛皮做親。

她見他這種情形,便曉得他的威風已被挫了,趁此爬上頭去,弄他一個嘴落地。

她想罷,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說道:「好,好,好,奴家自命不凡,待字閨中,年過二八,多少人家來求親,奴家久慕將軍的大名,卻未肯和他人貿然訂婚,天也見憐,得償夙願。滿望隨着將軍博得一個官誥,替父母揚眉吐氣;萬料不到今生不幸,碰到你這個不尷不尬的鬼,這也許是奴家生來薄命,應該罷了。你既然疑心生暗鬼的,不妨就請你將我結果,免得存在世上敗你的英名,惹得人家談說起來,堂堂的一位驃騎大將的夫人,竟做出這些無恥的事來,豈不要沒辱你家三代的先靈么?

不錯,人家是不曉得內中情形的,我是個三貞九烈的,人家也要說我是個狗彘不知的賤貨了。好賊子,我一身的貞名賣給你了,我還有什麼顏面在世上呢,不如當着你這殺坯,將一條性命摜掉了罷。」

她說罷,手理羅裙,遮著粉面,認著粉牆便欲撞去。梁冀嚇得慌了手腳,趕緊跳過來,一把將她扯住,口中央告道:「夫人!也是我一句話說得不好,惹得你誤會了,我本來是句無心話,不料你竟誤會我是個壞意了。」

她哭道:「你可不要來花言巧語的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可以隨你哄騙的,請你快些放手,讓我死了倒是安逸。」

梁冀急道:「夫人,你再不信,我可以發得誓。」他說罷,死天活地地賭起咒來。

她哭道:「無論你賭什麼咒,誰還來相信呢?」

這時梁冀的母親正在後園賞牡丹,猛聽得丫頭們來報告,說老爺和夫人不知為着什麼事情,在房裏拼死拼活的,老太太趕緊去,遲一步兒就要出岔子了。梁母聽得,吃驚不小,忙扶著丫頭,跌跌撞撞地向壽娥的房中而來。到了房外,只聽得裏面嚎啕叫噪,沸反盈天。

她進了房,梁冀見母親進來,忙起身迎接,口中說道:「太太請坐。」壽娥見婆婆來到,格外放刁撒賴地大哭不止。梁母忙問道:「是什麼事?」梁冀忙答道:「沒有什麼事,請太太不要煩神。」梁母道:「沒有事,難道就吵得這樣的天翻地覆的么?」

壽娥搶進一步,撲通往梁母面前一跪,掩面痛哭道:「孩兒今天冤枉死了,要求婆婆給我伸冤呢!」梁母忙命僕婦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說道:「壽娥!你有什麼冤枉,盡可來告訴我,讓我好來責問這個畜生。」

壽娥便一五一十加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把個梁母氣得只是喘氣,厲聲罵道:「我把你這個不肖的畜生,枉做了一位大將軍,連三綱五常都不曉得,成日價雞頭扭到鴨頭,亂來尋着人,我可問你,究竟是誰告訴你的?毫不忖度,就對人家這種樣子,你說她做下這些不端的事,你的臉上有什麼光榮?休說人家是個官宦後裔,便是平常的女孩子,也不能義兄義妹做那些禽獸勾當的。我曉得了,你這畜生向來是個見新忘舊的,現在差不多又搭上什麼咸雞臘鵝了,回來鬧得別人不得安生了。」

梁冀忙賠笑躬身說道:「請太太不要動怒,這事總怪我不是,我給夫人賠罪就是了。」梁母說道:「賠罪不賠罪,倒沒有什麼要緊,可是下次如果再這樣子,我就不答應了。」

梁冀受着一肚子屈,不敢回嘴,只是諾諾連聲的答應道:「遵示遵示,下次不敢。」

梁母又向壽娥說道:「你也不要氣了,下次他如果再這樣委屈你,盡可到我那裏來說,我一頓棍子打他個爛羊頭,看他改不改脾氣了。」

壽娥拭淚道:「太太請回去吧,今天勞動,孩兒心中實在不安,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只要他不尋着我,再也不敢教太太生氣的。」

梁母笑道:「好孩子,你進了我家門,我就疼你,隨便什麼事情,都比人家來得伶俐,從不像人家撒嬌撤痴的不識體統。」她說罷,扶著丫頭走了。

這裏梁冀見太太走了,滿指望她從此消氣。誰知她仍舊柳眉緊蹙,杏眼含嗔,俯首流淚。

梁冀火已熄了,也顧不得許多,便走過來,涎著臉笑道:「夫人!方才我們太太來給你打過不平,也該就此息怒了。」

她也不答話,仍舊只有嗚咽的分兒。梁冀見她哭得雙眼腫得和杏子一樣,梨花帶雨,可憐可愛,情不自禁地挨肩坐下,向她低聲說道:「夫人!誰沒有一些錯處呢,就是我亂說了一句話,我們娘也來替你消過氣了,我在這裏賠罪,也該算了,為什麼兀地哭得不休呢?萬一傷感過度,弄出毛病來,便怎麼辦呢?」

她下死勁朝他一瞅,說道:「誰要你在這裏羅嗦沒了,我死了,與你有什麼相干呢?我橫豎是一個下賤的人,要殺要剮還不是隨你的嗎?」

梁冀忙道:「夫人,你又來了。你再這樣一口氣不轉來,我就要……」她道:「你要殺便殺,我豈是個怕死的?」梁冀急道:「你又誤會了,我哪裏是這樣呢。」

她道:「不是這樣,是怎樣呢?」

他也不回答,便撲通往下一跪,口中說道:「我就跪下了。」

她才微微地露出一點笑容,用手在粉臉上羞著道:「梁冀,羞也不羞!枉把你做個男子漢大丈夫,竟做得出來。」

梁冀笑道:「好在是跪在活觀音前的,又不是去亂跪旁人的,便又怕誰來羞我呢?」

她暗想道:勁也使足了,再緊反要生變,得着上風,便可住了,休要自討沒趣。

她便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梁冀又千不是,萬不該的賠了一番小心,總算將她的一肚子假氣哄平了,心中十分慶慰。

過了幾天,梁母因為看花受了一些寒涼,究竟年紀大了,經不起磨折,不知不覺地生病了。梁冀連忙請醫診視,誰知將太醫差不多請過了,仍然未見有一些效驗。

到了五月初九,竟一命嗚呼。

梁冀大開孝帳,滿朝的文武,誰不來趨承他呢?一時車水馬龍十分熱鬧。

到了第四天的早上,中常侍曹騰帶了許多奠禮,許多從仆,擁簇著一輛車仗到了梁府。梁冀聽說是曹騰,連忙親自出來迎接。曹騰見面,先和他行了一個喪禮。

梁冀便道:「常侍太也客氣了。」曹騰答道:「豈敢豈敢,下官此番到府,一來是奠唁太夫人,二來還有一件事,和將軍商議。」

梁冀忙問:「是什麼事?」他悄悄地笑道:「尊太爺在日,不是進過一個美人與老王爺么?」他道:「莫非是友通期么?」

曹騰道:「不是她,還有誰呢?」他道:「久聞她的艷色,尚未見過面,不知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後來聽說老王爺沒有中意,竟將她退了,那時我很替她可惜。

現在你提起來,難道這人有了下落了么?」

他道:「你且慢着急,我來慢慢地告訴你。」他道:「你說你說。」曹騰道:「老王爺將她退了之後,我便暗暗地將她留在家中,那時她只有十四歲,現在已經有二十三歲了。但是徐娘半老,她的丰姿卻仍不減豆蔻梢頭,真箇是傾國傾城,沉魚落雁。她的心志,卻非常的高傲,常常的對我說,非像將軍這樣,她才肯下嫁呢。

我便對她說,你如果願意,我便替你去做媒。她聽我這話,心中已是默許了,所以我今天已將她帶來,請將軍親眼一看。如果合適,收下來做個妾媵,也未為不可。」

梁冀聽他這話大喜,問道:「現在哪裏?」曹騰便將他領到車前,打開帘子。

梁冀仔細一看,禁不住身子酥了半截,果然是位絕色的麗姝,較孫壽娥尚要佔勝三分呢。把個梁冀險一些兒喜得瘋了,忙附曹騰的耳朵吩咐道:「如此如此。」曹騰點頭會意,忙命回車仗而去。梁冀又送了一程才回家料理喪事,好容易挨了四十九天。七期一過,他便對壽娥說道:「夫人!

我現在要將太太的靈柩搬到西陵去安葬,開槨築墓,至少要有三月的工程,家中我卻不能兼顧了,我要到西陵去監工,府里的事情,都要請你照應才好呢。「壽娥哪知就裏,便滿口答應。他又上朝告假三月。桓帝本來是他一手托出來的,而且他的妹子又是現在的六宮之主,什麼事都是百依百順的,准假三個月,復又御賜許多奠典。他便到西陵,一面著人修造槨墓,一面尋了一所幽靜的去處,築了一座香巢,將友通期安放在裏面,朝夕尋樂。人不知,鬼不覺的一個多月。壽娥在家裏好不寂寞,暗自猜道:「他就是監工,夜間也應該回來的。為什麼一去一個多月,竟是連晃都不回來晃一下子呢?說不定這人莫非有了什麼外遇了么?而且我離他一月半旬的,還不見得怎樣。但是他從來不是這樣一個人,就在這個地方,便可以看出他的破綻來了。」

她越想越疑惑,便派幾個心腹人,在暗地裏四下打聽。可是天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未到三天,居然被他們將根底完全摸去了。回到府上,一五一十地對她說了一個究竟。

把個壽娥只氣得渾身肉頗,那一股醋火酸溜溜地從腳心裏一直衝到頭頂上。便不延挨,點齊一班有力的僕婦,大隊娘子軍,浩浩蕩蕩,只向西陵進發。到了香巢之內,湊巧梁冀又不在家,壽娥便吩咐眾僕婦,將友通期拖了出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由得喝了一聲打。這正是:悍婦有心翻醋海,殘花無主怨生風。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移花接木刺客成擒換日偷天佞臣滅族

卻說壽娥領了一班娘子軍,長驅大進,直搗香巢。進了門,恰巧梁冀又不在內,只有兩個僕役在外邊灑掃。只見她們凶神似地直往裏擁進,忙大聲喝道:「何處的野婆娘,膽有天大!

你可知此地是什麼地方,擅自闖進來?「他還未說完,壽娥嬌聲喝道:」給我掌嘴。「話猶未了,猛聽得劈啪幾聲,又輕又脆,早將那兩個僕役打了一個趔趄。

有個丫頭潑口罵道:「你這死囚,開口罵誰,不要說你這兩個狗頭,即便是梁將軍來,我們奉著太太的命令來,誰也不敢來干涉的!」那兩個僕役聽說這話,嚇得倒抽一口冷氣,趕緊一溜煙地走了。

壽娥忙喝道:「這兩個狗頭不要准她走,她一走,馬上就要報信去了。」眾人連忙喊她站祝她們只得努著嘴,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壽娥罵道:「我把你們這班助紂為虐的畜生,今天誰敢走,先送誰的狗命。」那兩個僕役也不敢翻嘴,只得暗暗地叫苦。

壽娥此刻火高萬丈,領着眾女僕徑到友通期的卧房門口。

壽娥將帘子一揭,瞥見友通期坐在窗前,正自梳洗。壽娥不見猶可,一見她,把那一股無明的醋火,高舉三千丈,再也按捺不下,潑口喊道:「來人,給我將這個賤人打死了再說。」話猶未了,門外轟雷也似的一聲答應,霎時擁進了一班胭脂虎,粉拳玉掌,一齊加到友通期一人的身上。友通期見了她們,已經嚇得手顫足搖,不知所措,哪裏還有能力去和她們對抗呢,只好聽她們任意毒打了。不一刻,將一個絕色的美女打得雲鬢蓬鬆,花容憔悴,滿口哀告不止。

壽娥打了半天,還未出氣,忙命僕婦將她的八千煩惱絲,完全付諸并州一剪。

霎時牛山濯濯,醜態畢露。友通期此時被她們一班人毒打,要怎麼便怎麼無法退避,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壽娥見她仍是哀告不止,霍地將剪刀搶到手中,向她的櫻口中亂戳,惡狠狠罵道:「我把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強佔人家的男子,在這裏成日價貪歡取樂,可知撈到你太太的手裏,你這條狗命,也許是要送掉了。」她一面罵,一面戳,只戳得友通期滿嘴鮮血,不一會,連喊也不喊了,嗚的一聲,向後便倒。

眾僕婦勸道:「這個狗賤貨,差不多也算到外婆家去了,太太請息怒回去罷。」

壽娥點點頭,復又用手向她一指,罵道:「頗耐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在老娘的面前還裝死呢!今天先饒你一條狗命,識風頭,趕緊給我滾開去,不要和我們梁將軍在一起廝混,老娘便和你沒有話說。萬一仍要在一起,輪到老娘的手裏,料想你生翅膀也飛不去的。」她說罷,便領着眾僕婦,打着得勝鼓回去了。

再表梁冀早上本來是要到工程處去監工的。他到那裏指揮着眾人,搬磚弄瓦,手忙腳亂的,一些兒也不讓眾人偷閑。到了已牌的時候,肚子也餓了,正要回去用飯,瞥見一個守門的僕役,飛也似地奔來。氣急敗壞跑到梁冀的跟前,張口結舌,只是喘個不祝梁冀見他這樣,料知事非小可,忙問道:「什麼事情,便這樣的驚慌?」

他張著嘴,翻起白眼,停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來道:「不不不好了。」梁冀又追問他什麼事情?他漲紅了臉,費了九牛二虎的氣力,吞吞吐吐地說道:「不好了,夫人被大夫人帶了許多女人,不由分說打死了,請將軍回去定奪。」

梁冀聽說這話,好似半天裏起了一個焦雷,驚得呆了,忙問道:「你這話當真么?」他急道:「這事非同小可,怎敢撒謊?」梁冀飛身上馬,霎時騰雲價地回到香巢,下了馬,趕到房裏,瞥見她睡在地上,滿口流血,一頭的烏雲已經不翼而飛了。梁冀見了這種情形,好不心疼肉痛,又不知怎樣才好,像煞熱禍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得一頭無著處,蹲下身子,用手在她的嘴上一摸,不禁叫了一聲慚愧,還有一絲游氣呢。他命人將她從地上移到榻上,又命人去買刀瘡葯替她敷傷口,喊茶喚水的半天,才聽得她微微地舒了一口回氣。

粱冀見她蘇醒過來,不禁滿心歡喜,忙附着她的耳朵旁邊,輕輕地喚道:「卿卿!你現在覺得怎樣?」她微開杏眼,見梁冀坐在她的身邊,不禁淚如雨下,絕無言語。梁冀又低聲安慰她道:「卿卿!這都是我的不是了。如果我家教嚴厲,她們又何敢這樣的無法無天呢?」

她嘆氣答道:「將軍休要自己引咎,只怪奴家的命該如此罷了。」梁冀忙問道:「卿卿!你現在身子上覺得怎麼樣了?」

她柳眉緊蹙地答道:「別的倒不覺得怎樣,可是渾身酸痛和嘴上脹痛罷了。」

梁冀千般安慰百樣溫存。

友通期本來不是壽娥等一流人物,雖然這樣的受罪,她卻毫不怨尤他人,只怪自己的苦命。隔了幾日,傷勢漸漸地平了。

因為自己的頭髮被她剪去,她便灰心絕念,決意要入空門,不願再與梁冀廝混。

可是梁冀哪裏肯放她走呢。友通期求去不得,無計可施,便向梁冀哭道:「要得妾身服侍將軍,非要先和你家大太太講明了,得了她的准許才行呢,否則既來一次,難免十次百次,長此下去,是活活地將奴家的一條性命送去了么?」

梁冀聽她這話,只氣得怒目咬牙,按劍在手,忿忿地對她說道:「卿卿!你盡放心,那個夜叉早晚都要死在我手裏。我今天就回去問問她,她如識相,暫時一顆頭寄存她的肩上,否則一劍兩段,看她凶不凶了。」

友通期哭道:「將軍事宜三思,千萬不要任性。你縱一時氣忿,將她殺了,無論如何她是個正室,別人全要說我使攛掇的,居心想僭居正位呢。」梁冀道:「誰敢來說呢?請你不要過慮,我自有道理。」他說罷,徑自上馬回來。

進了府,早有丫頭進去報與壽娥。壽娥笑吟吟從裏面迎了出來,見了粱冀便道:「將軍辛苦了。」梁冀便笑道:「自家的事情,有什麼辛苦可言呢。」說着,手攜手兒進房坐下。

壽娥向他笑道:「前天錯聽人家一句話,帶了許多人,到友姐姐那裏,一場胡鬧,過後我細細地想起來,着實無味,萬分抱歉。這兩天我本預備前去到姐姐那裏去賠個罪,一來教她消消氣,二來將軍的面子上也好過去了。不想將軍今天回來,我卻先給將軍賠個不是,明天再到姐姐那邊去賠罪罷。」

梁冀聽罷,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哈哈大笑道:「我早就料定了,夫人是一定錯聽人家的話了,不然,永不會做出這沒道理的事來呢。既是錯了,好歹都是自己人,什麼大不了呢,明天也用不着夫人親自前去,我便替你說一聲就是了。」

她笑道:「隨便什麼人,自己做錯了事,當時都不會省悟的,過後卻能曉得錯處了。即如這事,理論起來,她不是和我合作一副臉么?我將她糟踏了,豈不和糟自己的面子一樣么?」

梁冀聽她這些話,真是喜不自勝,忙道:「夫人休要只是引咎,這事只怪我不好,我要是不去和她姘識,也不致惹夫人生氣了。」她笑道:「將軍哪裏話來,一切的不是,都因我的脾氣不好,才有這場笑話的。官宦人家,誰沒有三房四室的呢?

總而言之,只怪我的器量太小了,不能容人罷了。「

看官,這壽娥本來是個淫悍非常的潑辣貨。她和友通期還不是成為冰炭了么?

焉能又就說出這番講情順理的一番話來呢?讀者一定要說小子任意謅張了,原來有一個原因呢。那天壽娥將友通期毒打了一頓,打得奄奄一息,胸中的醋火,也算平了,回得府來迎面就碰見了慶、雪兩兒。壽娥誰都不怕,大模大樣的將他們帶到房中飲酒取樂。雪兒對她說道:「我們在家裏度日如年的,何等難過!你現在也不想回去了,所以我們無法可施,只得前來就你的教了。但是長此下去,一個天南,一個地北,一朝想念起來,真要將人想殺了呢,無論如何,都要想出一個良善的方法來才好呢。」

她沉吟了半晌,便向他們笑道:「有了!你們先住在這裏,等他回來,我自有方法,將你們留在府中,好在他多半不在家裏,那時我們不是要怎麼便怎麼嗎?」

他兩個聽了大喜。今天壽娥聽說梁冀回來,心中暗想:如今我將他的心上人兒打得這個樣子,料想他必不甘心,他回來一定是替她報復的了。我反不能去和他撐硬,只好先使個柔軟的手腕,來試驗試驗,如果他服從,那是再好沒有了,萬一不從我的話上來,再作道理。

她打定主意,見了梁冀,說了一番道歉賠罪的話。梁冀哪知就裏,喜得眉開眼笑的。她見梁冀已中圈套,趁勢又用許多想煞人愛煞人的甜蜜米湯,灌了一個暢快。

把個梁冀弄得樂不可支,手舞足蹈的,對她笑道:「我梁冀並非是自己誇口,像我這樣的艷福,滿朝中除卻萬歲爺,恐怕再也尋不出第二個罷。」她笑道:「我有一件小事,要奉煩將軍。」他忙道:「什麼事,只管說罷!我沒有不贊成的。」

她道:「就是我們老太太,前次我在家裏的時候,她曾對我說的,我既然蒙將軍的福澤,身榮名顯,但是別人家每每因着女兒飛黃騰達的,可是我們的家裏,也沒有三兄四弟,所以也沾不着你的光。不過我們太太現在收了兩個義子,滿心想請將軍提攜提攜,他們得到個一官半職,也好教她老人家歡喜歡喜。那時我卻未敢答應,今天特地來告訴你,不知你的意下如何呢?」

他頓腳道:「你何不早說?前天我手裏還放出兩個縣缺去呢。且罷,教他們來到我府中,在這裏守候着,不上三兩月,一有缺,我隨便就替他們謀好了就是了。」

她假意謝道:「將軍肯體諒家母的心,妾身也就感謝不盡了。」他笑道:「這又何必呢?我替你家效一點勞,還不是應當的么?」他們又談了一會子,天色漸晚。

這夜梁冀便留在府中住宿。到了第二天,梁冀臨走的時候,向她叮嚀道:「教慶、雪兩兒早點來要緊。」

她假意應着,其實早已到府中了,粱冀還在鼓裏呢。

光陰似箭,不知不覺又到八月間了。梁冀只戀着友通期,壽娥便與雪、慶在府中廝混著,各有所得,絕不相擾。梁冀因為自已有了心上人,壽娥的私事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知故昧的讓她們一著。壽娥在六月間,得着封誥,便是桓帝封她為襄城君,儀文比長公主。這一來,壽娥越發驕橫得不可收拾了,在私第的對面,又造了一宅房子,周圍二十多里寬闊,樓閣連雲,笙歌匝地,說不盡繁華景象,描不出侈麗的情形。

滿朝文武,十有**都是梁、孫二家的私人。她心還未足,將和熹皇后從子鄧香的女兒鄧猛,進到宮中。桓帝見她的姿色,足可壓倒群芳,便封為貴人。壽娥暗地裏卻教她改姓為梁,偽言是梁冀的女兒。原來鄧香中年就棄世了,單單留下鄧猛一人,所以壽娥為保固自己的根基起見,便將她改名換姓的,進與桓帝。她只有一個親眷,便是議郎邴尊。壽娥深怕被他知道,可不是耍的,暗地裏與梁冀設計去害邴尊。

梁冀道:「這邴尊生性不苟,深得桓帝的歡心,萬不能彰明較着地去陷害他。

要想將這個賊子除去,只有暗中派刺客,將他結果了,那才一乾二淨的毫無痕迹呢。「壽娥道:「這計好是好,可是有誰肯去冒險呢?」梁冀沉思了一會,便向她說道:「我們這裏不乏有武藝的人,可是這事太險了,恐怕他們畏縮不前。依我的主意,將他們完全帶來,開了一個秘密的會議,有誰肯將邴尊結果了,賞絹五百匹,黃金一百斤,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壽娥拍手道妙,隨命將府中所有的家將,完全請來。梁冀將來意對大家說了一遍。那些家將好像木偶一般,誰也不敢出來承認。

梁冀好不生氣,正要發作,猛聽得一聲狂笑,屏風左邊轉出一個人來,滿臉虯髯,濃眉大眼,紫衣找扎,大踏步走到梁冀的面前,躬身說道:「不才願去。」梁冀閃目一看,卻是侍尉朱洪,心中大喜,忙道:「將軍願去,那就再好沒有了,可是千萬要小心為好。」他笑道,用手將胸脯子上一拍說道:「請將軍放心,只要小人前去,還不是探囊取(1——6-k-小-說-網)物么?」他說罷,在兵器架上取下單刀,往背上一插,飛身上屋,徑向邴尊的府第而來。到了他家大廳上,他伏着天窗,往下面一看,只見邴尊和眾人正自在那裏用晚膳呢。他縱身落地,一個箭步,跳進大廳。眾人中有一個名叫寅生的,他的眼快,忙大聲喊道:「刺客!刺客!」慌得眾人連忙鑽入床肚。

這時邴尊府內家將,聞聲各拖兵器,一齊擁了出去,接着他大殺起來。自古道:能狼不如眾犬,好手只怕人多。朱洪雖有霸王之勇,也就無能為力了,不多會,一失神,中了一刀,正砍在他的腿上。他大吼一聲,堆金山、倒玉柱地跌了下去,被眾人橫拖倒拽地擒住了。

邴尊升坐詢問。他起首還嘴強,不肯直說,後來熬刑不住,便一五一十地將梁冀的詭謀完全說了出來。

邴尊勃然大怒,便命人將朱洪拘起,就在燈光下修一道奏章,又將朱洪供詞抄錄一通,更不延留,立刻將朱洪帶到午朝門外。黃門官便問他何事進宮,他道:「現在有緊急的要事,煩你引我到宮。」那黃門官見他深夜前來,料知事非小可,便向他說道:「請大人稍待片晌,等我先進去通報萬歲一聲。」

邴尊點首。

那黃門官腳不點地地進去了。不一會,復行出來,對他說道:「萬歲現在坤寧宮裏,請大人進去罷。」他又吩咐御林軍,將朱洪守着,他自己一徑向坤寧宮而來。

到了坤寧宮的門口,只見桓帝與鄧貴人正在對面著棋。他搶近俯伏,先行個君臣之禮。桓帝忙呼平身,便問他道:「卿家深夜進宮,有何要事?」邴尊道:「請屏退左右,微臣有奏本上瀆天顏。」桓帝拂退殘棋,龍袖一甩,左右退去。邴尊便將奏章和朱洪的供詞呈上請閱。桓帝看罷,大驚失色,忙道:「卿家有什麼妙策,可以剷除這個欺君賊子呢?」邴尊奏道:「萬歲德被四海,仁馳天下,所以將這賊子驕縱得不可收拾。

現今此賊威權並重,眈眈有窺竊神器之野心,萬歲若再不施以決裂手段,恐怕向後就要不堪設想了。「桓帝道:」孤家何嘗沒有這樣的用意,可是這賊根深葉密,耳目眾多,只怕事機不密,反生別變,所以遲遲至今,都未敢貿然發作。如今這賊的野心愈熾,卻怎生應付呢?「邴尊奏道:「依臣愚見,要除此賊,須用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計劃才行呢。最好今夜派人前去將他捉住,然後那班奸賊群龍無首,眼見得不敢亂動了,未知萬歲以為如何?」桓帝瞿然答道:「卿家之言,正合孤意。」邴尊又奏道:「此事刻不容緩,緩必生變,他既派人來刺微臣,再停一會,他不見朱洪回去,必起疑心;疑心一起,勢必要預防,那可就棘手了。最好請萬歲即發旨,差御林軍前去兜剿他一個措手不及,才是千穩萬安的計劃呢。」

桓帝大喜,便星夜下旨,將九城兵馬司張惲召來,命他領了三千御林軍,前去捉拿梁冀;又另命揚威將軍單超點五千御林軍,把守各處禁口。張惲帶着御林兵,直撲梁冀府而去。再表梁冀將朱洪差去之後,便和壽娥商議道:「如今朱洪去了,能將邴尊結果了,是再好沒有;萬一發生意外,那怎麼辦呢?」

壽娥笑道:「將軍大權在手,朝中百官,誰不是你的心腹呢?

就是有什麼差錯,只消動一動嘴唇皮,硬便硬,軟便軟,還不是隨你主張么?

梁冀聽她這番話,正要回答,猛聽得人嘶馬吼的,吶喊聲聲,不禁心中疑惑道:「這夜靜更深,哪裏來的人馬聲音呢?

莫非是巡城司捕捉強盜的么?「他正要起身出去探看探看,瞥見一個家丁,一路飛了進來,大叫禍事來了。梁冀不由得大驚失色。這正是:刀兵加頸猶嫌晚,死到臨頭尚不知。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回兩粒明珠疑雲興起一雙綉履橫禍飛來

話說梁冀聽得外邊吶喊聲音,好生疑惑,正要出去查個究竟,瞥見一個侍尉,神色倉皇地跑進來,大叫道:「禍事來了,禍事來了。」梁冀知情不妙,忙問:「什麼事情?」他道:「外邊滿圍着御林軍,足數有幾萬人,口口聲聲是捉拿將軍的,請令定奪。」梁冀聽說,只嚇得魂不附體,半晌答不出一句話來,朝着壽娥光翻白眼。壽娥此刻也嚇得僵了,蛾眉緊蹙粉黛無光。梁冀道:「如今事機已經泄漏,你我活不成了,不如一死,倒比被他們捉住,明正典刑的好一些兒。」壽娥忙道:「你也忒糊塗了,放着現成的計劃在此,不去想法子抵抗,只知道一死了事,可見你這個人膽小如豆了。」他忙道:「現在御林軍已到府外,真如火上眉梢了,哪裏還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她道:「你何不派人從後門出去,到各處去求援呢?一面命家兵家將趕緊分頭迎敵,事機既然泄漏,不若就此大動干戈,將這班鳥男女殺去,然後將昏君在結果了,便是你來做萬民之主,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梁冀道:「談何容易,他們既然來捉拿我們,前後門還不是把守得水泄不通么?」

他話還未了,猛聽得一陣腳步聲音,從外面進來。他大吃一驚,料想一定是御林軍已進府了,忙在腰間拔出寶劍,向頸上一拖,鮮血直噴,撲通一聲,往後便倒,頓時死於非命了。

壽娥見他自刎,嚇得心膽俱碎,正要去尋死,瞥見房門一動,走進兩個人來。

她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御林軍,卻是府中的侍尉。他們一腳跨進房門,瞥見地下橫著一個屍首,不禁大吃一驚,忙俯身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梁冀,不由得一齊慌了手腳,便一齊向壽娥說道:「現在御林軍已經打進府中,現在正在前面搜查呢,將軍又死了,教小人們怎生辦呢?」壽娥忙道:「你們可以各自去尋生路罷。」

有一個侍尉聽說這話,真箇似罪犯逢赦的一樣,一溜煙出門逃命了。還有一個,他見梁冀死了,不覺動了野念。他本來是久已垂涎於壽娥的,一來是懼怕梁冀,二來壽娥有了慶、雪兩兒,誰也不肯亂去勾搭了。他雖然每每在她跟前獻了不少殷勤,無奈壽娥正眼也不去看他一下子,只好害了一個單相思罷了。如今見她這個樣子,便對她說道:「夫人,此刻還不趕緊逃難么?馬上御林軍打進來,玉石俱碎了。」

她忙向他問道:「你可知道慶、雪兩兒現在逃到哪裏去了?」他聽這話,便撒謊答道:「太太還問呢,我躲在大廳後面,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兩個被那一班御林軍一刀兩段,兩刀四段,早已了帳,我倒很替他們可惜呢!」

她聽說這話,止不住傷心落淚,那個侍尉卻假意安慰道:「夫人,人死不得復生,哭也無益。如今火燒眉毛,顧眼前罷,趕緊去逃命要緊。」她聽說雪、慶兩兒死了,心早冷了,再也不願去逃命了。便對那個侍尉說道:「多謝你的好心,可是奴家心已灰了,決定一死了事,如今家破人亡,我一個人活着也沒趣味了,你卻快去逃命吧!不要因為我,連累你的性命都送掉了。」

那侍尉還不識她的心事,仍然勸她動身,她也不答話,順手將領口上兩個金鈕子摘了下來,便往嘴裏一送。那侍尉見她吞金,連忙過來抱住她的臂膊,說道:「夫人,你也太不明世理了,我在這裏這樣的勸你,你還不省悟,一定要尋死,豈不是可惜么?」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那裏說着,壽娥也不去答他,只將星眼緊閉,低頭等死。他此刻什麼大事都不管了,偎著壽娥還要勸她,隨自己逃走呢。這時房門簾一揭,闖進四個御林軍。他聽腳步聲音,忙回頭一看,不禁失口叫道:「啊呀!

被盎姑懷隹冢豆庖渙粒耐吩綰途鄙賢牙肓斯叵盜恕?

壽娥的金鈕子也在肚裏,同時作起怪來,不等他們來動手,就一命嗚呼,到九泉下陪伴梁冀去了。

眾御林軍在梁冀的府中,一直搜殺到天亮,才算肅清。事後調查,共得男屍二百五十四口,女屍一百三十七口,活捉八十四人,共抄得黃金三千斤,白銀一萬二千七百餘斤,金章玉印八十四件,大將軍印綬一顆,刀槍三千四百三十一件,馬八百匹,牛一千四百頭,田五百八十六頃,絹三千匹,糧食一萬二千八百餘合,尚有奇珍異寶五十匣,零星物件八十箱。當由張惲按件呈報桓帝。

次日下旨將河南尹梁胤,屯騎校尉梁讓,親從侍尉梁淑、越騎校尉梁忠,長水校尉梁志等,一齊拘到,斬首市曹。還有壽娥內外宗親,及現有官爵者,一併誅於市曹,就連壽娥的母親童老夫人也未能免。復又將太尉胡廣,司徒韓繽,司空孫朗等,一班阿附梁冀之徒一併梟首示眾。四府故吏賓客,黜免至三百餘人。

可是這層事起得忒倉猝了,不獨滿朝文武,人人自危,就是長安的眾百姓見了這樣的大變動,免不得也個個惴惴不安。

街頭巷尾,沸沸揚揚,不可終日。邴尊恐鬧出別樣的事故來,忙上表請下詔安民。桓帝准奏,忙下詔曉諭天下,詔曰:梁冀奸暴,濁亂王室。孝質皇帝聰明早茂,冀心懷忌畏,私行弒毒。永樂太后(即吇屎螅┣鬃鵡。冀又遏絕,禁還京師,使朕永離母子之愛,永隔顧復之恩。禍深害大,罪孽日滋?

賴宗廟之靈,及中常侍貝璦、徐璜、左琯、唐衡,尚書令尹勛,動軍馬司張惲等,激憤建策,內外協同,漏刻之間,桀逆梟夷,斯誠社稷祐,臣下之力,宜班慶賞,以酬忠勛。其封超等六人為縣侯,惲另加一階,並賜黃金三十斤,良馬五匹,其有餘功足錄。尚未邀賞者,令有司核實以聞。

這詔下后,天下人心始為安定。單超復奏小黃門劉普、趙忠等,亦拼力誅奸,應加封賞。桓帝准奏,即封劉、趙以下八閹人為卿侯。從此宦官權力日盛一日了。

梁皇后見乃兄九族全誅,不由得又悲又恨,加之桓帝因為梁冀謀為不軌,對於梁皇后便不十分寵幸,連足跡也罕至淑德宮了。梁皇后氣鬱傷肝,一病奄奄,竟無起色了,未上兩月,一命嗚呼。

桓帝本來是個見新忘舊的人,見她死,毫不傷悼,只得照后妃葬禮,將她草草地入殯之後,急將鄧貴人冊立為六宮之主,鄧貴人格外逢迎,桓帝自然是恩寵有加,不必細說。

再表一班權閹將梁冀誅了之後,頓時癩狗得了一身毛,狂放到十二分,賣官鬻爵,任所欲為。桓帝向來是個懦弱成性的人,再加上耳朵又軟,經不起他們的花言巧語,將他哄得團團亂轉,要怎麼便怎麼,百依百順。滿朝文武見桓帝和他們親密得厲害,誰不會趨炎附勢呢,你也奉承,我也逢迎,沒有一個敢去和他們走頂風的。

這一來,這班權閹,格外自高自大,目無法紀了。

這時卻惱動了一位大臣,你道是誰?卻原來就是大司馬吳欣,他本是個不肯阿私的人,見他們這樣的擾亂治安,害民誤國,不由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切切實實地修了一道本章,奏與桓帝。桓帝看罷,倒也觸目驚心,便要治他們的應得之罪。

他正在遲疑的當兒,徐璜、唐衡俯伏金階奏道:「我主萬歲,臣等訪得洛陽有女,名田聖,年才及笄,德言工容,四者俱備。臣等思我主御內,不過鄧娘娘、竇貴人為陛下所契重,然而宮闈廣大,究屬乏才料理,臣等籌思再四,敢請陛下選入掖庭,補助坤政。」桓帝正在要究辦他們,聽說這番話,不禁滿心歡喜,忙道:「此女卿家可曾帶上朝沒有?」二人忙奏道:「現在午門以外,候旨定奪。」桓帝忙道:「宜進來。」

黃門官忙出去,不多一會,引進一個絕色的美人來,婷婷裊裊地走到殿下,折柳腰便拜,櫻口一張,吐出一種嬌嬌滴滴的聲音來,說道:「賤妾願我主萬壽無疆。」

桓帝仔細一看,那女子從容舉止,果然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不禁龍顏大悅,忙道:「免禮平身。」隨在殿上封為貴人。她三呼謝恩。

這時擁出許多宮女,將她擁簇著進宮去了。桓帝向二人笑道:「兩位愛卿薦賢之功,真正不小,孤王也沒有什麼酬謝,只送黃金五十斤,絹彩八十匹,聊作謝媒之儀罷。」二人俯伏謝恩。

這時可不將一個吳欣氣倒,正要復奏,哪知桓帝得了田聖,急不能待,龍袖一展,百官退朝。

吳欣忍氣回府,坐在百客廳上,唉聲嘆氣地道:「權閹擾亂政治,萬歲昏庸,國將危亡,恐無多日了。」

他正在這裏憤慨的當兒,僕從進廳報道:「太尉黃世英來了。」他忙命請了進來,不多時,走進一個白髮皤皤的老者來,進了廳,吳欣趕着讓坐,說道:「黃老丈!今天是什麼風兒吹到這裏來的?」

黃世英將鬍鬚一抹,說道:「這兩天賤體微有不爽,所以連朝都沒有上,今天覺得稍好一點了,可是在家悶得厲害,所以特地來和你談敘談敘的。」

吳欣道:「下官連日碌碌,未曾到府去問安,反累老丈的玉趾,惶恐惶恐。」

黃世英見他雙眉緊蹙,面帶愁容,不由問道:「司馬怏怏不樂,有什麼事這樣的呢?」

他嘆氣答道:「老丈還問什麼?我們這班人,不久就要做無頭之鬼了。」

他聽這話,不禁吃驚不小,忙問道:「你這是什麼話呢?」

他道:「佞臣弄權,天怒人怨,國亡恐無久日了。試想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黃世英忙道:「這真奇了,那粱冀不是除掉了么,現在又是誰人弄權呢?」吳欣冷笑道:「老丈還在夢裏呢,如今的一班賊子,其凶暴行為比梁冀恐怕還要狠十分呢。」

他忙問是何人?吳欣便將徐璜、唐衡等一班人的行為,細細地說了一遍。將一個黃世英只氣得鬍子倒豎,怒不可遏,便向他道:「你既然曉得他們這樣的胡行,為何一道本竟不上呢?」

他嘆了一口氣道:「老丈休提起奏本,說來傷心,下官今天上了一道奏章,萬歲起首倒有幾分怒容,後來那班賊子進了一個洛陽的美女,名叫田聖,生得妖嬈出色,萬歲見了,連魂都險些兒被她攝去,將我的本章不知丟到哪裏去了,連提也不提了。」

他說罷,黃世英氣沖牛斗,便道:「好好好,萬不承望我朝又出了這班佞賊呢,老夫此番和他們總要見個高下的。」他說罷,便告辭回去了,在燈下修一封奏章,將一班權閹的厲害,切切實實地寫上一大篇,次日五鼓上朝,呈於桓帝。

桓帝見他的本章,料想定是彈劾權閹,他也好,連看都不看,往龍案下面一隻金簍里一塞,黃世英還當他見過本章呢。

退朝之後,一班權閹,將他的本章從金簍里內查了出來,大家仔細一看,互相怒道:「頗耐這個老賊,竟和我們作起對來,好好好,包管將這老賊結果了,才見我們的本領呢!」徐璜對眾人說道:「他固然是我們的對頭了,你們還不知道,還有一個仇人呢!」眾人忙問:「是誰?」他道:「便是大司馬吳欣。

昨天我們進田聖之前,他也有本章彈劾我們的,不過萬歲見我們進了田聖才把這事不提的,否則萬歲要尋根究底了。「眾人一齊發恨道:」怪不道那賊子平時看見我們總是烏眼雞似的,我們以為河水不犯井水,不與他去較量,不想他竟不知死活,竟敢到太歲頭上來動土,豈不是自己討死么?「唐衡便向眾人說道:」這兩個狗頭在萬歲的面前,早就有些威信,我們如果在名義上去和他們作對,料想萬歲一定不會就將他們治罪的,不如在暗地想出一個方法來,將兩個狗頭結果,那才是一乾二淨的呢。「眾人卻道:」你這話未嘗不是,我們要出什麼法子來結果他們呢?

「唐衡道:」這裏不是談話之所,諸位請到我的家裏再議罷。「眾人道好,便一齊到了唐衡的府內。

賓主坐下。唐衡便向眾人說道:「如今萬歲不是待鄧後漸漸地寵衰了嗎?」眾人都道:「不錯。」他道:「我這條計真是三面俱到,十全十美。」眾人便問他:「是個什麼計劃?」

他便向眾人附耳說道:「只消如此如此,還怕他們不送命么?」

眾人聽了,一開讚美道:「虧你想得出這條計,果然是風雨不透。」左琯道:「我明天就進宮去,安排一切就是了。」他們暢談了一會,才各自散去。

到了第二天,左琯便託故進宮,暗中與田聖商議,教她見機行事。未到三天,桓帝早朝,突然對眾大臣說道:「內宮遭了竊,失去夜明珠兩粒,這珠乃是無價之寶,哪位卿家可能替孤搜查回來,加官三階。」左琯、徐璜一齊出班奏道:「我主萬歲,微臣等願去,但是有一層,依臣等的愚見,如今珠子既然失去,料想不是禁城外的人偷的,這一定是禁城裏的人偷的,臣等搜查起來,當然是不分尊卑,一概都要搜查的。萬一有一兩位大臣,抗旨不受檢查,微臣等官卑職小,難以執行。」

桓帝不等他們說完道:「無論何人不得抗旨,如有抗旨的,孤家先賜你們一支上方寶劍,先斬後奏。」左琯、徐璜領旨謝恩。

這時滿朝文官,驚異非常,自漢家有天下以來,宮闈以內,從來沒有差少一些東西的,誰不知道是他們的詭謀呢。再說徐璜、左琯得着聖旨,手到擒來,將黃世英抓上。他們獻上明珠,又獻上一雙宮鞋,聲稱是在大司馬吳欣的府中查出來的。

他兩個奏罷,把個桓帝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連聲喊道:「快將吳欣抓來,一併處死。」左琯等不待下旨,便飛也似地走去,將吳欣拿到,不由分說,和黃世英推出午門斬首。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出來保奏。獨有邴尊怒氣填胸,越班出眾,前來保奏,剛剛俯伏下去,還未開口,說時遲,那時快,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已經捧上來,邴尊見了,不由得一陣心酸,退身下來,暗自道:「黃老伯,不承望今天和你永訣了。」他也無心去辯白了。

桓帝將他兩個殺了才稍稍的泄怒,從此任用奸佞,政治紊亂得不可收拾,苛征重稅,民不聊生。桓帝成日價和田聖等尋歡取樂,不理朝政。

這田聖為顧全自己的寵幸起見,又託人到外邊去買了十個絕色的女子進宮。桓帝得了這十個絕世的玉人,越發縱淫無度,不到三月竟染了癆瘵,骨瘦似柴,無藥可救了。好端端的一個三十六歲的皇帝,竟在德陽前殿奄卧不起,瞑目歸天了。

桓帝崩后,竇娘娘便差劉倏持節到河間,將解瀆亭侯劉宏迎入京都繼承大統,統國號建寧,稱為靈帝,尊竇娘娘為太后。

竇太后大權在手,先將田聖等一班尤物處死,除去夙怨,授竇武為大將軍,並徵用司隸李贗、太守荀昱等輔政事。

起初倒還十分勤謹,誰知到後來,漸漸地不對了,任用趙嬈、王甫、曹節一班佞臣了。這趙嬈尤為**中最刁惡的一個舌劍唇槍,哄得竇太后百依百順,他們又聯絡內閹,互通一氣,賣官鬻爵,為所欲為,擾亂得不分皂白,天怒人怨,渾渾噩噩的數年,政治癒來愈亂,盜賊蜂起。

鉅鹿、張角等紛紛起事,自號為天公將軍,又號張寶為地公將軍,張梁為人公將軍,嘯聚四方民眾,群起謀叛,所到之處搶劫燒殺,無所不為。靈帝派兵遣將,前去征戰,無奈賊勢浩大,此方剿滅,彼方又起,絕不能務絕根株的。

在這黃巾攪亂的當兒,憑空跳出三個出色驚人的大英雄來,便是涿縣中山靖王的後裔劉備,和同縣的張翼德,河東解縣的關雲長,他三個領着義兵,輔助天師,將一班黃巾賊殺得五零四落,餘黨逃向關外而去。朝廷下旨,便封劉備等三人為安喜縣。他們奉旨上任,不提。

再表許昌城外高頭村,有一個異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朱,相貌魁偉,膂力過人,慷慨好義,每每遇到什麼不平的事情,馬上就得排難解紛,扶弱除暴。所以一村的人沒有一個不佩服他的。尤其是那葛大戶家的大小姐葛巧蘇,對於他十分心折。自古道:佳人豪傑,本是一連,這話的確不錯。她由慕生愛,便暗中派她的一個心腹小丫頭,名字叫流兒的,前去喊他到后圃里一晤。

流兒得着她的命令,狗顛屁股似地去到異丐平日常住的那個土地廟裏面,向他說道:「我們家小姐慕你的英名,特地叫我來請你去,和她去會面呢。」異丐好不驚訝,身不由主地隨她走了。這正是:潦到風塵人不識,誰知竟得麗姝憐。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墮勾欄佳人嗟命薄當縣尉豪傑嘆途窮

話說異丐隨着流兒轉過一個大玫瑰花簇子,瞥見一個絕代的佳人,亭亭地立在一株梧桐樹下。手裏拿着一枝銀紅色菡萏花,真箇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雪貌冰肌,柳眉杏眼,描不出千般旖旎,說不盡萬種風流,把個異丐看得眼花繚亂口難言,身子兒酥了半截。

但見她穿一件月白湖縐的小衣,下垂八幅湘裙,一雙瘦尖尖的蓮瓣,只多不過三寸吧。她見了異丐,便也出了神,暗道:「不料這乞丐裏面,竟有這樣的人材,果然名不虛傳。她偷眼細細地打量他,生得猿臂熊腰,伏犀貫頂,面如傅粉,唇若丹朱,身上著一件土織的衣褂,下面穿着一條犢鼻褲,赤着腳,雖然衣破衫歪,那一股英俊的氣概,兀地埋掩不了。她暗暗地自己對自己說道:」葛巧蘇,葛巧蘇,你年已二八,還待字深閨,雖經多少人來說合,至今何曾有一個如意郎君的?要是能託身於他,真不枉為人一世了。「她想到這裏,不由得紅暈雙頰,嬌羞欲絕。

異丐見了她,卻也在一邊暗暗地喝采道:怪不道人家成日價地說着,美女生在葛家,今日一見,果然世間無二。若能將她娶為妻室,這艷福倒不淺哩。他想到這裏,忽然又自己暗笑道:我可呆極了,人家是金枝玉葉,我是個怎麼樣子的一個人,就妄生這個念頭,豈不是癩狗想吃天鵝肉么?

他正自胡思亂想的當兒,猛可聽得鼓角震天,喊聲動地。

他大吃一驚,急忙順着大喊的聲音望去,只見東邊煙塵大起,不多會,只見無數的黃巾賊,漫天蓋地地奔來。這異丐分毫不怯,勃然大怒道:「不料這班害民賊,竟撞到這裏來了。」

他正要回身去喊那女子叫她回去。誰知再等他轉過身來,哪裏還見那女子一些蹤跡呢。他此刻也不暇去追究,便拔步飛也似地直向村東而來。這時高頭村的一班居民,扶老攜幼,哭聲震野,四處覓路逃生。

葛時正在府中查點完稅,瞥見一個家丁飛也似地跑進來,神色倉皇,氣急敗壞,見了葛時大聲喊道:「員外爺!不好了,不好了,黃巾賊現在已經打到東村了。再不多時,馬上就要進我們的村口了。」

葛時忙到後面,對他的母親說道:「太太,你老人家曉得么,現在黃巾賊已經打到東村了,再不逃走,就有性命之憂了。」

葛母聽說這話,勃然大怒,開口罵道:「你這畜生,無風三尺浪,又是從哪裏聽得來這些鬼話,便馬上就來烏亂得一天星鬥了,趕快給我滾出去,休要惹得我性起,一頓拐杖,打得你個走投無路。」

原來這荀時是葛巧蘇的父親,平時對於他的老娘,十分孝順,隨便什麼事情都要先來稟告她一聲,經她許可,然後才敢實行。今天不料碰了一個大釘子,站在旁邊,一聲也不敢多響,滿口只是唯唯稱是。

葛母又道:「我一個人,活了六十多歲,托天保佑,從來未曾經過什麼刀兵的災難,我平日但誦這《高王經》,不知誦了多少了,佛祖爺說,讀了十遍《高王經》,能免一家災難星;讀了百遍《高王經》,可免一村災難星。我們的老太爺在世的時候,他老人家一生就敬重《高王經》,那時赤馬強盜,差不多各州各縣都被他們擾遍了,獨有我們高頭村紋風未動。要不是菩薩保佑,就能這樣了嗎?我數着我讀的《高王經》,差不多有三千遍了,任他是黃巾賊黑巾賊,斷不會來的。」

他剛剛說到這裏,又見一個家丁,一路滾瓜似地跑了進來,大聲說道:「禍事到了,禍事到了,賊兵已進東村口,將李大戶的房屋全點火燒了,我眼見殺得十幾個人了。」

葛母聽得,吃驚不小,忙起身問道:「你這話當真么?」

那家丁忙答道:「誰敢在太太面前撒謊呢?」

葛時這會子也由不得葛母做主了,連呼備馬。眾家將一齊備馬伺候。葛時又命收拾出幾輛土車來,給葛母與內眷等坐。

大家正在忙亂之際,瞥見流兒飛也似地奔進來,氣喘汗急,放聲哭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被眾賊兵搶去了。」葛時夫婦陡聽這話,好似半天裏起了一個焦雷,連忙問道:「你和小姐到什麼地方去的。」流兒哭道:「小姐吃過飯,因為在樓上悶得慌,她教我和她一同到後園里去乘風涼,不想就被那起頭扎黃巾的強盜硬搶了去了。」

葛夫人聽得,便兒天兒地的哭將起來。

葛時忙道:「你可昏了,這會是什麼時候,還有閑工夫哭么?趕緊先去逃命要緊!」葛夫人無可奈何,只得拭着眼淚上了車子。葛母閉目合掌,念道:「南無佛,南無僧,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她顛來倒去地不住口念著。

葛時和眾家將四面圍護著車仗出得門來,瞥見村東火光燭天,哭聲震地,吵得一團糟似的。葛時忙命人轉道直向許昌而去。

再表那個異丐跑到東村口,自己對自己說道:「我在這裏,承人家何等的厚待我,現在人家眼看着要遭劫難了,我非草木,豈得無心,難道就袖手旁觀不成嗎?」

他自言自語的一會子,便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拼着我一條性命去和這班賊子拼一下子罷。

他在四下里一打量,見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當兵器用,只有一根新橋樁,豎在濠河裏,半截露出水面。他便蹲下身子,伸手一拔,用力往上一提,不料他用力過猛,那根樁被他拔起,他身子向後一傾,險些兒跌下橋去。

他趕緊立定了腳,將橋樁拿起來,仔細一看,足數有一丈二尺多長,碗來粗細,原是一根棗樹的直干。他笑道:「這傢伙又重又結實,倒很合手呢。」

這時候那頭隊的黃巾賊,已經離弔橋只有一箭之路了。那異丐橫著橋樁,在橋頭立定等候。霎時那頭隊賊兵,闖到濠河邊,剛要過橋,瞥見一個人握著碗來粗細的一條大木杠子,雄赳赳的站在橋頭,預備尋人廝鬥的樣子。眾賊兵哪裏將他放在心上。有兩個先上橋來,大聲喝道:「該死的囚徒,膽敢擋住咱們的去路,可不怕咱們的厲害么?」

他冷笑一聲道:「好狗頭,膽敢在老子面前誇口,識風頭,趁早給我滾去,不要慪得你老子性起,教你們這班狗頭,一個個做了無頭之鬼。」

那兩個賊兵聽他這話,勃然大怒,飛身過橋,就要來和他廝殺了。他見他們上了橋,便舞動木杠迎了上來,未得還手,就將那兩個賊兵打下水去,冒了兩冒,做了淹死的鬼了。後面大隊賊兵見了,一齊大怒擁來。他卻分毫不怯,舞起木杠,只聽得撲通撲通的聲音,霎時將賊兵足數打落有數十個下水。還有些賊兵,見他這樣的厲害,誰也不敢再來送死了。只得扎在濠河外,大喊鼓噪,不敢再送死。

停了一會,賊兵愈聚愈多,只是沒一個敢來送死。

后隊賊將見前隊不行,便知出了什麼阻礙,便飛馬趕來,向賊兵問道:「為什麼停著不走呢?」眾賊一齊答道:「橋上那個牛子,十分厲害,前隊的兄弟們被他打落數十個下水了。」

那員賊將聽得這話,不由得哇呀呀直嚷起來,催動坐騎,舞動四竅八環牛耳潑風刀,直衝上橋,乞丐立了一個勢子等候。

等他的馬到橋中間,他飛身搶上來劈頭一杠,那賊將揮刀將迎。

猛聽得啷的一聲,那賊將手中的刀早被他打下水去了。他趁勢橫杠一箍,早將那賊將連人帶馬全打下水去。眾賊兵嚇得撥頭向南就跑。說也奇怪,頭隊不利,后隊再也沒有一個賊兵來羅嗦了。他仍舊守着不肯動身,一直等到酉牌時候,賊隊去遠,聽不見吶喊聲音,才將杠子丟下,入村而來。到了村裏,靜悄悄的雞犬不聞。

他暗自疑惑道:難道村上的人全走了嗎?他此刻肚中已經餓了,便挨次到各家門口去探聽,不獨人影子不見,連鬼影子也沒有了,他餓得肚皮裏面轆轆地亂響個不祝他暗道:這些人家,準是去逃難了,但是人家去逃難,我卻怎能到人家去尋飯吃的。

萬一被人家曉得了,還說我趁火打劫呢,寧可我挨餓,不做這些非禮舉動。

他想罷,復行走出村來,迎著月光,只見五穀場旁邊,種著許多香瓜,已經成熟。他便蹲下身子,摘了幾個又大又熟的香瓜,放在身邊,張口便咬。連吃了六隻香瓜,飢火頓消,涼沁心脾,他不禁說了一聲快活。他便走到那日裏睡的所在去尋好夢了。

到了第二天,眾村民打聽着眾賊兵已經去得遠了,便扶老攜幼地復又轉回村來。

大家進了村口,只見屋舍儼然,分毫未動,個個好生歡喜,及到了自己家裏一查檢,不禁說了一聲慚愧,連一粒芝麻也不少。

葛時也跟着眾人回來了,到自己家裏,見一草一木,未曾動過。他半悲半喜,喜的是未遭橫劫,悲的是女兒不知下落。

葛母對眾人說道:「巧兒命該如此,她是一個討債鬼,你們趁早不要去想她。

她在我身邊,我不知道教她多少次數《高王經》,她只顧頑皮,一些兒也不理我。

一個女孩子家,除了《孝經》,這《高王經》,一定是要讀的。如今差不多菩薩嗔怒她,也未可知。」

她說着,合掌對着佛像說道:「阿彌陀佛,要不是老身替眾人念佛消災,這次的橫劫怕免得了么?」

葛時夫婦命人到四處察訪她的蹤跡,訪了多時,連一些影子都沒有訪到。葛時無可奈何,只好自嘆命苦罷了。

再表那個異丐聽得眾人說起葛大戶的女兒被賊兵劫去,他將那一腔無名忿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遂不辭而別地走了。

在他的意思,預備追蹤下去,將她尋了回來。

這暫且不表,單講葛巧蘇究竟是被誰劫去的呢?原來這高頭村有兩個無賴;一個名字叫芩祿,一個名字叫羅古。他兩個本是黃巾賊的黨羽,久已垂涎於巧蘇了,只苦一些空子也撈不著,而且葛家門深似海,無隙可乘。他兩個使盡了千方百計,結果的效力等於零。年深日久,他兩個不免有魚兒掛臭,貓兒叫瘦之感。

卻巧黃巾賊下了一個密令,教他兩個在六月十三這天候着。他們接到這個密令,便暗暗地商量道:「如今我們的機會到了,明日大隊一到,還不是我們的天下么?

那時直接到她家,帶了就走,還怕誰呢?」他兩個打定了主意,到了第二天午牌時候,裹扎停當,頭帶黃巾,腰懸利刀,預先埋伏在葛家的花園裏,等了多時,瞥見她一個人出來,婷婷裊裊地走到梧桐樹下,岑祿便要上前動手。羅古忙攔住他道:「你且不要急死鬼似的,現在大隊還未到,萬一驚動了人,便怎麼了呢?」岑祿道:「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這時再不下手,等待何時呢?」

羅古頓足道:「你又來亂動了,你心急,你一個人去罷,我卻不管。」

岑祿只得耐著性子守候了多時,瞥見流兒和異丐有說有笑的一路徑向這裏走來,兩個人不由的暗自納罕道:「難道她和這異丐有什麼噯昧的事么?」正在疑慮間,只見東北上煙塵大起,喊殺連天。他兩個料定大隊已到,便要出去,無奈又懼異丐來干涉,只得耐著性子看他們的動靜。只見巧蘇嚇得玉容失色,粉黛無光,拉着流兒一頭走進一個薔薇架子的下面,動也不動,那異丐卻飛也似地向村東去了。

他們倆從芍藥叢中躍了出來,把巧蘇從薔薇架下拖了出去。巧蘇見他們凶神似的,正待要喊,岑祿用刀在她的粉頰上面晃了一晃,悄悄地道:「你喊出一聲來,馬上就請你到外婆家裏去。」巧蘇嚇得噤口難言,只緊閉星眸任他們背走。

流兒卻早已嚇得僵了,軟癱在地,半晌不敢動彈一下子。

等他們走了之後,才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奔回去報信了。

他們一面走,一面商量道:「如今我們得了手,萬不能入大隊了,如果一入大隊,這心肝兒一定要被首領奪去的。」岑祿道:「可不是么?我們費了多少心血,好容易才將這寶貝弄到手,與其替他們做一回開路神,不如我們自己去受用吧。」

他兩個說的話,巧蘇句句聽見,料知也難活,她卻一點不怕,心中也在那裏盤算著怎樣的應付他們。他兩個足不點地的一直跑到日落西山,差不多離開高頭村五十多里了。看着天色已晚,岑祿便對羅古道:「現在天色漸漸的晚了,我們也該去尋個住處,先為住下,再作計較罷。」羅古點頭稱是。

正是說話間,只見前面燈光明亮。他們走近一看,恰巧就是一個野店。他們便下了店,便喊堂倌教他收拾一個房間出來,讓他們住下。一面又叫了許多牛脯雞鴨之類,買了十幾斤好酒。

二人對面坐下,一齊向巧蘇說道:「你也一同來吧,既然跟了我們,就要老實些,我們向來不相信裝腔作勢的。」

巧蘇聽了這些話,真箇似萬箭鑽心,但又不敢露於表面,可惜眼淚往肚裏淌,恨不得立刻尋死,死了倒覺得乾淨。她見了他們招呼自己,又不敢不應,只得含羞帶愧地走近來坐下。

岑祿便倒了一大杯酒,雙手捧到她的面前笑道:「親人!

你卻不要拂了我的好意,快些兒將這杯酒吃了。「

她見了酒,柳眉一橫,計上心來,頓時換出輕顰淺笑的顏色來,將酒杯接了過來,一仰粉脖吃了,便對岑祿說道:「奴家久聞兩位將軍的英名,無緣相見,深為憾事。妾身家教極嚴,平日不能越雷池半步,今日有幸與兩位將軍得圖良晤,賤妾不勝榮幸。但是良宵不再,我們今天須要痛飲一場,以酬素悃。」

她說罷,捋起紗袖,伸出一雙纖纖玉手,便替他們滿斟了兩大觥,笑吟吟地說道:「這一杯是賤妾的微敬,蒙二位垂愛,妾感激不勝,請用了罷。」

羅古、岑祿聽她這一番又香又軟的話,不禁魂飛魄散身子早酥了半截,各人將杯中的酒,直著嗓子喝了。她又斟上兩觥,說道:「這兩觥酒,是妾身還敬的。」

他們不等她說完,便搶到手中吃了。她又斟上兩觥,說了兩句,他們又吃了。兩杯復兩杯,一直吃到夜闌人靜,將兩個人灌得爛醉如泥,即時從桌上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她便在羅古的腰中將刀拔出,照定他咽喉,就是一送,哧的一聲,早已了帳。

順手又是一刀,將岑祿結果了。她放了刀,將身上血跡揩抹乾凈,悄悄地出了後門,也不知東西南北,撒開金蓮,拚命價地亂走。一直走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實在不能再走,坐在道旁,呻吟著足痛。

列位,憑她這樣的姿首,又是獨身單影,坐在這大道之旁,豈有不動人歹意的道理。停了一會,果然碰上一位魔頭,你道是誰?卻就是洛陽城有名的大騙潘同,他見了她一個人坐在道旁,便起了歹意,攏近來搭訕著,問長問短了一回,便滿口應承送她回去。她本是一個未經世路的人,哪知就裏,滿口感激不荊潘同忙雇了一乘小轎與她坐,自己雇了一頭牲口,在路行了好幾天。

那日到了洛陽,她見三街六市十分熱鬧,不禁問道:「這是什麼所在?」潘同謊言道:「這是許昌,離你們家不遠了。」

她滿心歡喜,隨他走進一個人家,這潘同一去杳不復來。這時鴇母**,才將賣與他們的一番話告訴於她。她方知身墮火坑了,但是尋死不得,求生未能,只得暫行挨着不提。

如今再表劉備領着關、張二人,到了安喜縣。誰知這安喜縣令是個百姓的魔頭,強敲硬索,無所不用其極。這安喜縣的面積又小,眾百姓的出產又甚少,哪裏經得起他來搜刮呢,真是欲哭無淚,天怨人愁。劉備見他的行為不正,屢屢想去告誡於他,奈因自己是個縣尉,未便去駁斥上司。未到三月,朝中就有聖旨下來,凡有軍功,得為長吏的人,一律撤銷。不上二天,督郵到了,安喜縣令一路滾去迎接了。

劉備當下帶着關、張也去謁見。誰知這督郵本是勢利之徒,見他是個小小的縣尉,哪裏有眼看得起他,便回絕不見。惱得張飛性起,霍地跳起來,要去和他廝拼。這正是:人情冷暖原非假,世態炎涼實可嗟。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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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宮廷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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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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